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

麻医生的话讲完,书房内蓦然安静了好一会儿。

书桌后的男人没有立时开口。

他伸手抬了下眼镜，冷色的镜架在清早的日光中流溢出一抹薄凉。

几秒之后,傅斯岸才道。

“以小秋的身体状况，暂时不考虑同房。”

麻医生知道老板的性格。

别人这么说，或许还可能只是托词。

但傅斯岸，他却是当真会说不做就不做。

其实麻医生还觉得。

Boss的确有点严格。

因为以目前的状况来看，舒白秋对傅斯岸已经明显有了与旁人不同的信任。

最初舒白秋看见别人抬手都会害怕挨打，现在他却已经习惯了傅斯岸的亲密举动。

就连状态最不好的深夜中，少年被傅斯岸抱着睡,都能更为安稳。

不过麻医生也知道老板的行事风格,男人一向会缜密到令人咋舌。

尤其对舒白秋,傅斯岸最为上心,更会要确保万无一失。

男人并不急躁,更偏好于慢慢养。

麻医生不由摸了摸鼻梁。

他最早时还曾担心过，现在却只感觉。

Boss比他们设想中耐心得多。

傅斯岸复又道：“小秋之前说过，他对异常举动会有反射性的神经性耳鸣和反胃恶心。”

尽管两人的接吻并没有诱生过类似的症状。但傅斯岸还是不希望舒白秋会有这些不适反应。

少年本就是易过敏体质，近来因为过去的阴影，他的精神状态又颇为脆弱,这会比身体更难养好。

麻医生点头。

不过他又道：“这是小舒先生婚前讲的吧？其实我们觉得,最近这些天,小舒先生已经有明显的向好趋势了。”

傅斯岸抬眼看他。

半夜睡不好，躲去衣柜里，总被噩梦惊醒——怎么讲的向好？

麻医生道：“您看,小舒先生白天假装自己什么事情都没有,虽然说是假装,但他能让人感觉看不出明显异样,这也是好转的一个迹象。”

“而且昨晚,他噩梦将醒，刚得知您需要人陪，注意力迅速地转移到了您的身上，这也说明，他很快地处理好了自己的状态。”

麻医生讲出了事情的另一面。

他还道：“婚礼那天，小舒先生出现了过呼吸症状，我们担心他会有呼吸道应激的后遗症，就又去翻看了一下之前的资料。”

舒白秋被前几任收养者看管时的经历，目前已经被拼凑出了一个大概。

而他被那些收养者带去公开场合时的画面资料，更是早早被助理B组收集齐全。

正是从过往的资料中，治疗团队发现。

“小舒先生之前应激的时候，就不单只是皮肤过敏、消化系统损伤，还出现过呼吸道的过敏，而且是类似鼻炎和哮喘的症状。”

“与过呼吸相比，他以前的这类症状更为严重。”

麻医生讲了他们的想法。

“我们原本担心，小舒先生的症状会因为阴影的激发而恶化，不过现在看来，他非但没有恶化，症状还在减轻。”

所以和最开始在医院做婚检，初次见到舒白秋时相比。

治疗团队一致觉得，现在的情况其实更为乐观。

这点还没来得及写进书面报告中，也是他们第一次向Boss汇报。

傅斯岸听完，不由沉默。

他想。

……的确。

傅斯岸习惯了做最坏的打算。

不过实情或许的确有好转。

毕竟。

舒白秋当真是很努力很厉害的小孩。

***

两人聊过这一会儿，桌上的内线座机便响了起来。

傅斯岸抬腕接起，是罗绒打来的，舒白秋的清晨理疗已经结束了。

理疗之后便是早餐，舒白秋和傅斯岸一同吃完了早饭。

舒白秋原以为先生吃完饭就要去忙，没料想他刚吃完，就被对方叫住。

“有几样东西给你看。”

舒白秋跟着傅斯岸去了茶室。这里的空间很宽敞，有占据了整整两面墙的木架展示柜。

但即使如此，舒白秋还是一眼就望见了重点。

他也瞬间明白了过来，先生要给他看的是什么。

因为就在正对着茶桌的那面墙上，木制展示架的正中央，就摆放了五尊舒白秋极为眼熟的翡石老件。

——那些都是舒雨巷曾经拥有的珍稀藏物。

也是后来被彩石轩强行压价买去的真品。

看着这些失而复得的熟悉宝藏，舒白秋不由怔在了原地。

他身后的男人开口道。

“已经送去做过了鉴定，材质都没有问题。”

“不过还需要你看一下，是不是当年从舒雨巷流出的正款。”

舒白秋回头，看向傅斯岸。

虽然舒白秋之前就用平板看过了不少彩石轩的资料，也帮忙辨认确定过。但他并没有想过，这些物件居然当真还能被归还。

这并不是因为舒白秋不相信先生的能力。

只是因为，翡石市场实在太过特殊了。

玉石的价格本就容易随市场需求而波动极大。而且近些年，随着金北地区那些老矿口的陆续封矿，眼下市面上的翡石大多都是新矿挖出的，玉质并不像老坑种那般稳定。

相对应的，老矿口的翡石价格就因为稀缺而水涨船高，几乎可以说是年年飞涨。

这些被彩石轩从舒雨巷强行买走的翡石雕件，都是老坑种带色的高货，放在眼下，价格就更是高昂。

几乎可以说是有市无价。

七八年的时间过去，单只是原料的价格，就已经比当年翻了十倍不只。

更遑论舒雨巷的雕工，早在几十年前，就已经是公认的第一批“大师工”。

这些古朴的雕件现在非但不会过时贬值，反而只会更加昂贵。

也正是因为涨价如此，彩石轩才将这些宝贝当成了镇店之宝，一直没有对外销售。

而同样的原因，尽管舒白秋也几次久看过这些曾经被舒家珍藏的雕件。

但他并没有真正想过要拿回来。

毕竟，以当年数十乃至上百倍的价格复购回来，着实会令人觉得不太值得。

舒白秋看着傅斯岸，他还没开口，对方就像是已经知道了他在想什么。

“这些是彩石轩主动归还的。”

因为当年是强买强卖，彩石轩的购入流程又完全不合规。

哪怕他们霸占了宝物这么多年，这些珍藏也不属于彩石轩。

傅斯岸道。

“还有一部分在走流程，要等诉讼结束、法院确认完后，就会归还原主，或是法定继承人。”

舒雨巷虽然已经破产清算，但舒家的法定继承人，还是舒白秋。

舒白秋张了张唇，几次难言，最后也只道出了一声。

“谢谢先生。”

也是他最真心的一句。

傅斯岸走过来，停在少年近前。

“不客气。”

男人抬手，揉了揉舒白秋柔软的发尾。

“只是物归原主。”

傅斯岸上午还有个视频会要开，舒白秋就自己先留在了茶室。

少年将五座雕件都细细地擦拭保养过，小心地一一摆正，才洗过手，坐去茶桌旁，拿过了先生留下的平板。

舒白秋又抬头看过了一眼正对面的展架。

今天天气正好，温煦的日光照进视野通透的茶房中，恰好落在展架上。

将那些润致的翡石，照得愈发光亮剔透。

舒白秋看过一会儿，才继续去看平板。

他划过两下屏幕，突然意识到，触感和过往有些不同。

——因为舒白秋没戴手套。

刚刚擦拭保养那些翡石的时候，舒白秋就没拿手套。

他前后忙了几近一个多小时，都完全没想起过这件事。

眼下，舒白秋划过了两下平板，才发觉不对。

没戴手套碰平板的触感，和以往并不相同。

不过，平板的屏幕也很光滑细润。

并没有会伤到人的可能性。

舒白秋顿了顿，还是没有再去拿触屏手套。

他小心地，收起指尖，只用指腹轻轻划摸屏幕，就这么翻阅起了平板中的内容。

傅斯岸把平板拿来，也只是让舒白秋核对一些彩石轩藏品的信息，并没有什么其他任务。

事实上，月榕庄套间里的这些电子设备，都已经完全开放给了舒白秋使用。

不过舒白秋一直用得很少，闲暇时间他更多会去做理疗或者看书，还会在阳光好时去室外湖边走走。

现下少年也只是因为傅斯岸的话，才拿起了平板。

有段时间没用，舒白秋打开屏幕时，就发现平板的画面和之前有了不同，似乎是升级了系统。

而一个用户名，也在平板上显示了出来。

舒白秋之前听先生讲过，同一个设备开放给不同的使用者，会有不同的账号。

每次平板拿给舒白秋用时，都会切换到给他准备的账号上，并不会有什么不能被他看的内容。

这些还是傅斯岸不想舒白秋太过担心拘谨，特意讲给他的事项。

所以舒白秋清楚，此时的账户正是给他用的。

现下少年就正看到，自己的那个用户头像下面，不知何时被改了名字，不再只是默认的数字编号。

而是两个中文字。

——【小啾】。

……小啾？

舒白秋略有好奇。

这是先生给他改的备注吗？

舒白秋被许多人叫过许多种称呼。

白秋，小秋，阿各，小舒先生，或者小傻子。

傅斯岸之前也常叫他“小秋”，和葛虹阿姨一样，带着亲长的关护与宠溺。

不过眼前这个备注，却是只有先生给他的，独一无二的称呼。

就像舒白秋的妈妈一样——妈妈在时，并不常叫舒白秋的彝族名字，而是一直叫他。

小乖。

妈妈说，那是她给舒白秋的专属称呼。

一这样喊，宝贝就知道，是妈妈在叫他。

先生也会有相似的想法吗？

舒白秋想。

所以才会这样备注。

小啾。

很可爱。

听起来好像什么毛绒绒的幼嫩小动物。

作者有话要说

口秋。啾啾小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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