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市,警察局。
坐在审讯室门口的椅子上,郁绫愣愣地看着自己放在腿上的手,指尖还在微微发颤。
想到不久前在山顶发生的事情,心里一阵后怕。
当那三个混混出现时,严鞍丞立刻就注意到司机李潮不见了。不动声色地按下手机,他暗中通知了一路跟随的保镖们。
自那次车祸后,严鞍丞出行一般都会配备保镖,这一次为了跟郁绫单独相处,他并没有让保镖贴身跟随,而是跟在了车子后面,保持了一定距离。
因为一直没找到藏在暗中的老鼠,所以对于安保的安排都是保密进行的,就连时常陪伴出入的李潮都没有告知。
也幸亏如此,保镖才能及时赶走,成功扭转局面。
金鱼们在玻璃缸里无辜吐泡泡,郁绫没再关心它们如何上浮又下潜。
他怔愣半晌,满脸都是不可思议,艰难消化着对方的自我介绍。
……平时被大家叫做Delay。
……新任CEO兼任执行首席。
这和同事群里爆的照片完全不一样啊?
要是丢去营销组,都能当上镜模特了!
郁绫混乱地想着,但这些现在不是重点。
最主要的是……
自己和老板见的第一面,愣是没把人家认出来!
“贺、贺总?”郁绫有些晕。
贺景延嗤笑了声,分不清是轻松还是无语。
他说:“不用这么正式。”
这里不像国企那般拘谨端正,张总或王董之类的叫法几乎绝迹,为了营造轻松的办公氛围,高层们带头不挂这种称呼。
郁绫温顺地点了点头,从发蒙的状态中勉强找回几分冷静。
“别人说夏天最好两三天换次水,今天也该换了,我没有对你的鱼乱来。”他解释。
小心瞄着顶头上司的脸色,他怯生生地顿了一下。
再轻声地说:“但助理这种生物应该不用更新得那么勤快……”
贺景延的表情很淡,难以从面上分辨情绪,令郁绫很怀疑是在装蒜。
对于助理的试探,贺景延没接茬,很讨厌地另起了一个话题。
“东二门在哪里?我点的外卖快到了,还有一刻钟。”他问。
郁绫跟着转移注意力,轻快回答:“下了电梯往右拐,穿过前面那栋楼,有一排考勤打卡机的地方就是。”
然后,他心思细腻地感觉有哪里不够妥帖。
郁绫转而和贺景延说:“那边离A栋有点远,要不我过去吧?”
“不用,把鱼缸放回桌上,我跟你一起去。”贺景延安排道。
“之前我来开过几次会,但没怎么逛过。”他说,“正好熟悉一下园区。”
阳光照进明净的落地窗,暖洋洋的大楼内,他俩踏过发亮的地砖,一前一后走进电梯。
郁绫分明落后半步,望着贺景延高挑挺拔的背影,却莫名其妙有种自己被其扣留、被押送的感觉。
电梯门缓慢闭合,模糊地倒映出两人的轮廓。
郁绫站在贺景延身旁,身形高挑清瘦,线条薄而柔软,视觉上比对方纤细了一圈。
如果贺景延挡在他前面,他像是很容易就会被覆盖住,亦或被困起来。
他们的目光落在不同地方,谁也没开口交谈,厢内唯有设备运作的机械声,直到电梯平稳地停在五楼。
随着“叮”的一声,再度打开了门。
付千遥走进来,看到里面的郁绫,惊讶地想喊一声“小绫”。
但与此同时,他瞧见另外有个陌生男人。
猜着这应该郁绫在总办的同事,付千遥舔舔嘴角,把原本的称呼咽了回去。
他好心给郁绫撑场面,颇为恭敬地改口:“这不是我们尊敬的小郁老师吗!”
郁绫在真·尊敬的大领导旁边,正瑟瑟发抖:“。”
他敷衍地扯了扯嘴角,看着付千遥欢快地迈步过来,拼命地眼神示意让人换个电梯乘坐。
然而付千遥见郁绫这样子,还以为朋友在跟自己亲昵互动,拍了下郁绫的肩膀。
郁绫:“……”
“这班电梯还挺赏心悦目的啊?当CEO真有眼福,我要怀疑总办是颜控天堂了。”
付千遥打量两人,自然熟地调侃。
“上回营销部请了男模来卖腐,说真的不如省那钱换你俩上,并排站着就比他们养眼。”他还说。
轻飘飘的打趣声落下,郁绫感觉两眼一黑。
他绝望地心说,比起让贺景延卖腐,他们更可能被老板卖去当鸭。
“你别开玩笑了,搞不了那种东西……”郁绫干巴巴道。
他再急忙岔开这茬:“这会儿你是去干嘛?”
付千遥爽快地说:“今天下午的活不多,我偷溜寄个快递,你们呢?”
郁绫道:“我和他要去拿外卖。”
“懂了,吃下午茶。”付千遥脑补道。
他开玩笑地说:“趁着Delay还没有来,开个派对狂欢一下,享受最后的美好时光是吧?”
郁绫听着他开玩笑,痛苦地闭了闭眼。
救不了,真的救不了。
付千遥大概要和自己打包滚蛋了。
“确实是几杯咖啡。”贺景延道,再看了郁绫一眼。
蔫巴巴的,埋下了脑袋,显而易见地在不安。
“至于Delay么,是今天的航班来这边,小郁老师好像狂不起来,人也已经不太好。”他优哉游哉地补充。
郁绫:“……”
付千遥应声说:“他从上个星期就在慌,要我讲犯得着那么怕老板?你说是吧这位小兄弟?”
被他cue到的兄弟贺景延面不改色:“嗯对。”
紧接着,付千遥望向郁绫,不着调地加油鼓劲。
“人都是感官动物,像你这么好看,一见面就占有优势,Delay不该是率先被蛊得五迷三道?”
温暖开朗的声音回响在电梯里,郁绫的心越听越凉。
贺景延捧场地继续嘴欠:“嗯嗯。”
郁绫不敢与他对视,默默地倒吸一口气。
他无语,贺景延在嗯什么嗯?
怎么充满了阴阳怪气啊!
贺景延与付千遥一唱一和,仿佛郁绫的职场挚友,有没有激励作用尚未可知。
反正郁绫被夹在中间,看上去更想死了。
分开前,付千遥抛出友谊的橄榄枝。
“话说你是刚从穗城来的秘书?有空一起食堂约饭呗?我和小绫每次点椰子鸡锅,两个人总是吃不完。”
贺景延也客气道:“不是秘书,正式的任命函应该这周能群发在大家邮箱里,我当的是被下蛊目标。”
另外一边,郁绫暗落落撇了眼付千遥。
他只能说这辈子没见过那么丰富的表情。
震惊、窘迫、后悔……
惨得郁绫不忍心多看。
付千遥如同灵魂出窍,步伐踉踉跄跄,几乎是飘走了。
分开之后,他在微信对郁绫狂轰滥炸。
[我靠我靠,他怎么会是Delay啊???]
[为什么不早说他就是老板!!]
郁绫也很抓狂:[你准备进电梯的时候,我就眼神示意了!]
付千遥吐血:[妈的,我以为你在提醒我赶紧来一起看帅哥?]
郁绫:“……”
有的人也许就是活该。
付千遥:[为什么见过Delay的同事要说他难以直视啊?长成这样不是回头率爆炸吗!]
看到这行字,郁绫其实对此没什么质疑。
他已经理解了这个形容词背后的深刻含义,情绪有些心酸,慢慢打字回复。
[真的挺难以直视的,我现在也不敢看他了。]
付千遥:[……]
付千遥:[可怜你拥有一个坏比上司,要不还是早点辞了,回学校读个博吧?]
郁绫:“。”
在他旁边,贺景延从货柜上找到了自己的外卖。
点了五杯不同风味的咖啡,被分别装在两只袋子里,他轻松地单手拎住。
“和秘书室说一声,我过来看看,请他们喝的咖啡放在楼上。”他嘱咐。
郁绫点点头,先给Noah发了通知。
Noah:[111。]
Noah:[你见着Delay了啊?我忘记把你拉到我们群里了,你等等@所有人就行。]
随即,郁绫被他拉进内部群。
他一看群名,倒是贴切:
《总办不相信眼泪(沪市远征版)》
加上郁绫一共五个,全是在这里办公的人员。
Noah是群主,贺景延也在里面,顶着系统默认的灰色头像。
在里面发完了通知,郁绫听到贺景延问:“和他们都认识了吗?”
“这两天大家都很忙,顶楼还没凑齐过人,有时候行政和HR也会过来,我容易弄不清。”郁绫说。
他看了眼群里其他人的头像,有的挂上了自拍:“现在我能把脸和人名对上号。”
贺景延倒是没什么态度:“Noah他们不怎么待在工位。”
郁绫“嗯”了声,说:“之前我以为秘书室会在CEO边上绕着转。”
“别的地方招了很多行政岗,那种差不多会这样,这里的话职责不一样。”
贺景延搭腔:“他们等于我的切片,背靠我的职权和别人做把控。”
整个事业群的摊子太大,一个人不可能顾得过来,独断不止会累死,往往还容易造成错漏。
所以总办在架构上是垂直管理,以贺景延为顶端统管,秘书各自有负责的模块。
如果下属部门有困难想传达,按照标准流程,首先是向秘书报告。
秘书会把琐碎的问题代为处理,剩下的事项做好梳理再向上传达,推进期间也由他们跟进,有时候甚至要在工作室驻场。
他们经常要主动和底下打交道,看上去总是在到处跑,每天很难见到人影。
说到这里,贺景延话锋一转。
“物理意义上,还是金鱼和它的小伙伴离我更近。”
郁绫:“……”
还以为这人把金鱼的事掀篇了。
敢情在这儿等着自己呢?
正好走进顶楼的办公区域,秘书室和助理都是开放式工位,他们望过去便一览无余。
郁绫很轻地拍了拍旁边桌沿,说:“这里是Noah的位置。”
贺景延也适时收住话头,随之侧过脸望去。
桌上摆了很多新买的东西,还没来得及收拾,估计懒得挑搭配,色彩全是黑色。
贺景延没对这种审美做出确切评价,只是问:“Noah最近信撒旦了?”
郁绫好心澄清:“他今天上午抢周末的车票,念的还是阿绫陀佛。”
说完,因为害怕给另外两个同事引来不幸,接下来他没再吱声做向导。
路过自己的座位时,郁绫顿了一下。
“我坐这里。”他说,“的确离你很近,从你办公室走出来就是。”
听到他这么说,贺景延慢下脚步,扫了眼那张桌子。
标配的台式机和双屏显示器,屏幕没有锁掉,开着几份对外公开的开发组月报。
没放什么名贵的工学椅或升降器,有使用过的书本、纸笔和便签夹,收拾得很有条理。
角落塞了全麦面包还剩半袋,不知道是嫌难吃还是胃口小。
淡淡收住眼神,贺景延拆开外卖袋,把其中一杯咖啡搁到上面。
“下午了所以点的是低因。”
“谢谢。”郁绫没想到自己也会被捎上。
思及此,他有些懊恼,之前把Delay想得太片面了。
对方是在整个事业群平步青云的上位者,无论个性再怎么鲜明肆意,在这种职场交际上当然不至于不靠谱。
走神之际,贺景延又取出一杯,自顾自开封插上吸管,再把其他的咖啡都放到了会议室。
正好,群里有人问:[咖啡放在茶水吧里么?]
郁绫帮忙回答:[Delay放在第三间会议室里。]
Noah:[这里有几个部门互相甩锅,我在当裁判员,傍晚才能回来,到时候再去拿。]
Shell:[沃豁,你好惨!我在电梯里咯,回来瘫一会摸~摸~鱼~]
他好像看错群了,以为这里没有老板,嘚瑟完发了一张炸公司的卡通表情包。
五秒钟之后,他火速撤回了上述发言。
Shell:[收到。]
虽然手速很快,但不幸被其他人目睹了全程。
有同事幸灾乐祸,瞬间冒泡出来。
方溪云:[@Shell撤回干什么?有什么事情需要跟我们难以启齿?]
方溪云:[被艺设中台的干了就直说啊,大家帮你想办法,让他们给你负责。]
艺设中台在公司里是出了名的不好惹,Shell平时会与他们对接。
管么管不住,吵又吵不过,干得忍辱负重。
Shell:[@Cloud我对美术生有心理创伤和生理过敏,要我的命直说。]
跟着贺景延一起来沪市的秘书就是这三个,他们共事了好几年,关系非常融洽。
群里一吵就是99+,郁绫津津有味地看了好一会。
没到两分钟,Shell回顶楼喝拿铁,然后围到郁绫旁边。
“之前听Noah说咱们有个漂亮的新人,但是这两天太忙了没能打招呼,诶Noah这回没有虚假宣传啊!”
他这么搭讪完,扭头朝着总裁办公室嚷嚷。
“Delay,你不来介绍下你的助理?”
贺景延走出来,懒洋洋地靠在门框上。
“他的显示器上不是贴得很清楚么?”他散漫道。
互娱的体量很夸张,一款大项目的开发组有近千人。
整层楼放眼望去黑压压一片,加上装修风格很统一,方向感不好的甚至会在办公区迷路。
为了线下沟通的时候方便找人,行政给每个员工都发了身份标牌。
大家默认把标牌竖在显示器的顶端,名字和代称一目了然。
Shell刚才忘了注意这茬,这下瞄了一眼。
[郁绫|Lethe]
与此同时,郁绫很礼貌地说:“Shell老师,喊我小绫或者Lethe都可以。”
Shell笑起来:“别喊得那么客气,Noah和溪云都是大佬,我在秘书里面资历最浅,算不上老师,不过你需要我的话随时来找。”
郁绫点点头:“那之后就麻烦你了。”
他读书时课业压力重,除此之外还要打工,每天难得捉到人影,没机会也没力气去交朋友。
离开了校园之后,他待在开发组的技术线,每天加班敲代码,很少有和人闲聊的机会。
在人际方面郁绫尚且生疏,表现得腼腆又小心,好在Shell是个自然熟。
两人借着交谈的契机熟络起来,没有闲聊太久,方溪云也回到顶楼。
方溪云刚从项目组回来,染成酒红色的头发微乱,真丝质地的衬衫扣子解开了两颗,手上还拿着一叠材料。
注意到郁绫之后,他停下着急的步子,笑眼盈盈地说了句“Hi”。
“你们在组织迎新会?”方溪云问。
Shell得意地说:“对啊,要不要我给你引荐一下?”
“不用你帮忙,我今早在这儿拆报表,就和小绫打过招呼。”方溪云答,“这两天倒是难得见过你人影。”
Shell叹气:“事儿多啊,在研组光是手游都有十多款,我每天轮番在各个楼层闪亮登场。”
他指了指自己的膝盖:“别说脑子卡机,腿都要累废了。”
“你当我这儿运营期的容易吗?给你看眼MAU*图,刺激程度相当于天天在打A股3000点保卫战。”
方溪云应声着,把手上的纸塞在Shell怀里,腾出手匆匆回复了几条工作消息。
他一边飞快打字,一边对贺景延的反常行径感到困惑。
“话说Delay你不是周五才上班么,怎么突然过来了?一落地司机不该先把你送去公寓?”
闻言,贺景延自然不可能坦白。
沪市瞧着风平浪静,一个比一个纯良无害,背地里自己已经被造谣成Gay。
他来探探这帮人到底是什么玩意,今天一到可谓是收获连串意外。
思及此,他不动声色地瞥向身旁。
郁绫正乖乖地垂着脑袋,黑亮柔软的头发很蓬松。
在自己面前还有一些不安,右手紧张地捏着咖啡杯,略微用力的指尖泛着白。
“来看看新助理。”贺景延有些恶劣地开口。
他停顿半秒,拖腔拿调地说:“Noah对他评价很高,吊起我的胃口。”
方溪云耸耸肩膀:“你冷不丁出现在公司,别把人吓坏。”
Shell却好奇:“Noah难得会夸人诶,他都和你说了什么啊?”
郁绫被吸引注意力,也偷偷竖起耳朵。
清瘦的身体没再局促紧绷,微微地倾向贺景延这边,很在意接下来的内容。
贺景延不动声色地收住目光。
“Noah说……”他道,“郁绫长得好性格乖,而且很贴心,懂得疼上司。”
眼前三个人排排站,听着贺景延随口胡扯,方溪云率先受不了,把手机揣进口袋转身就走。
“这几天我很忙,有正事劳烦拨内线电话。”他挥了挥手。
Shell也是无语又好笑:“你当Noah给你招助理还是招老婆?”
他离开前不忘补充:“说起来小绫是不错,等下Noah回来,你怀着感恩的心给他磕一个吧!”
贺景延对此只是嗤笑,懒洋洋的没有回应。
他难以理解,Shell和郁绫才认识了几分钟……
怎么就口口声声觉得人家不错了?
立场如此容易被勾走,这人未免太不值钱了一点吧?
他不明白这两个一看就是富家子弟的有钱人为什么会对他的表弟如此执着。
眼看着拳头就要砸到自己的脸上,他害怕地闭上眼睛,指了指衣柜。
“我表弟在衣柜里。”
听到衣柜两字,斐钦动作迅速地走过去把衣柜门打开。
看着空空如也的衣柜,他阴沉沉地转头看向郁立。
房里的气压顿时变得很低,斐钦声音阴寒得厉害,一字一顿地问:
“人到底在哪里?”
“快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