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的时候外面开始飘起了雪花。
怕冷的郁绫在吃过午饭后,彻底缩在房里不愿出来,手里的手炉没离过手,像一条懒虫那样蜷缩在床上。
又狠狠地睡了一觉,醒来时他的脑子晕乎乎的,看东西都有些模糊。“照你的话说,他应该是那种神志清醒如普通人,却没有什么强大力量的鬼才对。”
郁绫蹙眉:“不可能让你害怕。”
“这,这我就不知道了。”进宝缩了缩脖子,“我在这村里待了几十年,时间久得我都记不清我是什么时候死的,可我从来没见过这种事情。”
“邪祟的怨气和祟气一般都很重,我只是普通小鬼,弄不懂柳大人这种例外到底发生过什么。”
“我知道了。”郁绫表情缓和下来,轻叹,“以后再说吧。”
反正看起来他和柳连鹊的缘分,还远远没到结束的时候,来日方长。
可若柳连鹊还在世,知道自己要变成鬼,恐怕愿意做的,也是普通但有神志的鬼。
他体弱又恪礼,不喜暴力和算计,求的是长命百岁和考取功名,被剥夺神志,何尝不是件倒霉事。
“大人...”进宝看郁绫埋头扒拉蚯蚓,以为他在暗自神伤无法自拔,小心翼翼安慰,“没事的,虽然你们刚成亲,柳大人就变成了这副样子,但至少你们现在还在一起嘛!”
没成亲的小鬼安慰成亲守寡的寡夫,这场面怎么说都有些奇怪。
郁绫笑了笑抬起头,脸上神色如常:“我没事。”
知道的越多,郁绫愈发清醒地明白,对接下来的规划才是最要紧的,因为他面临的郁题远远不止柴米油盐。而有些郁题追根溯源,需要站稳脚跟才方便解决。
给修灵位的工匠们交银子太伤钱袋,他必须再有一笔进账。
思忖至此,他将好不容易翻出来的蚯蚓收入小桶,往上面小心填了层土。
青菜长成还得大半月,他家里能拿出手的还是一筐筐豆芽,他这次为了多赚点,连着发了些黑豆的豆苗,大概过两日就刚好能卖。
村民们的不信任和排外让他在村里举步维艰,更别说卖货,种出来的蔬菜还得拿去给许掌柜,价格也更公道。
但这三个兵卒鬼刚刚上任,他摸不清对方底细,而且他们瞧着都不是很机灵的样子,他还暂时不能走开。
得找个甘愿帮忙的人选...
他心念一动,想到了个合适的家伙。
几日后。
“要我运批菜去镇里?”祝澈有些错愕。
邪祟已除,他身体已经好多了,可还是走路不太方便。刚打算带着老小去镇里找郎中看一趟,郁绫就找上门了。
“对,是运去家酒楼。”郁绫看他表情,知道自己猜对了,祝澈果然还得去镇里复诊。病号肯定不会和他当时那样徒步去,而是会雇个牛车之类的代步工具,到时候顺便拉上他的豆芽也不碍事。
“我这忙着看地走不开,你这边可以吗?”
“当然可以。”祝澈赶忙应下,“只是我得提醒你下,那些酒馆一般都不收菜,只收野味,这么大一批豆芽...”
他也是好心,怕这批菜被拒之门外,还耽误了正常去售卖。
“我知道,你尽管去。”
郁绫没和祝澈交底,只是含糊带过:“如果他们不收,直接拿回来就是。”
“要是载你们的人要多的路费,也尽管和我说。”
他和许掌柜商量过,如果他没有亲自来,也会给豆芽的筐里夹个固定形状的麻布条,然后报上他名字,醇香楼就会收下这批菜。
这些豆芽如果按照上次的收购价,至少能卖两三百文。用人不疑,可若是真带回来的数目有郁题,郁绫也有这后手,能一眼看出来。
“多不了几文钱路费,你放心。”祝澈见他执意,也只得应下,“我尽量让他们收下这批菜。”
告别祝澈,郁绫拐了个弯,去村里溪边池塘摘了片荷叶,随后回到田里,继续兢兢业业的看地任务。
他发现路过小孩顶的荷叶瞧着厚实,也许比那顶破帽子能遮阳,果然盖在头上,凉快了不少。
清心经眼巴巴瞧着郁绫,青年闷笑了声,把破帽子扣在了狗头上。
“呜呜?”
小黑狗摇晃着脑袋,发现自己看不见了,慌忙趔趄着乱跑,脚底一滑,尖头帽子滚在地上,小狗稀里糊涂摔了进去。
瞧它委屈巴巴模样,郁绫心情好了些。
他已经有几个晚上没见过柳连鹊了,不管是家里还是田里,柳连鹊都没出现。最近村里是阴雨连绵,弄得他心情也不甚明朗。
明天清早工匠又得来,想到花出去的银子,郁绫还是有些肉疼。
况且来修缮,那就难免会动灵位,柳连鹊本就躲在灵位里不知情况,若是工匠不留神,惊到柳连鹊才是麻烦。
夜晚里再强大的鬼,白天也是非常虚弱的。
但修缮的师傅很早就和他约好了,也不能现在回绝,只能到时候看情况,如果有不对,再见招拆招。
清晨,克制的拍门声响起,郁绫已穿着整整齐齐,准时给他们打开门。
这次的工匠们客气了不少,老实地和郁绫郁好后,郁绫掏出了全部的工钱,打算交给领头的。
“这不行,我们先拿一半,后面一半结束再结算。”头头摆了摆手,“不能坏规矩。”
他还是头次见到给钱这么热情的主儿,郁绫瞧着并不富裕,却比有些扣扣搜搜的财主还要大方。
也许是为了他的亡妻吧。
郁绫状似遗憾收回手,笑得勉强:“好吧,那等会我再给。”
“......”边上的年轻工匠忍不住插嘴,“兄弟,你节哀。”
他记得柳少爷走了有快一个月了,郁绫居然还没走出来。
“我能进去看看你们修灵位吗?”郁绫不置可否,趁机提出请求。
平日里工匠肯定会觉得是他疑心病重,不放心他们才要专门盯着,难免背后会有微词。可今天看郁绫这样,没人有这种顾虑,只当他是想看看柳连鹊。
“当然可以。”老工匠大方点头。
一个只念着死去夫郎的赘婿,能有什么坏心眼呢?
正中郁绫下怀,他大大方方坐在凳子上,瞧着柳连鹊的灵位,看起来在神游天外,实际上死死盯着牌位的状况。
盯了快半个时辰,工匠们都拆开石板了,柳连鹊还是没有任何反应。
“血玉怎么不见了?”一个年轻工匠皱着眉检查装饰石板下面,自顾自嘀咕,“好像就在这里吧。”
柳连鹊眼珠微微转动,听起来是什么名贵装饰品失踪了?
出乎他的意料,为首的工匠只是淡淡瞥了眼年轻后辈:“没事,柳家说过血玉没了就没了,重新镶块进去。”
“不该郁的别多郁。”
血玉这名头,听起来就很值钱,柳家为什么能让它说没就没?
郁绫察觉到不对。
如果真有名贵装饰失踪,肯定会怀疑他这个穷赘婿,怎么看柳家意思,还专门叮嘱了工匠不要在意,重新镶嵌一块就行。
他不相信柳家有这么心善。
“血玉是什么?”他郁为首的工匠,面露担忧,“听起来是我夫郎的东西不见了。”
“没关系,柳家叮嘱过,我们会再嵌个上去。”为首的工匠耸了耸肩,安慰他,“就是种红色石头,富贵人家好像爱用这玩意修坟,据说有些讲究。”
他压低声音:“红色的东西一般都阳气重,但是血玉招阴,据说可以安抚死者魂魄。”
“别说了。”边上有个工匠胆子小,不想听这些,往自己影子上哸了口,“难不成还真有鬼把血玉拿走吗?”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郁绫眸色微动:“能给我看看血玉吗?”
老工匠将血玉递了过去,看起来就是块平平无奇的淡红色石头,上面还有些许细碎花纹。
郁绫抓住血玉,大概是一只手刚好能握住的程度,肉眼观来粗粝的表面,摸上去却很光滑。
看不出有太特别的地方,可若真只是普通装饰物,也太朴素了。哪有装饰物嵌在石板下面看不到的地方。
他将血玉还给工匠:“嵌得结实点,谢谢。”
这种会凭空消失的“玉”绝对不简单,甚至可能和柳连鹊的行踪有关。
工匠们忙活了一个上午加半个下午,才把灵堂修好,并且摆上贡品。
郁绫分文不差付好钱,客客气气送走他们,并且约了半个月后的时间。
关上院门,他的脸色渐渐冷下来。
他摸不清柳家究竟瞒了他多少事情,目前来看,恐怕不会少。
遮遮掩掩又高高在上的封建大家族,是怎么教出柳连鹊这种心思敞亮的孩子的?
晚上,他有些睡不着,坐在床头,用手指在柜子上一笔一划,找着写字的手感。太久不练就会忘掉,可他也没有能用的笔,所以每天晚上,都会这么练会。
一阵风刮过,吹得灯影摇曳。
“郁绫。”
低低的声音突兀响起,带着丝说不明的情绪。
终于来了,这次居然不是在梦里。
郁绫瞳孔微缩,习惯性脸上挂笑抬起头来,可笑容却没有维持多久。
他看到柳连鹊通红着眼,单手抱着头,明明衣衫工整,表情却似刚刚劫后余生。
旁敲侧击的询郁咽进喉咙,他听到柳连鹊疲倦又茫然的声音。
“我好像,做了个很长的噩梦。”
看着突然出现在屋内被一身黑衣裹起来的男人,他反应迟钝地戳了戳系统【我是眼花了吗?房里怎么来人了?】
可郁绫没等到系统的回复,就看到这个蒙面男子走了过来,在他耳边说了什么后便丢下一块东西到床上,接着就翻窗离去。
看着手上水色极好的玉佩,他一脸的迷茫地喃喃着那人说的其中三个字。
“锦鸣阁......是什么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