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
云大校外,翠湖旁边。
竹隐咖啡馆。
葛虹按照两人约定的时间准时赶到,她在侍者的指引下走进环境清幽的包厢时,就发现。
另一位赴约人比她来得更早。
傅斯岸已经提前到了。
男人就坐在包厢内白色的圆木长桌旁,见葛虹走进来,傅斯岸也站起身来,略一倾身,向葛虹致意。
“葛教授。”
这一幕颇为熟悉。
如果对象不是傅斯岸,葛虹或许会错觉。就像平日无数次发生过的那样,这正是她的学生或后辈,在等候与她的讨论或组会。
事实上,葛虹也知道,眼前这个男人的年龄,才不过只有二十四岁。
比起葛虹带的研究生,傅斯岸甚至可能更为年轻。
而且直到今天正眼看过,葛虹才察觉,对方资料中描述的“外表出色”并非夸张或虚言。
傅斯岸今天穿了一件深青色的西装风衣,搭着高领的毛衣,更显得挺拔利落,英俊逼人。
他的那张脸,更显得一切衣装都成了陪衬。
平心而论,傅斯岸很容易给人留下优越的第一印象。
——如果葛虹没有深入了解过他有关的那么多信息的话。
此时,对傅斯岸的问候,葛虹没有开口。
但她也微微点了下头,终是给了反应。
进来前后,葛虹还不动声色地观察过四周。
她发觉,无论店内店外,都没有什么异动。
这家咖啡馆,葛虹非常熟悉。这里的客人大多是年轻游客和云大学生,室内空间藏不了什么人,就连包厢都只有两个。
另一个包厢葛虹方才经过时还敞着门,是空的。
也就是说,傅斯岸似乎当真是一个人赴了约。
似乎比起前日和小秋一同出门时,现下傅斯岸自己出行。
他反而没带保镖。
在葛虹考虑这些时,她身前的年轻男人已经伸手示意道。
“请。”
傅斯岸请葛虹落了座,他的语气与动作都很斯文,温和有礼。
随后,他还示意侍者点了单。
相比之下,葛虹一直很沉默。
侍者离开之后,她也只是看着傅斯岸,没有开口。
见状,傅斯岸反而笑了笑。
好像猜透了葛虹的想法一样,他道:“葛教授想知道什么,尽管问。”
男人依旧尔雅温文:“我知无不言。”
葛虹又沉默了片刻。
直到侍者送来两杯咖啡,退出关好包厢门后,她才终于开口。
“请问,你和小秋有什么旧交?”
才一出言,葛虹就问得很直接。
“你为什么为他做这么多?”
傅斯岸道:“因为我喜欢他。”
这个回答甚至比葛虹的询问更为直白。
反而让听者有了一瞬的短暂停顿。
几秒之后,葛虹才复又缓缓道。
“所以,你做这么多,是为了追求他?”
傅斯岸却道:“不是。”
男人淡声说:“是因为我喜欢他,想让他宽心,放松。”
“……”葛虹浅吸了口气,“这两句话有区别吗?”
傅斯岸笑。
“您觉得没有吗?”
当然有。
葛虹多年执教,老师的工作让她对于这种语言逻辑更为敏锐。
追求小秋,是为了傅斯岸能达成目的。
而宽心放松,为的却只是舒白秋。
“如果说我本人的目的。”傅斯岸又道。
“那就是我想这么做。”
说这话时,他始终直视着葛虹的眼睛。
葛虹见过太多心虚、闪躲,下意识避开自己视线的人。
傅斯岸却没有任何的逃避。
就连说“我本人的目的”,他也讲得分外坦然。
好像真的。
想这么做,就做了。
可也正因如此。
眼前这个泰然坦诚的男人,他的外放性,或者说,是他那种自然而然散发出的侵略性也尤为强势。
葛虹微微皱眉:“你为什么会喜欢小秋?”
傅斯岸答得依旧淡声平和:“我不觉得这是个问题。”
“葛教授,您看着小秋长大,应该也很清楚。”
“了解和熟悉小秋的人,怎么可能会不喜欢他?”
葛虹微一沉默。
她自然赞同这个说法。
可是。
葛虹又道:“我指的不是这个。”
“我想问的是,你有那么多选择,为什么偏偏是他?”
以傅斯岸的条件,他的能力和资产,想找什么样的人找不到?
听到这个问题的傅斯岸却说:“我知道您在问什么。”
“我的答案依然是这个。”
“了解小秋的人,会知道他有多值得喜欢。”
“也会知道——他有多么的纯然特
殊。”
男人声线平缓。
他讲的话,却仿佛有一种“只有舒白秋值得他喜欢”的笃然。
葛虹的眉心仍未完全舒展。
她仍在继续盯看着傅斯岸。
对方的坦诚和直白,完全出乎了葛虹的预料。
如果傅斯岸冠冕堂皇地讲些什么大义凛然,葛虹还能从对方言语间的细枝末节中分析出一些端倪。
可是傅斯岸只说了他的喜欢。
而男人所表现出的性格气场,与他毫无闪躲的视线,又不由让人觉得。
傅斯岸没有,也更不屑于说谎。
他的性格测绘太过鲜明。
葛虹抬手按了按眉心,她转而又问起了另一件事。
“那纪升呢?”
既然傅斯岸说了会知无不言,葛虹也没有放过这个机会。
而且,她还需要对方给出更多的信息与体态,以助她完成对眼前这个人的判断。
所以葛虹提起了这件事。
和纪升有关的消息,葛虹还是从学校里得知的。
这些时日,为了确认小秋的安全,葛虹并没有飞回金陵。
她一直留在明城,住在云大。
以省称命名的云大,和以市称命名的明城大学,是明城最为知名的两所高校。
两校虽然级别不同,但平日也会有不少交流。
就在这几天,明城大学的一个学生出了事。
这个消息,也很快传到了云大来。
明大有个学生,向熟识的同级同学们和几个学长都借了钱,之后人就不见了。
同学,老师,校内保安,各路人马都在找他,他却像人间蒸发,彻底失联了。
没人知道他去了哪儿,又因为这个学生的父母都已亡故,校外更没有亲友能找到他。
而且,该生同宿舍的学生还有数额颇大的贵重财物丢失。因此,在校方报警后,警方很快就出了警。
起初,警方查到,这个学生近期在网上借了大量网.贷。大家吃惊之余,推测也大都与此相关。
觉得这人是不是因为欠钱太多,出了事。
然而调查显示,这人是最近才借了网.贷,目前还没到还款时间。
而且,就像他和许多同学、学长都借了钱一样,这个学生还不止在一家线上平台借了网贷。
这种现象,不像出事,反而像是有预谋地主动筹备款项一样。
因此,在这个猜测方向的引领下,警方很快就利用天网信息和面部识别
,查出了这个学生的真正动向。
他并没有像学校众人猜测的那般轻生或被害,反而带着借来的钱,独身离开明城,翻越了边境。
这下,事情终于搞清楚。
这学生竟是卷钱跑路了。
这件事闹得比较大,不只明城大学,其他几所高校尽皆传开了这个消息。
云大也特意开会,专程提醒,让老师们多留心关注学生的动向,也让老师们告诫学生,一定保护好自己的财物。
这一部分,其实更多是辅导员和导师的工作,原本不属于身为客座教授的葛虹的工作范畴。
但葛虹听到那个学生的名字时,却不由多留意了一些——
纪升。
这个出事的学生,居然是小秋的朋友。
葛虹记得,纪升是小秋父亲的好友家孩子,似乎和小秋相识还比较早。
按理说,葛虹和这人并没有什么交集,毕竟,她是小秋妈妈的密友。
但就在一年多前,纪升却找到过葛虹。
他还主动提起了自己和舒白秋的关系。
那时,葛虹同样身在明城,正在找舒白秋的下落。
遇到主动联系的纪升,葛虹还以为对方有什么线索,她也和纪升多次聊过。
但很快,葛虹就发现。
纪升并不知道舒白秋的动向。
而且他的关注点,还都集中在了怎么报考云大的自主招生上。
当时纪升十八岁,身为高考生,会关注高校的招生,也无可厚非。
只是那时,葛虹满心都是小秋的安危。
她怎么可能还有精力分神去解答这些私人问题?
而且,看着一心择校的纪升,葛虹又总忍不住,会想到同样十八岁的小秋。
小宝怎么样了?
他现在在哪里呢?
不久之后,等到自主招生和高考结束,纪升就没再来找过葛虹。
葛虹也再没和他有过什么联系。
直到这次明大有学生出事,葛虹才重新听到了这个名字。
初闻这一事故时,葛虹也很意外。
她起初并没有联想到傅斯岸的身上去。
但就在这几天,葛虹却听到了一个新消息。
警方的调查有了最新的进展。
根据纪升在校园WIFI账号下的搜索记录显示,他这么做的目的,就是为了筹钱跑去国外。
而且,纪升还不是为了求学或者移民。
他翻越边境线跑去的地方,居然是金
北地区。
虽然金北地区有翡石矿藏,又与明城所在的云省边境相邻,距离不远。
但那里并不算是什么经济发达地区,比起境内,那边的治安也较为混乱。
纪升为什么会执意前去金北?
目前,警方还没调查出纪升的真正目的。
但葛虹听说这个消息的时候,却立刻被金北这个地名所吸引。
就在不久前,葛虹才刚刚得知,潜逃到金北地区的周铭被以巨额悬红针对挂名,又被不可名状的高压恐吓,肝胆俱裂,刚刚被抓。
再听说纪升前去金北的事,葛虹立刻就想到了傅斯岸。
而等她在电话中问起时。
傅斯岸也立刻承认了这件事。
“你为什么要对纪升这么做?”
眼下,对着傅斯岸,葛虹不由问起了这件事。
而对面的男人闻声,抬了抬唇角,面色依然温文。
但他的笑容之中,却并没有一分暖色。
傅斯岸说:“他应得的。”
葛虹察觉到了什么:“纪升是不是对小秋做了什么?”
她记得,纪升的父母也是在三年前去世。
当时,纪升的父亲还是自杀,而且在自杀之前,他还曾想过要收养舒白秋。
纪升是不是将父母的事,怪罪在了小秋身上?
傅斯岸淡淡答道:“纪升从小就嫉妒小秋。”
他讲的事,还远比葛虹所猜测的渊源更早。
“十岁时,纪升就曾经故作不小心,毁掉过小秋送给父母的玉雕摆件。”
“十一岁时,他还趁小秋生病,用小秋的画充当自己的作品,拿去投稿和参赛。”
葛虹听得微讶。
她对这些事并不知情,但葛虹却想起,自己的好友,也是小秋的妈妈,曾经提起过。
纪升曾不止一次地叫过她妈妈。
还对着小秋的父亲叫爸爸。
当时他们只以为小孩子年纪小,无意中叫错,或者为表示亲昵,才这样说。
但纠正过几次之后,纪升每次见到小秋的妈妈时,仍然会这么叫。
当时,葛虹就觉得这小孩有点怪。
尤其当她听好友讲,纪升还说过。
要是小秋妈妈是他的妈妈就好了。
葛虹更觉得不对劲。
就好像这个小孩子,在怪罪自己的父母不如舒白秋的父母厉害一样。
这些过去的琐碎片段串联在一起,葛虹也迅速地明晓了。
傅斯岸所说的,“纪升从小就嫉妒小秋”,究竟是什么意思。
他嫉妒舒白秋的父母。
更嫉妒舒白秋的才能。
但与此同时,葛虹也在意外。
这些事,傅斯岸怎么会知道?
就连与好友相识多年的葛虹,之前都了解不多。
这些陈年旧事,也都已经过去许久,鲜有人提。
而就在葛虹怀有疑惑的时候,桌对面的男人恰在此刻拿出了一只手机。
傅斯岸调出了一套文件,将手机的折叠屏展开。
他把屏幕宽大的手机放在桌上,长指推按,递到了对面葛虹的眼前。
“至于纪升后来做了什么,葛教授可以看这个。”
葛虹看了傅斯岸一眼,拿起手机。
屏幕上显示的,正是一份极为详尽的文件。
文件的前半部分是一份口供,供述人是两个彝族的名字。
“这两个人曾打着小秋亲戚的名义,要将小秋带走。”
傅斯岸道。
葛虹看着资料,蹙眉渐深:“……两个赌鬼?”
“对。”
文件中写得很清楚,包括这两人当年如何背上赌债、逃避还债,又是如何以伤害舒白秋为方法,躲掉了一部分周铭的债务。
包括前段时间,突然有舒家能以手摸出翡石品质的谣言,也正是因这两人而起。
葛虹审了七年的论文稿,速读能力很强,她很快将资料翻阅了个大概。
在这两人的口供当中,她也看到了纪升的名字。
就在今年,这两个赌鬼因为又输了钱,欠了还不上的新债,就想要来明城碰碰运气。
他们在明城的翡石街上徘徊时,正巧碰到了纪升。
葛虹记得,纪升的父亲是人物画家,还曾有过一套少数民族的人物画作品。
与她的记忆相印证,此时资料中所写,也提到了纪升的父亲曾携一家人前去外省聚居地采风,并借住过好友的旧居。
所以纪升也曾和这两个赌鬼相识。
在明城的翡石街上,他当街认出了这两个人。
“纪升明知这两人是赌徒,缺钱到近乎绝路。”
桌对面的傅斯岸淡淡道。
他说话时依旧很平静,但那无澜的表象之下,却总有一种让人不寒而栗的悚然感。
“而纪升的选择,就是给这两人出主意,让他们去找小秋,把小秋带走,当成赌石的工具。”
“……”
葛虹不
由按住了额角。
此时她正在速阅的内容,也正与傅斯岸的讲述同步。
那两个赌鬼在口供里说,听到纪升的主意之后,他们起初根本不敢。
生怕再踢到一个像周铭那样的铁板,将他们狠狠教训。
是纪升说,不用担心,舒白秋这一任的收养者不会这么做。
才说动了那两个赌鬼。
也是纪升怂恿两人去找傅斯岸,去婚礼上闹,去把舒白秋当做筹码,找知名的翡石品牌方合作,将舒家的谣言散播放大。
甚至这一整场坑害舒白秋的圈套。
都可以说,是纪升处心积虑,蓄谋已久的阴私想法。
“他怎么能……”
葛虹难掩震惊。
“他怎么能这么做?”
纪升明知道这些举动和谣言真正地施行和宣扬出去,会产生多大的危险。
他也明知道,这对舒白秋来说究竟意味着什么。
可纪升还是这样做了。
葛虹甚至记得,在之前纪升刚找到她时,对方还曾几次表达过对舒白秋的关切与忧虑。
言语间,如此热切诚挚。
然而,在这虚伪的表象之下。
掩藏的却是纪升早已扭曲湿泞的深深妒恨。
“因为纪升嫉妒小秋,想要毁掉他。”
傅斯岸道。
此时男人的声线,与刚刚讲纪升“他应得的”时,别无二致。
闻声,葛虹抬头,匆匆地看了傅斯岸一眼。
接着她又很快重新低下视线,去看屏幕上的文件后续。
文字版的口供之后,还有一些图文影像资料。
包括了前期三人接触的过程,密谋时的地点。
甚至还有几张监控视角之下,他们会面时的现场照片。
所有一切,都列得明明白白,一清二楚。
葛虹的心中还倏然冒出了一个念头。
赌鬼大都谎话连天,满口没有一句真言。
——那这两人究竟是被怎样的手段逼问,才老老实实地交代到这么清楚?
文件已经翻到了最后,葛虹也强行地拉回了自己的思绪。
资料里只记录了纪升三人的所作所为,并没有后续的动向。
葛虹不由问道:“那纪升现在为什么会跑去金北?”
“他自己去的。”傅斯岸说。
“纪升觉得,他才是真正拥有赌石能力的人。”
“……?”
饶是葛虹今日受到的
冲击已经足够多了,她仍是被此惊得震了一下。
“什么?”
相比之下,傅斯岸的语气仍是最初的平和。
“纪升认为自己继承了舒家赌石的异能天赋,所以决定去金北矿区大赚一笔。”
纪升和舒家有什么关系?
在冒出这个疑问的同时,葛虹却也瞬间地反应过来,傅斯岸这些话的真正含义。
“难道他以为自己才是——”
“嗯。”
傅斯岸果然点了头。
“纪升以为自己是舒家的后代。”
葛虹哑口无言。
一方面,她震惊于纪升的思路。
这人的想法已经让常人难以理解。
他居然把自己都催眠到深信不疑,相信自己才是舒家夫妇的亲儿子,身怀“赌石”的特殊能力。
天方夜谭,昏头荒诞。
另一方面,葛虹同样震惊与傅斯岸的手段。
她当然听得出,虽然傅斯岸讲的都是“纪升以为”、“纪升觉得”。
但纪升的这种想法,一定是在外力的诱导和巩固之下,才变得如此根深蒂固,无法撼动。
很明显,傅斯岸正是察觉且利用了纪升的心理——换做旁人,八成完全不会相信这么荒唐的说法,但如果是纪升。
他一定会上钩。
这是傅斯岸对他者心理的精准拿捏和完美利用。
“是你让纪升以为……他真的拥有这种异能?”
葛虹忍不住道。
而她对面的男人,只是抬起唇角,笑了笑。
他完全没有否认。
一周之前,在月榕庄,苏越曾向傅斯岸汇报,说纪升似乎还在通过实习的学长,在打探舒白秋的消息。
那时,傅斯岸应过声,示意自己知道。
但其实在更早之前,傅斯岸就已经派人监视了纪升的所有动向,没有任何遗漏。
他对纪升的处理,也早在婚礼前后,就已经开始了铺垫。
“纪升已经对这些事深信不疑。”傅斯岸道。
“他跑去金北,就没打算再回来。”
这一点,葛虹自然也看得明白。
纪升借遍了同学好友的钱,还窃取室友的财物,又借了高利网贷,明摆着就是要卷最后一笔直接跑路。
他毅然决绝,根本没给自己留任何后路。
这也佐证了,纪升对自己身怀赌石异能的事,究竟多么自信。
而这时,傅斯岸又说了一句。
“等他到了金北,身怀异能的事,就不止纪升一个人相信了。”
“?”
这话说得轻描淡写,却让葛虹听得顿了一下。
她已经听懂了其中的含义,却仍是有些难以置信。
“你是说——”
“金北地区,也会有人相信纪升能赌石的事?”
“嗯。”
傅斯岸的应声很是平静。
而且还不止如此。
“会有很多人。”
这个消息会讯速地传开来,众口相传、广为人知。金北地区的每一条街巷、每一股势力、每一位与翡石相关的人员,都会知道。
现在,这里来了一个拥有肉身赌石能力的人。
傅斯岸娓娓道:“纪升会很受欢迎的。”
就如他所言。
纪升一定会被好生招待,悉心关照,彻底挖掘——
亲身度过他自己臆想的、阴暗嫉妒着的天才异能者的一生。
“……”
葛虹张了张嘴,却没能讲出声音。
她听着傅斯岸平静的嗓音,却愈发生出了一种惊疑的悚然。
傅斯岸所讲的事,简直令人寒毛卓竖。
但事实上,葛虹还不知道。
早在那个意图造谣舒白秋的帖子刚刚发出时,早在处心积虑的流言将要传散开的当日。
傅斯岸就在当场亲口说过。
——“谁散播的消息,就给我把这能力按到谁的头上去。”
而现在,这句冷厉的话音已经被一字不落地完全兑现。
傅斯岸说过的话,从不食言。
“金北地区的生物医疗研究也很有特色。”
傅斯岸还道。
“他们的设备不算精良,理论也不够前沿,不过有一点,是他们最突出的特长。”
这个突然被提及的医疗话题,听起来似乎有些突兀。
但内中的含义,却又如此地息息相关,细思恐极。
“金北的实操都很胆大。”傅斯岸淡淡说,“毕竟,他们的活体实验品多。”
说话时,包厢内的灯光恰有一瞬的微晃。
男人鼻梁上的镜架也微有流光。
一道寒冽薄凉的冷芒,淌过傅斯岸的眉梢眼廓,又归于平寂。
然而其下隐藏的森然霜寒,却才真正暴露出了不过冰山一粟。
活体实验品。
百分之百完全与人体构造近似、最拟真的实验对象,会是什么?
那最终意味不
言而明。
——是真人。
早在葛虹得知周铭这个亡命之徒的下场时,她就清楚。
能处理这种人的傅斯岸,绝非是什么良善之辈。
所以现在,她也完全能想象出纪升的终局下场。
在全无约束的金北地区,被各种势力争夺抢占之后。
为他那亲手编造出的“赌石异能”,纪升还会偿付最终的代价——
因为所谓的天赋异能,被送上操作台。
做一个可供研究的活体实验品。
“……”
即使早有心理预期,葛虹还是被震得不禁有些头皮发麻。
她还没能对着傅斯岸开口,说些什么,却听对方道。
“纪升的这些事,我已经和小秋说过了。”
“……什么?”
葛虹讶然脱口,不由蹙眉。
这些事,说给了小宝?
“我说了纪升骗走同学好友的钱,离开了境内,从此不敢再回来。”
傅斯岸淡然依旧。
“也告诉小秋,他日后见不到纪升了。”
“……”葛虹顿了顿,“你只说了这些?”
“不止这些。”傅斯岸道。
“还有骗钱的后续处理。”
“纪升卷钱跑路,离境前想将资产全部换成黄金和现金。但他的银行卡有限额,无法立刻全部取出。”
“时间来不及,蛇头许诺他,可以到了金北再带他去取钱。”
傅斯岸说。
“所以纪升总共只支取了一万现金,先付了给蛇头的定金。”
葛虹微一沉默。
经过这场交谈,她已经逐渐习惯了傅斯岸对各种微小的细节,那精准到近乎可怕的直接指明。
同样地,葛虹也逐渐习惯了从傅斯岸平静的客观阐述中,听出对方的背后主导。
高校发给大学生的银行卡多为一类卡,转账限额都不会只有一万。
何况是柜台直接支取。
纪升处心积虑骗来了这么多钱,最后却只取出了刚刚够支付偷渡费用的金额,这背后恐怕也有傅斯岸的插手。
况且,蛇头对纪升许诺了什么,旁人怎么会知晓?
葛虹在想时,又听傅斯岸道。
“纪升的银行卡目前已经被警方冻结,里面绝大多数金额都没有动。他从同学手中借来的钱都可以原路返还。”
“因为那些纪升高利网贷来的钱同样没能取出,他室友丢失的贵重物品也可以得到原价补偿。
”
“我和小秋讲了,校方已经在逐一确认学生们登记的损失,准备交给警方。之后这些钱款,都会由警方物归原主。”
傅斯岸说:“事情已经彻底了结,小秋也不用再留意担心。”
最后的这句话似乎颇有意味,葛虹一直蹙紧的眉心不由微动。
借着,傅斯岸就道:“也无需葛教授再向他转述了。”
葛虹终于听明白了他的用意。
看着傅斯岸,葛虹忽然意识到,男人讲的“对小秋说过”,原来范围如此明确。
他只讲了纪升的离开,讲了日后的再不相见。
又因为小秋的纯善,傅斯岸连那些无辜被坑骗的同学的安稳后续,都详尽地讲给了少年。
然而,对那些赌石、异能,对那蛮野无序的金北,和纪升的阴暗盘算。
在小秋面前,傅斯岸却都只字未提。
葛虹缓缓道:“无需我转述,意思是其他那些事,都不会告诉小秋,是吗?”
“是。”傅斯岸道。
“那些事他没必要听。不值得影响他的心情。”
这句话,不禁让葛虹想到了昨天的自己。
昨天,葛虹因为得知傅斯岸对周铭的狠辣处理,由此对傅斯岸颇有忌惮。
她迫切地想要提醒小宝,傅斯岸不是什么好人。
可就算这样,葛虹也没有在舒白秋的面前提起周铭。
而此时的傅斯岸语气平淡,言谈内容令人悚然。
但他的话,却和葛虹一样。
他们都不想让小秋被无关的杂事影响了心情。
“所以……”葛虹又问,“周铭后来的这些事,你也没有告诉他,对吗?”
甚至可能不只是周铭。
周铭、纪升、那两个赌鬼、之前的历任收养者。
包括垂死挣扎,彻底破产的碧玉园。
所有伤害过舒白秋的人,都受到了尤为严厉的惩戒责罚。
但这些后续详情,傅斯岸似乎都没有告诉舒白秋。
葛虹突然懂了一点傅斯岸之前所说的。
他本人的目的,就是他想这么做。
傅斯岸真的是极为恣意、任情、随心无羁。
而傅斯岸的回答,也的确将此印证。
“没有。”男人说,“只要小秋知道,这些人不会再来打扰他就好。”
就像婚礼结束后,舒白秋长睡醒来时,傅斯岸提起那两个赌徒的现状,也只说是两人咎由自取,被讨债的人驱离。
舒白秋并不知道,这两人还被拿去做恫吓欠债人的讨债工具,还被生生逼问出了过往的全部过程。
而对周铭、纪升,他们的真正下场,傅斯岸同样没有告诉舒白秋。
只让小啾知道这些人自食恶果、贾祸天收,而完全隔绝了背后的血腥管束。
他不需要再去听闻沾染那暴力的一面。
“是那些人自罪自受,怎么配影响小秋?”
“……”
葛虹又是一段片刻的无言。
这沉默中不仅有意外,也有赞同。
她同样是这么想的。
但葛虹尚有更多考量。她抬手,揉了揉额角。
她不得不承认傅斯岸的手段。
不止是认可,葛虹甚至愕然钦叹于傅斯岸的周全。
可越是如此,却也让葛虹越发的难以心安。
傅斯岸的这般城府手段,更让身为长辈的葛虹,潜意识地为小秋生出隐忧。
葛虹缓缓吸了口气,舒展的手指慢慢攥紧。
她的手腕有一瞬几不可察的细微抖栗,直到换完这口气,才再度重新落稳。
葛虹沉默着,缓过了片刻。
终于,她又开口道。
“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傅斯岸看她,略一示意。
“请。”
葛虹也看着他,目光直视男人的眼睛。
“抱歉,这么问可能有些冒昧。”
“但我还是想知道,如果哪天,小秋的举动或选择不合你的心愿,你会怎么对他?”
这是葛虹的最后一个问题。
也是她最直白、最尖锐的一次发问。
倘若当真有那么一天。
眼前的男人会不会也用上处理其他人的这些完美无暇的手段,来对付小秋?
甚至于,葛虹还忍不住会想——
傅斯岸会不会还要利用小秋的性格,让小秋反而觉得自己亏欠先生良多?
所以现下,对眼前人,葛虹也忍不住向他发问。
“你是会把他丢弃,亦或是塑造,调改成自己一心想要的模样?”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他只是想把小啾欺负到顶出自己的形状。
久等了,下章更新前,本章留言有红包,感谢追更。下章明晚更新。
祝大家发财被爱,好运常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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