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
看到屏幕上那些信口开河的评论内容,舒白秋不由怔了怔。
暖床。
舒白秋心想。
自己只能让床卧冰凉。
橱柜里有那么多各种材质的被子,谁会用一块小冰棍来暖床?
少年清楚自己的体质。而且这么多天以来,傅先生的做法,也完全没有让人往其他方向多想。
舒白秋只觉得傅斯岸认真正经,是一位卓越优秀的称职医生。
比起这些乌七八糟的胡乱猜测,傅先生显然对事业和工作更为上心。
平板上再度跳出一条提示,这次是一条即时通讯。
舒白秋小心地用手指点了一下信息提示,终于离开了之前的那个评论页面。
消息是傅斯岸发来的,问他婚礼的捧花想选哪一种。
男人还发来了不少示例图片。
舒白秋慢慢拉动进度条,一一细看,认真挑选。
这其实也是傅斯岸的目的。
他没让舒白秋为彩石轩的事劳神太多。周末两人的婚礼,才是重点。
彩石轩的进展,傅斯岸另外布置了人手去处理。
这边,傅斯岸还在听苏越带来的新消息。
眼下,苏越已经成了傅山鹰眼中能确认傅斯岸动向的大好人选。
虽然实际上,眼下,却都是苏越在为傅斯岸递送信息。
“许总监带傅鸣先生去医大附院了。”
在傅斯岸面前,苏越既没有称呼傅二少,也没有叫傅鸣少爷。
“应该是为去探望董事长。”
医大附院,正是傅老爷子住院的地方。
傅老年纪大了,经不起转院的长途颠簸,一直在明城就医,也方便家人前去照看。
不过,这个家人之中,可能并不包括许云衣。
“许总监之前也曾想探望董事长,只是几次都没能成行,好像都被董事长拒绝了。”
苏越对许云衣的行程掌握其实不多,许云衣一直给他贴着苏青助理的标签,对苏越也颇有防范。
不过一些大致的消息,苏越还是了解的。
“前两天董事长状况不太好,今天许总监说是替傅董前去照看,不过她的想法,应该还是为了让傅鸣先生多见见董事长吧。”
傅斯岸单手托着下颌,食指贴点在镜架上,很轻地笑了一声。
许云衣被拒绝探视并不意外,她不受傅老爷子待见的事,也不是什么秘密。
但许云衣并不觉得是自己的问题,只觉得傅老爷子对苏青和傅斯岸过分偏心。
苏青是傅老爷子战友的女儿,和傅山鹰算是青梅竹马,也算是傅老爷子从小看着长大的。
尤其在战友夫妇去世后,傅老爷子对外更是常说,苏青就像是他自己的亲生女儿。
相比之下,许云衣是秘书上位,家境学历暂且不提,和傅山鹰婚内勾结的事,也名不正言不顺,常常被人诟病非议。
对这个继任的儿媳,傅老爷子这么多年都极少见她。
就算节日家宴,也常常将其忽略无视。
许云衣也不是肯受气的脾气,过去多年,有什么家事都哄着让傅山鹰去处理。
但她又发现,若是自己和傅山鹰一同出现,傅老爷子连带着对亲儿子都会不假辞色,对他们两人一起不待见。
傅记的不少资产和股权还在傅老爷子的名下,并没有度让给傅山鹰。
许云衣总担心,傅老爷子是想跳过儿子,直接把资产留给孙辈。
眼看傅老爷子这两天已经被下过病危通知书,财产和遗嘱却还没有一点动静,许云衣自然坐不住。
为了给儿子争家产,她也要不顾之前的被拒,执意带傅鸣前去医院探看。
许云衣的盘算太好猜,苏越都一眼看得出来,傅斯岸自然也早就有数。
“昨天,傅鸣先生还去了傅记分店,说是视察。”
苏越又道。
“不过,他是带着一位年轻男士去的,对方一直挽着他的手臂。”
“到了店里,那人有两件看中的物品,傅鸣先生就让他直接拿走了,连账都没记。只说,想要什么随便拿,反正这些以后都是他的东西。”
苏越顿了顿,又道。
“今天我被傅董派过来之前,傅鸣先生知道我要来见您,还让我给您带话,说,傅记的东西,一件也别想和他抢。”
换作对别人,苏越不会傻到这样贸然地直接传话。
万一上司被挑衅激怒,倒霉的可是中间的传声筒。
不过对傅斯岸,苏越渐渐知晓他的能力,已经不会自作聪明到擅作主张。
面对傅少,一字不落的客观转述,反而最好。
傅斯岸听完,果然不见有丁点怒意。
男人甚至低声笑了笑。
“他倒是跟他妈不一样,这么直率。”
许云衣喜欢故作柔弱,明明心思强势,却习惯把自己的观点解释成旁人的作用。
偏偏,暴脾气的傅山鹰很吃她这一套。
傅鸣就不一样了。
他有一说一,有一百绝不说九十九,对自己连丁点心思都不肯掩饰遮藏。
傅斯岸点评:“清澈的天真。”
苏越摸了摸鼻子,有些想轻咳。
这不就是骂傅鸣是纯粹的蠢蛋?
“随他们动作,不用费心。”
傅斯岸道。
“有布置我会再通知你。”
苏越正色,点头:“是。”
面对傅少,他不由自主地会坐直身体,严谨对待。
但苏越发现,傅少本人说起许云衣母子时的平和散漫,却也是真。
刚才对傅鸣,只听傅斯岸的两句话,不知情的,或许还以为他是真的很欣赏这个继弟。
因为知晓苏青女士的病逝,再加上这些天来傅斯岸的布局手笔。
苏越原本以为,傅少对现在的傅家会有着鲜明的恨。
但现下,苏越却发现。
傅少对傅家其实并没有太多情绪,对傅鸣的叫嚣更是没分一个眼神。
真要说起来,那更多是居高的俯视,冷漠的不在意。
这种平静的无波无澜,也让人忍不住会想。
——如果傅斯岸没那么在意傅家,不是迫切要报仇雪恨。那他这样抽筋剥皮地处理彩石轩,又是为了谁?
彩石轩哪里得罪了傅少?
苏越顿了顿。
他突然想到了一种可能。
苏越想起不久前的珠宝店,傅斯岸抱出的那个少年。
那天,傅少单手插兜站在车前,垂眸看着人挥手再见。
当时苏越还尚未觉出太多特别,现下再回想,那除了是苏越第一次见到舒白秋,似乎也是他第一次看到傅少的情绪显露。
柔和的,煦然而温缓。
尽管短暂,却不再是傅少一贯以来的散漫与漠然。
不再像只是路过的袖手旁观。
看起来不可思议的猜测,却仿佛成了最像答案的那个。
苏越想。
所以,真是为了那个小……小舒先生吗?
***
对傅斯岸有猜测的人,并不止苏越一个。
事实上,近些天来,外面早已是传得沸沸扬扬。
有目共睹的,众人都觉得傅家要出大事。
不说彩石轩会如何对等报复、气急反扑——毕竟潘连气急败坏地找了一圈,也没找出端倪,又把矛头重新对准了傅记。
就是傅家前两天暴揍顾一峰的事,也都还没过去呢。
虽然顾家的根基在吴越地区,与明城的距离相隔甚远,他们却是实打实的有钱。
和好高骛远的小儿子顾一峰不同,顾家做的是实业。
他们在吴越地区拥有三家制药厂,而且还不是那种名不见经传的小作坊。
所以在听说顾家人飞来明城时,傅山鹰才会匆忙想要托人上门道歉。
傅记虽说有些资产,再明城还有不少分店,但和吴越的药厂相比,规模上还是差了不止一星半点。
但显然,顾家根本不打算接受道歉。
顾一峰的父亲拒绝了傅山鹰的见面邀请,指名要求傅斯岸本人上门。
傅斯岸没去,顾家也完全没含糊。
傅山鹰刚在办公室里和潘连吵完架,就收到了令他眼前一黑的消息——
傅记也被举报了,说是门店消防设置不合规。
而且被通报的,还不止一家店。
对此特意进行上报的热心顾客还说了。
他们明天还会来的。
摆明了是不达目的不肯消停。
傅山鹰起初还以为这是彩石轩的报复,但消防举报这种事对他们这种门店来说,基本是极限一换一,彩石轩一样也会怕持续的到店检查。
后来,还是傅山鹰无意中听见一个举报者的吴越口音,他才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
而且这种事根本没法阻止,大部分的举报者都是一天二百块雇来的当地闲散人员,精力充沛,最不差的就是时间。
他们等得起,傅记却耗不住。
为傅记的事,傅山鹰和许云衣已经忙得焦头烂额,医院里,傅老爷子的病情又时有反复。
消息瞒不住,坏事传千里。任谁都能看出来,傅家现在急得厉害。
就连一向闲懒的傅鸣都被傅山鹰臭骂了一顿,关了禁闭,连他近来最爱的Livehouse彻夜狂欢都没能到场参与。
唯独一个人是例外。
傅斯岸。
作为惹起报复事端的源头,傅大少既没有被拽去为傅记背锅,也没有暂避风头的销声匿迹。
他反而在安然自若地公开出行,如常活动,让所有人都因此得知——
傅斯岸在照常准备自己的婚事。
就像每一个对婚礼充满期待的新人那样。
但这是普通的正常婚礼吗?
外界再看傅斯岸的眼神,简直充满了怪异。
这个原本被贴满了逃避、软弱标签的傅家大少,现下的评价却不知何时如此整齐划一地变成了心思深沉、难以看透。
惹出了那么大的风波,傅斯岸本人却毫不受影响地自顾去筹备婚礼。
——他对这门婚事又有什么盘算目的?
外界的风评流转,已经把傅斯岸隐约塑成了一个做任何举止都别有用心的人设。
也没有几个人觉得,傅大少结婚,是真的想要和那个小傻子在一起。
他不把人吃干抹净,榨干最后一点利用价值,都已经算好的了。
不过凡事都有例外。
除了苏越,还有一个人对傅斯岸不这么想。
之前亲眼目睹了傅大少教训顾一峰道歉现场的冯声,在得知近来傅记的事和傅家各人的动向之后,只觉得这一场景越看越眼熟。
这不就是那晚在观瑰会馆,那惊人一幕的重演吗?
旁人都在揣测、震惊,忌惮于傅斯岸的心思与举动。
傅少自己却泰然淡定,只专注于自己的事情。
尤其是在得知,傅斯岸筹备的婚礼对象,就是他当晚抱着的那个少年时。
冯声更是被惊得直拍大腿。
妈.的,这才是泡仔的真正魄力啊!
不行,他必须得把这独家秘笈记录下来。
冯声说干就干。
好歹他也是在第一排听讲过的人!
傅斯岸并不知道,还有人把他的举止言行当成了至真宝典。
这两天,他都在专心准备婚礼的事。
婚礼规模有大有小,策划布置也分为自己设计,或者由婚庆团队全盘包揽。
以这场婚事的价格预算,两位新人完全可以什么都不操心插手,全部交由团队负责。
但事实却并非如此。
大到整体方案、婚礼地点,小到婚戒挑选,捧花品种。
整个过程,都没有缺少两位婚礼主角的参与。
这天,滇池旁的酒店发来消息,婚礼现场的内景陈设已经布置好了大半,客人有空的话,可以去过目一下。
傅斯岸抽出半天时间,去了酒店。
同行的,还有这几天已经看了不少线上藏品的舒白秋。
这场婚礼的现场分为内景和外景,室外的场地以滇池为背景,自有一番风情。
尤其周末的天气又预测是晴空万里,届时的风光肯定更为旖.旎动人。
室内的部分则与室外相连,布设了更多的装置艺术与大型投影。
虽然舒白秋不太懂这些近年来才新兴的科技运用,不过他看了策划团队的初步演示,只觉得空间构造和光影都很漂亮。
等到婚礼那天,所有效果全部呈现出来,必然会更加震撼。
婚礼现场的主色调是蓝与金。舒白秋最初只在傅斯岸的几度询问下选定了酒店地点,并没有参与具体方案。
不过这两天,就像选择捧花那样,傅斯岸给他发来的消息多了,舒白秋也渐渐了解了婚礼的大概。
尤其今天来到现场,舒白秋实地看过,亲眼见到了那些设计精巧、融入其中的元素,他也反应了过来。
蓝和金。
蓝,是傅先生名字中的海岸。
金色是舒白秋自己的秋。
除了宛如秋日海岸般奢贵浓郁的蓝与金,现场还有大片的白,皎洁优雅,诠释底色。
白色更好理解,舒白秋的名字和傅斯岸的职业,穿插其中,衬出或团或线的蓝金色,素净而不寡淡。
“觉得好看吗?”
舒白秋在看的时候,忽然听到身旁有人问他。
他抬头,望向刚走过来的傅斯岸,认真点头。
“嗯。”
少年想了想,还说:“配色做得很优秀。”
傅斯岸半边镜框后的眉梢微抬,道:“配色方案是我定的。”
舒白秋点头:“先生的审美很厉害。”
傅斯岸看他一眼,屈指蹭了下薄唇。
少年之前话很少,现在他愿意开口之后,夸人也夸得很用心,不只是一句随意的应付。
傅斯岸不是个虚荣的人。
但他眼前的小孩夸得的确很认真。
在不虚荣的人思考还有哪处心思值得提起时,却事有不巧。
两人的交谈忽然被打断了。
傅斯岸的随行助理匆匆前来,低声向老板汇报了一件事。
傅斯岸的神色未变,原本舒缓的眉廓却沉冷了下来。
他没被应付,现在有要他去应付的人了。
“罗绒。”
傅斯岸叫人过来,把舒白秋看护好,又对少年道。
“你在这儿慢慢看,别离开罗绒的视线。”
舒白秋乖乖点头,目送傅斯岸离开。
酒店是公开场所,虽然这个室内礼堂已经为周末的婚礼被包了下来,但并不意味着其他人无法进入酒店。
尤其这个“其他人”,还是傅家的来客。
傅山鹰夫妇来了。
舒白秋不知道他们来是为了这场即将举行的婚礼,还是为了专程来找傅先生。
他只乖乖听着傅斯岸的安排,在布设进度已过大半的室内礼堂里,好生逛看了一圈。
等到舒白秋看得差不多,傅先生还没有回来。
不过傅山鹰夫妇也没有进来,似乎被直接拦在了外面。
舒白秋并没有过多担心。
傅先生的处理能力,实在没什么好被怀疑。
室内仍在继续布置,没有太多能歇脚的地方,舒白秋看过一会儿,就先去了室外。
那片面朝滇池的开阔草坪上。
正值午后,日光暖晒,室外也不算太冷。
室外也有酒店的工作人员不断来往,不远处的隔壁草坪上,还有人在宴客。
一条长长的红地毯铺展开,清雅的乐声悠扬舒缓,氛围很是优雅贵气。
舒白秋自己找了个清闲的角落,安静地去晒太阳。
他的皮肤本就薄白,再加上之前几年鲜少见日光,此时在暖阳的照耀下,少年漂亮的侧脸更有一种剔透的薄润感。
纤长的羽睫弯盛着日光,簌簌微动。
如翩跹的蝶。
只不过,这安然静谧的角落,却忽然被一道满含兴致的声音所惊扰。
“呦,这不是小傻子吗?”
舒白秋顿了顿,转头,就看见了几步之外的那位不速之客。
居然是傅鸣。
这位傅先生的继弟,似乎是跟着傅山鹰夫妇一起来的,身后还带着一队保镖。
酒店的室外草坪是半开放式的,傅鸣不知从哪儿溜了进来,身上还带着微醺的酒气,看向舒白秋的目光充满兴致。
见舒白秋转过头来,他还轻佻地吹了一声口哨。
“这么漂亮了啊。”
和最初刚到傅家时的那次见面相比,原本苍白削瘦的少年被养得稍稍有了些血色,终于不再如纸般脆弱单薄。
他之前空茫的眼中也多了漆点亮芒,昳丽的眉眼更显得灵动。
好似原本的绝色裹了一团疏冷的雪雾,现今终于在日光下露出了瑰艳的真容。
傅鸣之前就知道舒白秋好看,只是嫌他瘦得太狠,薄得硌人。
现在看到少年被养得这般好,傅鸣心头的兴致更是如野火一般,被一下撩烧了起来。
眼下他正疼爱得火热的两个小男友,加在一块,也不一定有小傻子这张脸够劲儿。
傅鸣意兴盎然,他正准备朝舒白秋走过去,就被硬生生地拦下了。
不知何时出现的罗绒,直接拦在了傅鸣面前。
那张断眉的凶冷面容,让傅鸣看见,至今仍会反射性地手腕疼。但傅鸣今天是有备而来,上次他就对罗绒大有不满,这次他好不容易从禁闭中被放出来,中午兴致上头刚喝了酒,此时的胆气更盛。
见被罗绒阻拦,傅鸣恶意地勾唇一笑,抬手一挥。
“给我上!”
他身后的那一队保镖,应声就朝罗绒冲了上去。
傅鸣命令了保镖们去处理障碍,接着他就想绕过自己和舒白秋之间的长桌,直接走到对方面前。
但是被数人正面攻击的罗绒,却并没有被成功支开。
傅鸣绕不开他,只透过混乱的几人身影和眼前的白色长桌,望见了已经离开椅子站起来的舒白秋。
心头的快意与兴奋交织,傅鸣故意开口叫人。
“喂,小傻子,这几天你跟傅斯岸过得怎么样?被欺负得爽吗?”
“砰!!”
一旁的罗绒出拳重重地砸在棉签保镖的鼻骨上,随即一个颈后肘击,将吃痛弯腰的人结结实实地砸倒在地。
他的动作毫不含糊,极短的几秒钟内,罗绒就已经接连放倒了四个人。
眼见傅鸣的保镖们已经难以为继,不远处还正有收到讯息紧急响应的同事已经赶来。
罗绒没再耽搁。他抬手就准备冲出剩余三人的包围,去扼住要靠近小舒先生的傅鸣。
不过望见某一处,罗绒的动作却忽然几不可察地停了一瞬。
长桌一侧,正专注和舒白秋说话的傅鸣完全没有注意到周遭的动静,眼见舒白秋似乎被自己的话吸引,循声望过来,傅鸣的兴致更盛,话里的恶意也更浓。
“你跟傅斯岸上过几次床了,嗯?你那小身板受得住吗?”
脑后忽然有冷风袭来,傅鸣根本没来得及反应。下一秒,他的眼前猛然一黑。
“砰——!!!”
一声极重的闷响,傅鸣被薅住后脑,狠狠地正面砸在了眼前的实木长桌上!
“嗷!!”
傅鸣发出了一声变调的惨叫,他的膝窝也猛然一酸,被人结实踹中,重重地砸在了地面上。
稳沉的实木长桌被生生砸出了些许的晃颤,鲜艳的鼻血从傅鸣的脸上喷出,溅红了雪白的桌面。
傅鸣疼得头昏眼花,又被后脑的痛楚大力拽着,被迫向后仰起头来。
在模糊酸楚的泪眼中,他艰难地看见了一张面无表情的脸——
傅斯岸。
竟然是傅斯岸。
在这一瞬,傅鸣也终于恍然明白,那个小傻子站起身、看过来,究竟是为了谁。
——总归不是他自己。
但也只是一瞬,傅鸣就在剧烈的痛楚下被迫清醒回神。他依然动弹不得,鲜血回流进鼻腔里,酸涩不堪地望向头顶的男人。
男人高高在上,目光冰冷至极。
“道歉。”
没等傅鸣反应,他又猛地被拉拽起来,在头皮上无法挣动的大力薅扯下绕过了长桌,被拎到舒白秋面前的不远处。
距离明显,却正对着少年。
再次开口的男人声线更冷,凛如寒冰。
“向舒白秋道歉。”
被点名的少年微怔。
舒白秋方才就有怔愣,却不是为傅鸣的那些恶意言行。
而是为傅先生,那一瞬爆震而出的煞气血.腥。
有一瞬,傅斯岸是当真动了怒。
他好生将养,好不容易才把少年温养得有了缓和。
一眼不见,却被傅鸣这种渣滓秽污,对着少年这样恐吓糟践。
傅斯岸看着傅鸣,居高临下,眼神冰冷到像在看一袋积育土壤的花肥。
又像是在看一滩填喂猪槽的饲料。
阳光之下,意识模糊的傅鸣除了剧痛,居然还本能地觉出了冷。
这一处角落虽然稍显旁偏,但刚刚的动静,已经把周遭的诸多视线都吸引了过来。
不远处,原本清汤寡水的寡趣宴会,更是被这一下招引了注意,诸多宾客都张望着看了过来。
傅斯岸完全没有理会周围的瞩目,他只压着鼻血不断、双腿瘫软的傅鸣,勒令其向舒白秋道歉。
慢了好几拍,傅鸣终于在剧痛中缓过神来,却立刻又被四下的目光刺得面颊火辣。
他看到自己带来的保镖早已被罗绒和同事控制住,一群废物,根本排不上用场。
而傅鸣本人,更是被傅斯岸拽扯着后脑,大庭广众之下,公开处刑。
见状,之前恍惚的保命本能已经被压下,傅鸣的心中不由生起了不忿的火焰。
让他道歉,怎么可能?
“你做梦……啊——!!”
话都没说完,又是一声响彻草坪的惨叫。
不远处的舒白秋长睫轻颤。
他看着傅斯岸伸手,隔着衣袖,直接掰折了傅鸣的右手臂。
一声很轻的脆响,几不可闻。
紧接着,男人青筋分明的修长手掌还滑下一寸,果决地拧断了傅鸣的手腕。
相隔不过半秒,动作干脆至极。
轻易到像是拧一只已然开过封的汽水瓶。
之前罗绒踩伤顾一峰的脚踝,还是用皮鞋踢踹。傅斯岸掰折傅鸣,却只用了一只手。
手上动作,更是利落到让人根本没能看清。
傅斯岸是医生,太了解人体关节,轻易可以装拼拆卸。
现下傅鸣的右侧手臂和手腕,两处骨节,都呈现出了不可思议的反折角度。
傅鸣不知是太疼,还是被吓傻了,一时竟是没能开口。
只有他的喉咙里流泻出了嘶哑的闷痛。
但就是傅鸣艰难颤动的脆弱脖颈,也被那只给他带来噩梦的手,隔着衣领极其精准地卡住了咽喉。
“傅鸣。”
傅斯岸冷漠地问他。
“想试试脖子骨折吗?”
傅鸣微微涣散的瞳孔骤然针缩。
脖子……这是,要他的命……
“对……呃唔……”
狼狈沙哑的声音,从傅鸣的喉咙中挤出,逼人的威慑之下,他艰难地、竭力顺从开口。
“对不、起……”
等傅鸣将这三个字说全,傅斯岸这时才松开了掐住他脖子的手。
周遭已由好奇的探看转变成了一片鸦雀无声。在这哑然的静寂中,傅斯岸抬眸,望向了一旁的舒白秋。
他注视着少年,淡声开口。
“傅鸣出言不逊,冒犯了你,是他做错了事。”
听闻过顾一峰那件事的旁观者,都能看出,这一幕何其相似。
这尊令人胆寒发冷的真正凶神,转过头来,居然又在向他的结婚对象耐心解释。
“所以傅鸣该被惩罚,需要向你道歉。”
“对不对?”
被拧断手臂的傅鸣,俨然已经成为了一款新的教具。
专程为傅斯岸的悉心教导与讲解所用。
虽然开口是询问句,但傅斯岸并没有催问舒白秋的答案。他说完,就轻松地换过了掌间的手臂。
毫无耽搁地掰断了傅鸣的另一只手。
“——!!!”
傅鸣的惨鸣已然失声,却只换得傅斯岸一句不耐的提醒。
“声音这么小,蚊子道歉谁听得见?”
傅鸣颤抖不已,微醺的酒意早已化作一身冷汗流得干净。
他不知道傅斯岸何时拥有的对他几近碾压式的精悍气力,更不知道原本一直被轻视的对方怎么变成了这种令人悚然惊惧的冷血修罗。
但断骨的剧痛催人发省,傅鸣再无之前的嚣张豪横。
他只能颤声地依循要求,提高声线,向舒白秋重复。
“对不起、对……对不起……!”
一旁的少年站在白色木椅旁,望着这边,神色微有怔然。
看起来,他似乎还是被吓到了一点。
傅斯岸抬眼望他,正想说,你不需要原谅。
道歉是加害者该做的事,受害者可以不接受。
不过,傅斯岸尚未开口,就见不远处的少年唇瓣微启,轻声道。
“你这样做,不好。”
舒白秋在向傅鸣说话。
不是惧怕颤抖,不是哀怨责备。
少年只是微垂目光,看向傅鸣,认真地同他讲。
“那些话,很不礼貌。”
日光之下,傅斯岸银色镜框上的流光微微淌动。
少年的话,被他听得字字真切。
傅斯岸胸口那无声烧蹿的暴焰,居然微妙地平息了一点。
他就知道。
傅斯岸心想。
他就知道,舒小朋友很厉害。
“哐”的一声闷响,瘫软的傅鸣终于被扔在了地上。
他的双臂手肘仍然以诡异的角度持续扭曲着。
不远处也正有酒店工作人员匆匆赶来,闻讯来处理这边的事故。
傅斯岸没再浪费眼神,直接让傅鸣的保镖将人抬走,把这一行人打包扔出了酒店。
不过舒白秋在一旁,却偶然间看见,被架走的傅鸣近乎昏迷之前,望向傅斯岸的怨毒视线。
这事之后……傅鸣肯定会怀恨在心吧?
舒白秋想了想,还是叫了傅先生一声。
傅斯岸已经派了随行助理去处理与酒店的后续交涉,他本人没挪步,身上的廓形长风衣也被简单地随手拍理过。
仍是一副翩翩斯文,身形修长的俊冷模样。
“怎么了?”
傅斯岸低眸看过来,问。
舒白秋道:“先生,刚刚的事……等傅鸣回去,家里会不会找你麻烦?”
他不知道方才傅斯岸是怎么让傅山鹰夫妇离开的,但傅先生的处事一向沉稳低调。
刚刚这场意外,却是纯粹的突发事件,还不知会对傅先生造成什么样的影响。
“没事,不用管他们。”
傅斯岸却漫不经心,言语间,对傅家当真没什么在意。
他反而垂眸又确认了一遍舒白秋的状态。
“你还好吗,有没有伤到?”
舒白秋摇头。
他站得远,又和傅鸣隔着一张长桌,并未受到什么实质性影响。
不过……
少年顿了顿,看向傅斯岸身侧。
“先生,你的手……?”
“嗯?”
闻声,傅斯岸抬手看了看。
他这时才瞥见,自己的手背外侧有一道浅细的划伤。
应该是被傅鸣的衣服挂饰无意中划到的。
“我没事。”
傅斯岸原本已经放下了手,见眼前少年的视线追下去,他停了停,又将手背抬起,沉下手腕,微微倾侧,示意给对方看。
“没破皮,没有皮下淤伤,两天内可以自愈。”
听到这么客观专业的冷静口吻,舒白秋似乎这时才松口气。
他点点头,乖乖应声。
“好。”
酒店内已经没有了其他需要两人查看的婚礼布置,傅斯岸叫来了车,让罗绒先护看舒白秋回去。
少年走后,傅斯岸继续处理手头事宜。
无意间,他瞥见了一眼自己的手背。
那上面的划痕并不深,某些角度甚至会被光影遮住,极容易被忽略。
但舒白秋发现了。
不知是对光影色调的过分敏感,还是因为少年的性格本身。
早在上次罗绒眼下受伤的时候,傅斯岸就有察觉。
舒白秋会竭力隐藏自己的伤势。
却会关照别人的伤情。
这让人心绪愈加复杂。
让傅斯岸沉默。
三年以来,明明少年经受那么多深重的恶念。
他却依然对别人怀有善意。
***
回到月榕庄之后,舒白秋照常用过餐点,看完今天的藏品和婚礼进度,就准时去休息了。
下午傅鸣的事,似乎当真没有对他造成什么影响。
在舒白秋不知道的时候,他睡着以后,当晚的睡眠记录也被调取了出来。
和每日的体征监测一起,被医生悉心分析过。
确认少年的休息质量波动不大,睡得正常。
第二天,舒白秋按时早起,吃早餐时,他并没有看到傅斯岸的身影。
先生还在忙吗?
今早原本要去试结婚礼服,不过舒白秋一向听任安排,没见到人,也没有多问。
独栋别墅内只有日常看护他的罗绒在,等到用完早点,舒白秋还听罗绒道。
“今天如果没事的话,请您暂时不要外出。”
舒白秋有些意外:“怎么了?”罗绒顿了顿,似乎在想该怎么解释。
旋即,他就直接打开了客厅的电视。
罗绒将同步的摄像头调取了出来,屏幕上显现出一段实时画面。
画面的场景很熟悉,舒白秋认出,这是月榕庄正门外的监控视频。
监控画面里有不少人,其中大多数是身穿月榕庄制服的保安。
他们正客气而冰冷围着一个女人,将对方礼貌地请出了月榕庄的地界。
相比之下,那个女人的面容却是歇斯底里,崩溃至极,还一直在叫喊着什么。
舒白秋也认出了这人。
……许云衣?
是因为昨天的事,傅鸣的母亲来找傅先生麻烦了吗?
舒白秋正想着,却见罗绒按开了监控的声音。
许云衣的声音也传了进来。
舒白秋听过许云衣的柔婉嗓音,这次对方的声音却凄然尖细,与上次的截然不同。
以至于舒白秋都有些意外。
这是怎么了?
少年只以为是许云衣因为儿子受伤而怫然愠恼,才完全变了声调。
等到真正听清监控中痛叫哭喊的内容时,舒白秋都不由得惊住了一瞬。
许云衣并不是为儿子被扭断胳膊的事而来的。
她喊的居然是——
昨晚,傅鸣的生.殖.器被切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不知道傅先生的坏有没有爽到大家0x0还是期待留言ov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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