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眉顺眼地将桌上那碟糕点拿过来,郁绫心惊胆战地站在宁允淮的身旁,低着头盯着自己的鞋尖。
不知道是不是紧张过头,肚子再次发出一声轻响。
声音很小,应该只有郁绫和宁允淮能听到。
捏着碟子的手紧张到发白,郁绫脸上一红一白,把头低得更低了。
真丢人。“不用,我来拿就行,我可以碰到遗物。”年轻的兵卒赶紧制止他。
“我们这些人就合葬着,很多东西分不开了,要是挖不好,容易把人家的骨头挖出来。”
“好。”郁绫也乐得清闲,“遗物给我,地址给我,明天上集我去找你家人。”
三个鬼对视了下,都默默去帮青年鬼挖坟找遗物了,只留下郁绫和柳连鹊四目相对,相顾无言。
有些别扭。
郁绫清了清嗓子,打算找个突破口:“夫郎,你前几天突然跑走,是去找谁了啊?”
柳连鹊答非所郁:“你,夜不归宿,在先。”
“我错了,最近在忙田里事,实在是跑不开。”郁绫凑过去,“咱不生气好不好?”
柳连鹊抿了抿嘴:“所以,不得,怪我。”
郁绫有些迷惑了:“我怪你什么?”
联系语境,他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你是叫我别怪你那天去找了谁吗?”
柳连鹊别是犯事了,心虚才假装高冷不和他讲话吧?
柳连鹊偏过头,不说话了。
“好好好,我不怪你。”郁绫哭笑不得。
“所以我的好夫郎,你去找谁了啊?”
“窃贼,谈判。”柳连鹊一脸认真。
“他们知错,不会,再来。”
郁绫深吸了一口气。
他就知道,柳连鹊跑去出头了。
怎么个斯斯文文的书生鬼,正义感这么强,还半夜给那群混混上思想教育课。
那几个大哥刚被三个兵卒吓好,又遇到柳连鹊,希望精神状态还没出郁题。
“怎么了?”
柳连鹊瘫着脸,可能看出有些紧张,他担心郁绫责怪。
“没事,夫郎仁善,只是下次做之前,好歹和我说一声。”
做得很好,下次别做了。
郁绫擦了擦冷汗。
“我明天要上集去,夫郎如果还想去和他们...理论,等我回来,好吗?”
柳连鹊认真点了点头:“等你,回来。”
谈话间,三个鬼也翻坟回来,最年长那个勉强会写字,帮年轻鬼给郁绫歪歪扭扭,用血写了个地址。
地址边上,血迹模糊写着“郑旺” ,这是那个年轻鬼魂的名字。
郁绫愣了下,好像他还不知道这三个鬼叫什么。
他们是埋在地下的无名骨,被模糊面容的冤魂,姓甚名谁,鲜有人在意。
“你们,叫什么名字?”
“不重要。”年长的鬼魂释然,“死了这么多年,名字早就不重要了。”
“活着都是糊涂人,死了继续糊涂下去吧。”
遗物是个包裹,拿起来沉甸甸,覆盖的布料材质也看着很不错,不知道里面有什么。
“知道了。”郁绫把脏兮兮的包裹拍掉些土。
“郑大哥,我会把这些全部交到你家人手上。”
郑旺沉默了会,突然开口:“有口音那个是林大志,三十四岁,没口音那个叫王宁,四十四岁。”
他们在机缘巧合下凑到一起,却是过命兄弟。本以为揭竿起义是英雄草莽,最后迎接他们三个的只有一箭穿心的落拓,千里孤坟的郁忿,除去郁绫,也没人能说了。
“好,林大哥,王大哥。”
郁绫看向两个连面容都模糊不清的小鬼:“你们兄弟的遗物,我就拿走了。”
夏季的风难得温柔,两个鬼都不善言辞,低着头,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
林大志感觉到有些难过,上次这种气氛,是他们围坐在篝火前,说着要打进京城,匡扶正义。
现在想来,他们只是想进京看看而已。
已经过了很多很多年。
没时间伤春悲秋,郁绫和三个鬼魂把菜搬回家,他躺下睡了没多久,天还没亮,郁绫又得苦哈哈收拾好东西,和牛车一起往集市里赶。
“郁小哥,上来吧。”
赶车的人常年来往于村镇间,什么都载过,可见到郁绫搬上来的数筐青菜,还是小小吃惊了一把。
“这么多,你要去集里卖菜啊?”
“对。”郁绫搬好最后一筐菜,冲他点点头,“走快点,怕赶去太晚。”
“成。”
赶车人也知道去晚了菜容易卖出不去,心里有些犯嘀咕。怎么还有人专门去集市卖菜,估计能卖两三成都算好了。
又是什么菜这么金贵,居然用这么多小筐装着。
“你这车挺干净啊。”
郁绫发觉他身下的干草新铺过,坐着还挺舒服,有些惊讶。
“那是,刚刚换过,能不干净吗。”
提起这茬,赶车人也有些来气:“前几天我载了个人,他家说是见到鬼了吓到要去镇上看,结果当时走到半路,吐人坐的地方了。”
“对了,说起来他说见鬼的田,还是郁小哥你家地吧?”赶车人不在意地笑了。
“嗨,我觉得就是他想偷懒的借口,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你说是吧,郁小哥?”
“是啊。”
郁绫点着手里的零钱,漫不经心道:“只是他们偷懒的借口而已。”
因为是顺路拉郁绫,车钱虽然便宜,却也只能停在离醇香楼有段路的地方,郁绫付好钱,艰难又背又抱,把筐给挪了过去。
“许掌柜!”
他扬声喊:“来帮个忙。”
许掌柜从楼上探头,忙不迭让小二过去,帮他把菜搬了出来。
“这次是什么?”
两批豆芽在醇香楼很受欢迎,甚至有些客人坐着马车过来,就是为了吃上口爽脆的“银针冒青”,醇香楼业绩那是好了不少。
许掌柜数钱数得忙碌,隐约期待郁绫这次能拿出什么。
“小青菜。”
郁绫打开其中一个筐,里面装着翠绿的菜,菜叶上面还有些许水珠,使卖相更加好看。
这是郁绫使的小心思,菜叶上带着水不容易蔫,而且看起来会翠绿多汁。
这些青菜个个个头不大,每一株都没有压伤,瞧着就是能做宴菜随便摆盘都好看的卖相。
“这菜不错。”许掌柜眯着眼凑上前,小心翼翼拿起一颗,这菜太嫩,生怕用力就压坏。
“只是太小了,其实能再大点卖。”
“大的菜哪里都能买到,这种小的吃着更好。”
郁绫急着用钱,只能种到这个大小,这话不方便和许掌柜说。
“你试着炒一盘给客人尝尝就知道了,价格还是你开。”
“行。”
许掌柜也是老生意人,笃定了和郁绫长期合作,就不会随意开价:“寻常青菜你也知道,在集市里一抓一大把,卖不出价格。”
“但是你的菜品相的确好,这个大小的菜我们也没收过,要是你放心,先放我这。”
“正好这快中午了,再过会客人得过来,我试着炒些菜看看反响,等傍晚你来取钱,留着吃个饭再走。”
“许掌柜开口,那我自然放心。”
郑旺家里离得稍有距离,得明天动身。今天剩下的时间,郁绫正好可以去集市买点东西。
集市上的货品琳琅满目,价格大部分都很亲民。
家里的调味品都见底了,可只有盐还算便宜,郁绫打算买些盐回去;屋里有些破洞的地方需要修下,他买了些材料,想先自己动手试试。
还有草鞋,穿着走路实在是太容易磨破了,但几文一双,胜在比布鞋麻鞋便宜,需要多备点。
各种地方零零碎碎花了百文后,郁绫看时间富余很多,晃晃悠悠站在了书摊前面。
集市里书摊少,能让人翻阅书的书摊的更少,找了半天就这一家,老板勉强让人看两眼书。
可惜这家书摊没有农书,或者说农书本来就鲜少出现在市集这种地方,天时地利,下种节气,如何务农,本来就刻在农人脑子里。
书摊上放的,都是书生考科举的书,还有些封面花花绿绿的话本子压在角落,价格都贵得令人咋舌,对郁绫没什么用。
他本该目标明确掉头就走,可目光扫到了柳连鹊经常看的《清心经》,鬼使神差地,他翻开了那本破破烂烂的书。
几分钟后。
郁绫默默把书归位,生怕碰破边角。
知识的力量太强大,他感觉自己的头都开始痛了。竖排没标点的繁字体,简直是世界上最恐怖的存在,随便看两行都眼睛发酸。
更别提里面的内容是如此乏味。
要是柳连鹊给他天天教这个,用不了多久,他也得去见柳连鹊了。
他这也就看了没十分钟,就因为今天人太少,引起书摊老板的注意。
书价贵,老板对只看不买的人没好脸色是常事,尤其郁绫穿得还挺穷酸,看着就不像正经读书人。
书摊老板的目光都开始不友善起来,时不时往郁绫的方向瞟,郁绫只得掉头离开。
再逛会集市,等时间差不多了,可以回去看看醇香楼那边进展如何。
此时正是饭点,若隐若无的饭菜香味飘散在空气中。本就顾客盈门的醇香楼,今天人气似乎还要旺,把边上规模差不多的酒楼整整压了一头。
“老板炒了个新菜,据说味道挺不错。”衣着光鲜的青年男子展开折扇,和旁边同伴说笑,“可惜是素菜,我倒要看看青菜能炒成什么样。”
“王公子这边走,我看这醇香楼的菜色,是越来越好了。”
不少人聚在这里,就是等着吃醇香楼今天中午才推出来的“翡翠菜心”。
据说这菜味道鲜甜可口,分明看起来就是普通灼青菜的做法,吃起来却格外下饭。
而且青菜颗颗完整分明,叶与柄交汇处宛如翡翠成色。就算再精致的码盘,也需要优良食材相辅相成,才能做到这种地步。
翡翠菜心作为道素菜端上桌相当有面子,哪怕卖得相当贵,也有不少家境不错的人愿意买单。
醇香楼地段优良,就这样新菜的事情,在短短一个下午,一传十,十传百。
郁绫拨开人群,同接引的小二走进醇香楼。
满堂的客人,几乎有一大半人的餐桌上,都有那道“翡翠菜心”。
“后面客官要是等翡翠菜心,就不用排了!”
上次的小厮已经被替换,新来的小厮敲着手里的锣,就在郁绫身后,几乎要把嗓子喊破,声音里满是赚钱的喜悦。
“咱们家新菜限量,别到时候耽误各位客官吃饭————”
灯火通明,人声鼎沸。
郁绫愣了下,随即慢慢勾起唇角。
许掌柜这回,可得开个足够公道的价钱。
“这松子百合酥如此好吃?”
“味道确实很不错。”
只吃了一小块便放下了,宁允淮正准备说些什么时,就听到顺旷帝说:“既然爱卿喜欢,那朕便将这碟松子百合酥赠与给你。”
“连带着这个小太监一块赠与,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