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
傅斯岸。
——不是之前被堵在了路上、刚刚才赶到的医生。
而是那个标印了舒白秋新的归属、要同他结婚的男人。
舒白秋被这个名字所惊愣住,纤薄柔软的身体在对方的怀里一点点变得僵硬。
他模糊湿洇的视野里隐约能透进一点对方的模样,男人的脸看不太清,却能清晰望见那方窄镜框反出的冷色的光。
凛冽而薄凉。
也是这时,舒白秋才终于反应过来。
他并不是在被医生包扎。
而是在陪新的买家。
冰冷无声蔓延,舒白秋连气息都变得更为低弱,像是被捕兽夹扼住颈翅的垂危幼鸟。
蒙蒙的光线里,一片阴影覆笼而下,是一只手掌伸了过来。
舒白秋下意识地抿唇,强行控制住了自己,竭力没有躲开。
但那只手并没有重重落下来。
反而只是长指并拢,探到了舒白秋的耳后。
肌肤相贴,微微颤.栗的舒白秋清晰感觉到了对方指腹略显灼.人的温热。
与方才薄凉的冷光并不相同。
那温度很快就挪开了,似乎只是为了确认舒白秋的体温。旋即,男人又问。
“头晕不晕?”
对方仍旧是那副很容易会被错认为医生的周严做派。
舒白秋本能地想摇头,却又听见对方道。
“如实告诉我,不然会影响病情判断。”
傅斯岸的要求直白明了。
这种不甚温情却十足客观冷静的态度,好像反而会让饱受惊吓的病人更安心一些。
舒白秋微怔,感受了一下,才又很轻地摇了摇头。
“先漱口。”
傅斯岸又道,让旁边的罗绒递来了小瓶装的淡盐水。
舒白秋应声想要伸手去接,却被拒绝。
“不要用手。”
手上还有伤口。
淡盐水瓶插着吸管,被直接递到了舒白秋的唇边,少年垂低视线,攥着袖口,就着罗绒的手喝了小半瓶淡盐水。
他比傅斯岸瘦小得多,坐在男人怀里,也只到傅斯岸的下颌。
颅顶那微长的发丝无意间蹭过傅斯岸的颈侧,轻到仿若一朵柔软的凉云。
傅斯岸垂眸看了下来。
怀里的人太轻,抱在腿上几乎没什么分量。
而方才瞬时的僵硬悄声褪去,舒白秋的身子不再紧绷,他整个人就显得更没有多少存在感。漱口时,少年也半屏着呼吸,低弱的气息几不可觉。
仿若傅斯岸抱着的,只是一捧过分轻软的棉花娃娃。
舒白秋安分地照做,机械地漱完了口。
漱过两次淡盐水后,递到嘴边的吸管杯就被换成了温水。
舒白秋再度喝了一点,喝的时候,他垂落的目光又悄声看向了已经被罗绒拿远的那个漱口盏。
这是很小的一点细节,但傅斯岸瞥见了。
他道:“这杯是喝的水,润一下胃。”
傅斯岸说完,舒白秋顿了一下,这才开始小口地吞咽。
见状,一旁拿着水杯的罗绒才反应过来。
原来小舒先生还以为第三次也是漱口。
罗绒不由得想起了方才吃饭前发生的事。
那时舒白秋也是几次被重复过“这是您的晚餐”,才终于继续动作。
有些很小很普通的日常举动。
少年却似乎总要得到许可之后才敢去做。
舒白秋低着头喝了几口温水,咳痛的干涩喉咙被稍稍滋润,胸口的反胃感也终于被压下了一点。
他的身体刚有所缓和,忽然又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因为他的手被傅斯岸捉握住了。
趁舒白秋漱口喝水的时候,傅斯岸已经戴好了从医药箱中找出的手套。
男人的手骨极为修长,指背筋脉清晰,骨廓削直而凌厉,一眼看去就像极了外科医生的手,稳练而有力。
无论是方才的托抱还是覆按,这双手的动作都格外利落。
傅斯岸拿出的是一次性医用手套,通用型号的丁.腈手套往往会宽平一些,戴在男人的手上却丝毫不显得臃肿。
轻易被他撑开了修长有力的轮廓。
消毒棉签被夹在长指之间,傅斯岸拇指一压,利落地掰断了棉签。
签棒里的液体慢慢涌上来,被平稳地涂抹在了通红的豁口。
掌心里的手骨很软,少年的肤色极白,肌理细腻,纹路浅淡,连纤薄的骨节处都微微透着粉,指间没有一点磨茧。
却有着好几条长到骇人的划伤。
像精致完美的艺术品,被涂刷上了狰狞的红叉。
舒白秋安分地任由摆弄,连被固定住手掌时的紧绷也卸去了。
消毒之后,伤口被涂上了液体创可贴,其中的酒精发挥作用,激起了明显的疼痛。
傅斯岸没有事先提醒的习惯,他已经做好了控制挣扎的准备。但实际上,怀中人丝毫没有挣动。
整个过程中,舒白秋甚至完全没有出声。
他好像不想有任何会引起多余关注的举动。
只有指尖无法掩饰的微许生理性轻颤,才显露出了一点少年丰盈的疼痛。
这是舒白秋总结出的经验,比起痛叫和惊恐,单调无趣的反应会让对方更快失去兴致,尽早结束苛待。
没有人会一直对木偶感兴趣。
但等到双手的伤口被处理完,右侧脚踝又被迫暴露人前时,舒白秋还是没有忍住、明显地缩了一下。
显露出了藏无可藏的戒备感。
他没想到,检查居然还没有结束。
只是舒白秋意图躲避的动作丝毫没有用处。
因为对方根本没打算再缓。
“别动。”
傅斯岸直接掌住了舒白秋的右腿,怀里人瘦得厉害,居然连裹着牛仔裤的小腿都能用一只手轻松圈握住。
他将略显宽松的裤脚折上去,露出了少年的脚踝。
在舒白秋极力想隐藏的伪装下,在那纤瘦的踝骨上,赫然透着一片明显的红肿。
室内寂静了一瞬。
少年过分单薄的身体无声地抖了一下。
“这不是刚崴的。”
傅斯岸稳声下了推断,他抬眼,道。
“至少半天以上。”
这句话却不是在对舒白秋讲。
而是对一旁的罗绒。
罗绒一顿,本就高大的身形站得更为削直,肃容垂首。
“抱歉,属下失职,没有及时发现。”
傅先生派他来接人,对方受了伤,他居然完全没有察觉。
难怪……
难怪小舒先生之前一直走得那么慢。
罗绒本就长得凶冷,他这么严肃地低头认错,周遭的气氛顿时变得紧绷了起来。
后知后觉地,舒白秋也被这紧张的氛围所感染。
但他不知道,这种压抑感其实并非刚刚才出现。
从得知舒白秋两天没有吃饭,又亲眼见他吐到胃痉挛,粗略检查就发现他的手和脚都有伤,把他圈在怀里都像是下一秒就会看人被风吹走。
某些晦暗森然的阴云,早已沉蓄许久。
室内沉寂了更长的一刹,才响起傅斯岸薄淡的嗓音。
“做事用心一点。”
这话说得没什么情绪,听起来只是轻描淡写的一句。
却像是让周遭一切被凝固的流速,终于得以再度继续。
“是,没有下次。”
罗绒肃色应声,垂低的凶冷面容上,带着毫无折扣的俯首遵从。
傅斯岸看了一眼怀里的舒白秋,没有再多言。
他训示人向来不靠用说的,一句已经是上限。
况且,傅斯岸看得出。
是舒白秋自己主动藏起来的。
就像生活在危险重重的险峻丛林中的幼崽。
哪怕受伤再重,也丝毫不敢把自己的弱点伤口暴露出来。
怕下一秒就会招来更致命的危险。
此刻傅斯岸怀里的人依然毫无动静,重量又轻。
看起来,他好像更想把自己变得透明。
但圈在少年小腿上的手掌并没有如人期待那般收回,傅斯岸反而继续向下,控握起了舒白秋的脚踝。
丁.腈手套已经被傅斯岸摘下,干燥温热的手掌直接贴在了微凉皙白的皮肤上。
他的手法并不算轻缓,因为要对内里的骨头状况做初步评判。
怀里人明显瑟缩了一下,似乎疼得厉害,瘦薄的肩脊都开始微微打颤。
透出一眼可见的无助感。
傅斯岸从脚踝握按到了小腿,他还没说话,怀里忽然传来了动静。
少年的声音软而哑,好像鼓足了勇气,才终于敢向人开口。
“请您,不要打断这条腿……伤了、会成您的累赘……”
极力维持的平静虚幻已经被打破,从知道傅斯岸不是预想中的医生开始,一直在隐忍累积的巨大恐惧,终于在反弹之下彻底爆发。
舒白秋还在努力开口,清糯的嗓音甚至带了一点恳求。
“可以,别的地方……”
这话足以让旁人听愣。
少年竟好像是在求人打自己别的部位。
舒白秋抬起了眼睛,他的目光希冀,长睫仍未干透,带着一种湿漉清澈的期盼。
让人看在眼中,却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重重地揪在心尖软肉,酸涩满口。
一瞬间罗绒都涌出了冲动,想向老板请求。
——舒白秋会这么说,肯定有人在他受伤时故意折腾过他的伤口。
但在舒白秋微茫的视野中,傅斯岸俊美的脸上并没有什么波动起伏。
他戴的那副眼镜大概度数并不高,镜片很薄,却仿若竖起了无形的屏障,拉开了与旁人的渊壑。
“我可以不碰你的腿。”
男人嗓音沉郁,语气温淡,并没有几分软化安抚的意味。
一如傅斯岸本人,有时直让人感觉他远比高大精悍的罗绒更为强势。
“你说脚什么时候开始疼,疼痛是持续不间断、还是用力才会发作。”
“说清楚,我就放手。”
——他在同舒白秋谈条件。
舒白秋有些怔愣,像是意外自己这么轻松就被放过,也像是在犹豫衡量。
傅斯岸淡然地被他看着,薄薄的唇线弯了下,一句话点透了舒白秋的怀疑。
“我说话算话。”
傅斯岸黑发黑眼,端是一副眉目庄雅的贵公子长相。
但他的眼褶极深,眉弓英挺,镜片之后的目光微微沉落下来,又显出一种气质凌厉,淡薄的冷。
这般气度的男人,看起来似乎不屑于撒谎。
“昨天……晚上。”
舒白秋很快给出了答复。事实上他也清楚,自己没有什么让人等待的资格。
少年很浅地吸了口气,尝试将话讲得更清晰。
“用力,才会痛。”
听到回答,傅斯岸睄了一眼罗绒,罗绒立即道。
“小舒先生今天上午到的傅宅,昨晚他在前任收养人顾一峰那里。”
舒白秋没再出声,他的确是昨晚在那间小屋里,被顾一峰推搡之后,脚才开始痛。
脚踝上的力度消失,抱着他的男人兑现了诺言,收回手没有再碰。
反而舒白秋有些意外。
几乎不太敢相信,自己居然真的被放过了。
“应该是肌肉扭伤,骨头没什么大碍。”
抱着舒白秋的男人依然用着那种客观陈述的冷静口吻。
“等下再去拍个片子确认一下。”
恰在此时,傅斯岸的手机响了起来。
男人从外套口袋里拿出了手机,舒白秋还在他怀里,纤薄的背脊被男人的每一点动作所牵动着。
傅斯岸扫了一眼屏幕,舒白秋这时才终于被他抱放在了沙发上。
“给他拿件外套,准备去医院。”
傅斯岸对罗绒吩咐着,起身走去了侧厅。
电话接了起来,正是傅斯岸身在申城的特助打来的。
“Boss?您到明城了吗?”
回国之后,傅斯岸本该在申城先待一周,事发突然,他临时改变了行程,其余的事项还在由特助处理。
“嗯。”傅斯岸言简意赅,“日报和汇总按原定时间发我,加密电脑托运到了我会处理。申城的考察,你继续带队按计划执行。”
“是。”
特助应下,这些都是原本定好的计划,他知道老板在哪儿都不会耽搁工作。
但他没想到,老板还额外加了一句。
“转告董秘,我回去的时间可能会延后。”
傅斯岸回国的这些天,北美那边的事务,都是由董事长秘书代行管理。
特助一愣。
老板向来规划严谨,极少有临时变动。
“是。”特助应声,又谨慎地询问道,“那催婚的事,需要提前处理吗?”
会影响老板的行程,想来应该是这件事。
“不用。”傅斯岸只道,“让助理B组过来,这边要搜集信息。”
特助应是,待老板吩咐完毕,随即开始按优先级汇报讯息。
听着工作通话的时候,傅斯岸就站在侧厅门边,一眼就能望见客厅沙发上的舒白秋。
夜色已深,落地窗外的风声更重。少年坐在背靠落地窗的沙发上,裹了一件临时找来的外套。
黑色的风衣比舒白秋的身形大了不止一个型号,将他从肩到脚地整个裹了起来。
只露出巴掌大小的一张漂亮苍白的脸。
深浓的夜幕之下,单薄的少年宛若夜海孤帆,苍穹星点。
仿佛一不小心就会飘摇不见。
傅斯岸望着他,下颌微抬,对罗绒示意道。
“找一辆轮椅。”
要去医院,病人扭伤的脚能少动就少动。
电话那边的特助同样听到了这话,虽然知道这句不是对自己说的,他犹豫了一下,还是道。
“Boss,您是想弄断谁的腿吗?”
虽然对老板的话有些意外,但紧接着,特助就已经很认真地在询问实施的方案。
“需要加派一队保镖过去吗?”
闻言,傅斯岸知道对方误会,也没有纠正。
“不用。”
他很淡地笑了下,笑不及眼。从声音都听不出笑韵,只带一点疏懒的散漫。
“暂时还用不上这么轻松的手段。”
等到工作电话处理完,沙发那边也已经做好了外出的准备。
傅斯岸走过去,重新查看了一下舒白秋手上伤处的成膜状况。
舒白秋低着头,没说话,小半张脸却几乎都埋进了风衣领口。
傅斯岸自然也察觉了他的动作。
显然,刚刚的脚踝检查还是给少年留下了一点阴影。
罗绒推着酒店提供的轮椅走了过来,得知安排之后,没用谁帮忙,舒白秋就自己坐了上去。
坐好之后,他的眼睛以下才终于从堆叠的领口中露出了一点。
虽然瘦尖的下颌还埋在风衣里面。
动作间,舒白秋的臂肘还不小心碰到了扶手上的一处按键。
他身下的电动轮椅随即向前滑行了一小段。
舒白秋抬起手肘,轮椅已经停了下来。
他怔怔地看了扶手一会儿,皙白的手指悄悄伸过去,在那处按键上轻按了一下。
但这次轮椅的解除制动并没有被同时按下。
所以舒白秋并没有等到轮椅的移动。
舒白秋抬眸看了看傅斯岸和罗绒,两人在商量叫车的事,没看过来。
少年低头,又小心地按了一下前进键。
无事发生。
见到真的没有动静,舒白秋才终于收回手,眨了眨垂低的长睫,慢慢将指尖缩回了宽大的风衣袖口。
舒白秋的动作其实幅度很小,很难察觉。
一旁的傅斯岸直到吩咐完罗绒,才很轻地动了下眉梢。
他没说什么,只是在舒白秋看不见的角度,投落的一瞥意味深长。
总感觉,不是错觉。
舒小朋友是真的很想把轮椅开走。
一百八十迈飙车离场的那种。
***
等到抵达医院,做了初步检查,傅斯岸之前的推断也得到了印证。
舒白秋的右脚果然是肌肉扭伤,需要静养,肠胃也虚弱异常。
检查是罗绒带舒白秋去做的,傅斯岸在去医院的路上就开始忙,接起的电话或视频始终未停,到医院后下了车,他人也不见了。
等这边做完检查,已经是深夜,由于中度贫血和营养不良,舒白秋还被当场留下输液,开了消炎药和一大瓶葡萄糖。
值得庆幸的是舒白秋的状况还没有演变成胃溃疡,不过之前他呕吐得那么厉害,一场肠胃炎已是显而易见。
输液针才刚扎上手背,舒白秋的体温就烧了起来。
意识被烧得混沌一片,舒白秋躺在干净整洁的病床上,人面比床枕的颜色更白。
他的右脚被固定了起来,缠上了弹性绷带,输着液的左手手背上还有两个略带青紫的针眼。
因为少年瘦得过分,血管太细,最后还是特意请了护士长来,才终于在他细瘦的腕骨旁边找到血管,扎准了静脉。
第一瓶液体输到一小半,舒白秋已经烧得眼眶透红,整个人都变得滚烫起来。
但他却并不觉得难捱。
相反,舒白秋只觉得习惯。
甚至更有一分平静的安心感。
因为发烧生病,意味着神志不清。
就不会有人在这种时候,强行逼他去摸石头。
单人病房内格外安静,室内也只剩一盏光线柔暗的桌灯。
昏昏沉沉之间,舒白秋的眼皮几次都将要黏连。
但他还是用力地睁开了水光模糊的眼睛,时不时会去看一眼高处的吊瓶。
“输液进度有我看着,累了就休息吧。”
一旁传来罗绒的声音,他还守在病房里。
舒白秋带着水意的睫毛动了动,软哑的嗓音依旧很小声。
“谢谢……”
他好像总是这样有礼貌。
只不过等到吊瓶即将全空的时候,少年还是自己撑着床头半坐起来,伸出细到伶仃的手去按了床头的护士铃。
舒白秋不想给别人添麻烦。
他也很难承受给人添麻烦的后果。
而且幸运地,他没再有呕吐反应,也不必麻烦人带去跑厕所。
液体换到了第二瓶,这次因为不含药物,输得也稍微快了一点。
待到输完的时候,舒白秋已经快连眼睛都睁不开了。
罗绒一直没说话,等到护士拔完针,又帮舒白秋量过体温,他才将桌灯调到最暗,去了门外。
室内变得愈发安静昏暗,几乎一秒就能将人拉入梦乡里。
昏昏沉沉的舒白秋把自己缩进了被子里,他的烧已经退了大半,但理智也没有清醒多少,思考时更是缓慢。
虽然他没有摸清对方的脾气,不过这次的买主,好像没打算上来就打他。
即使知道是奢想。
但舒白秋还是希望,被打的那天能晚点到来。
只是,自己被买下第一天就住了院。
或许,对方可能很快就会嫌烦……
浓重的疲惫和胃部的酸痛将意识反复拉扯,舒白秋不算安稳地昏睡了好一会儿。
直到不知什么时候,遮覆在脸上的被子被拉下了一点,舒白秋迷迷糊糊睁开眼,看到了面前的傅斯岸。
没等对方开口,舒白秋就撑着手臂半坐了起来。
“您——”他的嗓子还带涩哑,咳了一声才勉强把话说清,“您回来了。”
傅斯岸捏着被角的手停了一下,似乎是没想到舒白秋的反应。
“怎么不睡?”他问。
舒白秋带着困惫的鼻音,说话却一板一眼:“先生要休息吗?”
他的话答非所问,傅斯岸却听懂了。
舒白秋不敢睡。
恐怕看到自己就坐起来也是身体的反射性动作,实际少年的意识早已不清醒。
只是在本能地想避免可能会有的责罚。
“睡吧。”
桌灯被男人的身廓挡住,昏暗夜色里,傅斯岸的面容不甚明晰,神情更是隐没在了深浓的阴影之中。
只有他低沉稳静的嗓音,如垂落的夜幕一般在这静谧的病房中缓缓铺开。
“生病需要休息。”
一股不算重的力度隔着被子落在舒白秋的肩上,让纤瘦的背脊重新贴回了床铺。
“今晚已经没事了。”
舒白秋几乎已经无法抵挡住漫天涌来的倦意。
仿佛他真的被男人的话松开了身体的沉锚,意识落入夜海之中,随温缓的潮水起伏轻晃。
但胃部突然传来的抽痛还是让舒白秋蹙了下眉。
接着,软被窸窣微响,一只温热的大掌探了进来。
“胃还在痛?”
男人的询问让尚未完全放松的心弦一瞬紧绷,舒白秋下意识地蜷缩起来,本能地摇头,含混着低声。
“对不起……”
结果脆弱的上腹并没有传来故意的按痛,反而忽然有暖意轻轻地覆住了痛楚。
那个之前输液时帮舒白秋暖过手的电暖袋,被重新打开开关,准确地放在了舒白秋疼痛发作的部位。
“为什么对不起?”
傅斯岸的声音淡淡响起,没有多少催人的压迫感,反而如同闲散的夜谈。
疼痛的发作和温暖的熏染让舒白秋的意识更加昏沉,回答时也更为迟缓。
“对不起,添了麻烦……”
他的话已经近乎梦呓。
“我今天也没有摸石料……”
“我对石头没兴趣。”
男人的声音更低了一分,显得更为遥远,如夜眠曲一般沉郁低缓。
托人入眠。
“我对打人也没兴趣,我学医,看见病人只想快点治好他。”
室内逐渐归于沉寂,病床上也许久没有传来动静。
傅斯岸以为对方终于睡着,正要离开。
却忽然听到一句呓语似的小声呢喃。
“要结婚……对不起、我没办法,喜欢你……不能一……”
少年低软的声音已经几乎无法成句,最后几个字音更是难以辨认,消失在了软被里。
床上的人撑不住,彻底地睡了过去。
幽深暗昧的清夜中,只剩床边的一个沉默身影。
对不起,因为不喜欢你。
傅斯岸默然一哂。
倒是很诚实。
作者有话要说
好乖好乖,一口吃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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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巷巷86瓶;星羽32瓶;草莓熊、他言惜时、明明如月30瓶;南瓜派、(?)宋清20瓶;1111、哇我那个明月13瓶;清澈Clarity、名字什么的并不重要、蔣先生家的蔣納米、Moment?.·°Marcus、黎沐10瓶;gasp7瓶;北洛。、(づ●─●)づ、廿一、临三又木、fafelicity5瓶;wuli=口=3瓶;魏远道、64930534、十一、瑰色星云、爱读书的青年2瓶;清唐世、陈钱钱、木木、老子名叫……、执星弈雪、桃桃啵啵、陆沉宝宝ovo、甜心超人、我的cp是真的、严夙、鸭梨_ing、吃糖上瘾、杂货铺小浅、啦啦啦、糯米糯不糯、:)1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