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寂的破庙里只有两道呼吸声。
与那道略微粗重的气息相比,另一道气息要稍微弱一些,跟正常状态下的气息明显有些区别。
“小绫,不能睡着。”
耳边响起温润的嗓音,郁绫努力抬起眼皮,默默地点了点头。
他朝宁允淮的怀里拱了拱,放任对方将自己抱得更紧。
两人肌肤碰触着肌肤,那具原本还有些发凉的单薄身子在温暖的怀抱下逐渐回温,不再像刚才那样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那个男的,他不是什么好人。”祝澈飞快答道,脸色越来越差劲。
“赌博,打骂妻儿,整天没事干就喜欢酗酒,是喝酒喝死的。”
“...他死了后,我娘见着那屋子就怕,所以一直空置,也没人愿意进去。”
腿上的伤又开始剧烈作痛,祝澈想起来小的时候,他爹喝了酒或者输了钱心情不好,总会给路过的祝澈狠狠一脚。
“赔钱的狗东西,滚,碍眼死了。”
刚好也是踢在这位置上,他爹没那么混账时,也是很好的猎户,力气极大,一脚就能踢得人动弹不得。
祝清年纪尚小逃过一劫,可这种噩梦,祝母和祝澈足足忍受了多年时间。
“我曾经做梦都想杀了他。”祝澈心里悲哀,也冒出些不合时宜的快意,“他喝酒喝死,算是活该。”
祝爹死了后,全家都没怎么伤心,只是忧心接下来日子怎么过。可祝澈背起猎弓,用实际行动告诉家里人,没了这个老男人他们活得更好。
“喝酒喝死的恶棍...”进宝喃喃自语,“难怪这鬼这么凶。”
“他生前有什么执念吗?”郁绫隐约看见黑气已经凝聚成一团,若是真让这酒鬼现出本体,柳连鹊的麻烦可就大了。
祝澈怔愣,在他眼里,这个什么都不会,只会鬼混的爹连家人都不爱,活着时也和死了没区别,根本没有执念。
“快!”郁绫咬了咬牙,试探着将油灯摔在黑影上,勉强将鬼影打散。
酒香味淡下去些,黑影发出阵惨叫,骂着众人听不懂的胡话。
柳连鹊的状态好了些,可郁绫手边只剩下一盏灯,他们的时间不多了。
“钱?”
祝澈试探性说出一个答案:“他没本事挣钱,所以把钱看得很重。”
“把钱扔出去试试。”进宝怯生生和郁绫说,“也是破除执念的办法。”
这倒是好办,郁绫从怀里掏出几个铜板扔出去,祝澈有样学样也将桌上的铜板投掷过去,黑影仍然在逐渐汇聚成实体,刚刚的行径毫无用处。
“这么贪心?”进宝咋舌。
“明明已经给他好多铜板了!”
“很明显他执念就不是铜板。”缩成一团的老郎中瑟瑟发抖,拍拍男孩的脑袋,“少说两句吧。”
“不是这个。”郁绫摇摇头,“再想,肯定还有其他事。”
“我想想...”就算看不见鬼,祝澈也知道这次又是灭灯又是阴风非同小可,额头不住渗出冷汗。
恶鬼来势汹汹,一直都沉默着的柳连鹊闷哼了下,苍白修长的手指指向祝爹的房间。
“郁绫,这里。”
郁绫心领神会:“祝澈,那屋里有什么?”
“就是些老家具,那老东西就是死在那个屋里,晚上喝死的,早上才发现...等等,喝死...”
“酒,是酒!”
没等他说出答案,郁绫快一步反应过来,提着灯狠狠踹向房门。
这懒汉一辈子靠酒逃避现实,死因也是饮酒过度,而且出现时身上带着酒味,执念应当是酒没错了。
可惜这副身体太孱弱,根本撞不开紧锁的大门,门板只是落下些许木屑。
“我来!”
祝澈扔开拐杖,几乎是用尽全身力气,将老旧的锁生生撞落。
哐当————
淡淡的霉味里混杂着酒味,郁绫走到床板边,抄起乱放的酒坛,狠狠摔在地上,碎片划在手上,鲜血从他掌心滴落。
柳连鹊冷漠的脸上出现一丝烦躁,吓得一老一少两个小鬼抱成一团。
“怎么办,厉鬼闻到血腥味了...”进宝哭丧着脸,“等会他,他会不会把他赘婿先煎后杀啊?”
“呸呸呸,小孩子哪里听来的这种东西!”
老郎中抱着他,也吓得不轻。
祝爹的冤魂就是闻到祝澈身上血腥味,又因为喝酒喝死浑浑噩噩,才会狂性大发,重复生前虐待儿子的动作,让祝澈伤口拖到现在。
柳连鹊虽然看起来比祝爹有理智得多,可万一暴起,谁也别想活着出去。
快要凝聚成型的阴影痛苦哀嚎,因为撞门力道太大,而趴在地上的祝澈顾不得伤病,也赶紧一手抄起个酒坛,狠狠摔碎。
“太好了!”进宝感觉自己身上的压迫感弱了下去,这招果然有奇效。
转瞬间功夫,两人将床边乱放的酒坛酒瓶子摔了个七七八八,
柳连鹊伸出手,凭空拎起阴影,一个胡子拉碴的中年鬼浮现出模样。这鬼满脸灰败,已经没了刚刚威风模样。
“你。”他声音无起伏,“害夫君受伤,血,罚。”
原来变脸不是要控制不住,而是担心郁绫受伤。两个小鬼松了口气。
“夫郎,他不值得你动手打啊。”郁绫起了坏心思,背着手,从角落里用脚踢出来个夜壶。
“塞这里吧,等会好埋了。”
“......”
俊朗男鬼脸上浮现出犹豫:“不文雅。”
他脑子迷迷糊糊,可直觉告诉他,他这辈子都没干过这么缺德的事情。
“夫郎,我手好疼,都流血了...”
郁绫捏着嗓子,在祝澈见鬼的目光下嚷嚷。
进宝闭着眼咳嗽了两声。
大人好复杂,好可怕,没眼看。
柳连鹊脸色沉下去三分,狠狠抓起男鬼的头,将他塞进夜壶里面,丝毫没给他挣扎的机会。
黑气彻底消散,祝澈感觉到腿上伤口疼痛逐渐减缓,面露欣喜。
郁绫忍笑:“好了,事情圆满解决。”
他指了指夜壶,复述鬼郎中的医嘱:“祝大哥,这个就给你了,白天务必把他埋掉,你这伤好好养,肯定没郁题。”
“啊,嗯。”祝澈呆滞,“就结束了?”
“结束。”郁绫摆了摆手,“我回去休息了。”
噗通。
郁绫转过身,瞧见祝澈跪在地上,八尺男儿眼眶发红。
“你腿还伤着,快起来。”
“大恩大德,我一定铭记在心。”
猎户咬着牙,就差给郁绫磕俩响头认干爹:“我人笨,看不懂今晚的事,但我明白你是高人,以后如果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尽管吩咐我!”
“哥哥,你在干嘛呀。”
祝清揉着眼睛从屋里探出头,鬼气消散后,他也能听到这发出的声音了。
被弟弟看到,祝澈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
“到时候有需要帮忙的地方,肯定来麻烦你。”
郁绫默默挪了个位置,祝澈下跪的时候,他看到柳连鹊表情分明还好,可周身气场和喝了整缸醋差不多酸。
他实在无福消受这大礼。
“起来起来,你弟弟看着呢,等会把你娘吵醒了,可是我的郁题。”
他硬着头皮躲开柳连鹊的目光,带上俩看好戏的鬼和清心经,头也不回开溜,深藏功与名。
夫郎又生气了,虽然他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错。
一路上,郁绫等着柳连鹊开口,柳连鹊不开口,两个小鬼也不敢说什么。
等到静默着走了一段路后,柳连鹊闷闷的声音才从他身后冒出来:“你,夜不归宿,去男人家。”
这帽子可太大了,柳连鹊跟了他一路,难不成是担心他做什么不光彩事?
郁绫连冤都来不及喊,赶忙解释:“夫郎,他不是哥儿。”
“男的,不行。”柳连鹊不依不饶,“你成亲了。”
“难不成女的可以?”
进宝不知死活插嘴,收获了柳连鹊和郁绫整齐划一的警告眼神,悻悻闭嘴。
“我是去他们家抓坏人。”
郁绫不知道柳连鹊能听进去多少,只能和哄孩子似得耐心解释:“他被刚刚和你打的坏人缠上了,那坏人要害他,我只是去帮忙。”
柳连鹊凝住了几秒,似乎是在消化信息。
良久,他抽了下嘴角,似乎是想笑,但做不出这种表情。
他长得没有郁绫高,干脆飘起来摸了摸郁绫的头,手穿过发丝,柳连鹊却浑然不知,只是定定看着状况外的郁绫,一板一眼道:“行正义事,为君子道,该奖。”
进宝&老郎中:...
你这邪祟,还怪正派的嘞。
郁绫回过神,礼尚往来,用伤得不严重的手,摸了摸鬼魂的头。
他家夫郎真好哄啊。
“下次,夜不归宿,说。”柳连鹊虽然放过他了,但还是有些计较郁绫夜不归宿,“担心。”
“好,下次肯定和夫郎说。”郁绫自知理亏,赶忙应下。
“明天我们还出来挑家仆吗?”
他担心这个状态下的柳连鹊明天出不来,所以多郁了句。
“挑。”柳连鹊认真点头。
“好,那到时候我们一起。”
“那个...”进宝小声插嘴,“我们能走了吗?”
这俩家伙还真不把别人当外人,大邪祟和相公讲小话,是他们能听的吗?
“你们走吧。”郁绫敷衍地遣散了两个小鬼。
光顾和夫郎讲话,他都忘了还有这俩电灯泡。
“对了,过几天要带你去下祝家,再给祝澈看看腿。”他和老郎中喊了一嗓子。
“好嘞好嘞。”
老郎中狠狠点头,随后迈着沧桑的步伐消失在田间。
郁绫转过头,又看到柳连鹊警惕的目光。
“三更半夜,男人,关心。”
缓步走近床边,看着郁绫和宁允淮之间亲昵的氛围,祭穆咬紧了后槽牙,“想不到一夜未见,二位的关系好了这么多。”
没有管祭穆的酸言酸语,宁允淮说道:“多谢五王爷救下我们,既然郁绫已经醒过来了,那我们便不再打扰。”
“待会儿我便让人备好轿子,回丞相府。”
闻言,祭穆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他死死盯着宁允淮那只摸上郁绫的刺眼大手,看对方的眼神就像是被人偷了家似的。
那颗心酸得不能再酸。
他咬牙切齿:“不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