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
小舒老师很快开始认真工作、按时休息,不过劳,不加班。
——因为,如果不休息的话,他也会被动休息。
……就可能还不如主动下班。
不过,让舒白秋颇觉安慰的一点是。
最近这段时间,先生也鲜少再有熬夜工作的情况了。
这让始终对傅斯岸前世之灾心有余悸的舒白秋不由松了口气。
虽然……
虽然先生不熬夜工作的代价,是要和他上夜班。
但至少这也比对方通宵达旦的过劳工作要好一点——
少年是这样安慰自己的。
而白日里,舒白秋的作品雕刻也在稳步进展。
虽然越是顶级的料子,就越会有更多种的呈现可能。
不过舒白秋在定下最终设计时,其实并没有多少犹豫。
云清雷有件事说得很对。
舒白秋和他爷爷一样,都是从选料子的时候,就开始创作了。
舒白秋这次设计的意向主题是“海”。
说起来,这正是先生给他的灵感。
而也是因为这个灵感,舒白秋才会一眼选中这块天空蓝。
这块未经任何人工处理的天然原石本身,就宛如海水一般清凉澄澈。
人们夸一片阳光下的海水碧翠美丽,往往会将其称之为玻璃海或是翡石海。
而舒白秋在看到这块玉料的时候,就觉得。
它是一汪真正的翡石海。
这块原石也并非是全然无暇的完美种水,否则哪怕它不是绿货,也不会只有数百万的价格。
玉料中仍含有小团的天然棉雾,表层也有些许纹裂。
但这些旁人公认的“瑕疵”,在舒白秋看来,却是正好可以利用的天然纹理。
因为他想要的,正是风起微澜的海面。
这次傅斯岸在看到天空蓝的设计草稿时,他之所以没有瞬间看出意象,是因为草稿非常简略。
此外还有一点,就是舒白秋在设计稿中,画的多是辅助线,而不是直观的外廓呈现。
因为他已经提前在为自己确定下刀位置。
就像是之前的那只黄翡猛虎一样,舒白秋的这次雕作,依旧完全不像是人工的矫饰。
而更像是将那片海,自玉石之中倾淌出来。
舒白秋真正雕刻所用的时间,也仅仅只有五天。
就连傅斯岸得知这个进度时,都不禁感受到了一阵意外。
居然会这么快。
他有听过舒白秋的解释,说因为这次的料子体积小,只有掌心那么大,所以时间才比上次明显用得短。
不过傅斯岸更觉得,主要还是由于舒白秋的习惯。
舒白秋雕刻时鲜少犹疑,他会非常明确自己的心意。
而且少年也知道自己要在哪里下刀。
所以他的手才格外稳且准。
并且,在傅斯岸本以为这样已经基本结束的时候。
舒白秋却又花了比雕刻更长的时间,来将其打磨抛光。
他抛光所花的时长,足足有一个星期。
傅斯岸依然每天旁观小舒老师的进度,他看得出,抛光更是这次作品的重头戏。
由此,他还看出了舒白秋的沉稳心性。
下个月初,首都燕城便要准备召开全国会议,于是近来,发往燕城的快递都会受到波及影响。
傅斯岸瞥见过舒白秋在看的那个天工奖活动论坛,论坛里这几天就有不少人在讨论,说要不要提前打包,尽早将作品寄过去,免得快递延误,影响参评。
还有人在沮丧,说这下精修的时间肯定不够用了。
这个时间点,基本上所有的参赛者都已经将作品完工,但还有不少人在参赛之前,总想要精益求精。
所以才会有这种焦心的讨论。
但身为可能是仅有的一个尚没有完成作品的选手。
舒白秋却完全没有受到影响。
他每日都不疾不徐,依旧在耐心细致地进行着原定的打磨抛光。
丝毫没有任何浮躁焦急。
而在整整一周的抛光过后,傅斯岸也终于见到了这块天空蓝的成品。
当适时,男人的目光中只剩下了两个字。
惊艳。
太亮了。
傅斯岸从来没想过这块翡石居然能迸发出如此强烈的光感。
它已经不再像是凝住的固体,反而更像是荡漾的水面。
即使是室内光线,甚至这一日还是阴天,但这依然都丝毫不影响这块翡石的光亮。
它美得如此醉人。
傅斯岸是一个丝毫不关心物欲,对艺术品也全无兴趣的人。
但他依然能清晰感受到这块翡石的吸引力。
它会让所有看见实物的人都情不自禁地想要去伸掌捧住,并且爱不释手。
——想要这最美的翡翠海,落于自己的掌中。
傅斯岸沉默了数秒,才开口道:“它有名字吗?”
舒白秋点了点头。
傅斯岸本以为那会是一个拥有着“海”或“浪”等字眼的命名,但下一秒,他却听少年道。
“这件作品,叫《天涯共此时》。”
傅斯岸微顿。
——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①
这是一个无声胜有声的名字。
“我第一眼看到这块翡石的时候,就觉得它表面的光亮,很像海面的波光。”
舒白秋道。
所以他便依循着翡石表层的纹理走向,在其表面呈现出了海面起伏的微澜波浪。
“而且它里面的色带浓郁分布有不同,做出这样的表层波纹,不仅可以调节种水,还可以顺势将不同的蓝色处理成渐变。”
少年解释。
“这样,它看起来就会更像是一片通透的海。”
傅斯岸听了,心想。
这块天空蓝的玉料本身颜色已经非常均匀,清透澄澈,温润起胶。
翠南记的老板将其交给傅斯岸时,还盛赞过,说这块料子是她十年来见过最清透最匀称的天空蓝。
没想到,在小啾的眼里,它的颜色分布居然还是有差别。
不愧是天生的超强色感。
如此一来,也难怪傅斯岸第一眼看到这次的成品时会这般惊艳。
因为舒白秋不只对外廓雕刻,还对种水进行了修调。
他那精湛的调水手法,让原本的蔚蓝都泛出了一点绿意,变成了更为清爽美丽的蓝绿色。
才会让这件作品如此像一湖真正的翡翠海。
而且傅斯岸在听过解释后也察觉。
正是玉石表面的波澜设计,才让这件作品的光感这么强。
好像无论什么样的光线条件,它都可以自发光。
“这块料子的正中心,还有一小团薄棉。”
舒白秋又道,他指着作品讲解道。
“在白棉的斜上方,玉料的表层,也有一小条淡淡的纹雾。”
这种表层的纹雾,原本一定会被当成瑕疵来挖掉。
内里的白棉,也多是会以切片的方式进行处理,将棉雾彻底剔除。
但这种对别人来说影响翡石价值的元素,在舒白秋看来,它们的存在却如此地激生灵感,恰如其分。
“我觉得,这两片纹雾,就好像海面上的月光,和倒影于海底的月亮。”
“我慢慢雕刻的过程,也像是在让海上的明月越来越亮。”
所以舒白秋的打磨抛光,才会耗费这么长时间。因为他不仅在调光,还在将那表面上极易去除的纹雾,一点点地调亮成海上月光的模样。
至此,这块本就醉人的翡之海,更添一份清皎的月色——
漪涟微澜的海浪倒映着月光。
海面下的一点薄棉,也化作了悠渺的月影。
“所以,”舒白秋道,“我才觉得它的名字就该叫做,天涯共此时。”
共此同观月。
因为那片波影着实太像是海上月光,傅斯岸在刚刚听到舒白秋说作品名字时,已经猜到了对方的构想。
但他这样听着对方亲口讲出来,却依然不失震撼。
这种创意何其精妙,且又能用设计的美学语言,将整个想法毫无折扣地完全呈现。
仿佛倒映着圆月的海面,连水波尖上都在微微闪光。
“好厉害。”
傅斯岸的称赞不夹杂任何夸张与虚幻。
他是纯然的欣赏与赞叹。
这件作品的视觉冲击,本就是绝对的顶级。
再加上天涯共月的意象,一定会让更多人为之倾心。
“我能想象,”傅斯岸道,“等它被送去拍卖的时候,竞价一定会非常激烈。”
他记得,天工奖的获奖作品也会被展出和送拍。
不过这件绝妙作品的天才作者闻言,却略有迟疑。
“可能不会吧……?”舒白秋想了想,说,“因为它的料子本身就比较贵,起拍价可能就很高,可能竞价反而不会很多。”他记得这块天空蓝的原料价格就高达七位数,将近七百万。
而且这还是翠南记没有加价、原价转让的数额。
如果让舒白秋自己估计,他只觉得这件作品至多能被出价到一千个左右。
再往上就有点太贵了,可能不会有多少人想出钱。
听少年说完自己的想法,傅斯岸却未置可否。
小啾对自己的能力和成绩,到底还是有些过分谦逊的误解。
傅斯岸不懂艺术雕刻,但他了解富豪市场。
越是这种少有替代的顶尖高货,就越会吸引更为激烈的争抢。
不过傅斯岸并没有出言反驳,只是接着舒白秋的话询问道。
“那如果原料是绿货,雕出来的作品岂不是会更贵?”
“是这样没错。”舒白秋点头。
毕竟在翡石圈子内,最贵的一直都是绿货。
“不过,品质好的绿翡一般不会拿来雕刻。”
少年解释道。
“在我还很小的时候,绿翡就大多都被拿来出手镯、戒指或者珠链了。”
毕竟,这些物件不管放在何时何处,都完全不愁卖。
傅斯岸听得眉梢轻抬。
“那现在,这种趋势岂不是更明显?”
现在金北地区的翡石矿坑已经渐趋枯竭,几大矿区都在连年减产,品质稳定的翡石越来越少,绿货就变得更为罕有。
连一点飘绿都会被炒高。
单就傅斯岸所了解的,今年以危地马拉翡石冒充金北翡石来销售的事,就已经有不止一个链条在做。
这在前几年,还是业内人人嗤之以鼻的笑话。
少年也果然点头:“我听云老师讲,现在能出货的绿翡,基本都被拿去切镯子和蛋面了。”
“只有一些收藏家级别的爱好者,才会拿着手中藏货,去找大师亲工。”
傅斯岸看着他:“那你之前雕过绿翡吗?”
傅斯岸不在意绿翡原石的高价,他更不可能计较顶级玉雕师的获利费用。
他这么问,只是想知道舒白秋的喜好和经历。
如果小啾偏爱绿翡,那他一定会买足了玉料,让少年随便创造。
傅斯岸要的,是给舒白秋底气。
不过,少年接下来的回答还是出乎了傅斯岸的预料。
舒白秋道:“嗯,我雕过不少。”
当年舒雨巷有不少库存好料,舒白秋幼时练习玉雕,就没少接触过这些昂贵的玉料。
“那时不止一个人跟爷爷说,让我这种小孩子拿这么贵的料子来练习,简直胡闹。”
“爷爷对外只会笑笑,从不多说。后来,他干脆说那些绿雕是他自己的习作。”
“但在我刚开始练习的时候,爷爷就对我反复讲过,不同种水的翡石手感不一样。”
“他不希望我对某种类型有所欠缺,导致日后畏手畏脚,不敢下刀。”
是。
傅斯岸心想,老爷子的思路倒是和自己很像。小啾这么天才,合该将他这样无忧地养起来。
让傅斯岸没想到的,却是少年接下来的话。
“而且后来我学会了调种水,还经常会拿干青来练习。”
舒白秋说:“我当时很喜欢把干青调出水绿的过程,所以也没少做过类似的练习。”
“……”
饶是傅斯岸是个外行,他也不由沉默了一秒。
“你可以把干青调出水绿?”
干青是指水色非常干的绿翡,往往伴生有成团的白棉。因为水头太差,少有玉石的温润通透感。所以干青虽然属于绿翡,市场价格却一直不高。
而水绿,却已经是不折不扣的绿货了。
这两种色泽的料子,可完全不是同一个级别的价值。
同等体积,基本上差价至少要数十倍起。
“大部分情况下可以,”少年依然很谦逊,从不妄语,“不过还要看玉石本身的状况。”
傅斯岸:“……”
他知道舒白秋说的这话并非虚言,反而很有说服力。
因为眼前的工作台上,就正摆着被打磨抛光成蓝绿小灯泡的实物证明。
傅斯岸心想。
这下谁还能分得清小啾和印钞机?
男人之前就看过明城团队交上来的市场报告,因为原料稀缺,现在的绿翡,远比前几年的价格更高。
尤其是高货,市价更是连年飞涨。
堪称收效颇丰的理财产品。
傅斯岸之前对舒白秋说过,小啾是财神小锦鲤。
他现在只觉得。
这句话当真一点没错。
而在傅斯岸看过成品之后,这件作品也被妥善打包,寄送去了天工奖组委会所在的燕城。
舒白秋寄出的时间正好,完全没有受快递业务影响,甚至确认签收的时间,还比组委会要求的时限早了一周。
将作品送去参赛之后,舒白秋就没有再揪心关注。
好像这件事对他来说。
已经结束了。
上次参与神工奖的时候,傅斯岸就发觉,舒白秋其实并不会花多余的精力去紧盯结果。
在作品完成的那一刻,少年就已经得到了自己的结果。
傅斯岸依然在看着舒白秋。
他发现,少年其实是个很独立圆满的人。
舒白秋有目标,会专注,不分心,也罕少会被打扰。
他似乎并不太需要从外界汲取力量。
傅斯岸曾经看到过一张图,图片里,一块半圆拼图找到了另一个半圆,两块拼图共同拼成圆满。
但在旁边看着它们的那片拼图,却是一个外形尤为复杂难拼的半边造型。
它找到契合者的几率,会比常见的拼图更艰难百倍。
如果每个人当真像是一块拼图,那傅斯岸会觉得,小啾是一片正圆。
少年可能完全不需要谁来补足。
而傅斯岸自己——
男人想。
他可能是个恰好能盛下圆形的包装盒。
傅斯岸会是个空心圆。
空心的大小,正正好好被小啾填满。
***
接下来的这一周,舒白秋顺利地将送给葛姨的礼物也做好了。
将跨洲快递寄去南澳之后,少年才终于松闲了一点。
他又去了两趟清雷工作室,还去过Gold,和蔺空山一同去看展览。
少年打算稍稍休息几天之后,再继续练习后续的雕刻。
倒也不是他偷懒,不愿意无缝继续。
主要是这几天,舒白秋起得着实不算早。
而他又没有了拒绝满勤夜班的正经理由。
这天舒白秋吃过早餐,也已经过了九点。
他正在考虑今天要去哪儿,忽然接到了一个电话。
来电是个陌生号码,还直接打到了舒白秋的手机上。
谁会在这时候给他来电话?
虽说因为舒白秋在神工奖获得了特别金奖,近来也有不少人来问询作品相关。不过那些对接都由傅斯岸新交给舒白秋的助理团队负责,助理组会将消息筛选之后,再呈交给舒白秋。
眼下,知道舒白秋私人手机号的人并不多。
舒白秋接起电话时,对面问的第一句便是。
“请问是秋雨吗?”
舒白秋:“是。”
对面沉默了一会儿,舒白秋听到了略低的呼吸声。
他听出对方是位上了年纪的老先生,但舒白秋回忆过往,并不记得自己听过这个声音。
“我很欣赏你的玉雕作品,”对方说,“你是一位非常优秀的玉雕师。”
舒白秋被夸得有些茫然,但还是很礼貌地说:“谢谢。”
电话那头又沉默了一会儿,旋即背景中出现了一些嘈杂的声响,似乎有人过来了。
那位老先生道:“等天工颁奖之后再细聊吧,再见。”
这句话说完,对方就匆匆挂断了电话。
颁奖,细聊?
舒白秋越发有些摸不着头脑。
他并没有多想,只在先生回来之后,和对方提了一句。
傅斯岸当时也没有多说。
傅斯岸只是在当天,三个小时之内,就把这人查了个底朝天。
傍晚,傅斯岸和舒白秋一同下班回家,又提到了这个人。
“打电话来的人叫杜彪,是燕城的一位收藏家和玉石鉴赏师。”
傅斯岸对舒白秋道。
“他还是这次天工奖的评委之一。”
舒白秋恍然。
“难怪他会有我的号码。”
参加天工奖时,他填写过自己的联系方式。
算算时间,现在也到了天工奖的终评阶段。
所以对方是提前看到了他的参赛作品,才会说很欣赏他吗?
舒白秋想着,又觉得疑惑:“但是天工奖不是盲审吗?他怎么会知道哪件作品是我的?”
“而且他为什么贸然来找你,还点出要天工奖后再聊?”
傅斯岸接着他的话问道。
还有一句话,傅斯岸并未说出口。
但那却正是他此时的考量。
莫非这场赛事的评选有什么猫腻,评委会提前来找选手暗示行贿?
傅斯岸想时,就听舒白秋道。
“他说等评奖后再聊,会不会是因为想找我约玉雕?”
“但是对方又觉得现在来找,会显得好像提前压价一样,所以才说等开奖之后。”
少年只是猜测,他说完,自己也觉得没什么依据。
傅斯岸听了,未置可否。
他心想。
对方会有这么好心吗?
他知道小啾心善,不会妄加揣测别人的盘算。
但傅斯岸的性格,却会考量所有风险。
他不惮以最大的恶意揣测接近舒白秋的所有人选。
这场交谈之后,傅斯岸依旧让人紧盯着这个来电人的动向。
他还差人去探查了天工奖的评奖幕后。
不过,天工奖的进程并没有什么差错,也没有发生什么额外的猫腻与暗示。
在不到一周的时间后,天工奖便公布了获奖名单。
毫无疑问。
舒白秋的《天涯共此时》荣获了本届天工奖的金奖。
而且这件获奖作品又是在第一时间,就被定下了展出的核心位置,和后续的送拍名额。
甚至在还没有真正送拍的时候,已经有人联系作者方,想要询问其目标开价。
不过傅斯岸一律让人未予理会。
半年之内接连荣获两项业内大赛的金奖,已经让玉雕师秋雨的名字成了业内近来最火的话题之一。
上次神工奖,那件《细嗅》还拍出了六百万的高价。
所以对这种想在竞拍前询价的人,傅斯岸一律视作想要捡漏的压价者。
当真想要的人,自然会去拍卖会竞价。
而也是在这时,那位之前给舒白秋打过电话的天工奖评委,居然也找了过来。
对方还是千里迢迢,亲自前来的。
舒白秋得知的这个消息,是云清雷告诉他的。
云清雷说,有位燕城的翡石收藏家,杜彪老先生,想要见见他。
既然有云老师引荐,对方的身份和来意自然做不了假。
舒白秋便和对方约在了一家茶室见面。
见面那天,傅斯岸自然同他一起。
而对方来的,也不只是一个人。
除了杜彪,同行的还有一位气质典雅,白发精致的老太太。
看到那位老太太时,舒白秋不由微怔。
两位来客都很贵气有礼,杜彪更是开门见山,完全没有耽搁时间。
“我有一块料子放了很多年,一直没找到合适的雕刻人选。”
“在评审阶段,我看到了你的作品,一眼认出是舒雨巷的风格。所以专程来找你,希望能请你进行雕刻。”
杜彪一句话就解答了舒白秋之前的疑惑,为什么评选时是盲审,对方还能判断出他的作品。
“我一直很欣赏舒雨巷,所以才想请你去雕。”
杜彪又说:“但这块料子我也很看重,这十年,我找了不下两百位玉雕师,却一直没有得到想要的结果。”
“如果你愿意接的话,我希望你能先做一份设计出来,等我们彼此都满意,再继续。”
舒白秋自无不可,这是正常流程,他接下来也不算忙,合适的话就可以接。
“好。”
一旁的傅斯岸却眉梢微沉,看了杜彪一眼。
他知道杜彪的履历,久居高位的人,口吻不自觉便会带有强势。
但对方对着舒白秋,把邀请说成这种语气,还是让人有些不爽。
桌对面,坐在杜彪身旁的老太太忽然开口,道。
“知道这块料子你心急,但你也不该还没颁奖,就着急忙慌地去联系小舒吧。”
她笑了笑,对着杜彪道。
“不知情的,还以为你要趁小舒没得奖的空档找他,刻意压价呢。”
傅斯岸未动声色。
他发现这个说法,倒是和小啾之前的猜测很像。
而杜彪似乎也知道自己之前打来电话的举动着实有些不妥,居然承认道。
“是我考虑不周了。”
“但我绝对不会压价。”杜彪又对舒白秋道,“我可以接受按工时计价,你按自己的习惯开价就好。”
他的表现倒也像是印证了老太太的话。
似乎杜彪真的很心急找舒白秋去雕刻。而舒白秋闻言,略一迟疑。
他倒不是担心被压价,只是他暂时还没有接过定制,也不太了解目前的市场价格。
在他犹豫时,身旁的傅斯岸已经开了口。
“稍后会发合同给你们。”
杜彪点头:“好。”
而那位老太太则抬头看了傅斯岸一眼。
他们随后又聊了些细节,包括设计图起草和确认等流程,将近一个小时之后,交谈才终于结束。
这场交谈还算是和睦,起身离开时,杜彪还不忘提醒舒白秋。
“记得让你助理把合同发我。”
舒白秋应了声“好”,但等他发现杜彪并没有和傅斯岸告别时,少年才意识到。
……对方不会是把先生当成自己的助理了吧?
而那位老太太倒是和两人都告了别,临走时,她很轻地还拍了拍舒白秋的小臂。
舒白秋微怔。
他还没来得及澄清先生的身份,对方却已经离开了。
傅斯岸并没有着急和舒白秋离开,反而还给人倒了杯温水。
他看出舒白秋有话没说,便道:“怎么了?”
舒白秋迟疑了一下,还是将猜测告诉了对方。
“杜老先生是不是误会了?他好像以为先生是我的助理……”
傅斯岸并未在意:“那有什么关系。”
男人留心的反而是另一件事。
“小啾,”他问,“你之前认识今天这位周女士?”和杜彪同行的这位老太太做过一句简单的自我介绍,她说她姓周。
傅斯岸事前并未探查这位周女士的资料,他只是在今天的相处中,发现小啾似乎和对方认识。
闻言,舒白秋果然点头。
“她就是之前我和先生结婚时,送来《吾友贴》做贺礼的人,周美老师。”
傅斯岸微顿:“……她就是那位知名书法家周美?”
傅斯岸对书画了解不多,但他毕竟替喜好书画的苏青处理过一些遗产和资助金的事务。
他也听助理苏越提起过这位周美老师的名号。
周美早在四十年前就已经成名,目前,她几乎可以算是在世书法家中,售价最高的那一梯队。
她的字,一平尺就可以售价五万以上。
不过苏越也说过,因为身体缘故,周美老师在六七年前就已经隐退休养,几乎可以说是已经封笔了。
但是对方送来的那副米芾的《吾友帖》,落款所标,却正是送来贺礼时的季节。
“对,是她。”
舒白秋说。
“最早周老师是和我爸爸认识,我们上次见面,已经是十三年前的事了。”
那时,舒白秋才只有六岁。
“后来我和周老师一直有书信交流,她说,我们是忘年交。”
“不过五年前,周老师身体不爽,出国疗养,我们的联系就变少了。”
直至三年前,意外出事。
舒白秋更是被迫中断了和外界的联系。
“所以我也没想到,结婚的时候,周老师居然还送来了贺礼。”
舒白秋说。
傅斯岸自然记得这件事。
他还记得,当初自己让小啾处理那些贺礼,小啾只拿走了那一副字。
那时苏越还疑惑过,怎么这种婚事贺礼,还会有人送《吾友贴》。
现在看来,这幅字,倒是很符合两人忘年交的关系。
小啾还真是结识过不少大佬。
傅斯岸心想。
两人婚礼的消息是傅家放出去的,当时也通知了明城的书画协会。
想来是因为业内的一些消息,才让周美得知了舒白秋的婚事。
“我上个月还有和周老师写信。”舒白秋道。
收到贺礼时,尽管没有落款,但舒白秋也一眼认出了这是自己故交的字。
之后先生并没有限制他的自由,也没有拿这种事来试探做陷阱。
所以,少年也慢慢拥有了正常人的安全感。
后来,舒白秋又给周老师寄信,表示了感谢。
两人又恢复了联络。
“但在那时的信里,周老师并没有提要来的事。”舒白秋说,“我也是今天才知道,她已经回了国。”
傅斯岸猜道:“或许是为了杜彪来的?”
刚刚的交谈中,虽然周老太太对杜彪有过数落和嘲意,但听得出,她还是帮杜彪说了几句好话,希望舒白秋能接下这个邀约。
傅斯岸还道:“她和杜彪曾经是夫妻。”
“……诶?”舒白秋明显愣了一下。
显然,他并不知道这件事。
傅斯岸虽然没有提前调查突然到来的周美,但他之前就把杜彪的资料查得很清楚。
所以他知道这两人的关系。
“不过,他们两人三十年前就离婚了。”
“啊……”
舒白秋还是有些微愣,停了停才说。
“这样的话,他们现在的关系好像也不错。”
周老师还会特意陪杜老先生过来。
“或许吧。”傅斯岸说。
他心想。
没我们好。
不过傅斯岸没说出来。
因为觉得这样在恋人面前讲,似乎会有点幼稚。
“目前申城的业内收费标准已经整理好了,”傅斯岸只道,“我会派人把燕城的市场标准也查清楚,然后去和杜彪他们谈价。”
舒白秋点头:“好。”
他正要说谢谢,又听先生道。
“如果谈妥了的话,就恭喜我们小舒老师接到第一单生意。”
舒白秋不由失笑。
他一直都知道,先生真的很会鼓励他,让他开心。
少年倾身,仰头去亲了亲先生的唇。
他轻声讲:“谢谢。”
“不客气。”傅斯岸低眸看他,道,“这是助理该做的。”
当时舒白秋听到这句话,立刻就摇头否认了。
他很认真地说:“不是助理,是我先生。”
当时傅斯岸也笑着吻他,说了好。
但是等到晚上,舒白秋才发现。
自己的否认完全没有用。
傅先生依旧说,他想做小啾的助理。
而在这夜班时间,助理的任务也相当明确。
暖被。
舒白秋被惹到哭得太厉害,意识昏沉不清时,还不由问了一句。
医生不是说,他还需要慢慢休养,不能放纵过度吗。
少年这时连话都说不连续了,带着湿浓鼻音的颤声听起来……好可爱。
于是,傅医生也从善如流,真的没让小啾继续放纵。
……但舒白秋还是后悔了。
因为他发现自己和先生理解的“放纵”,根本不是一个意思。
当然,真正的事实也可能是。
某位坏心先生是故意曲解的。
总之,原本还能中途缓歇一口的少年,最终却被迫拖长到了最后,才终于得以被放开。
结束后就昏睡过去的舒白秋一句话都没能说出来。
但傅斯岸还是知道,自己做得过火了。
因为他的腕骨下方,小臂内侧。
居然被小啾咬出了一个牙印。
怪只怪某人说要做助理,就必须要为全心上司服务。
所以他就说到做到。
全根进去了。
傅斯岸自觉过分,他只被咬一下都是轻的。
但男人没有表现出来的,却是。
那一下将他咬得愈加欣奋。
看着已经昏睡过去的少年,傅斯岸到底是克制下来,没有打扰小啾的休息。
只是饶是如此,第二天舒白秋晕乎乎地起床时,也已然天光大亮了。
就像他之前几次亲身印证过的那样。
每回彻底吞纳到底,少年都会把大半个上午全睡过去。
不过这时,刚醒来的舒白秋还有些懵怔,他望见傅斯岸走过来,也没有下意识地躲开,而是愣愣地望着对方,目光一直追随着走近的先生。
让人被注视得愈发心满意足。
傅斯岸走到床边,俯身亲了亲少年湿漉的长睫。
“早。”
“……”
少年好像这时才终于慢慢地苏醒过来。
不早了。
舒白秋望见墙上的时针已经指过了十点,他也慢慢地挪开了自己视线。
看起来,好像不太想再望向傅斯岸。
傅斯岸抬手用指节轻按了一下少年尚未消肿的唇瓣,等被这种小动作烧扰的男孩慢慢撇下嘴巴的时候,才终于眸底带笑地收回手,谈起了正事。
“小啾,”傅斯岸问,“你认识一个叫库薄的人么?”
库薄是一个典型的彝族名字,而舒白秋听到时,眸光也明显地动了动。
“他……?”
少年说话还有些涩哑,毕竟昨晚吞咽得着实有些厉害。
傅斯岸也没有勉强对方继续,他端过床边的玻璃杯,喂小啾喝了点温水,才道。
“昨天,有个叫库薄的二十岁蜀地人找过来,说有一些林青霄女士留下的东西想给你。”
林青霄是舒白秋的妈妈,也是在聚居地长大的彝族人。
但彝族,旧识,找上门来。
这些关键词组合在一起,总让人会觉得不爽。
毕竟,当初出卖舒白秋信息,在婚礼前找过来试图闹事带走舒白秋的两个人,也同样打着少年同族亲戚的旗号。
傅斯岸之所以今天才把这件事拿来问舒白秋,也是因为那两个前车之鉴。
甚至,傅斯岸都不只是昨天才知道的。
这个名叫库薄的彝族年轻人,最先找去的地方其实是明城。
他在打探舒白秋的消息,被傅斯岸留在明城的人发现,才在向Boss请示过之后,将人从云省送了过来。
傅斯岸也早已查实了此人的身份,确定对方手中真的有当年林青霄女士留在家乡的旧物,才向舒白秋提起了这件事。
少年听闻,也果然道。
“他是我、以前的好友玩伴……他现在,就在申城吗?”
“嗯。”傅斯岸说,“你想见他吗,还是我让人把那些东西直接拿回来?”
从傅斯岸的询问,就能看得出,他并不是当真想让小啾和这人见面。
虽然已经查实了这个库薄的身份,但傅斯岸依然不想让什么变数,再影响了恋人的状态。
不过一向善解人意的小啾,这次却没有听出傅斯岸的态度。
舒白秋说:“我想和他见一面。”
“应该没什么问题的……”少年还道,“当时我们家搬去村子里,他们一家人都很照顾我们。”
“……”
傅斯岸没说话。
不过最终,傅斯岸还是同意了。
一方面,有杜彪和周美两位的例子在前,来找舒白秋的人,也不一定全都是坏人。
另一方面,更关键是。
傅斯岸也不想强行干涉恋人的选择。
更何况,小啾还主动说,想在先生的陪同下和对方见面。
所以傅斯岸最终松了口。
两天后,周六。
两人便在外滩边的一家咖啡店,和那个名叫库薄的年轻人见了面。
傅斯岸之前已经看过对方的资料,但影像依然不如看到对方本人来得更直接。
库薄身材高瘦,沉默,有着明显偏深的肤色,和一眼能区分出异族的立挺骨相。
他穿得也很简单,是大学里发的那种文化衫,白T被洗得带着皂香,露出的一双手臂上还有分明的肌肉线条。
而且库薄似乎也不太适应这种大城市的精致陈设,他坐在咖啡桌前,周身都透着一股隐隐的僵绷。
直到看见舒白秋的时候,那双纯黑色的眼眸才亮了亮。
傅斯岸还听到舒白秋叫他。
阿惹哥。
库薄直接把一路背着的东西交给了舒白秋,那个背箱无论在明城和申城,他从来都没有打开过。
直到见到舒白秋,库薄才将东西从里面拿了出来。
那是一个看起来就很古旧的木盒,上面装这一把黄铜旧锁,还有一把银亮的新锁。
库薄还抬手,把自己脖子上的黑绳串拿了下来。
绳串的最下方,正悬着一枚银亮的钥匙。
男生异常寡言,直到将东西都递给舒白秋,他才终于开口,用有些生涩的汉语说。
“这是你,搬走时,家里留下的东西。”
舒白秋认得那个木盒,那是他妈妈的梳妆匣,妈妈常会在里面放一些零散的小东西。
只是当时,舒白秋被人带走得太急,这个木盒也被遗落在了老屋里。
如今对方将东西带给他,整个木盒没有任何的破损,被保管得相当好。
还多加了一把新锁。
“谢谢……”舒白秋抱紧了木盒,他用彝族话讲,“谢谢阿惹哥。”
库薄还是话很少,只摇了摇头。
直到他看到舒白秋抱东西时露出的手腕上,带着点点红痕,他沉默了一下,才用彝族话问。
“你被咬了吗?”
舒白秋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也看到了那片痕迹。
库薄又问他:“你还是,很容易被蚊虫叮吗?”
山林村子里,蚊虫偏多,皮肉生嫩的小孩子总会容易被咬。
舒白秋那时就常会这样。
不过,舒白秋自己却愣了一下。
因为他发现,那并不是蚊虫的痕迹。
而是被他先生咬的。
没等舒白秋开口,库薄已经又递过来了一小包东西。
他说了两种草药的名字。
都是用来防蚊驱虫的药物。
一旁的傅斯岸目睹着全程,男人神色无波,有些莫测。
舒白秋怔了怔,接过草药包,刚想说什么,又见库薄把背箱口压下来,给他看。
“还有很多。”
背箱里有不少这种小包的草药,似乎是给之前放在里面的木盒做防撞缓冲用的。
剩下的这些防蚊草药,也被库薄全都给了他。
那个木箱已经被傅斯岸接了过去,舒白秋抱着满满一手臂的草药小包,又和库薄说了一声。
“谢谢。”
他们在咖啡馆内并没有待太久,拿完东西就先离开了。
库薄似乎明显不太适应这种咖啡馆的环境,直到出来后,才稍稍放松了一些。
舒白秋便带他去别的地方逛了逛。
正好附近还有博物馆。
一路上,舒白秋还在用彝族话和库薄聊,不过他每聊完一阵,都会转头去给先生翻译。
聊过几段,库薄沉默了一会儿,就开始换着用有些不太标准的汉语和舒白秋聊。
傅斯岸站在舒白秋的另一侧,全程旁听着两人的交谈。
两人明显有着些多年未见的生疏,直到聊起来,才慢慢找回了过往的熟稔。
他们之间,的确是童年玩伴的相处。傅斯岸没有插话,也没有说,自己其实听得懂彝族话。
会去学彝族方言的起因,还是有一次夜班时间,舒白秋被傅斯岸欺负得太可怜,下意识地叫出了一句话。
不是汉语也不是英文,事后傅斯岸去查了一下,才发现那是一句彝族语。
小啾在说。
对不起,太撑了。
兴趣是最好的老师,所以傅斯岸学习彝族语的进展很快。
刚刚两人的聊天,傅斯岸大致也能听得懂。
即使还有些晦涩难懂的部分,小啾给他讲的翻译也很清晰。
不过,这并没有改善太多傅斯岸此时的心情。
傅斯岸看着交谈的两人,舌面缓缓地舔过了齿列。
啧。
傅斯岸之前觉得,小啾的好感度会明显地加给蔺空山那种类型。
现在他却又觉得,小啾似乎也偏爱这种沉默寡言的稳重。
傅斯岸抬眸扫了跟着他们的罗绒一眼。
比如,小啾当年在医院资助的也是这种。
罗绒被看得略有疑惑:“?”
他怎么感觉。
老板好像有点不爽。
傅斯岸没有再将情绪表现出来,他只是如常地陪着恋人继续逛看。
小啾和库薄的交谈,傅斯岸也都听入了耳中。
比如库薄说,舒家的老屋已经三年多没人住,但他们家作为邻居,还在帮忙照看着。
今年过年时,库薄还去帮舒家老屋除过草藤。又比如库薄也解释了,为什么现在才将东西送来。
原本刚刚发现舒家遗漏的这些东西时,库薄妈妈认出是林青霄的嫁妆,当时就想联系舒白秋。
但他们并没有能联系上,从村里出来又太远。所以直到库薄去年从山里考出来,上了大学,才将东西带出来。
库薄也不知道舒白秋在哪儿,他勤工俭学攒了半年路费,才趁着春假,去了明城。
舒白秋闻言,自然很感激。
他知道这些旧物能被千里迢迢地专程送过来,真的很不容易。
库薄的春假还有两天才结束,舒白秋在征求了先生的同意之后,便准备带着库薄在申城逛两天,再送对方回去。
下午,他们也一直在外游览,直到吃完晚餐才分开。
库薄被安排住下的宾馆就在外滩,距离舒白秋和傅斯岸的住处并不远。
舒白秋和他约好了明天去电视塔,之后才回了家。
傅斯岸并没有和舒白秋一起回去,他还有些工作要处理,吃过晚餐就去了太昊。
晚上,舒白秋自己在家,他还接到了葛虹的电话。
葛姨今天会打过来,是因为她收到了舒白秋跨洲寄过去的生日礼物。
她很喜欢,已经把那份礼物挂在了自己的办公室中。
不过葛虹也问了,这些黄金原料是不是要花很多钱。
她当初给舒白秋巧克力金球时,就没有想过要对方还。
所以即使现在,葛虹也并不想收少年的还礼。
直到舒白秋说这是他爸妈留下的金料,送给葛姨做礼物正好。
葛虹才终于没有坚持。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舒白秋还和对方提起了今天见库薄的事。
最早葛虹会和林青霄结识,就是因为葛虹去彝族聚居地观测天文。
后来,林青霄成婚,才搬去了明城。
几年前舒家三口迁居外省,回到林青霄的老家住时,第一个得知消息的人就是葛虹。
那时葛虹还开车陪着舒家人一起,在搬家时帮忙运了不少东西。
而且之后,林青霄夫妇也不时会去明城和朋友相聚。
所以对当初老家的这些事,葛虹也不算陌生。
在听到库薄的名字时,葛虹还犹豫了几秒。
她总觉得,这个名字似乎有些耳熟。
不过葛虹一时没能回想起来,就没有多说。
过了一会儿,她突然想到了什么,正要提起,却欲言又止。
到底是没和小宝说。
两人又聊了一些其他事情,中途舒白秋不小心弄倒了水杯,就把通话暂时开了免提,自己找了棉布和拖把来收拾。
葛虹听他在忙,也没多耽搁,简单和他聊了几句,便告了别。
舒白秋也和葛姨说了再见,不过他当时在收拾,就没有去屏幕上按结束。
等少年将拖把放好,走回来,他又听见桌上的手机传来了声音。
那还是葛虹的声音,似乎是对方忘记把通话给挂断了。
这本身也不是什么大事,但对方说的话,却让舒白秋愣了一下。
葛虹似乎在问自己的大姨:“你还记不记得库薄这个名字,我没记错的话,那不是小宝的娃娃亲吗?”
舒白秋:“……?”
什么娃娃亲?
少年对此完全不知情。
被扩音过的声响在安静的室内回荡,舒白秋下意识地走过去,伸手去按掉了免提。
只是在他取消扩音的时候,电话也就此中断。
似乎是被那边挂掉了。
舒白秋颇有疑惑,他正想回拨过去,但是又想起葛姨说,等下她还有课。
犹豫了一下,舒白秋便发了条信息过去,问葛姨娃娃亲是怎么回事。
对方还在线,很快回过来了一段消息。
舒白秋看过之后,才松了口气。
只是这点放松并没有真正彻底。
冥冥之中,舒白秋不知为何仍觉得有些隐隐不安。
直到他放下手机回身,看到背后不知何时进来的身影时,少年才倏然一惊。
“……先生?”
舒白秋终于反应了过来,自己为什么会没能放心。
先生什么时候回来的?
……刚刚通话里的声音,有被他听到吗?
不同于少年的惊诧,走进来的傅斯岸并无异样,他只低眸看着少年,淡声问。
“在忙?”
舒白秋见到对方的反应,不由松了口气。看样子,先生应该是没有听到。
少年并非是亏欠或心虚,只是不想让恋人平白不开心。
他摇摇头:“不忙,我正准备要去洗澡。”
时间已经不早,也到了该洗漱的时候。
见傅斯岸并没有说什么,舒白秋也就收好东西,先去了浴室。
只是水雾才刚刚落下来,浴室的门却忽然被从外面打开。
舒白秋不由愣了一下。
他回头,就见穿着衬衣的傅斯岸走了过来。
“……先生?”
舒白秋有些不明所以,茫然道。
“怎么了?”
傅斯岸一直走到近前,走到雨雾之中,才终于停步。
“没什么。”
男人神色无澜,素色的衬衣也迅速被水色洇暗。
他只脱去了外出时的风衣,却并没有换上家居服,似乎脚步匆匆,根本不愿再耽搁时间。
傅斯岸的镜片同样被水雾打湿。
他抬手,直接就摘掉了眼镜。
“……”
舒白秋的心中突然警铃大作,甚至比看到对方走进来、发现自己忘记反锁浴室门时都更明显地停跳了一拍。
——这个摘去眼镜的动作,他太熟悉了。
只是舒白秋明白得也太迟,他连后退一步都没来记得,就这样直接被伸过手来的男人按住。
被整个抱了起来。
雨雾还在蔓延。
因为这几日白天有事,加上之前那次被欺负过分,他们已经两个晚上没有夜班做。
也是这时,舒白秋才终于感觉到自己休歇后的生涩。
可是少年根本连动都动弹不得,就这样被用最害怕的姿势端抱了起来。
慢缓而不容挣拒地生生掼按下来。
在他战栗的皙白耳廓边,男人低喑的嗓音终于讲出了过来的理由。
“宝宝。”
傅斯岸说。
“别离我太远。”
作者有话要说
不到负二十都叫远是吧?
小啾笔记:1、洗澡一定记得锁浴室。
番外没有莫名其妙的情敌戏码哈,放心,就是傅boss自己找醋蘸小啾吃。
祝大家假期快乐休息开心!!
注①:“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出自张九龄《望月怀远》。感谢在2024-04-2423:56:18~2024-04-3019:49:4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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