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
车外起伏的隐隐鸣笛声,盖过了少年本就低默的泣音。
阒静的车厢内,原本宽敞的空间却仿佛已然被积云所填满。
云雾充盈,潮湿无声。
汽车驶入夜色,遥遥的鸣笛声停落。
傅斯岸怀中的少年也复又沉寂了下来。
连傅斯岸的掌下,那起伏耸动过的纤薄背脊都歇停了动作。
只还有一点极微弱的,以掌心覆按着才能察觉到的细细颤栗。
傅斯岸也没有开口。
他只沉眉肃色,严实地紧抱着怀里的少年。
沉默地,给了男孩会令他安心的安静。
傅斯岸的另一只手还拢按着舒白秋的后颈,慢缓地拭去了少年哭出的冷汗。
他没有松开手,也没有收敛两人相贴处的自己的体温。
因为此时的男孩太早被凛寒侵袭。
他需要温度。
就像是在冰雪中,被冻僵了太久的山雀。
等到终于被抱起时,也需要捧在掌心,贴在胸前最靠近心口处,烘温好一会儿。
才可能被稍稍暖热。
昏沉的夜色中,汽车行驶了良久。
被周身的体温焐热,恍惚间,舒白秋也曾有过短暂的回神。
隐约地,他觉得自己应该说些什么。
解释。或者说一声劳烦关心、自己已经没事。
但凛寒尚未褪尽,浑浑噩噩中,舒白秋仍然会感觉太累。
太过疲惫。
就像力气……都已经被完全耗尽了。
沉沉浮浮中,舒白秋没再发出动静,也终究没有开口。
他埋在抱着他的人怀里。
只想蜷缩在这宁静的黑暗中。
又仿佛好像,在这个怀抱中。
只要不想,就可以不做那些“本该”和“理应”。
舒白秋仍被掌按着后颈,被严丝无缝地暖热着。
削瘦的后背上也有温缓的力度,在慢慢拍顺。
在宁静的、密闭的黑暗中,太累的小孩终于得以安心。
他缩蜷着,躲进了狭窄心安的角落中。
在充盈的暖热里,沉默地哭过了太久的少年气息渐低。
舒白秋终是昏沉地睡了过去。
傅斯岸手臂牢稳,一路到底,始终揽抱着怀里的男孩。
车程漫长。
昏睡的少年却没有再经受任何颠簸。
直到汽车抵达月榕庄,傅斯岸依然没有放开对方。
下车时,他也是直接把怀中人抱了下来。
冬夜有风,下车前,傅斯岸已经预先给舒白秋裹过了外套。
吹来的夜风并没有沾染到被裹紧的少年。不过,下车的动作似乎还是惊醒了被抱着的男孩。
傅斯岸在车旁站稳,他低眸,就看到怀中人迟缓地睁开了眼。
“睡吧。”傅斯岸低声道。
在这个情绪堆积的夜晚,傅斯岸也知道,此时尚有许多事需要细聊。
但傅斯岸更觉得,没有事这么急。
今晚已经够累了。
只需要好好休息。
有什么事都可以明天再谈。
傅斯岸抱着舒白秋,用的仍是单手托抱,像抱小孩子一样稳稳圈在怀中的姿势。
他微微偏头,下颌贴在少年微凉的柔软面颊,声线依旧沉低。
“今晚已经没事了。”
今晚已经没事了。
这句熟悉的话,让已然形成了熟练记忆的身体习惯性放松。
傅斯岸说完就感觉到,怀中的单薄身形的确少了几分紧绷。
而同时的,却又有微凉的触感,自傅斯岸的颈侧滑落。
那是听了他的话的少年,无声滴落的眼泪。
这句话令人放松,也足以惹人眼酸。
在日渐习以为常的熟悉之后,又显出了弥足珍贵的温暖心安。
怀中人鼻息低软,没有抬头。
傅斯岸也没有再开口。
他步伐沉稳,举步向院内走去。
那颗湿漉的泪滴,也顺着傅斯岸的颈侧缓缓滴淌了下去。
很奇怪。
明明温度偏凉,却又有如此鲜明的灼烫。
像悄无知觉的低温烫伤。
傅斯岸将舒白秋抱回了主卧,放在了大床上。
脱除外套时,少年又有过几次迟慢的眨眼。
但他并没有真正的醒来。
等到傅斯岸给人盖好羽绒被,床上的小孩已经昏沉的睡了过去。
傅斯岸坐在床边,在昏暖的床头夜灯下,看着少年皙白的脸颊。
那上面的湿漉已经被细细拭过,但其在灯下的触感,依然是一眼可见的温凉柔软。
被暖光氤氲出的柔和轮廓,又让傅斯岸想到了几个小时之前,男孩清丽的侧脸。
那时,傅斯岸就坐在舒白秋的身侧,一瞬未眨地紧盯着他。
却仍然有一种好像下一秒,眼前人就会破碎消湮的错觉。今天傍晚,在三个人的餐桌边,傅斯岸并没有插嘴多言。
他只是沉默地,旁听着这一场对谈。
许是因着平日里一次又一次的太多盯看,对傅斯岸而言,身旁少年的情绪并不难懂。
尤其今晚,舒白秋又多有波澜。
可能太过疲倦,少年也没能将自己的情绪藏住。
所以最开始,在舒白秋刚听到葛虹讲,出事的那一天并不是在他生病的路上。
那一瞬间,坐在旁边的傅斯岸,就清晰地在少年的神色中看到了一刹的疑惑。
或许那时,舒白秋就在怀疑。
葛姨说的是不是真的。
还是,只是为了慰藉他。
傅斯岸知晓舒白秋的聪敏,更清楚少年的心境。
哪怕被惊疑冲击,舒白秋也不会盲目听信。
而相应的。
哪怕在怀疑之下,舒白秋也同样能听出。
葛姨之后所言,都是真的。
是当真如此的事实。
葛虹没有骗他,是舒白秋的记忆有了偏差。
而这样清醒理智的少年,终于还是在听到熟悉的妈妈的声音时。
有了裂痕。
不同于葛虹的失声痛泣,也不同于普通人的当场失控。
舒白秋的难过,更像是一盏生出裂痕的薄瓷。
如冰碎裂,釉片层叠。
整个过程都无声悄然,也都保持着青瓷胎骨的绝美与完整。
直到薄瓷被人抱起。
直到在沉凛的夜色中,被傅斯岸抱进怀里。
才真正地碎落开裂,露出了伤痕累累的断纹。
夜灯之下,傅斯岸沉默地坐了许久。
他看着昏睡的少年,伸手过去,轻轻抚平了对方微蹙的眉心。
少年睡得并不算沉,但好歹气息算是低匀。
他明显已经睡着,床边的傅斯岸却依然没有起身。
傅斯岸的一只手掌,也被盖在了绒被之中。
并不是傅斯岸故意探入,没有将手拿出来。
而是他的指节,正被睡着的男孩虚虚搭握着。
即使是今晚,即使疲累到极点。
昏睡过去的少年,依旧心有惦念。
傅斯岸还被握着指尖。
他还被睡着的小孩下意识地关心着。
怎么能不喜欢呢。
傅斯岸想。
暖光之下,傅斯岸俯身。
很轻地吻在了少年的唇畔。就像傅斯岸回答葛虹问题时说的那样。
他喜欢他的所有全部。
傅斯岸吻得极轻,并不想将男孩惊醒。
但他的唇峰刚刚贴触过对方的微凉软瓣,却觉身下的少年倏然动了动。
舒白秋偏了偏头,他没有睁开眼睛,动作也只是睡着之后的本能反应。
不过他的偏头,却并不是躲开这个吻。
少年反而蹭上了傅斯岸的唇,贴得愈发昵近。
傅斯岸原本担心会将对方吵醒,停过几秒之后才发现,并没有。
舒白秋的轻微动作,只是为和他碰得更近一分。
而且直到这个亲吻之后,舒白秋一直虚虚搭握在傅斯岸指节上的手,才像是放心似的,终于松开了一点。
也是这时,傅斯岸才意识到。
这其实同样是近日来养成的身体习惯。
因为最近几天,夜晚睡前,傅斯岸在被摸过手之后,总会把小孩亲晕。
舒白秋几次还都被亲得了掉眼泪。
他太敏锐。唇腔软肉和舌尖都很容易被刺激过甚,软濡到傅斯岸已经将自己退撤收回时,还会止不住地细细软颤。
可是直到现在,到了这毫不设防的昏睡时刻。
对傅斯岸的落吻,舒白秋却并未偏头躲开。
脆弱的、敏感的少年,被欺负得厉害。
依然不计前嫌。
傅斯岸喉结轻滑,心口微胀。
他习惯了控场,不喜欢莫测的变幻。
就连帮舒白秋治疗,用的也是日渐渗透、一点点养成的习惯方式。
但舒白秋却总会给傅斯岸预料外的回应。
给他掌控之外的陌生。
让傅斯岸发觉。
原来自己也有并不反感的失控。
冬夜已深。
俯身下来的男人,遮住了身侧床灯的大半光晕。
深深浅浅的夜色阴影中,傅斯岸的侧脸轮廓英俊立挺,眉眼间的情绪略显晦暗,再难看清。
寂静温暖的卧室中,只余低浅交缠的气息声。
***
虽然白天出外忙碌了许久,不过今晚,傅斯岸并没有再离开卧室,去书房处理工作。
他直接陪着舒白秋睡下了。
长夜漫漫,怀中的少年又有几次细弱的轻颤。
每一次,傅斯岸都会将环在舒白秋腰后的手臂圈抱得更紧。
耐心而沉缓地安抚着昏睡的小孩。
夜至深时,舒白秋又一下轻动,气息也有了起伏的变动。
还会做噩梦么?
傅斯岸心道。
可能小啾仍然需要时间,从疏解开的心结中慢慢缓过来。
他也习惯性地覆按着少年的背脊,缓缓平复那细微的颤栗。
不过这一回,傅斯岸很快发现。
怀中的男孩并没有继续睡过去。
舒白秋的气息略低,似乎已经醒了。
傅斯岸垂眸去看,夜色中,蜷在他怀里的少年的确已经睁开了眼。
这一次,舒白秋也并没有之前被噩梦惊醒后的痉挛惊喘。
只不过,傅斯岸的心并没能放下去。
因为他只消一眼,就瞥见了男孩水色微亮的睫毛尖。
舒白秋醒了。
他的眼廓也湿了。
“……小啾?”
傅斯岸心下微沉,他伸手过去,贴了一下舒白秋的脸。
少年的脸颊触感极软。
也将傅斯岸的掌根蹭湿了一片。
“对……”舒白秋的气息微喘,开口时,微哑的嗓音也有些断续,“对不起……”
他的声线里带着比眼泪更湿的鼻音。
“我太想他们了……”
傅斯岸的心更深地沉陷下来,潮得像湿雾弥漫的海面。
“不用对不起。”
他重新收紧了圈着舒白秋的手臂,另一只贴在少年颊侧的手缓缓拭过,掌心擦去了不停掉落的眼泪。
微糙的薄茧蹭过柔软温凉的脸颊,不算疼,反而更像是寸寸落下的浅吻。
“不用对不起。”傅斯岸缓声重复道。
他低声说。
“他们爱你。”
舒白秋微垂着头,他本就在哭,听到这一句,更是止不住地滚落了眼泪。
大颗的水珠不受控地涌出来,湿漫了早已红透的眼廓和鼻梁。
一同涌落的,还有已然失控的无边思念。
妈妈,爸爸……
我好想你们啊。
今天傍晚,在抵达金池酒楼的那一刻,舒白秋就已经有过一瞬的停顿的空拍。
接着后来,在与以前完全一致的包厢里,舒白秋看着再熟悉不过的场景,吃着同样熟悉的风味。
身边却少了最最熟悉的人。
思念像潮水,将人的身体反复漫湿,浸裹其间。
又像篝火。
越至深夜,燃得越烈。
无论潮水或火焰,都有着如此鲜明的存在感。
就连离开之后,也都会带走仅存的体温。
舒白秋蜷靠在傅斯岸的怀里,指尖和背脊细细地打着颤。
决堤的思念再无法控制,奔泻的汹涌浪流有着滔天之势。
漫长的三年间,不能也不敢提起的旧日最亲。
却一刻都未曾离开过舒白秋的心尖。
三年里,舒白秋受过数不清次数的毒打、责骂。
可是所有的疼痛加起来,好像都比不上这思念的彻骨钻心。
舒白秋又哭得浑身发冷,瘦白的颈后都渗出了薄薄的一层虚汗。
半昏半醒之间,他那虚弱的凉意再度被灼热的掌温覆住。
一只大掌控握住了少年微凉的裸白后颈,还有另一只手覆过背脊,在帮他将气息慢慢拍顺。
床头灯也已经被重新打开了,柔和昏暖的灯光并不刺眼,在彻夜的黑暗中撑起了一隅温暖。
几近痉挛的哭颤中,舒白秋还被一双沉稳有力的手臂抱了起来。
他半靠坐在了温热的胸膛里,哭喘的气息也稍许地缓顺了一分。
整个过程,舒白秋都半知半觉。
他哭得乱七八糟,摇晃的心绪对外界的感知分外昏慢。
直到眼尾酸胀,呼吸低弱,昏昏沉沉到好像已经晕过去一次之后。
舒白秋才在唇齿间渡来的空气里,缓缓地回过了神来。
“还好吗?”刚刚亲吻着帮他渡过气的男人低声问他。
舒白秋怔怔地,反应很慢。
他的视野还湿着,下意识地抬手,想要去揉一下眼睛。
不过舒白秋的指尖才伸到一半,就被人握住了。
柔软的触感蹭在舒白秋的眼廓,惹得少年微微闭眼。
叠在男人指间的细软纸巾轻轻拭去了舒白秋眼廓外的水色,顺带理顺了一点湿到一簇一簇的长睫毛。
“别用手。”抱着舒白秋的人低声道,“眼睛会疼。”
舒白秋缓慢地眨了下眼,悄声地,没有发出任何动静。
而在傅斯岸帮他擦过鼻梁和颊侧的眼泪之后,就见沉默了好一会儿的舒白秋,又慢慢点了点头。
好像迟了很久,少年才将傅斯岸叮嘱的那句话听懂。
傅斯岸也沉默地盯了他一会儿,终是没忍住,低头在舒白秋微湿的侧脸落下一吻。
颊吻轻触,轻如点水。
少年没再落下眼泪,但还在控制不住地微微抽气。
傅斯岸喂了他一些温水,舒白秋小口地喝了一点,涣散的视线慢慢聚焦。他的目光怔怔地,落在了傅斯岸的胸前。
“唔……”
舒白秋很小声地抽噎了一下,还在愣愣地看着傅斯岸的胸口。
傅斯岸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就见自己的睡衣前襟,被洇出了一团略显深色的湿痕。
他的睡衣,被面前的少年整个哭湿了一小片。
舒白秋气息细弱,又低低地抽噎了一声。
他看着自己弄湿的痕迹,张了张唇,想要说话。
只是少年还没开口,唇瓣却被一点灼温按住了。
傅斯岸用指腹蹭了蹭舒白秋的唇,先他一步,低声道。
“不用抱歉。”
不需要。
傅斯岸伸手,握住了少年纤瘦的手腕。
舒白秋的手中,还有刚刚接过来的纸巾,傅斯岸却圈握着他的腕骨,将少年细白的手臂按下来,没有让对方抬手。
在柔暖的夜灯光线中,傅斯岸低头,吻在了舒白秋微湿的眼睫。
吻去了那湿漉的水汽。
“不用对不起。”
傅斯岸说:“我是你的纸巾。”
舒白秋怔了怔。
他的反应原本就有些迟缓,此时的眉眼愈发显得有些茫然。
但舒白秋看着说话的男人,却见对方的神情,和说“我是你的医生”时一样平静坚定。
舒白秋没有说话,他湿漉的视线慢慢挪下去,还去看了一眼自己的手。
少年看了看手里的纸巾,又去看了看傅斯岸。
慢缓的略有疑惑的神色反应,更可爱到让人忍不住想要亲亲他。
傅斯岸知道舒白秋已经累到透支,无论体力或思绪,他都需要充分的休息。
因此傅斯岸也没再多言,他又喂了舒白秋一点温水,便准备让对方继续休息。
不过,在傅斯岸将手中的水杯放下,准备去关上身侧的床灯时,他却听到了一声低软的哑音。
“谢谢……”
傅斯岸回头,就见少年长睫上的微芒轻动。
舒白秋慢慢地眨了眨眼,轻声说:“谢谢先生。”
长哭过一场,舒白秋似乎反而清醒了一点。
只不过就连清醒,少年好像也稍稍慢了几拍。
舒白秋微低着头,还伸手,把傅斯岸的睡衣衣摆处,自己之前哭时一直握攥着的衣角,稍稍抚顺。
抹平了一点自己捏出的褶痕。
他吸了口气,才慢慢找回连贯的声音。
“辛苦先生专程去找阿姨……和我说这些。”
今晚的三人晚餐,显然是傅斯岸的安排。
葛虹虽然知晓三年前的事,却并不清楚舒白秋的心结。
如果不是傅斯岸,想来葛虹绝不会主动将旧事提起。
她并不想戳痛舒白秋的伤疤。
这件事很容易能想通,因此舒白秋的道谢也很郑重。
但听了他的话,正盯看着他的傅斯岸却说:“不用谢。”
“也不辛苦,因为我想这么做。”
傅斯岸很习惯将做出的行动归于自己的强势意愿。
“小啾。”
他还说。
“这本来就不是你的错。”
舒白秋缓缓地长吸了一口气。
他闭了闭眼,眨去了一点眼角的微酸。
“可能是当时……我被埋住的三天,时间太久,记忆有了偏差。”
“所以,才记错了。”
舒白秋微许低闷地说完,却听傅斯岸问。
“是吗?”
“……?”舒白秋抬眸,有些意外。
因为他听出,先生似乎并不这样想。
但舒白秋看过去时,傅斯岸并没有继续讲,反而问他。
“我可以抱你吗?”
两个人原本一齐半靠坐在床头,是面对面的交谈姿势。
这个话题略有些突然,舒白秋面色微惑,但还是很快点了头。
“当然……”
他接着就被傅斯岸抱了过去,抱坐进了对方的怀里。
整个人都坐在了傅斯岸的腿上。
舒白秋太瘦,骨架又纤细,当真是很小一只。
如果他背靠着胸口,坐在傅斯岸的怀里,少年甚至都还可以把腿窝曲起,将脚尖踩在傅斯岸的膝盖上。
就算他的所有体重压在傅斯岸的腿上,都还显得有些轻飘。这样的姿势,还可以让傅斯岸一抬手,就将瘦削的少年整个叠抱在怀里。
不过现下,傅斯岸还想看着舒白秋的眼睛。所以他将少年抱过来,让对方侧坐着,屈膝团坐在了自己的怀里。
舒白秋的背脊被对方揽住,他抬眸看向对方,听傅斯岸道。
“你知道我为什么会想到去找葛女士吗?”
傅斯岸给出了他的解释。
“因为我先从柳元辉那里得知了一些信息。”
“柳元辉说,这些都是周铭强加给你的罪过。”
柳元辉,周铭。
这两个名字让舒白秋的身形不由微顿。
傅斯岸稳稳地圈抱着他,又说:“因为之前许云衣意图毒杀傅如山的事,我咨询过一位律师,那位律师恰好是柳元辉的法律援助。”
柳元辉曾是周铭手下最出名的打手,也是舒白秋的第二任收养人。
傅斯岸之前曾对舒白秋提过柳元辉和周铭的下场现状,这两人都已经被收监,不可能再外出祸乱。
当然,傅斯岸并没有提自己在其中背后所起到的作用。
所以傅斯岸也还没和舒白秋讲,自己曾与柳元辉有过交集。
直到现在,傅斯岸才解释了一句,说因为是同一位律师的缘故,因此他从柳元辉那里获得了一些信息。
“你之前没有记错,小啾。”
傅斯岸道。
“是周铭给你强加了压力,才让你产生了记忆偏差。”
“当时周铭为了逼你摸石料,故意这么说。”
“但从头到尾,都不是你的错。”
“你是被他洗脑,被强加了罪行。”
傅斯岸在舒白秋面前极少提起对方过去三年的经历,即使他这次解释,也是极尽明确与简洁。
傅斯岸还用一只手掌圈握住了舒白秋的手腕,指腹贴在对方的腕侧。
在看着少年神色的同时,他也在亲身留意着舒白秋的脉搏、呼吸,和体温。
“柳元辉说,最初周铭这样骂你,你会说不是,直到后来,才被迫承认。”
舒白秋神情怔怔的,听到这时,才稍稍眨了下眼睛。
傅斯岸更留心着他的全部反应。
因为,虽然傅斯岸说得概括、简单,但当时,在周铭的手里。
舒白秋却是一次一次地生生被打到改口承认的。
承认都是自己的错。
是自己害死了爸妈。
舒白秋之前会那么害怕挨打,并不只是顾一峰留下的阴影。
还因为又比顾一峰更残忍数倍的周铭。
当初故意放出手机的试探,炎炎夏日的磨膝拖行,以致让舒白秋对电子设备都产生了不敢再碰的阴影。
也是周铭下的命令。
把这些报应如数还给周铭的时候,傅斯岸就透过高清镜头,实时看着。
执行动作的,是远比周铭的打手更强悍利落的雇佣者。
施予周铭的所有罚责,都是一比一的真切还原,精准无误。
只不过周铭被要求的偿还。
是整整十倍。
傅斯岸的性格从不以德报怨,他只习惯以眼还眼。
但傅斯岸看过直播镜头中的整整十遍,看着周铭在他面前日渐被吓破了胆,看着周铭慢慢惊恐到无论听见“傅”还是“傻”字,都会立刻被骇惧到发狂和腿软。
成果如此斐然,但傅斯岸的心头火意,那汩汩翻涌着的暗火岩浆,却似乎仍然未有半分熄凉。
因为他知道。
这些让周铭惨叫嚎哭的所有痛楚。
更早之前,都曾被一个无辜病弱的小孩亲身承受过。
所以现在,傅斯岸更专注地留意着怀中人的反应。
不过,听完这些的舒白秋,却只低低地说了一声。
“原来……是这样。”
在傅斯岸的怀里,少年听着旧事重提,神色和体征却都偏于平静。
或许是因为这段时间的疗养,让病弱的男孩当真恢复了许多。
听到过去的阴影与经历,舒白秋并没有应激。
但他的反应,也让人很难立刻把心放松下来。
因为同时的,也很容易能看得出。
在这漫长的三年中,舒白秋真正的难过,并非是那些曾被毒打的遭遇。
而是因他父母的溘然离世。
舒白秋微微垂眼,在昏暖的灯光中,垂低的长睫投落下一小片晦暗的阴影。
他的心伤失落。
同样一眼可见。
而在此时,傅斯岸又道。
“小啾。”
他叫着舒白秋的名字,让少年确定能听到自己的声音。
傅斯岸说。
“就算没有误解,你也完全没有错。”
舒白秋抬头,他想应声,示意自己已经听到。
但傅斯岸却依旧严肃地补充说:“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吗?”
“我是指,假如事故真的发生在那个雨夜,你也完全没有错。”
“……”
舒白秋身形微滞。
“天灾意外,不能算在谁的头上,”傅斯岸沉沉看着他,放缓了声音,“我一直这样想。”
舒白秋怔怔看他,忽然听懂了“一直这样想”的意味。
——因为之前,傅先生没办法这样对他讲。
舒白秋很清楚,就算自己在理智上能够想通,能理解这只是个意外。
但在感性上,他也绝对无法原谅自己。
所以现在,先生才会先去请葛姨,请当初的亲历者来亲口告诉舒白秋,当年本就不是他的缘故。
等这个无法解开的死结被彻底剪断。
才对舒白秋说。他从来都没有错。
“……”舒白秋唇瓣翕张,哑怔怔地说了一声,“……谢谢。”
说话时,他自己未觉。
却又有剔透的水滴,自少年的颊侧滑落。
直到傅斯岸的手伸过来,干燥温热的掌心又被濡湿一片,舒白秋才意识到。
自己又哭湿了先生的手。
舒白秋的唇动了动,想说什么。
但在他出声之前,傅斯岸已经微微低头,贴住了舒白秋柔凉的侧脸。
男人的声音也低了下来。
“小啾受委屈了。”
和葛虹一样,对舒白秋,傅斯岸同样没有丝毫怪罪。
只心疼着他的难过与委屈。
舒白秋长睫轻晃,又有眼泪慢慢滑淌下来。
他哭得依然很安静,却足以让看到的每个人揪心心碎。
舒白秋哭湿了傅斯岸的掌心和颈侧,抱着他的男人却说。
“没关系,哭也没关系。”
“小啾。”傅斯岸只告诉他。
“爱你的人永远不会怪罪你。”
落泪无声。
好像三年积蓄的眼泪,都被宣泄在了今晚。
傅斯岸伸手,臂弯穿过舒白秋的膝窝,将单薄微颤的少年整个圈抱在自己的怀中。
他道:“你知道我喜欢你,对不对?”
“我是喜欢你的人。”
不需要少年的应声回答,在舒白秋的眼泪里,傅斯岸缓声讲给他。
“所以不用抱歉,不是麻烦。”
“你的眼泪,本来就该掉在爱你的人面前。”
舒白秋哭得抽噎微喘,视野昏沉。
但他却慢慢意识到,自己的哭可能不只是因为思念,难过与失落。
还因为情绪终于有地方承放。
眼泪终于可以流下来。
傅斯岸还在低低地同他讲,声音和亲吻一并落下来,慢慢补足舒白秋淌失的体温。
到后来,舒白秋的眼泪乱七八糟,几乎已经听不清先生的字音。
但抱着他的人也并不在意。
傅斯岸只是在用这种方式告诉他。
我在。
所以哭吧,没关系。
眼泪掉得太多,舒白秋自己都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就稀里糊涂地睡了过去。
再醒来时,天光已经大亮了。
舒白秋在睡前和夜半哭得太久,醒来时都过了清晨,睁眼已经是上午时分。
身侧并没有熟悉的身影,偌大的床上好像只有少年一个人。
舒白秋迟缓地侧躺了一会儿,意识到先生应该早就已经醒了。
这个时间,他该是去忙工作了才对。
不过,在舒白秋动了动,意图去看一眼床头的时间时。
身后却忽然有手掌伸来,覆上了舒白秋的额头。
舒白秋微怔,他回头,就见伸手过来的男人正垂眸望着他。
傅斯岸的确早已经起身,却就坐在舒白秋身侧的床边。
确认过舒白秋的体温无碍后,男人还俯身下来,落吻在了舒白秋的唇畔。
“早。”
傅斯岸的镜架略凉,微微掠过了少年的鼻梁。
舒白秋被亲得眨了眨眼,也轻声道。
“先生……早。”
舒白秋的声音比昨晚半夜睡醒时更为喑哑,显然是哭太久导致的。
傅斯岸闻声皱了皱眉,半抱着少年让他靠坐在床头,随即递来了一杯温水。
“喝一点。”
喂舒白秋喝水的时候,傅斯岸还仔细地看过了少年的眼廓。
昨晚等舒白秋睡后,虽然傅斯岸已经用眼罩给人湿敷过。但许是因为哭得太多,今早醒来,舒白秋的眼睛仍是有些肿。
不过好在,少年的精神还不错。
“先生……吃过早饭了吗?”
舒白秋说话仍有稍许吃力,他清了清嗓音,才把话说清楚。
“还没。”傅斯岸看他,问,“饿吗?”
舒白秋想了想,点点头。
他问:“那我们……一起?”
傅斯岸自无不可,他本来就是在等小啾睡醒后一起。
两人吃过早饭,刚离开餐厅,傅斯岸就接到了两个工作电话。
他需要外出一趟,处理些事情。
“我四个小时后回来。”
傅斯岸依然把自己的工作日程说得非常明确。
“有什么不舒服,随时打给我。”
舒白秋乖乖应声:“嗯。”
他其实还悄悄松了口气。因为舒白秋不想耽误太多对方的工作。
“先生忙就好。”
不过,在傅斯岸离开之前,舒白秋还问了一句。
“先生,我今天想外出一趟。”
“去云大吗?”傅斯岸以为舒白秋要去找葛虹。
今天下午,葛虹还约了两人见面。
“司机在外面休息室,你去的时候叫他就可以。”
舒白秋却摇了摇头:“不是,阿姨也要照看葛奶奶,我上午不是去找她。”
停了停,舒白秋才道:“我想去一趟抚仙湖。”
他还说:“我自己去就好。”
抚仙湖,正是上次舒白秋带傅斯岸去看水面星空的地点。
傅斯岸同样知道。
那里,也是舒白秋的父母曾与他留下过许多美好记忆的地方。
所以傅斯岸并未多说,就直接答应了:“好。”
他只叮嘱了一句:“出门时穿暖一点,戴好手表。”
有司机和罗绒跟着,再加上手表的定位和状态监测,舒白秋的独自外出也颇为顺利,并没有出什么问题。
只不过因为抚仙湖的距离比较远,车程较长。
舒白秋回来的时候,都已经是下午了。
因为在湖边走得比较久,回程的车上,舒白秋还睡着了。
等他醒来时,车已经停了下来。
舒白秋揉了揉眼睛,朝窗外看了一眼,意识到已经回到了月榕庄。
他伸手去开门,正想要下车,却被身后伸来的手臂抱住了。
“……?”
舒白秋微怔。
熟悉的一幕再度上演,舒白秋回头,就见傅斯岸坐在他的身后。
男人还低下头来,亲了亲他的鼻尖。
“睡好了吗?”
显然,在舒白秋抵达月榕庄的时候,傅斯岸已经回来了。
男人还上了车,没叫醒舒白秋,却坐在了他的身边。
舒白秋被亲得鼻尖微痒,不由眯了眯眼睛。
他看着傅斯岸微凉的镜片和英俊的眉眼,轻声讲。
“先生好像魔术师。”
“每次我睡醒一睁眼……就能看到。”
傅斯岸闻声,低眸认真地盯了舒白秋一会儿。
他又倾身吻了一下少年水色的软唇。
“嗯?这都被你看出来了。”
两个人又在车上坐了一会儿,直到月榕庄的侍者上前来询问,他们才下了车。
虽然对方只是来询问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忙,月榕庄的侍者也都训练有素,没有露出任何多余的神情。
不过下车时,舒白秋还是不由生出了一点微赧。
他在车上待得……好像确实有些久了。
下车后回了房间,两人简单收拾之后,就去赴了葛虹的邀约。
云大和月榕庄的距离本就不远,葛虹又选了一家离月榕庄更近的咖啡厅,车程总共才不过十几分钟。
两人甚至到的比葛虹都更早一点。
不过很快,葛虹也到了。
一见面,舒白秋就先问道。
“奶奶的情况还好吗?”
“没什么大碍。”葛虹放下手包,在舒白秋的身边落座。
“也是老毛病了,”她说,“老太太的骨头不太好,冬天容易不舒服,我已经带她去医院查过,没大事。”
葛虹还伸手,揉了揉舒白秋的头发:“多谢小宝关心。”
“你呢,昨晚睡得怎么样?”
舒白秋笑笑,说:“我睡得很好。”
葛虹也在关注舒白秋的状况,她看出少年的眼廓还有些红,声音也有些哑涩。
不过舒白秋的情绪的确不错,也让葛虹终于放了点心。
“那就好。”
等到点好的饮品送上来,舒白秋又问:“阿姨今天找我们来,是为了……?”
葛虹也没瞒着,直接道:“为了给你带一件礼物。”
葛虹拿起了自己放在一侧的礼盒,递给了舒白秋。
接过礼盒时,舒白秋还有些意外。
……礼物?
葛虹道:“小宝拆开看看?”
舒白秋闻言,也打开了礼盒。
看到里面装的东西,他不由微怔。
因为锦盒里面躺着的,居然是一整套木盒装的油画棒。
“申内利尔的一百二十色油画棒。”
葛虹温声道。“这是爸爸妈妈想送你的礼物。”
“当时这套全色的油画棒在明城不好找,青霄知道我在金陵,特意拜托我在金陵买好,寄回来,准备送给你。”
她笑着,擦了下眼睛:“抱歉,阿姨拿来得有些晚了。”
“没有。”舒白秋下意识地摇头。
他说,“没有,阿姨,一点也不晚。”
舒白秋看着那套油画棒,他知道这样精装的木盒,想来也会价格不菲。
但更为奢贵的,却是整套油画棒所承载的心意。
三年前的那份礼物,被埋在后备箱里、泥沙之下,舒白秋并没有拿到。
但即使三年之后,过了这么久。
再看到这个精致的木盒时,舒白秋依然能想象。
那一天,爸爸妈妈为他准备礼物,稳妥地将油画棒放好在后备箱中,准备回去之后给小乖一个惊喜时。
他们会是怎样的欣愉期待,与爱意满怀。
先生说得没错。
舒白秋从未被爱他的人责备。
直到最后的时刻,他仍被爸爸妈妈悉心地爱着。
“谢谢……”舒白秋轻声道。
“谢谢阿姨。”
“不用和阿姨客气,”葛虹看着他,也笑起来,说,“小宝说得对,不晚。”
已经足够幸运,她如今还能把这份心意送到小秋的手里。
“收到就好,”葛虹温声说,“送给小宝的新生活。”
舒白秋抬手,隔着礼盒,他又轻轻拥抱了一下他的阿姨。
“好。”
不过,在收下葛姨的礼物之后,舒白秋又发现。
他的手边还出现了一个更大的礼盒。
“这是……?”舒白秋略有意外。
他还以为这也是葛阿姨的礼物,不过葛虹看见之后,目光却落向了舒白秋身侧的傅斯岸。
舒白秋也循着看去,顿了顿:“……先生?”
傅斯岸没说什么,只道:“拆开看看。”
舒白秋再次将礼盒拆开,就看到里面装着的,是和葛姨送的那套极为相似的木盒。
那同样也是申内利尔的整套油画棒。
但是木盒拆开,里面的油画棒却和葛虹送的并不一样。
这套油画棒只有112色,色卡上已经标明,比最大套装的120色少了8个特殊色。
但这一百一十二枚油画棒,却每个都大得出奇,甚至比得上成年人的拇指粗细。
看得舒白秋都不由愣住了。
“这是……?”
“是申内利尔油画棒系列的大号。”
傅斯岸解释道。
“每支三十六毫升的。”
舒白秋下意识看了一眼刚刚葛姨送他的那一套。
正常型号的油画棒,每支只有5ml,加大号的36ml,足足是普通型号的七倍。
也难怪会看起来这么粗且大。
“小傅总听我说了礼物的事,也想送些油画棒给你。”
一旁的葛虹道。
她知道傅斯岸找这些油画棒不容易,申内利尔家的大号油画棒,目前最大的套装也只有三十六色,其余的就都需要照着色卡,去一支一支地集齐。
这么短的时间内,傅斯岸能收集到一百多种,凑成和葛虹送的配套的全色,已经非常难得。
所以葛虹并没有显出不悦,也没有阻止傅斯岸送出这份礼物。
毕竟是对方的心意。
事实上,真正让葛虹没有继续排斥傅斯岸的原因,同样是对方的心意。
之前的交谈中,葛虹已经清楚了傅斯岸的性格。
而在对方讲明帮忙一事之后,葛虹也终于知晓,傅斯岸的如数坦言,究竟是为了什么。
——傅斯岸会找葛虹帮忙,为的就是向舒白秋澄清三年前的事故。
而葛虹的最终妥协,也是因为这个。
只要小宝能舒心就好。
对这次傅斯岸送的礼物,葛虹也同样这种态度。
只要小宝喜欢就好。
因此葛虹非但没有不悦,还帮着解释了一句。
“耐用。”
傅斯岸看着舒白秋,也道。
“大的持久,你随便用。”
舒白秋还被这些过分粗大的加大号惊得有些意外。
不过他也想到,之前夜晚去抚仙湖,在傅先生面前,舒白秋就曾用平板画过一副蜡笔画。
再加上葛姨的告知,先生会知道他喜欢用油画棒也正常。
因此少年也郑重地道了谢:“谢谢先生。”
三人又聊了一会儿,由于舒白秋刚刚去抚仙湖逛过,走得时间有些久,眉眼间难免显露出几分疲惫。
于是最后,葛虹也没再坚持一同吃晚饭,只让小宝带着礼物先回去好好去休息了。
舒白秋昨晚哭过两次,白天又步数不少,这一晚的确睡得很早。
因此第二天清晨,少年也醒得很早。
但舒白秋醒来时,傅斯岸已经起了身。
男人接到了一通工作电话,俯身在舒白秋的唇畔落下了今日的早安吻之后,傅斯岸就先去了书房。
等到舒白秋吃过早饭,他又看到了前来汇报工作的苏越的身影。
想来,先生今天在处理的事,应该和傅家有关。
舒白秋猜得果然没错,上午,舒白秋拿着平板和油画棒去茶室时,就在平板的同步记录中看到了傅家的消息。
再加上苏越离开之前,和小舒先生闲聊的几句。
舒白秋对先生在忙的事也有了更清晰的了解。
傅斯岸果然在处理傅家的后续,就在昨天,傅记的所有店面都已经被点名通报,正式关停。
所有涉嫌参与非法倒卖珍稀物种制品的涉案人员,都已经被带走调查。
而剩余未涉及其中的无辜员工,也收到了从傅老爷子遗产中出资的遣散费。
不少工作优异的傅记员工,还被安排好了下家,被几家同样经营古董行业的同行聘走。
其中,招揽人手最多的,正是眼下忙得蒸蒸日上、在拓展业务的翠南记。
消息传出去,不少人在为傅记的终场落幕而唏嘘。
但更多人关注的,则是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将一切都处理得如此完善的傅斯岸。
而在碧玉园彻底倒台之后,虽然傅斯岸依然没管那些关乎他的舆论。
但外界的风评,已经有了悄然的转变。
再加上傅记前员工后续的稳妥安排,舒白秋还看到了不少钦佩和感谢傅大少的言论。
舒白秋也终于稍稍松了口气。
除了傅记,傅家那夫妇两人的近况也有了进展。
虽然审判需要时间,法院流程仍然在走,傅山鹰和许云衣两人的案件都需要在年后开庭。
不过,据苏越说,他们咨询过的所有律师都表示。
这两人的刑期,最乐观估计都要十年以上,还有更大可能会是无期。
反正无论如何,这两人都不可能再出来打扰傅斯岸了。
此外,苏越还提了一句傅鸣的事。
这位如今已经无人认可的“傅二少”,已经寄住在舅舅那里许久。
就在上个星期,傅鸣和自己舅舅外出,不巧出了事故,两人都意外摔断了腿。
现在他们都在养伤,医生还表示,傅鸣伤得太重,很大几率会留有后遗症。
在平板上同步出的各平台舆情信息中,舒白秋也看到了相关的内容。
他还看到有人讲,这说不定是傅大少的报复。
因为六年前,傅斯岸也曾因为户外事故,摔到脑部重伤。
舒白秋清楚这件事,不过他还是觉得,这应该和先生无关。
因为从那天,去过苏青女士的墓前,傅斯岸就了结了和傅家相关的所有恩怨。
对之后的事,傅斯岸更没有了分心和在意。
网上的小道舆论也一样,再如何非议,都不可能影响到傅斯岸。
何况现在,就连舆论也已经大半地偏向了傅先生。
舒白秋也稍稍放了些心。
这些事加起来,基本上可以说明。
傅家的问题已经被彻底解决。
那先生之前被血亲威胁的心结,大体也终于可以解开了。
只要自己没辜负先生交给他的任务就好。
随后,在麻医生前来为舒白秋复建的时候。
舒白秋还多问了一句。
先生最近的情况怎么样。
“Boss最近的状态不错。”麻医生道,“就是他最近可能有些忙。”
这几天,他也听同事们聊过傅家各人的动向。麻医生更为担心的,其实还是舒白秋。
因为小舒先生刚知晓了当年的实情,虽说是心结解开,不过他的心绪也难免会有波动。
最近的小舒先生,可能更需要多一些陪伴。
不过舒白秋自己,却并没有显露出类似的需要,闻言,他还点头道。
“先生和我讲过,他这两天有些事要处理。”
舒白秋关注的重点,却和麻医生不同。
“对了,这两天夜里,先生还都通宵开过视频会议,他的身体会不会有些欠缺休息?”
麻医生略有意外。
“还好,”他说,“Boss最近的体检数值都比较正常。”
麻医生答完,却在观察舒白秋的神色。
因为他真正意外的,是傅总居然连自己夜里会和北美视频的事,都没有瞒着小舒先生。
要知道……傅总的事业重心,其实仍在北美。
而更出乎麻医生预料的,却是舒白秋接下来的话。
“那就好。”
少年明显地松了口气。
“等先生这几天忙完手头的事,回去北美之后,他应该就不用这样熬夜了吧?”
舒白秋诚心道:“希望先生到时能更轻松一些。”
“……”麻医生听得哑口无言。
虽然他早知道小舒先生绝不像外界乱讲的那样,是什么失智的小傻子。
但麻医生仍是会不时惊讶于舒白秋的过分聪颖,以及对方的通透。
他更意外于,小舒先生说这句话时,一眼可见的纯粹祝福。
舒白秋是真的在为傅斯岸而开心。
可是他却……一点都没考虑过自己的以后吗?
麻医生欲言又止,但有些话,到底也不该由他来说。
何况,他也还不知道Boss的真正安排。
他没说,舒白秋也就没有察觉麻医生的念头。
送走了略有些忧心忡忡的麻医生之后,舒白秋又去了院落外的湖畔。
他拿了油画棒和画板,准备去给这漂亮的山湖留一些纪念。
今天的日光极好,湖面波光璀璨,室外的气温也有些回暖。
清朗的天光之下,舒白秋支起了画架。
不过,舒白秋才刚打了个腹稿,遥遥跟着他的罗绒就走了过来。
“小舒先生,”罗绒道,“您的电话。”
舒白秋略有意外。
电话。
“好,谢谢。”
舒白秋谢过罗大哥,接过了对方递来的手机。
这幅手机还是前几天,傅斯岸刚刚拿给舒白秋的。
手机和平板的使用方式极为相像,只不过比平板小巧一点,更方便携带。
这么长时间的相处,舒白秋已经确信,他可以安全地碰触电子设备。
所以对先生拿给他的手机,舒白秋也顺利地接受了。
只不过舒白秋还不习惯随身携带,因此这次,才会被罗大哥提醒。
舒白秋原以为电话是先生打来的,他看过来电显示,才发觉。
这居然是葛姨的电话。
最近几天,葛虹也在忙,从那次送给了舒白秋油画棒之后,就暂时没再约过见面。
这时葛虹打电话过来,语气也有些急快。
似乎有什么事,都已经等不及见面再聊。
葛虹说:“小宝,我刚刚接到了一个研学任务,地点在南澳那边,可能至少要待三年。”
闻声,舒白秋便问:“是NSYD的邀请吗?”
他知道葛姨除了在金陵大学和云大任职,同时也是NSYD的特聘讲师。
葛虹果然道:“对。”
“这次机会还是挺难得的,除了待遇不错,也可以去南半球观察那边的独特天文。”
她还道:“而且,这次研学可以带家属,我想带大姨过去,那里的骨科比较好,气候也比较适宜疗养。”
舒白秋自然替她高兴:“那太好了。”
NSYD是南澳的顶级学府,也是南半球最好的大学之一,葛姨过去,在学术研究上肯定会大有收获。
葛奶奶能跟着一起,也不会让葛姨再担心。
舒白秋正想问,阿姨要什么时候去。
不过这时,他却听葛虹道。
“小宝,这次研学,我有两个随行家属的名额。”
电话那边,葛虹微微吸了口气,认真问道。
“我记得你说过,等帮忙傅斯岸任务结束,会有新的考虑。”
“所以我想问问,你想跟我一起去吗?”
“如果去的话,你也可以在那边继续读书,到澳洲上大学。”
她诚心地,给了舒白秋一个新的选择。
“去新的环境,尝试一段新生活。”
作者有话要说
某boss净整些大号的,又粗又长的那种。
上章红包已发。久等了,下章更新前,本章评论都有红包,感谢阅读和追更。
下章不会等那么久了!我写完就发。可恶,明明是为了涩涩才想写的,怎么前摇这么长(灯灯捂脸上巴掌印.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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