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斯岸知道,那是溺水之后瞳膜涣散的晕影,再加上夜晚灯光的加持。
才让他生出了这种恍惚的错觉。
这个世界怎么可能会有天使。
而随着意识的复苏,身体的痛涩感也骤然如同潮浪一般涌来。
躯体的每一个关节无不带着沉甸的坠痛,最痛苦的仍然是鼻腔和喉咙,沙哑无力的低咳却给胸腔带来着撕裂般的苦痛。
每一声艰涩的呼吸,仿佛都带着鲜明的针扎入肉感。
好奇怪。
活着居然比死去还痛。
傅斯岸艰难地呛咳着,眼前也变得湿透洇红,染上了血色般的薄雾。
他慢了几拍,才察觉到胸前的抚顺感。
模糊的视野中,傅斯岸看到身侧的那个漂亮小孩正在帮他顺气。
动作温缓而小心翼翼。
冰冷的水珠顺着额发滴落,傅斯岸嘶哑地咳过一下,又呕出一小股腥冷的水流。
他的耳膜这时才终于清晰了一点,还听到另一个声音在问。
“醒了是不是?”
闯入视野的是一个英卓俊朗的青年人,他的身上也在滴水,靛青色的西装完全湿透了,看起来有一些狼狈。
很明显,方才贴住傅斯岸帮他做人工呼吸的漂亮小男孩,不可能有那么大力气把傅斯岸从水潭里拉上来。
是这个青年人,将他从水里捞了出来。
青年也顾不得湿衣湿鞋,先上前来查看了一下傅斯岸的情况,见他神智清晰,能自主呼吸,才暂时松了口气。
旋即,青年又转头问旁边的小孩。
“小秋,你的衣服有没有湿,会不会冷?”
傅斯岸的视野仍有些恍晕,他这时才在光下看清,青年的眉眼和那个男孩明显有三分相似。
看起来,他们似乎正是一对同行的血亲。
“我不冷,爸爸。”
男孩的话也验证了傅斯岸的猜测。
但让傅斯岸没想到的是,下一秒,男孩却自己解开了自己身上披裹着的那件绒帽斗篷,还抬手想要脱下来。
“哥哥冷,给哥哥穿。”
……
傅斯岸甚至停过了两秒,才意识到对方说的“哥哥”是自己。
男孩的爸爸看起来同样意外:“你脱外套可以吗小秋?我……”
秋爸爸低头看了看自己。
奈何他下水救人时太匆忙,连外套都没来及脱,此时已经全身湿透了。
“我穿了马甲,不冷。”
和略带稚嫩的清糯嗓音一同传来的,还有一点很柔软的细碎声响。
似乎是男孩证明般地拍了拍自己的衣襟。
傅斯岸没能看清对方的神色,却听到男孩说。
“哥哥在发抖,要保暖。”
连傅斯岸自己都没意识到他身体的紧绷和无声颤栗。
但傅斯岸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需要。此时他的视线终于比方才清晰了些,在沙哑沉涩的气息中,傅斯岸重新望见了那个叫小秋的男孩。
除了那张过分漂亮的脸蛋,看起来不过七八岁年纪的男孩唇色还很浅,身形也显得很纤瘦。
是那种连蓬软的外套都遮不住的单薄。
对方的确颇为瘦弱。
在这样的秋夜,难怪他的爸爸会随时询问他冷不冷。
傅斯岸张了张唇,收紧腥咸沙痛的喉咙,终于说出了一句话。
“不用。”
他以为自己说得很清楚,可是那过分嘶哑的嗓音,却把旁边的两人都吓了一跳。
秋爸爸像是下定了什么主意,他没再拦着男孩脱斗篷,反而把平躺在地的傅斯岸扶了起来,帮他脱掉裹在身上湿透了的外套。
傅斯岸穿的同样是宴会正装,西服上衣很单薄,沾了水却变得又冷又重。
此时傅斯岸的声线和力气都没恢复,动作间还在闷咳低喘,自然无力阻拦。
他眼看着自己的西装被脱去,然后就被一个温暖的、还带着雪白毛绒边的披肩裹住了。
冰冷的颌侧传来一点温软的触感。
那个让出了自己外套的男孩,还自己贴了过来。
淡而清甜的气息拂在傅斯岸的颈侧,早被冻僵的傅斯岸垂眼,才看见。
少年居然在亲手帮他将束绳系好。
两个人的距离这样近。
傅斯岸蓦然又想起了之前贴在唇畔的那个吻。
“小秋,你拿手机给妈妈打个电话,说需要医生过来前院花池这边,然后让妈妈把你的另一件外套也带过来。”
旁边,翻找出手机的秋爸爸草草将手机上的水痕抹去,递给了男孩。
“你先过去那边的廊亭里面打,避避风,爸爸在这里陪着哥哥。”
这处水潭的位置有些偏僻,虽然来之前已经喊过了“有人落水”,但秋爸爸并不确定有没有人听到。
所以他才让小秋找妈妈再去喊些人来。
好在这边的声响还是引起了旁人的关注,很快,就有家庭医生匆忙赶来,来为傅斯岸做检查。
除了医生,其他听闻动静的人也赶了过来。
前来主持局面的人是傅一言的父亲,也就是傅斯岸的二叔。
听闻来龙去脉后,他便代表主人家,先向救起人的那对父子道了谢。
也是这时,傅斯岸才得知了对方的身份。
那个男孩叫。
舒白秋。
带着颜色和季节,仿佛天然蕴有温度。
一个格外柔软的名字。
而他的父亲舒沐之和他一道,都是被邀请来傅家的生日宴做客的。
不过舒家并不是港城人,而是从内地滇城过来的。
舒沐之的名字,傅斯岸并不熟悉,他之前也并没有见过这对父子。
但对舒家另一个人的名字,傅斯岸却听到过不止一次。
舒白秋的爷爷是一位非常有名的翡翠玉雕师。傅老爷子有一件非常珍爱的翡翠藏品,就是出自舒爷爷之手。
他们家的品牌舒雨巷,在港城也颇受欢迎。
“斯岸,这次多亏了舒先生,快向舒先生道谢。”
傅二叔提醒傅斯岸,已经被扶着站起来的傅斯岸也向舒沐之的方向略一躬身。
“谢谢。”
他的声音依然嘶哑,带着呛水的后遗症。
反倒是舒沐之连连摆手,示意不用。
“孩子受了惊,不然还是早点去休息吧。”
傅斯岸垂着眼睛,没有抬起视线。
但即使没看着舒沐之,傅斯岸也发现。
这对父子,看起来并不像是会提前设套,再故意来当救世主的人。
而听到舒沐之的话,傅二叔也点头,便要吩咐医生将傅斯岸带走。
傅二叔来之后,既没有询问傅斯岸落水的原因,也没有问他身上那件明显不属于他的斗篷是哪儿来的。
事实上,在场围拢来的所有宾客和傅家人中,傅二叔可能才是最想尽快了结这件事的人。
因为今天是傅一言的生日宴。
不该被任何事情打搅。
如果不是听闻出事的客人们聚过来太多,傅二叔甚至都没想为这种事大费周折,做特意说明。
所以听闻舒沐之这么说,傅二叔才会应得这么快。
他需要尽快将事态平息,把客人们都迎回宴会厅中去。
但就在傅二叔准备就此了结这事的时候,不远处却传来了一个苍老而威肃的声音。
“怎么回事?”
客人们回头,纷纷向来人示意。
“傅老!”“傅老。”
傅二叔皱眉。
老头子怎么来了?
眼下时间不早,傅老爷子原本已经回主宅卧房休息。
傅二出来之前也特意叮嘱过佣人,不要去主卧惊扰。
但出乎预料,傅老爷子居然还是来了。
傅老的露面,也不由让在场客人们对这位长孙的重要地位有了新的认识。
“小岸落水了?谁干的?”
傅老爷子一来,就问出了这个傅二一直回避的问题。
而他的出现,也让来龙去脉迅速得以被查清。
傅斯岸的落水并不是失足意外,而是被人从身后故意推下去的。
推他的人也很快被找了出来,是两个来参加生日宴会的年轻人。
这次,欺负傅斯岸的人并不再是傅一言的跟班,而是傅斯岸堂姐的追求者。
那两人也都是才不过十六七的年纪,在傅老爷子面前根本撑不住,三两下就全说了。
交代是他们存心报复,想替心上人出头,让傅斯岸出糗。
堂姐被叫过来时脸色本来就不好,觉得这里烦人地吵。
一听见这话,她脸色更臭。
“跟我有什么关系?还说什么替我出头,这两个人我这周连面都没见过!”
堂姐完全不肯背锅。
“倒是傅一言最近在学校里没少跟这两人来往吧,为什么不去问他?”
这话一出,傅二叔的脸色也很不好看了。虽然他有意阻止,但在老爷子的冷脸下,今晚的寿星傅一言还是被叫了过来。
等人齐了之后,厅内更是吵得不可开交。
一场生日宴,却被闹得这般鸡飞狗跳。
一片争执吵嚷声中,傅斯岸坐在角落的沙发上,面无表情地垂眸看着自己的手。
他的掌心里,躺着一簇雪白的柔软绒毛。
那是从方才那件披肩斗篷上落下的。
傅斯岸早已换了一身干燥的衣物,身上还披着一件傅老爷子专程叮嘱取来的骆马绒长风衣,室内更开着恒温空调。
周遭绝不算冷。
但傅斯岸还留着手心中的这簇绒毛。
那件男孩借给他的披肩已经被管家取走,说定了会干洗好后再还给舒家。
舒白秋父子也被请去换下了湿衣。
时间已经不早,晚宴也难以为续。
傅斯岸想。
客人们大概也要各自回去了。
但就在他以为舒家一行已经离开的时候,傅斯岸突然听到了一个清软的声线。
“哥哥擦过头发了吗?”
在嘈杂吵闹的背景音里,那道声音就像吸烟室内的一缕清风。
傅斯岸倏然抬眼。
站在他面前的,居然真的是舒白秋。
纤薄的少年穿了一件新的外套,是雪青色的防风帽衫,比带绒的披肩薄一点,看起来很合身。
好像就是他妈妈拿给他的,另一件外套。傅斯岸不解于自己居然会在意这种细枝末节。
他更不解,在这种场景中,舒白秋居然还会这样看他。
——还用着那种关切的、乖静的、纯粹关心的目光,来看他。
还问他。
擦过头发了吗。
“冷水泡过,不擦干头发的话,可能会吹风头痛的。”
少年轻声说着,手中拿着一条干净柔软的厚毛巾。
他说话的时候,不远处的傅家几人还在争执,忽然有人拔高声调,把拿着毛巾的舒白秋吓了一跳。
男孩明显地抖颤了一下,肉眼可见地被惊到了。
但他还继续把毛巾递了过来,用更轻的声音问。
“哥哥……擦一下吗?”
傅斯岸没说话。
他沉默地盯着眼前的毛巾,和那双细白到近乎缺乏血色的纤瘦手掌。
满堂的血亲在前。
关切傅斯岸、担心他受凉头痛的,却是一个陌生的、纤弱到看起来风吹会倒的小孩。
“……”
傅斯岸最终接过了那条毛巾。
他用比舒白秋更低的沙哑声音说:“谢谢。”
拿过毛巾时,傅斯岸的指腹无意中蹭过了对方的手指。
深秋的冷夜。
却是一点微凉的指尖给了傅斯岸温度。
***
客人们还是很快便离席了。
就连一些和傅家关系颇好,原本定好了要留下过夜的友人们,在看到发生这种意外之后,也都识趣地提前离开了。
最后,这件事以两个追求者被郑重处理为结局。
尽管他们的父母百般求情,这两人还是被傅家扭送去了警署。
虽然未成年的涉案人会被从轻处置,但这一举动依然表明了傅家的态度。
更不要说,第二天,傅家就公开发布了声明。
表示将与这两家断绝所有交际合作。
而在傅家内部,虽然傅一言始终没有承认指使两人推傅斯岸下水的事,他也没有再收到额外的处罚。
但原本因为生日而破例被取消的禁闭,却再度被恢复了。
傅一言被严令必须认真反思,一天不落地完成自己的禁足,才能再次被放出来。
对此,傅一言自然不满。
他生性不羁,最烦的就是被关禁闭。
但看着正在气头上的爷爷,傅一言也不可能真正不管不顾地去忤逆。
好在,接下来马上还有一件重要的事会发生。
上个月,傅一言刚参加了一个涵盖全港城同龄学生的奥数竞赛。
这个竞赛的难度颇大,含金量极高,还是国际奥数竞赛IMO在港城唯一认可的选拔赛事。
而下周,这个比赛就要出成绩了。
傅一言对此志在必得,他为这场竞赛已经准备了大半年,连时薪过万的一对一辅导都上了足足三个月。
傅一言成绩偏科,他本就最擅长数学,尤其是这种专门的奥数竞赛,在同年级的学生里,傅一言从来没遇到过有人能和他匹敌。
何况这次参赛,傅一言的状态还出奇地好。
他有绝对的信心,自己一定会拿到金奖第一。
傅一言之所以觉得这件事重要,除了因为这次比赛的金银奖获得者,可以免试参加明年的国际奥数竞赛。
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几乎所有港城有名的精算师,都曾在这项竞赛中拿过第一。
傅家身为港城豪门,对下一代的经营能力自然也颇为看重。
傅一言想拿这个第一,也是想要展现自己的天赋,让爷爷对自己更加器重。
傅一言知道,除了那位他从未见过、英年早逝的天才大伯,傅家还没有其他人拿过这项竞赛的第一。
倘若他能获得这个荣誉,爷爷高兴了,自然会将之前的禁闭、惩罚和不悦都统统抵消。
因此,即使又被关了整整一周的禁闭,即使那天被搅乱了生日宴。
傅一言也没有像之前那样使性子发脾气。
他一心只等着港城竞赛公布成绩。
和傅一言同样期待的,还有他的父母。
甚至在这天清晨,主宅的早餐桌上,他们还状若无意地提起了这件事。
这让一同用餐的傅家二小姐都背地里翻了个白眼。
拐弯抹角什么,不就是想在老头子面前卖个好吗。
但就在这整个傅家都得知了今天要出成绩的时刻。
最终的结果,却完全出乎了傅一言一家的预料。
竞赛成绩公布,名列第一的金奖得主,的确姓傅。
可是那个名字,却如此扎眼——
第一名,100分,傅斯岸。
早已胜券在握的傅一言却只得了一个银奖,还要和其他三个人平分这个奖励。
他的分值,甚至在银奖中都不是第一。
这极大地摧毁了他的傲气。
怎么……怎么可能?!!
可是屏幕上白底黑字,清清楚楚地列明了所有人的名次和成绩。
拿下第一的人,就是傅斯岸。
明明——明明距离傅斯岸被接回傅家,接受港城最顶尖的精英教育。
都还不足三个月。
傅家的其他人对此也相当意外。
众所周知,奥数除了比勤奋和准备,最重要的还是天赋。
傅斯岸在外流落了将近十五年,虽然他长着一张酷肖父亲的脸,但生长环境的鲜明差别,还是让除了傅老爷子外的傅家众人,都对他有着一层隐隐优越的无形隔阂。
可是现下,男生的这次荣誉,却让人不由惊觉。
原来,他真的继承了那位天才父亲的卓越基因。
而在这次成绩公布之后,唯一平静的人,只有傅斯岸。
原本,他对这次竞赛的兴趣并不大。
来港城读书三个月,傅斯岸平日在贵族学校内的成绩也并不起眼。
只有在需要影响或折服某位目标老师或同学时,傅斯岸才会适时显露出一些需要呈现的能力和天资。这次竞赛,傅斯岸也是为了接近一位校内出名的精英老师,才在对方的举荐下,参与了报名。
他的后续计划并不需要在此次竞赛中出风头,所以傅斯岸原本依然没打算这么惹眼地拿奖。
但上次被关进仓库、又亲眼看到那位短期木工被开除的事,却让傅斯岸改变了主意。
傅一言吃的苦头还完全不够。
所以傅斯岸才拿了第一。
——他偏要破坏傅一言的预期。
不过,傅斯岸也是瞥过日历后,才发觉。
成绩宣布的这一日,居然也正好是十五年前。
他被父母抛弃的那天。
傅斯岸是在出生三个多月时被父母扔下的。
私奔路上的夫妇原本完全没打算怀孕,只是因为前期没能发觉,后期疲弱的母体无法承担打胎的风险,才会迫不得已地将他生了下来。
而也正是因为生育期间,频繁出入医院,隐姓埋名的夫妇才终于被一直在寻找他们的傅家发现。
傅斯岸的父亲不想回去,更不想和爱人分开,于是他们两人毅然殉情、双双跳海。
只剩累赘的傅斯岸留了下来。
十五年后,也正巧是同一天。
傅斯岸冷眼,看着他那位备受宠溺的堂弟挫败。
放学后傅斯岸并没有急着回主宅,不过即使还没回去,他也早听闻了傅一言的崩溃。
他转道先去了主宅前的一处山坡公园。
傅家主宅建在高处,在这寸土寸金的港城,这座富丽宅邸的占地却足有上万尺。
傅宅的周遭,也并非是拥挤的高楼,而是宽敞的绿地和碧翠的海面。
傅斯岸在夕阳落下之前走进了公园,在这处公园的最高处亭阁,还可以直接眺望到海。
男生站在亭阁边,向着远处的海面沉默望看。
但在斜阳西沉、海风将人吹透之前,傅斯岸却意外地看到了一个熟悉的纤瘦身影。
居然是——
舒白秋。
少年仰头看到傅斯岸时也眼前一亮,还笑着同他招手。
没多久,舒白秋也爬了上来,和傅斯岸一同站在了最高处的亭台。
原来他还没有离开港城。
傅斯岸想。
“哥哥身体好些了吗?”舒白秋看着人问。
少年今天穿了件鹅黄色的毛衣,还戴了顶同色的帽子,看起来温暖又金灿,像秋天里亮芒芒的小太阳。
傅斯岸也垂眼看着他,说:“好多了。”
十五岁的傅斯岸已经抽条长开,来港城的三个月,他长高了足有十厘米,夜晚睡觉时腿骨都偶尔会隐隐作痛。
但眼前的少年明显还没到长个的年纪。
他比傅斯岸小五岁,今年才刚满十岁。
傅斯岸看着面前比自己矮了整整一个头的男孩,初次见面时,他甚至以为对方才只有七八岁。
他看着夕阳落在少年的眉眼之间,给本就漂亮的面容更添一分光彩。
但吸引傅斯岸目光的,却并非是对方的好看。
而是舒白秋的眼神。
傅斯岸没见过那样纯粹的眸光。
那样不掺杂一丝冷漠与恶意的视线。
没有厌恶、冰冷、利用和攀附,舒白秋关心傅斯岸的身体,却没有越界的好奇。
他听完傅斯岸的话也只是很轻地松了口气,还笑着弯了弯眼睛,说。
“管家爷爷说你可能在这儿,让我来试试看,没想到这么顺利就找到了。”
傅斯岸顿了顿。
“你找我?”
舒白秋点头。
“傅爷爷说很感谢我们那天帮忙拉起了哥哥,给我们送了好多礼物。但是,这件事本来也是我们应该做的。”
“爸爸想把礼物还回来,但傅爷爷没有收,我就问爸爸,那我可不可以送一个礼物给哥哥。”
少年一口气把这些说完,丝毫没有任何隐瞒,他略显稚气的漂亮脸蛋上,却带着格外认真的神情。
“爸爸说,我可以试试。所以我拿了礼物过来。”
舒白秋还说。
“希望没有冒昧……打扰哥哥。”
傅斯岸又沉默了一秒。
他听见自己说:“不会。”
这其实不是傅斯岸的风格。
因为不管是发现对方别有企图,还是察觉这人未来可能有其他用处,傅斯岸都该会更文雅有礼地耐心回应,再装作欣喜或感兴趣地将话题接下去,顺势套出更多有用的信息。可是对这个小孩,傅斯岸却只回答了这一句。
他过多地关注到了对方眼中流露出的赧然与期许。
得到这个答复的舒白秋果然笑起来,长睫毛看起来弯得更软。
他连忙从自己圆圆的挎包里找出了一个小盒子,然后双手捧着那个方形的小礼盒,递给了傅斯岸。
“礼盒我用的是魔术贴,能反复粘。哥哥想看的话,现在就可以打开。”
傅斯岸接过来,居然鬼使神差地当真打开了。
他原本从来不是这么好奇的人。
不过,那份礼物还是漂亮得超出了人意外。
“……”傅斯岸顿了顿,“镜面魔方?”
那居然是一个通体冰蓝的镜面魔方。
眼前的男孩也点头:“嗯!”
“这个是我前些天去魔方商城的时候,用店里的材料自己做的。”
少年还解释。
“不过轴承的质量很好的,可以随便用,应该不容易会坏。”
原来是自己做的。
难怪会这样地独特好看。
傅斯岸看着手中的魔方,那冰蓝色的半透体躺在他的掌心中,宛若一汪流动的碧波海浪。
“谢谢。”
他低声说。
“我很喜欢。”
他看见少年的眸光又欣喜地亮了亮。
“喜欢就好。”
舒白秋抿了抿唇。
他的人很清瘦,脸颊廓线却柔软,带着一点稚气未退的纤圆。笑起来的时候,愈发生动的面颊上还会浮出一个浅浅的圆涡。
诱得勾人去戳。
傅斯岸没什么表情地把视线挪开,眉眼间看起来没有任何波澜。
也是这时,他又听见舒白秋说。
“太阳要下山啦,海面好漂亮。”
傅斯岸也循声抬眸。
望见了不远处的夕阳海面。
今日天气极好,天际没有半点阴云,瑰艳的晚霞染红了整个天边。
连同无垠无边的橙子海,也一并灼灼燃烧起来。
此时的海已然比傅斯岸刚到公园时更壮丽十分。
夕晖正是如此,壮美又短暂珍贵。
“哥哥很喜欢看水吗?”
身畔的少年仰头望来,轻声问。
傅斯岸微默,说:“还好。”
他习惯性地不透露自己的喜好和偏向,可少见地,在回答完之后,傅斯岸却生出了一种这样说会太单薄的感觉。
不过,没等傅斯岸补充,他又听舒白秋说。
“不管池塘还是海,水什么时候都很漂亮。”
少年放轻了声音,在这橙黄的夕阳下,轻得像一道稍纵即逝的晚霞。
“不过现在秋天啦,水温也会变凉的。”
“哥哥,我也喜欢看海。”舒白秋望着傅斯岸,说,“妈妈经常提醒我,这个季节一定要保护好自己的体温。”
“希望哥哥也保重自己。”
“……”
傅斯岸不由微顿。池塘是前几日落水的夜晚,海是今天眺望的黄昏。
他怎么会听不出舒白秋的话音?可是傅斯岸没想到,这个男孩居然真的发现了他的情绪。
无论被推入水中的沉底。
还是远眺深海的默然。
傅斯岸已经这样、这样周严且近乎本能地裹护住了自己。
他却还是被这个男孩伸出了手,问。
——哥哥还好吗?
清脆的乐声响起,两人的交谈被一阵铃声打断。
舒白秋望向声音的来源,那是他自己的手腕。
少年带着一只手表,手表似乎有传呼功能,恰在此时响起了铃声。
舒白秋点了一下表盘,一个柔婉的女声响起。
“小乖,给哥哥的礼物送到了吗?什么时候回来?”
他的妈妈在找他。
傅斯岸瞥过一眼,发现。
那只手表还是儿童款。
舒白秋伸出指尖在表盘上打了几个字,给妈妈发了过去。
然后他又抬头看向傅斯岸,问。
“时间不早,我要回去啦,哥哥走吗?”
短暂的夕晖已逝,天光已经隐隐暗了下来,此时周遭全然都是即将入夜的冷蓝色。
在这染遍天地的蓝调时刻,傅斯岸点了头。
“好。”
两人从亭台走下来,一同离开公园。
傅斯岸的步履落后半步,他依然在看舒白秋。
就像没想到少年对他会是这种全然关切的纯粹态度,傅斯岸也没想到,舒白秋会发现他的情绪波动。
傅斯岸甚至会觉得疑惑和难懂。
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小孩?
可是他望着少年皙白的后颈和耳廓,又察觉,好像连胸腔那点因不解而生出的躁虑也被安然地抚平了。
仿佛这个人。
是比水更有用的稳定剂。
两人一同走出了公园,傅斯岸一直等舒白秋上了舒家来接他的车,才转身朝不远处的主宅走去。
可也是这时,傅斯岸看到路边远处的一辆车升起车窗,缓缓开走了。
傅斯岸不由皱眉。
来港城换了新眼镜之后,他的镜片度数配得很准,所以傅斯岸清楚地看到了那辆车的车牌。
那是傅斯岸二叔的车。
他为什么会停在这儿?
虽说这里距离傅家主宅不远,但傅斯岸想到那升起的车窗,不由回忆起刚才的场景。
刚才他一直和舒白秋走在一起,并没有拉开距离。
这一幕被傅二看到了么?
傅斯岸的眉心皱得更深。
他又想到了那个帮他打开了仓库大门,却在第二天就被开除了的短时木工。
在这个家里。
对傅斯岸表达善意、和他走得近的人。
都会被刻意针对。
***
两天后,傅斯岸在主宅又看到了舒白秋。
这一次,还是颇为正式的见面。傅家众人都在,舒白秋家三口,连舒爷爷都一同被邀请了过来。
他们是被傅老爷子请来的,为做一次正式的答谢。
傅老爷子专门设了宴,还郑重其事地做了介绍,这就是救了傅家长孙的人。
也是因为他的邀请,舒家四位才没有离开港城,一直留到了今天。
傅斯岸第一眼就看到了舒白秋。
许是为了参加这次家宴,少年的衣装也很正式。
他穿了双排扣的花边白衬衫,系了棕色背带,下装是一件毛呢短裤,纤长的小腿上还裹了长袜,袜夹,和一双棕色小短靴。
看起来简直像是误入尘世的小王子。
舒家人也被安排上座,舒爷爷就在傅老爷子的身旁,而和傅斯岸年龄相仿的舒白秋,也被安排在了他的位置旁边。
但这次见面,傅斯岸对舒白秋的态度却很客气疏淡。
连对方用清糯的嗓音叫他哥哥,傅斯岸都没有多看。
因为前段时间的不愉快,傅斯岸和傅一言的位置被安排得相隔很远。
傅斯岸的正对面,就是他的二叔。
傅斯岸全程都没有和舒白秋多聊几句,即使有开口也都相当简短。
宴席间,反倒是傅一言对舒白秋颇为热情。
虽然两人的位置不近,但傅一言还是一改前两日的萎靡,不仅精神好了起来,还差使林家凝给舒白秋送了两回小甜点。
其实上次生日宴的时候,傅一言就发现了。
这个舒家的弟弟长得真好看。
只是等感谢宴结束,舒家人很快就离开了。
这也让傅一言明显有些失望。
他还想和舒白秋多聊一会儿呢。
傅一言的举动,傅斯岸全程看在眼中。
他的沉默也越来越冷。
但傅斯岸并没有真的在意这种小事,拿傅一言当假想敌,他自己都觉得好笑。
舒白秋可全程都没叫过傅一言一句“哥哥”。
即使傅一言拍胸脯说了叫他“言哥”就行,少年也只是犹豫地,叫了一声“一言少爷”。
只是傅斯岸的这种沉稳,却在第二天被打断。
因为他从二楼下来时,亲口听到一楼客厅里,傅一言在兴奋地说。
“小白秋说他要留在港城了哎,这段时间都不回内地了!”
“太好了,这下随时都能去找他了!”
傅斯岸迈下楼梯的脚步一滞。
在转角下楼的阴影里,男生深深地皱起了眉。
他心想。
为什么他是从傅一言的口中听到了这个消息?
为什么不是自己先得知?
傅斯岸清楚地察觉,这种可笑的比较,名叫嫉妒。
可他,竟然无法按下这种毫不理智的感觉。
傅斯岸停顿了好一会儿,最终反身上了楼。
他心情不好,懒得看傅一言那洋洋得意的脸。
怕一不小心会失手揍烂。
而等到下午,放学之后,傅斯岸居然意料之外地,又在主宅碰到了舒白秋。
傅斯岸停顿了一秒,原本并没有打算过去。
他不知道傅二什么时候回来。
但看见他的少年却主动过来,还叫他:“哥哥!”
那双看见他的少年眼睛太过晶亮。
傅斯岸居然没能走开。
而跑到傅斯岸面前的舒白秋缓了口气,笑着说。
“傅爷爷邀请我爷爷来做玉雕,爷爷让我跟着帮忙,之后几个月,我都会留在这里啦。”
少年似乎丝毫没有被傅斯岸之前的冷落所影响,他看向傅斯岸的目光没有任何疑惑和闪避,只有纯粹的开心。
“我和爷爷就住在隔壁的工作坊,离这儿好近!”
冷静地听清这个消息的同时,傅斯岸还敏锐地察觉了另一件事。
他发现舒白秋并不是偶然路过,而是一直站在这儿。
这个走廊,正通往傅斯岸书房的方向。
少年是专程等在这里,想要把这个消息告诉他。
傅斯岸清晰地听到,自己胸腔的怦跳。
原来人真的能听见心花的盛放。
而且和只知道舒白秋不走的傅一言不一样。
眼下舒白秋告诉他的,却是更准确、更具体的消息。
少年满眼笑意,还抬手去揉了揉自己的眼廓。
不过在指尖碰到眼睛之前,他的动作却被人截住了。
傅斯岸握住了舒白秋纤瘦的腕骨,他的长指伸过去,轻而准确地摘掉了少年长睫上的一点细长绒毛。
动作间,傅斯岸的尾指指节还轻轻蹭过了少年的侧脸。
好软。
“欢迎你,小秋。”
男生缓声说。
傅斯岸心想。
他是第一个。
作者有话要说
好好好,你想得到小啾所有的第一次。
抱歉久等啦!最近连续去了武汉北京,更新晚了抱歉抱歉。现在已经回来了。if线内容应该还有三四章左右,会尽早更完!然后等if线的完结章,大家别忘看作话就好。
车票会尽量万字以上,非常非常感谢大家的正版阅读=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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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外还是注明一点,这时候两人的关系肯定不是爱情(甚至到这章,友情可能都还没正式开始),之所以会选择十五和十岁,一是因为答应了大家竹马if线,写两人少年相识。二是因为依据正文世界线,这个时间点正好是傅总最糟糕,同时小啾爷爷即将出事的时间,if线的相遇可以同时化解这两个最大的风险,所以才会这么安排,肯定不是要写十五岁恋爱啊!
这个时候甚至连年长的傅坏都还没有真正懂得爱情的含义,他的表现,只是像执拗的孩子一样固执地握紧自己最想要的宝贝不肯松开。一定是等他成熟,跨过父母阴霾的坎之后,他才会真正察觉到自己的爱。
小啾就更不可能了,他正文长大了都那么迟钝呢。。
未成年不谈恋爱,不谈不谈(禁止emoj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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