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你要去哪里?”
姜莱已经换上睡衣,这会儿又从床上爬起来,很小声地喊姜理,姜理拉外套拉链的手都在抖,嗓子眼也是,他尽力克制着。
“莱莱,我得去趟医院。”他一边说一边看手机上的时间,刚过十点,莱莱神色迷茫,看上去有些无措,姜理从一旁的衣柜里给他找出衣服,替他穿上。
“一起去。”
夜里十点半,姜理带着孩子到达了医院,为了不耽误时间,他特意打了车,这个点住院病房的灯还很亮,走廊里的白炽灯把姜理本就没什么血色的脸照得更加惨白,何怡的哭声老远就从病房里传来,姜莱害怕地紧紧牵着他的手,然后被一步步带进姜平威的病房。
小周叹着气从门里出来,见到姜理时朝他走过来,说:“姜先生夜里出现休克,连忙叫了医生,连手术室都没来得及进,就走了。”
姜理浑身僵硬地站在门外,只有眼珠子能动,他仿佛是台器械,嗓子更像是卡了带,心跳从在家里接到电话起就跳得异常剧烈,此刻更是快到让他有一种呕吐感。
小周告诉他:“一会儿就要被推到太平间,护士应该会联系您叫殡仪馆的人来搬运遗体,或者也可以存放在医院,会有专门的人来处理。”
姜理的表现太过反常,小周有些不放心,喊了他一声:“姜先生?”
“啊。”姜理抿着唇,后知后觉地点头说好。
小周往边上站了站,随后找了个僻静的地方用手机打了个电话。
姜理尝试着做了好几个深呼吸,何怡一直在哭,也不顾这是公共场合,尤其是在看见姜理时,像是找到了什么宣泄口,恶狠狠地向他跑来,因为跪着久了,她的脚都是麻的,趔趄了几下,但丝毫不影响他拽着姜理的胳膊对他进行谩骂。
“你有什么脸过来,要不是你他怎么会死,就你非要拖,全都赖你!”
“扫把星!当初养你有什么用,姜平威的病就是累出来的,养一个儿子还不够,还要养一个你,现在好了,终于死了!”
“没心没肺的东西,需要你的时候你消失,现在他死了,你来得这么及时。”
一字一句,姜理都快听麻木了,他连反驳都懒得反驳,心里只想着,叔叔的后事应该怎么办,是不是得回老家,不能让叔叔就这样安安静静地躺在冰冷的医院里。
医院是个不好的地方,姜理一点都不喜欢。
“姜理,你跟你这个没爸的野种儿子一样,你怎么不死啊!”
何怡说着就要去拽姜理身边的姜莱,还好姜理反应快,一手把孩子护在身后,另一只手猛地将她推开,何怡没有防备,直接被推倒在地,眼泪鼻涕还糊在脸上,姜理咬着牙,胸口不停起伏,看着何怡那张面目可憎的脸。
“你不准碰他。”眼角猩红着,一字一句地告诉她:“因为你是叔叔的妻子,所以我喊你一声婶婶,我也很感激你以前收留我,但这不代表你可以把什么气都撒在莱莱身上,他是我一手养大的,他不欠你。”
姜理这些话说得陌生,她还在不停地骂着什么,姜理用手把姜莱的耳朵捂住,怕他听见这些不堪入耳的词汇,低着头宽慰地朝孩子笑笑,用唇语说:“走吧。”
何怡彻底崩溃了,姜何还在医院躺着不行,唯一的男人现在又死了,她没了任何依靠,从小就任她打骂的姜理现在像变了个人,她就那么坐在地上,渐渐没了声音。
俩人坐在走廊边的椅子上,姜莱还牵着姜理的手,小小的身体动了动,想要离妈妈近一点。
“妈妈,舅公怎么了?”
姜理眨了两下眼睛,才发觉眼眶都是干涩的,他半张着嘴,说:“死了。”
“死了?”姜莱轻声问:“那......是不是以后都看不到舅公了?”
“嗯。”姜理喉咙酸楚,指腹在孩子手背来回摸了摸,说:“莱莱,咱们一会儿就回家。”
叔叔的后事还不知道怎么处理,何怡现在像疯了一样,没什么理智,叔叔不能就这样一直呆在医院里。
他正想着是不是要联系殡仪馆,视线里出现一双白色的运动鞋,姜理心脏猛地一跳,随后又渐渐平息,鞋面上的鞋带打得很整齐,是个漂亮的蝴蝶结。
“还好吗?”谢楚钰往他身边一坐,又看了眼姜理身边的小孩,从兜里掏出一跟棒棒糖来,递到姜莱面前,说:“给。”
姜莱拒绝了,“谢谢叔叔,我不吃。”
谢楚钰皱着眉头,“还有小孩儿不吃糖呢?”
“吃糖会蛀牙。”
“刷牙就不会。”谢楚钰又往他眼前递,“拿着。”
姜莱贴着姜理的手臂,把脸都埋进去,谢楚钰见他这样不禁笑了声:“防范意识可以啊。”
姜莱认真地告诉他:“不可以吃陌生人给的东西。”
“谢先生。”姜理开口道:“谢谢了,莱莱不吃。”
“好吧。”谢楚钰又把糖收了回去,自己撕开包装塞进了嘴里,“我这两天很少来,今晚来碰碰运气,正好就看到你了。”
姜理还在发呆,没听谢楚钰在讲什么。
“是很重要的人吗?”谢楚钰问。
姜理模样呆呆的,“什么?”
谢楚钰脑袋往病房那边转了下,重复着:“是很重要的人吗?”
姜理垂着睫毛,说是。
“生老病死很正常,他这个病已经拖很久了,死了算是解脱。”
“嗯。”
“遗体打算怎么处理?我帮你。”
“不用的,我自己来就好。”
“还是火化吧,总不能把他带回老家。”谢楚钰说:“别折腾一个死人了。”
谢楚钰说得对,叔叔已经死了,不应该再折腾他了。
姜理从始至终都很沉默,谢楚钰嘴里的糖从左边滚到右边,Omega的侧脸清瘦白皙,嘴唇估计由于长时间不喝水而起皮。
大概过了两分钟,谢楚钰弯着身子,从底下去看姜理的脸,这个动作着实把姜理吓一跳。
“你干嘛?”
谢楚钰很轻地笑了笑,“还以为你哭了。”
“我没。”姜理吸了下鼻子,“谢先生,我先带孩子回去了,明天一早我过来,叔叔的遗体就先放在医院。”
“你们怎么过来的?”
“打车。”
谢楚钰先他一步起身,吮着嘴里的糖,说:“走吧,送你回去。”
姜理下意识就要拒绝,但是谢楚钰毫不客气地就将拽他起来,“你这人怪有意思的,走了。”
他被谢楚钰带着进电梯下楼,这人一副自来熟的模样,让姜理很不适应,他把手抽出来,说道:“我自己走就好。”
“这个点,我这儿可不好打车,前边在修路,最近很少有出租车过来,你要是在这儿等,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
夜里户外的风有些大,也很凉,姜莱两只手都抓着他,他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套在姜莱身上,蹲着身子替他把拉链拉好,硕大的衣服直接把姜莱的小脸遮了个彻底。
“我......”
姜理是想拒绝的,但是又觉得谢楚钰说的好像没错,万一真打不到车,总不能让莱莱陪着他在这儿吹冷风,本想着带莱莱过来见叔叔最后一面,谁知也没见到。
“怎么回去?”谢楚钰又问。
姜理舔了下唇,说:“谢谢。”
谢楚钰把嘴里的糖咬碎,让他跟自己去停车场,边走边问:“你现在倒不怕跟着我会碰到钟宴庭了?”
钟宴庭三个字仿佛像是什么咒语,让姜理心脏都在震,他一声不吭地跟在谢楚钰后面,医院道路两旁的路灯把三个人的身影拉得很长,一辆黑色的轿车在他们对面停下,谢楚钰没再往前走,姜理看他不动了,问了声:“怎么了?”
视线顺着谢楚钰往前看,恰好看到钟宴庭从车后座下来,姜理牵着姜莱的手陡然握紧。
钟宴庭应该是从家里赶过来的,只穿了件深黑色的防风服,身姿颀长而挺拔。
“真巧,这么晚还来医院?”谢楚钰懒懒散散地朝他打招呼:“是身体不舒服吗?”
钟宴庭只盯着他身后的姜理,眼眸深黑,姜理却不跟他对视,望着地面。
“你叔叔他......”
“他死了。”姜理打断了他,声音没什么波澜,“谢谢你这段时间的帮助,我会尽快把钱还你。”
“我说过不用还。”
钟宴庭皱着眉,有点不耐烦,他讨厌姜理总跟他提到钱,大晚上的又跟谢楚钰在一起,这俩人到底什么关系?
这些话差点就要脱口而出,又被他压下,这个时间跟地点,也不适合多问,姜理看上去太单薄了,只穿了件薄薄的T恤,明明没有眼泪,也没有哭过的痕迹,但就是觉得很脆弱。
“上车。”钟宴庭说。
姜理忽然觉得口干,他意识到自己好像从下班回家后就没有喝过一口水,他不去看钟宴庭的脸,逃避一样,只是对着谢楚钰说:“谢先生,我在这里等你。”
周围的空气里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涌动,谢楚钰挑了挑眉,无视钟宴庭冷漠的脸,越过他去停车场。
钟宴庭真正生气的时候反而不会有任何表情,姜理很清楚,换做以前他肯定不管三七二十一先去道歉,八年了,他发现他都没有忘记关于钟宴庭的任何一个细节。
“你什么意思?”
兴许是Alpha的语气太过暗哑,让姜莱都有些害怕,他躲在姜理身后,头一次不敢去看钟宴庭的脸。
这个动作被钟宴庭看在了眼里,他突然感到一阵挫败。
“你是在生气?”钟宴庭不解地问:“是因为我没有去你那儿吗?”
“不是,你很忙,不用来。”
很普通的一句话,但钟宴庭的气怎么也憋不住,“那你在做什么?你当着我的面跟谢楚钰走?你知道他什么人吗?”
“他只是送我回家,这里不好打车。”
“我送你回去啊。”
“不麻烦你了,你忙你的就好。”
“你到底在闹什么?”责问呼之欲出,姜理的手又开始抖,也没有在怕,就是忍不住发颤,他自己都觉得奇怪。
“你知不知道莱莱他......”
眼尾红得迅速,姜理黝黑的瞳仁里全是钟宴庭的倒影。
莱莱很期待你的到来,也很期待跟你一起吃饭,我们等了你很久。
这些话他发现他说不出口,甚至,在钟宴庭问他闹什么的时候,他有种冲动,想不管不顾地告诉钟宴庭,莱莱是你儿子,你怎么可以答应了又反悔,怎么可以不回消息,让人白白等一晚上。
谢楚钰来得很快,车子就停在钟宴庭车的后面,他下了车,替姜理把车门打开,他让姜莱先上去,然后自己再进去,钟宴庭不知道什么时候走过来,从后面拉过他的手,发现一片冰凉。
“你真的要跟他走?”钟宴庭没有任何瑕疵的脸上好似有什么在破碎。
姜理连头都没有回,默默地把手抽出来,安静地上了车。
Alpha的手很热,但他好像也并没有很贪图这点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