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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叹往事

我佛不渡癫公 仰玩玄度 3018 2024-09-06 10:29:57

檀韫这几日睡得不好, 总梦见傅世子在哭,美人落泪,梨花带雨的好不凄楚。

悔不该打那两巴掌, 檀韫想, 这下被赖上了。

“小爷,您眼下都有乌青了, 还是叫个御医来看看吧?”翠尾担心地瞧着檀韫。

“只是睡不好,晚些时候煮碗清心剂喝了就是了。”檀韫从躺椅上起来,揉了揉眉心,“世子这几日在做什么?”

端午一过, 挂屏也换成了山竹图的样式, 翠尾掀起来, 和檀韫一道出了书房,往楼下去,路上说:“那日陛下不是罚世子禁足一月么?世子安生地待在府中, 没有什么风声。”

檀韫说:“世子的性子,把他关在府里好比苍鹰囚笼, 去给柳来说一声, 让他去陛下那里给世子求个情, 免了禁足……算了,闹出那样的事情,陛下只是罚禁足,还是偷摸地罚,已经是宽恕许多了。”

岂止如此,陛下对世子的态度算得上格外纵宠了, 虽说其中有安抚英国公府的原因,但陛下对傅世子本身的态度也是好的。

其一, 两人自小来往,有交情;其二,陛下虽说时常骂世子混账孽畜一类的词,但心底里很羡慕世子的性子,他不能也做不了那样的人;其三 ,傅世子这个人虽说不着调,但他的心是“正”的,这么多年也从没做过半点当真不该做的事情。

檀韫想起上一世,傅世子杀了珉王,又自焚而死,那帝位是谁来坐?小皇子么,或者是……

他眼前掠过一张金相玉质的脸,傅渡洲么?

“反正近来天气不好,待在家里也舒服。”翠尾看了眼檀韫,“您这几日总是提起世子。”

檀韫回了神,又疑惑道:“很多次吗?”

“也不是,只是您以前就没怎么提过世子,自年节那会儿却越来越频繁了。”翠尾说。

花圃不是光秃秃的,移栽的银白栀子和粉芍药都开了,分别占据着两块小方圃,檀韫在花圃边的小方凳上坐下,细细地把花枝检查了一番,才说:“只是重新将世子认识了一番,觉得诧异。”

翠尾笑了笑,说:“传言到底只是传言,要想知道一个人真正的模样,还是得自己去听去看。”

檀韫点头,“是这个道理。”

皇帝没让人通报,独自进了园子,老远见檀韫在花圃前修修剪剪,便踱步过去。他在翠尾出声前比了个“嘘”的手势,轻步走到檀韫身后,正想吓他一下,便听檀韫笑了一声,仰头看向他。

皇帝若无其事地把准备作恶的两只手放下,笑道:“什么时候发现的?”

“不知道,但若是熟悉,脚步声也是可以认人的。”檀韫刚想起身,被皇帝摁了回去,翠尾见状赶紧给皇帝搬了张小方凳,自己退到后头去了。

皇帝落座,把要拖地的袍摆提起来放在腿上,拿起剪子一道修剪,说:“今日沈侯入宫,不经意提起他家女儿和鹤宵相看的事儿,大抵是想告鹤宵一状,说鹤宵言而无信,不把两家的交情放在眼里。”

“世子真的会答应与哪家女儿相看吗?且我听说沈侯已经见过了秦王,若有不满,也该向秦王说才是。”檀韫笑了笑,“沈侯正值壮年,怎么做事也没条理啦?”

“皇叔若真想安抚沈侯,沈侯根本不会跑到我跟前来说这些。”皇帝对秦王的心思了然于胸,叹气道,“不论读书习武,鹤宵小时候都是最勤奋的,晨起练功,深夜读书,从不偷闲,我们几个皇子公主和一堆世家子弟中,他是最厉害的。他那会儿还说要当状元,做首辅,父皇也对他寄予厚望,钦点了元明先生给他做老师。元明先生年轻时连中三元,父皇起初本想让他入阁,他却更愿研读经史,后来去了国子监,也教过不少学生,可鹤宵是他唯一一个弟子,他说鹤宵幼而聪敏。可自从鹤宵八岁那年先秦王妃离世,他性子突变,起初只是变得沉默或跋扈,后来几年就渐渐地不怎么读书了,颓势愈发收不住。”

檀韫安静地听着,说:“您那会儿和世子并非同室读书,我没有见过小时候的世子,不过也知道,世子原该是芝兰玉树。”

“是啊。”皇帝说。

“我见世子与秦王间隙很深,若不加以劝阻,那日的事情难保不会出现第二次。”檀韫说。

“这不是旁人能劝阻的,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皇帝看向檀韫,“心病还需心药医。”

檀韫在他的眼中看到了哀愁,抿唇道:“心药……是先秦王妃么?”

“这算是天家密辛,还是父皇病逝前告诉我的,嘱托我多多宽恕鹤宵。先秦王妃原本不喜欢皇叔,是皇叔用了些不正当的手段强/迫了她。”皇帝说,“你知道的,皇叔风流得很。”

“这不叫风流,是下/流。”檀韫蹙眉,“若光风流,做不出糟践女儿家清誉这等下作事。”

皇帝屈指在他脑门上敲了敲,“你啊,当着我的面骂皇叔?”

“只是如实评价。”檀韫卖乖地抿了抿嘴巴。

“这门婚事也有母后的手笔。”皇帝说,“先秦王妃对父皇有倾慕之意,她当年来雍京估计就是奔着父皇去的,以她的身份不可能做侧妃,父皇也没道理拒绝英国公府的女儿,这就威胁到了母后的地位。母后因此告知皇爷爷,先秦王妃和皇叔‘有情’,那会儿皇爷爷病重,对朝堂的掌控渐弱,而父皇势大,父子之间也免不了互相忌惮,皇爷爷不会放心让父皇再娶英国公府的女儿,再者皇爷爷对皇叔向来宠爱,便赐下了婚事。”

檀韫挑了挑脚边的一朵重瓣栀子,轻声说:“先秦王妃心中怨恨,因此也怨恨世子么?”

“父皇说,先秦王妃是在鹤宵门前悬梁自尽的,也许还有更多,但秦王府的事情,具体我就不知了。”皇帝说。

檀韫长久地沉默,有些茫然地说:“我好像说错话了。”

皇帝:“嗯?”

“那日我去世子府,临走时同世子说了一番话,劝世子要往前看,可哪是这么容易的呢?”檀韫轻声说,“我小时候在家过得也很不好,爹娘对我非打即骂,可他们也没故意选在我门前上吊啊,且那会儿我年纪小,许多事情其实都记不太清楚了,在家里总共也没待几年。后来入了宫,有幸遇见您和老祖宗,也就再没有受过什么苦了。”

“你遇到我之后就没有受过苦么?”皇帝说,“受过吧,你跟着我,受了不少委屈。母后不喜欢我,连着对你也没有好脸色,你又是皇子伴读,多少人盯着你,若不是檀掌印,我护不住你,说不准哪日你也会像雪团子那样,活泼乱跳地出去,冰冷冷地死在外头。”

“这宫里头的人,出头前谁不受些委屈,当作是修炼吧,吃一堑长一智嘛,我要不受那些蹉磨,今儿也握不住缉事厂。”檀韫挪挪凳子,俯身趴在皇帝膝上,闭眼道,“再说啦,您这样好的主子,旁人排着队还求不来呢。”

皇帝低头摸他的头发,笑道:“我发现你这段时间越来越爱撒娇了,又是猫墩儿了?”

“最近总是做梦,”檀韫说,“梦见您离开我,不要我了。”

皇帝顿了顿,轻声说:“那日说让你出宫住,真没有赶你走的意思,不要多想。你想在宫里还是宫外住,我都是许的。”

檀韫蹭了蹭脸,轻轻“嗯”了一声。

是观走近时瞧见两人的模样,下意识地顿住了,可事情不小,他正踌躇着,好在皇帝也发现了他,打趣道:“地砖烫脚?”

“爷爷,是烫脚!”是观快步走过去,弯腰道,“是缉事厂的应百户入宫来了,说收到一桩要紧的事件。”

檀韫把脸从皇帝膝上抬起来,皇帝说:“叫他来。”

是观应声,很快就将应知早带到了花圃边。应知早跪地磕头,说:“陛下,方才卑职收到青州的上报,十七日前,青州泺城知府谭驿在经过泺山时被响马杀害了。”

青州泺城去年地动七日,房屋、庙宇等倒塌大片,伤亡五千余人,朝廷拨款重振,这是门辛苦的重活,因此今年开春的时候皇帝下旨让泺城知府谭驿入京,要他当面敷陈灾后重建的相关事宜,没想到糟了这样的祸事。

皇帝站起身,“一个正四品的朝廷命官,在自家门口遭人杀害,十七日了,青州怎么没有上报?驰……”他话语一顿,“驰兰,在想什么?”

上一世的谭驿是后来死于伤寒,又生一桩变化。檀韫沉吟着说:“陛下,若是寻常情况,青州没道理隐瞒,且他们越早上报才能撇清干系,如此说明此事有蹊跷。”

“朕记得青州知州是尤为,谭驿出事,他不可能不知道,这尤为……”皇帝想了想,“是梅阁老的门生。”

檀韫于是笑了笑,说:“陛下,这是个机会。”

“若此事不是单纯的响马作恶,那办事的也得好好挑,”皇帝斟酌着说,“缉事厂人员精简,锦衣卫又不好使。”

“要使的。”檀韫看着皇帝,“锦衣卫中以北镇抚司最要紧,这把刀必须握在您手里,江峡敢搭太后的线,这个位置就不能让他坐太久,可您也不能无缘无故就拿下他,我们需要一个机会。”

皇帝挑眉,“你的意思是?”

檀韫作揖,说:“此次青州之行,奴婢愿和江大人戮力同心,为陛下分忧。”

皇帝蹙眉道:“我相信你,但是不够放心,京中有朕牵制,可尤为若有问题,你再带着江峡,岂不腹背受敌?”

“陛下宽心,奴婢心中已有考量。”檀韫说。

皇帝说:“那你再选个人暗中与你同行,若真有必要时,他可做接应。”

其实没有这个必要,但檀韫想了想,却说:“劳请傅世子。”

“鹤宵?”皇帝沉吟不语,鹤宵绝不会帮太后,一同处理此事也会与他同心,可是鹤宵这个人就是个变数,“他若耍混账怎么办,你能降得住他?”

檀韫笑了笑,说:“这是陛下的差事,想必世子知道轻重,会以公务第一,您不放心,多嘱咐世子一句就好啦。”

皇帝看了檀韫两眼,才说:“你怎么会想到鹤宵?”

“世子才二十一呢,本就该有大好前途,可他这样日日厮混,先莫说身子,心力也遭不住消磨,若哪日真把自己折磨疯了,到底可惜啊。”檀韫轻声说,“陛下既然盼着世子,不如先推他一把,好歹让他找件事儿做。况且世子要是出京了,您与秦王就都能安静一阵了。”

皇帝笑道:“如此看来,他是非去不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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