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绫根本就没听明白这个自称楷笙的男人到底在说些什么。
吃胭脂是什么意思?
而且为什么要靠得那么近??
双手紧张地抵在男人身前,郁绫想要将人推开,可指腹在碰触到对方结实的胸膛后,瞬间就僵住不敢动了。
他的手被牵起,男人将唇落在他的手背上,温热的气息洒在上面,让人情不自禁想将手握紧。
如此亲昵的行为让郁绫心跳得很快,砰砰砰的心跳声震得脑袋有些发晕,连呼吸都有点不顺畅了。
在感觉到手背出现明显的湿濡触感后,他再也忍不住将手抽了回来。可他一时忽略了男人的力度,不仅没能抽回手,而且还不知为何半倒在软榻上。
烟蓝色的长袍与绯色的长衫缠绕到一块,颜楷笙散在身后的长发轻轻拂起,发梢像是粘在了郁绫的身上,难舍难分。
随着男人低头的动作,有几根长发散在郁绫的脸上,有些痒痒的,但郁绫却无法腾出手将其拨开。
他几乎是被男人压在身下,两腿完全动弹不了,只能勉强用双手撑着软榻,才不至于彻底躺倒在上面。
可就算这样,他们之间的距离也相当的近。
显然,重金修筑的灵位属于柳连鹊,那灵堂前面的破床属于他这个贫穷的赘婿。
而他的床放在夫郎灵位旁边,倒算是...真正的守灵。
郁绫有些无奈。
他本想寻个其他地方睡觉,可放眼望去,其他屋子居然都不适合住人。
这房子庭院朝向很奇怪,又年久失修,导致除了这间屋,其他隔间都很潮湿。
中间的大院里栽了棵巨大的槐树,瞧着也是半死不活,旁边的空房许多也就骨架完好,改造起来要不少银子,他手上这点钱无力支撑。
柳家人言出必行,还真是只收拾了这一间屋子,其他地方都需要他自己打理。
看到这里,郁绫已经隐约生出点不妙的感觉。
分的宅子是这副鬼样子,那所谓的大片田地,恐怕也不好指望。
初夏隐约有些闷热,可在这宅子里,郁绫却莫名感觉到浑身清凉。
弄清楚屋子的布局后,他将不算多的银票收好,打算出去看看自己分到的那些地。
郁绫走到门口,就看到几个好奇的村民朝他东张西望,目光里带着毫不掩饰的探寻,还有些鄙夷。
“听说了吗,就是这小子,克死了柳家公子啊!”
“啧,我家有人在柳家帮工,据他说这赘婿脑子不太聪明,又被柳家人扔到我们这鬼地方,可怜呦。”
“你小声点,没看到人家过来了吗?”
郁绫还穿着守孝时的一身白衣,路过这群邻里时,权当没听见他们在说什么。
他生得虽然有些薄情,但胜在好看,此刻无视掉乡亲们的碎嘴,反倒噎得其他人说不出话。
“果然是傻子,连话都听不懂...”
他走了一段路,听到背后非常清晰的嘀咕声。
“别说了。”终于有心软的小姑娘出声,“人家刚死了夫郎,你们在这说这些,小心亏损阴德。”
“他和柳少爷又没真感情,你个丫头片子,瞧见长得好的就挪不动眼了,就这点本事。”
但提到鬼神,众人好歹严肃了些,纷纷作鸟兽散。
郁绫朝着来时的方向瞥了一眼,目光冷冽下来片刻。
他在曾经那个世界,好歹也算是家里最未来可期的少爷,只有人敢在背后说他心思深沉,没人敢当着他面这么明目张胆。
才来这里不到十日,就被奚落了这么多次,这些人的口无遮拦,他一笔一笔全都会记下来。
可现在,重要的还是其他事情。
柳家给他分了十亩地,他在当地也算得上小康,不过他已经做好了里面只能有一半可用的准备。
郁绫初来乍到还得郁路,可相亲邻里都防着他,郁了好几个人,才有个心好的大婶指了路,可看他的眼神怪怪的。
“那地很邪门,多年下来经常遇着怪事,郁小哥,你可得小心啊。”
郁绫心下暗沉,知道自己不妙的预感要应验了。
分的田离他家倒是不远,找到路后他没走多久,就看到了自家田地,还有远方隐约出现的鼓包。
好像是个乱坟岗。
郁绫:...
完了,身上的伤又开始疼了。
他的田边上怎么是坟冢啊!!!
郁绫维持住呼吸,加快步子走上前去。
他看得没错,这确实就是坟冢,紧紧挨着自家田地,只靠一道若有若无的沟壑隔开。甚至有些不安分的孤坟,已经跑到了自家地里来!
而且其他人的田布局方方正正多见,柳家给他的田最大那块更像长方形,几乎是贴着坟冢而建,大部分田地都均匀地离这片坟很近。
这下好了,他本来想着要是拿的田贫瘠,好歹可以卖了换五亩好田专心种。可这坟冢边上的地但凡有半点距离隔开就算了,现在却和坟冢紧紧连成片,还是一大片,实在难办。
江安镇气候温和,其实土地不是紧俏资源,村里人对他态度恶劣,保不齐他们随便造谣些,这片地产的粮食都不愿有人要,更让他的处境雪上加霜。
郁绫越想,心越沉下去。
可他还是不死心,沿着沟壑的走向,仔仔细细审视着这片他仅有的资产。
找了半天,郁绫发觉地契上大部分内容都在这,可还写着约莫有两亩多零散的地没挨着坟冢,肯定是可以耕作的,柳家没给他留死路。
至于挨着坟头那八亩实在棘手,但后面他劳作能力上去,把它们和混进来的坟划开再种作物,自然不是不能用,暂且先放着吧。
两亩地,暂时养活一个成年男性倒也足够。
八成地是给死掉儿子的阴地,两成是给他这活人赘婿的普通田,倒还真符合柳家的风格。
只是他站稳脚跟的基本盘从大宅加上十亩地,变成了破屋和两亩地,唯一值得庆幸的是,那点银票是真实的。
他应该感谢柳夫人没给自己塞纸钱,郁绫苦中作乐地想。
走一步算一步,他打算回家修养几天,稍微装潢家里,就得去盘算下种的事情。
这么小的地方,和些不长眼的人是抬头不见低头见。
瞧他细皮嫩肉模样,有些黝黑壮实的庄稼汉早就颇为不满。
这种小白脸能种什么地,长得好看也只能给病痨鬼娶回去做赘婿,病痨鬼一死什么荣华富贵都没了。估计到最后,还得攀着哪家富点的寡夫郎或者婆娘过日子!
就他还配嫁给柳家的公子,进柳家大门?
不过分到那块地,郁绫可是倒了大霉。
村里人讲究少,分到普通坟头地就算了,可旁边的乱坟岗还真不是什么规矩坟地,几朝几代累计下来什么怪事都有,不详得紧啊。
据说,还有人看到过里边飘过鬼影...
见郁绫单独在田埂发呆,一个扛着锄头的男人大着胆子上前,用下巴瞧着郁绫的脸,故意没事找事。
“喂,你跑东跑西一整天,觉得你家的地怎么样?”他扬声嚷嚷,引得其他人哄堂大笑。
“别一不小心,就铲到地里那点坟了,招上鬼,那可是真晦气啊。”
谁不知道郁绫分的那宅子、那田地有多差,还不如朝廷分给普通壮丁的地呢。
“还行。”郁绫不咸不淡答道。
“哎呦,还行啊!”男人仿佛见了鬼,一拍手,“大家听到没,他说自家那鬼宅和鬼地非常好,不过要是他家地种出东西不干净不能吃,咱们也别太小气,施舍点给郁绫啊!”
“免得人家说我们苛刻,瞧不起他个种坟头地的。”
哪知郁绫抬起头,脸上居然带着笑意,好似听不懂男人的挖苦:“大家说得有道理,那临着坟头的地先不急着种,剩下几亩也够活了。”
“我怕到时候先祖们怨我这不吉利,明明是柳少爷的人,还到处乱招别的鬼,在外面抛头露面。”
“毕竟我是柳少爷的人,还是别碰其他鬼好,显得我不检点。”
几个猎户被他这么一通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纷纷语塞。
这小子是真傻还是假傻?
柳少爷都死了,人家不去坟头是担心鬼不吉利,他居然担心柳少爷九泉之下会不会吃飞醋?
还算有眼力见的农户懂了什么,脸色变了变,手肘碰了下边上的壮汉:“别说了,人家好歹和柳少爷...”
这下其他人也懂了。
这傻子好歹是柳家的人,而且看着神经兮兮,万一把状告上去,告个他们这的坟头鬼招惹柳家赘婿,扯上柳少爷就不好了。
毕竟谁都知道,赘婿算不上什么,可事关早死的爱子,柳夫人肯定不会坐视不管。
这时,田埂恰好吹来阵夏风,却莫名阴气森森,仿佛凉意可以透入人骨子里。
除了郁绫,所有人心头都涌入怪异的感觉。
“哪,哪能呢。”为首那位脸上出现点惧色,讪笑道,“柳少爷都走了,你节哀顺变在这好好过日子就是。”
“是啊是啊,我们就不打扰了。”
“欸怎么这么晚了,我媳妇喊我回家吃饭,再见!”
不消片刻,郁绫前面的大路已经没了绊脚石。
路边野草摆动幅度变慢,阴风也恰好停在此时,温柔的风席卷着他。
“呵。”他轻笑了声,用手拍了拍刚刚那人扯过的衣角,自言自语戏谑道。
“柳连鹊,你夫君被人欺负得可真惨啊。”
他其实没把这事放心上,毕竟到哪里,其实家底都是硬道理。
只要他能做出成绩,把荒地变成江安镇的沃土,那些今天瞧不上他的人,明天还会眼巴巴贴上来。
说来可笑又现实,这就是人性。
回到家,简单洗漱了下,他躺在虽然勉强能睡,却不停吱呀作响的板床上。
经历了这么多事,他的困意来得居然很快,盯着亡妻牌位,也丝毫没感觉到害怕。
鬼都是人变得,这个人几日前才抓着自己的手,分明正值大好年华还不想死,可抵不过疾病折腾。
朦朦胧胧中,他感觉到脸颊上似乎有微凉的触感,听见个青年的嗓音在说话。
这声音有些耳熟,可并不真切。
或许是因为郁绫只听过这位才子油尽灯枯时的呓语,没听过他和同窗门朗声讲道时声音,他想了会才反应过来。
平稳的声音缺乏起伏,带着泛死气的空灵,可莫名夹杂几分情愫。
“你受苦了。”
*
“公公请稍等片刻,大人很快就来。”
见小冬将书房的门打开,郁绫走了进去。
看着空无一人的书房,他拍了下身上沾上的薄雪,忍不住搓了搓手臂,打了个冷颤。
等到身体暖和不少后,他才开始打量起这间书房。
正对面的墙上挂着一副字画,旁边的软榻上摆放了一个小几案,上面是一局还未结束的棋局。
另一边则是一张深色的长桌,上面搁置了笔墨纸砚以及不少卷轴、书籍,其中还不乏写满了内容的纸张。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墨香,嗅入鼻腔竟让人觉得心旷神怡。
没有靠近那张长桌,郁绫在书房里站了好一会儿都没见宁允淮出现后,便在软榻上坐下了。
书房里温度暖和,安静的空间会让人忍不住想睡上一觉。
可能是今天在锦鸣阁耗了不少的精力,也可能是刚才在马车轿子里受了惊,郁绫的眼皮开始不受控制地往下耷拉。
就算再三告知自己要撑住不能睡着,可他还是抵抗不了来势汹汹的困意,将身子缩在软榻上。
不知何时,书房的门被人打开了。
缓步走进来的宁允淮在看到缩在软榻上睡着了的少年后,温润的眸子顿了下,无声地走了过去。
眼眸下敛,看着这张熟睡了的软白小脸,他心尖一颤。
衣袖下修长的手指动了动,朝郁绫伸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