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番外(1)
阿德莱德这辈子第一次成功召唤出了时空魔法, 但它希望事情不会发展到太糟糕的程度……
A.
塔尔再一次抬起眼睛仔细地瞧了瞧窗外,王城的夜色已经浸透了薄薄的帷幕,这个时间,埃德温应该推门进来, 解开那件浸透了冷意的厚外袍, 向他走来时眼中的浅灰色柔软如轻飘飘的鹅绒。他们保持了下班后拥抱的好习惯。
但是今天有点太晚了, 熟悉的脚步声还没有响起。
滚烫的热茶在炉子里嘶嘶地冒着乳白色的雾气, 温暖是一种氛围,让人待在里面不想动弹。以主教现在的实力,几乎没有任何存在能对他造成威胁。不过,恶魔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头发, 手指轻轻地触碰到那枚剔透温润的红宝石,还是下定决心去教廷看看是什么工作把埃德温绊住了。
埃德温一向是个非常有效率的领导者。
而且他给自己定的第一条规则就是不让自己的神明等待。对于主教来说, 塔尔是在工作之上的第一优先级,况且他作为黑暗神的主教,最重要的职责就是侍奉他的神明。借着这个权力, 有着石榴红色眼眸的神给他定了一堆规则。
比如晚上不能熬夜工作,一年中至少有六个月的休假, 遇到麻烦的访客不要客气直接打回去……
在早些时候塔尔和埃德温到访精灵族进行了一次“非正式访问”,主要是因为塔尔听说精灵母树深秋时的黄叶掉在地上会变成金子, 一定是一副美景,而埃德温也觉得那景象听起来有利可图。大概待了两个月,他们就折返回王都打算度过这个冬天。
冬天在家里度过的感觉好极了。
塔尔推开门, 王都毫不掩饰它的寒冷,方才捂着热水壶的双手上结出了一层薄薄的冰霜,神明拂去细小的冰凌,朝外面纯白色的世界踏出脚步。他之前可没发现他这么恋家, 现在他只想赶紧把埃德温接回来,然后一起待在屋子里看外面的雪花飘落。
在夜色下,千家万户都亮起了朦胧的灯光。
黑暗教廷坐落在王国的核心地段,那里的灯光比其他地方还要明亮,即使到了这个时候,也不断有访客出入其中,门前接待众人的是一个慈祥的老妇人,她抬起模糊的老花眼,对着黑发赤眸的恶魔友善地笑了笑,有点惊讶地问他,
“您怎么来了,”
她觉得自己或许说错了话,“我的意思是,埃德温大主教一个时辰前已经离开了。”
没有人清楚塔尔的真实身份,不过这位褐色眼睛的老人或许是较为接近真相的一个。她在黑暗教廷担任看门人,人们总认为这只是因为她的丈夫或者儿子在这里工作,直到亲眼看见她用刀割开入侵者的脖子。老人对塔尔说话时总是压低了声音,有时带着敬畏。她知道塔尔来这里的目的只是为了埃德温大主教。
恶魔果然有点意外地抬了抬眼睛,随即停住了往里走的脚步。
埃德温不在教廷,也没有回家,这不是一个正常的征兆。神明罕见地严肃起来,灵魂的感应在他的驱动下轻柔地嗡鸣着应和,至少确认了埃德温完全处在安全的环境下,而且就在离这里的不远处。但是仔细探查,他此时此刻的灵魂却有种说不上来的古怪。
塔尔接着朝有感应的方向走去。
周围的人群越来越寥落,人们匆匆忙忙地在街上擦肩而过,渴望回到明亮而温暖的家。恶魔踩着薄薄的雪向前走,直到附近安静到能听见雪花摩擦着月光掉落的沙沙声。他停住了脚步,在什么都还没有看到的情况下。
前面是一个暗巷的转角。
呼吸声从挡住视线的那堵砖墙后传来,声音的主人察觉到了脚步,压抑着呼吸悄无声息地朝后退去,在心中祈求着自己不被发现。他的动作轻盈,比小型动物还要细微,但仍旧瞒不过塔尔的耳朵,神明几乎能想象到墙后面的动静。
“埃德温?”
塔尔清清楚楚地感受到熟悉的气息,他试探性地喊着主教的名字,却没有听到回应。于是他转入拐角。就在那一刻,他的瞳孔因为惊讶而微微收缩,这让对方在他眼中的倒影更加清晰。
面前站着一个七岁左右的孩子。
他有一双浅灰色的眼睛。
他的身上穿着最单薄的教袍,雪花覆盖在他裸露的皮肤上,又因为体温化成湿漉漉的冰水,几乎要将蚀骨的寒冷渗进他的骨髓。他警惕而小心翼翼地看着来者,那双浅灰色的眼睛和他长大后一模一样,将恐惧和寒冷的情绪全部都掩藏在灰色的迷雾下,一点也不愿意向他人示弱。
但是他终究是一个年幼的孩子,塔尔叫出了他的名字,小埃德温抬起眼睛看向眼前的陌生人,对方有一双漂亮的石榴红色眼睛,这让他不禁微微怔愣了一下。
“您知道我的名字,”
埃德温抿了抿嘴唇,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像是一个值得交流的大人,“或许您认识教会的其他人。昨天晚上入睡以后,再醒来我就在这里了。我找不到回修道院的路。不会太麻烦您的,如果您愿意帮助我告知他们的话……”
塔尔轻声打断他:
“你想回去吗,埃德温?”
恶魔迅速搞清楚了大概的情况。面前的人毫无疑问,是年幼的埃德温。他的灵魂被烙印上了时空魔法的痕迹,但并非时空洪流。这个世界上能够操纵时间的只剩下黑龙族的那只蠢货,联想到阿德莱德前一段时间兴高采烈地写信过来说它的魔法似乎有了进步……
算了,找麻烦的事情稍后再说。
面前的孩子流露出了不安的表情,他略略后退,伸出一只手臂挡在身前,但那不仅是因为茫然和警惕,更像是因为塔尔的这句话起的应激反应。他的手差一点就能碰到胸前的十字架了,但某些更加可信而隐秘的猜测却阻止了小埃德温的动作,
一瞬间,紧张兮兮的防御就像是一场幻觉,埃德温尽量让自己从发丝到脚底都显得无害,他勾起嘴角,露出一个虚假的笑容:
“当然,”
但是他毕竟没有修炼到未来的不动声色,声音听起来干巴巴的,“我想回去,因为我毫无保留地信仰着光明神,愿意将生命奉献给教会的事业。请不必再怀疑我的忠诚了,假如这一切也是教区主教为了考察我的信仰……我除了教廷还能回到哪里去呢?”
这不是第一次。
这不是第一次教区主教因为他肮脏的血统刻意设置障碍,试图考验他是否忠诚,以至于七岁的孩子说到最后都情不自禁地感受到了一种接近疲惫的滑稽。他说完最后一句话开始有点后悔,因为那听起来不够心甘情愿——不过其实也没什么关系,无论他怎么声辩,也不会有人真的相信一个混血能变好。
他等待面前叫出他名字的陌生人为他的回答评分,宣判他的命运,然后他回到修道院一成不变的生活中去。
然而塔尔轻轻地吸了一口气,他朝着小埃德温伸出手去,
“我的意思是,”
对方微微前倾,鸦羽般漆黑的头发垂落,让埃德温联想到书本里提到的来自东方的绸缎。红色眼睛的陌生人认真地看着他,
“你愿不愿意和我回家呢,埃德温?”
B.
这是一间无名的小酒馆——有些地方就不适合拥有名字,仿佛名字会妨碍它的自由那样。经常关顾这里的客人管它叫“那个老地方”,在这里进行金钱或者人命交易的来访者则习惯于称呼它的昵称“双桅船”,因为一进门就能看到一整张贴在墙上的印有骷髅头的船帆。
酒馆里烟雾缭绕,隔着几米远就看不清那个坐在你对面的人,这让在这里喝酒的客人十分满意,包括刚刚从一群教廷的鹰犬中成功溜掉的年轻恶魔。
塔尔用一杯新鲜的蜂蜜酒来庆祝自己的战果。
他舔了舔沾在唇边的酒液,金黄的酒液凝固成闪闪发光的糖粒。和一群酒鬼或者心怀鬼胎者坐在一起喝酒时最适合思考事情,恶魔弯曲手指轻轻地敲着木桌版,漫无目的地任由想象驰骋,从传说中的精灵母树到他前一段时间刚刚造访的巨龙山脊,再到教廷无处不在的追击,他必须不断思考新的脱身的法子。
对于教廷来说塔尔是一个猜不透的麻烦。
在这个世道上,作为一个名字高居教廷内部通缉令榜首的恶魔活下去,最重要的就是保持猜不透的形象,用过的计谋必须隔很久才有机会再用,他必须足够谨慎,足够狡猾,足够聪明,最重要的是,远离所有的危险人物。
酒馆门前悬挂的船铃忽然叮叮哐哐地响了起来。
这种时候要做的第一件事不是抬起眼睛,而是将自己隐藏在阴影中。恶魔将斗篷拉紧,遮住他那双引人注目的石榴红眼睛。随后他才从缝隙中小心翼翼地抬起眼睛,他的目光和无数道其他客人狐疑而警惕的目光一起,投射到来访酒馆的陌生人身上。
船铃只会在麻烦的人物到来时响起,喧闹声忽然戛然而止,只剩下醉鬼偶尔发出的一两声令人毛骨悚然的叫喊。有些人的手已经覆盖上了武器。
客人看上去和酒馆的氛围格格不入。
他的危险正在于此。来客身穿深黑色的长袍,长袍上精简地装饰着银白色的花边,无论识货与否,都能看出制作这件衣服的材料有多么珍惜昂贵。他脚上穿着一双黑色的靴子,走路却并不发出太大的声响。他的双手似乎随时准备好发出致命的一击。
最为重要的,是那一双浅灰色的眼睛。
灰色仅仅是一层用于掩饰的迷雾,任何人都能预感到雾气之下潜藏着巨大的威胁。
他完全不属于这样一个破破烂烂的小酒馆,他的实力绝对可怕得惊人,恐怕酒馆中的所有人加起来都不是他的对手。他的身上有一种上位者的气质,既傲慢又神秘。
这样的人为什么要来这里?
塔尔借助着其他人目光的掩护,也在无声地观察着他。恶魔很快松了一口气,对方不是光明教廷的人,他对光明教廷的掌权者都有一定的了解和把握,所以确定从来没有这号人物。何况他身上的气质也与光明大相径庭。那么,这个不速之客对他应该没有威胁——
他藏在桌子下的手指忽然僵硬了一瞬间。
浅灰色瞳孔的来访者对上了他的目光,他的眼眸中,塔尔剔透的红宝石色眼眸一闪而过。塔尔试图说服自己这只是一个意外,但是,他知道对方毫无疑问与他对视了,目光在烟雾缭绕的空气中相撞,他几乎能听见滋滋的反应声。
随后,气质危险的来访者朝着他的方向不紧不慢地走来。
塔尔避开了视线,但他知道对方仍旧看着他,没有移开目光。
糟糕。
酒馆另一头忽然像是被按上了播放键,喧嚣声重新响起,人们总是不太关心他人的命运。塔尔眨了眨眼睛,这是他缓解紧张的小动作之一。从外表上看,恶魔完全没有意识到危险的降临,正相反,他不再那么紧张地用斗篷遮住脸,反而有意识地松动了斗篷,露出了那双漂亮的眼睛,还有柔软的黑色长发。
他看上去乖顺且无害,就好像对即将逼近的危险缺乏警惕的小动物,此时反而重新握住酒杯,在紧张的气氛下咽了一口甜滋滋的蜂蜜酒。
脚步声不知为何微微顿了一下,但是没有停。
塔尔没有抬起头,他盯着玻璃酒杯中金色的酒液,还有倒映在酒液上朦胧的影子,恶魔在心中谨慎而小心地数数,绝对不能出错,他已经错过了太多时间。一秒是快速地在舌尖掠过两个音节,嘀嗒,嘀嗒,嘀嗒……
现在人们都知道这位危险人物的目标是坐在角落的恶魔了。其他的客人松了一口气,用同情的目光看向有着漂亮眼睛的恶魔。不消说,那一定是一只低阶恶魔,在绝对的力量压制下,反而迟钝地意识不到危险,根本没有反抗的打算,反而愣愣地拿起酒杯喝酒。
嘀、嗒。
脚步在下一秒就要停在他面前,直到这时恶魔都没有将视线从酒液中移开。浅灰色眼睛的来客终于站在了恶魔面前,他刚要张开嘴,对塔尔说些什么,琥珀色的烟雾却忽然在他面前炸开。
琥珀色的烟雾,而且不像它闻起来那样无害。
来访者的反应速度超出常人,他下意识收起了向前迈进的最后一步。眼前的恶魔将手中的酒杯连同蜂蜜酒一起化为了空气中细小而尖锐的碎片,金黄的颜色用来掩盖玻璃锋利的袭击,这对力量要求不高,但必须要极其熟谙地掌握转化的力道。
即便如此,这一记漂亮的攻击没有任何一滴液体沾在来访者的衣服上,更别提那些细碎的玻璃渣了——在躲避恶魔的突然发难上,他所耗费的时间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但当他再度抬起眼睛,眼前的恶魔却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才是塔尔最厉害的本事,他可不是单纯依靠运气躲避教廷追捕数十年,在逃脱上,他的水准精湛到不可思议的程度,只需要敌人稍微有一点精神上的懈怠,恶魔就能借助灵巧的身手和经验丰富的隐匿技巧像是水滴汇入大海那样消失不见。
他就是这么狡猾和聪明。
埃德温垂下眼睛,琥珀色的烟雾已经成了地面上附着的潮湿,而他在近在咫尺处失去了他的目标。但是,和所有其他人想象得不同,这个浅灰色眼睛的来客却慢慢地勾起嘴角,露出了一个像是烟雾一样轻的微笑,真心实意。
他低声对着空空如也的座位说了些什么,但没有人能听见。
如果有人能听见,也一定会怀疑自己的耳朵。这个危险的来访者这样轻柔而嘶哑地说:
“我会找到你的,我亲爱的……神明。”
A
埃德温整个人陷在房间暖烘烘的沙发中,他对于沙发来说太小了。
房间里的壁炉烧的旺旺的,地毯看上去厚实又柔软,桌面上有一大壶茶,边上的笔筒里插着一束开得热烈的玫瑰花。冬天已经来了,哪里来的玫瑰呢?
房间里的每一处角落看起来都温暖舒适地让人心动,简直就像一个最美好的童话故事。年幼的男孩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浅灰色的眼睛不自觉地追随着背对着他的那个身影。
连埃德温也说不清楚,他怎么就答应和这样一个身份不明的陌生人走了呢?
或许是因为在“饥寒交迫地死去”和“回到修道院”这两个选项之间,他第一次见到了认真放在他面前的第三个选择;或许是因为陌生人的那双眼睛如此温柔地看着他,目光中的某些恳切的关怀让他忽然抑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或许是因为对方轻轻地按住他的肩膀,而他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那人的手对于快要在寒风中站成冰雕的男孩来说简直可以说是滚烫。
“你……”对方一瞬间将方才的问题弃之脑后,而是皱了皱眉,埃德温确定他连眼睛也没有眨,但一件厚实柔软的羽绒大衣忽然凭空出现在了他的手里,
“我差点忘了,埃德温,你现在一定很冷。”
在男孩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温暖的带着玫瑰香味的大衣就被严严实实地套在了他的身上。披上衣服的瞬间,那人和他凑得很近,近到几乎可以算作一个拥抱。就像魔法一样,热度很快就顺着他的血管甜滋滋地向上淌,全身都暖洋洋的。
“啊,这就好多了。”
塔尔有点满意地打量着面前灰色眼睛的孩子,他就像是一只警惕的小兽,在被自己套上御寒的衣物后连感谢都不会说,完全愣在原地,比冻僵时还要显得僵硬。
埃德温小时候是这样的吗?
是不是太可爱了一点——塔尔的心中刚刚无可救药地浮现出这个念头,面前的男孩就好像终于下定了决心。埃德温咬了一下嘴唇,听见自己的唇齿中传来清晰的声音:
“……我想和你走。”
这或许是个可怕的诡计,是个包裹着糖衣的陷阱,而他非常清楚即使他消失在这个世界上,也得不到任何一句可惜。但是……他伸手扯了扯柔软暖和的外套,忽然觉得即使自己被骗得一无所有,也不愿意立刻醒来。
所以他现在坐在这个完全陌生的地方,而塔尔——他刚刚告诉了他自己的名字。埃德温念了几遍这个名字,在心里,直到把这个名字咀嚼得有点发酸。他思考着自己有什么值得对方如此大费周章的价值,假如要把他卖掉,会到拍卖场还是角斗场,或者说变成药店里小小的骨头。
一杯热腾腾的茶被塞到他怀里。
塔尔站在他面前,冲他眨了眨眼睛,“不知道符不符合你的口味?”,而事实是符合得要命,他这辈子从来没有喝过这么美味的东西。埃德温小声地表达了自己的意见,他很高兴自己的夸奖让对方的眼睛看起来亮晶晶的。
“我觉得你太瘦了,”塔尔拉过来一张椅子在男孩面前坐下,不知道从哪里像变戏法那样摆出了各种各样的点心和肉类,最神奇的是,所有的种类都是他喜欢的。
这看起来更像一个预先准备好的陷阱了。
但年幼的男孩忽然明白了教廷故事里那些愚蠢的人为什么要因为魔鬼的诱惑而放弃神圣的事业,他犹豫的时候就去看塔尔的眼睛,直到在那双漂亮的眼睛中看见那个苍白而消瘦的自己,才算是稍微找到了安定的锚点。
他确实饿了,在一两个小时的流浪以后。
埃德温垂下头,看着鞋尖,轻声说了一句谢谢。
他想要问“为什么对我这么好”,但是他忍住了这种不合时宜的冲动。男孩下意识中有一种恐惧,害怕因为自己的过错导致眼前的所有温暖美好消失得一干二净。他心中的想法是悲观的,无论如何他都不相信他能不付出任何代价就获得任何东西。无论如何,请骗他更久一点……
美味的事物和温暖的炉火让室内的温度变得不那么适合厚重的大衣,所以男孩犹豫了一下,解开了大衣,他谨慎地观察着塔尔。对方并没有因为他的举动而生气。
于是他脱下大衣。
还没有填饱肚子,塔尔打量着男孩,埃德温小时候就已经很会管理情绪,但对于经验丰富的塔尔来说,他的小心翼翼和不敢置信都一览无遗,他以为自己藏得很好的悄悄观察,塔尔早就知道的一清二楚。
阿德莱德究竟怎么折腾出的问题塔克修斯暂时还不清楚,但是一只刚刚学会使用时空魔法的巨龙,它的法术维持的时间一定不长。
恶魔第一次体会到看见一个人就心软又心疼是什么感觉,对方还来不及成为那个已经在荆棘中走出一条血路来到他身边的埃德温,他尚且稚嫩又敏感。被人好好对待,第一反应却是悲观地审视自己的利用价值。
塔尔并不想在短暂的时间内解释过去和未来,或者让面前的男孩仓促地知道他血迹斑斑的道路,教廷的颠覆,他们的恋人身份,这些都为之过早,而且太过于轻浮。
他现在只想要尽可能对他好一点。
作为一个客人,埃德温在差不多感受到饱的时候就停下了刀叉,他不想显得太贪心,留给对方一个差劲的印象。但是塔尔却侧过头看着他,绸缎般的头发在灯光下暖融融地垂落,开始亲手给他拿吃的。于是他又吃了一些。
好孩子不应该麻烦别人。用餐的时候埃德温已经很惭愧了,所以他表示真的足够了以后自己伸手去够茶壶,这样塔尔就不必再帮他沏茶。
茶壶沉甸甸的,而且比他想象得烫手。埃德温咬住嘴唇一点点将茶壶拿稳,但它落在他面前的桌子上时还是发出的又闷又重的撞击声,连茶汤也洒出来了一点。
真是糟糕。连这一点事情也做不好吗?
埃德温下意识责备自己,随后这责备忽然膨胀成了巨大的不安和恐惧。他慌张地伸手想要去擦拭桌布上浅色的茶渍,那只手却忽然被抓住。塔尔严肃地看着他,表情凝重,方才挂在脸上的轻松和笑意一瞬间消失殆尽,就连那双玛瑙般的眼睛,也似乎阴沉下去。
“对不起,”
埃德温马上说,他的声音慌张到有点失真,“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会把它清理干净,如果您需要赔偿的话,我什么都能做。
终于。眼前的所有美好终于从一个无关紧要处撕裂。
明明是早已料到的事情,埃德温却忽然发现自己还是接受不了这样的结果,他还是犯了错,在对方的纵容下终于小心翼翼地期待着这一切并非虚假。他发现他其实也是不切实际的人,只是看见了温暖和火光一瞬间,就开始将永远纳入考量。
塔尔的神情还是毫无缓和之意。可他刚才明明那么温柔而诚恳地看着自己,男孩眨了眨自己浅灰色的眼睛,他身上还残留着接住递过来的点心时指尖轻软的触感,这让他忽然委屈得想要落泪。就算是被神官惩戒,被刀刃割开皮肤,听见教廷里有人轻蔑地叫他“野种”,他都没有感受过这种接近委屈的情绪。
他以为……
然而接下来发生的一切和他的想象并不相同。
塔尔抓住了他的手,对方的表情很阴沉,动作却轻柔而小心,他卷起男孩的袖口,仅仅只是很短的一截,就看见了他方才在埃德温拿水壶时因为衣袖滑落而露出的那道狭长而狰狞的伤口。
那道伤口顺着他的手臂向上蔓延,分布在最致命的位置。伤口完全没有经过完善的治疗,裸露在外,像是随时都会撕裂开来,流淌出来自大动脉的鲜血。
“你身上有伤。”
这是一个陈述句。
“我……”埃德温没有想到他是因为这个原因而转变态度,男孩下意识觉得自己手臂上的伤口太过于丑陋,和房间里的美好格格不入。他想要重新放下袖子,这个动作却因为塔尔按着他的手腕而无法实现,不仅如此,对方显然想要知道他身上的其他地方是否有类似的伤口。
“这些没有关系,”
他只好这么说,“我已经习惯了,不疼的。”
习惯是真的,但是不痛是假的。埃德温下意识想要遮掩。当然不止右边的手臂,神官把他当作换血实验的道具,从头到尾都没有怎么关心过他的死活,他身上只有裸露在外的皮肤是完好的,毕竟教廷还需要脸面。但教袍下面新伤叠着旧伤,每时每刻都在缓慢而煎熬地疼痛着。
“——会疼。”
可是面前的人用短短的几个字就击碎了他的伪装,塔尔意识到自己看见伤口后的反应太过于强硬,所以缓和了表情,松开了紧握着埃德温的手,但他没有移开视线,
“一定很疼。我真傻,埃德温,我应该早点发现的。这不是你的错,绝对不是。对不起。”
塔尔的声音就像是有魔力,埃德温没有意识到自己像是最后一刻伸手碰到岸边的溺水者那样松了一口气,又因为他哄孩子般轻柔的语气感到鼻头发酸。
正如对方松开了桎梏他手腕的力气那样,他也忽然间放弃了任何抵抗,并不抽回手。
“你不用对我道歉的”,他喃喃道,声音中带上一点哭腔,“我还以为……”
“我可以帮助你吗?”
埃德温点了头,他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轻柔的触感蔓延上他的手臂,塔尔抚摸着他横亘的伤疤,于是伤口开始微微地发痒,随即,皮肉重新长合,破损的血管重新变得完好无缺,当塔尔移开手时,他的整条手臂完好而光滑,除了因为缺少衣食过于消瘦以外,一切痛苦都消失了。
就连修道院里最杰出的教区主教,平日里所展现出的能力也不过是眼前神迹的千分之一而已。
因为惊讶,男孩屏住呼吸,然而治疗却并不仅仅止于他的右手,顺着最开始被治愈的地方,某种力量稳定强大地流向他身体的各个部分。
将打碎的重新拼合,将撕裂的恢复如初,将坏死的统统去除。
他从有记忆以来就没有如此轻松过,埃德温感受着完整的身体,一时间竟觉得无比惊奇。原来他可以这样活着,而不被彻夜的剧痛和附骨的隐痛困扰。原来世界上有这样的力量,能够在一瞬间将伤痕累累的身体复原,这种力量让他心生向往。
他是如此渴望掌握命运这一残酷的词汇,因此必须极其努力,处处领先,他需要的正是力量。
塔尔究竟是什么人?
塔尔收回了手指,满意地看着眼前被完全治愈的男孩。年幼的埃德温看上去有点不知所措,直到那双浅灰色的眸子下意识在房间里找到他:
“能不能,”男孩很艰难地提出请求,他认为自己怀抱的是不该有的期望,但他还是忍不住想要做一个尝试:
“我能留在您的身边吗,我愿意用我的全部进行交换,而且绝对不会做出任何违背您的意愿的事情。既然您已经在我的身上付出了这么高的价钱,将我卖掉很难取得您应得的回报。”
“噢,”面前有着红色瞳孔的男人终于重新带上了笑意,
“你猜到我的身份了吗?”
B
塔尔的这一次逃亡足足持续了半个时辰之久。他习惯在躲避后的一小段时间重返被追击之处,毕竟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但是这一次,事情显然不如他所料。
当他坐在位置上开始用黄铜的小勺搅拌橙汁里的冰块时——作为一个逃亡者,塔尔对酒精很克制,更不会在明知道危险的情况下继续喝酒——反正橙汁也挺好。冰块在亮澄澄的果汁中闪闪发光,像一枚枚小型太阳。
恶魔悚然一惊,他突然在冰块朦胧的反光中看见了一双灰色的眼睛。
“找到你了。”
那人发出如愿以偿的喟叹,轻声对他这样说。
塔尔手脚僵硬,黄铜的小勺落在杯底,一声脆响。他立刻开始观察周围的逃跑路线,但是不行,太近了,他就坐在自己的右手边。他一定是从来没有离开过酒馆,但却非常聪明地用伪装魔法藏起了自己,因此才让走进酒馆的恶魔毫无察觉。
埃德温侧过头看着眼前强装镇定的塔尔。
明明陷入了一个极为不利的境地,但这个擅长应对各种情况的旅行者仅仅只是一瞬间怔愣到失声,接下来就很好地收起了脆弱的神态。埃德温知道,他绝对没有放弃,那双微微转动的赤色瞳孔被酒馆暖色调的光镶嵌了一道明亮的金边,一瞬不停地寻找着他疏忽的地方,好为脱身寻找可能性。
与此同时,塔尔也一定想要找到办法和他谈判。
“嗨,”年轻的恶魔将自己缩回了椅子里,“我得罪过你吗?假如我之前见过你,我会有印象的。不知道你愿不愿意告诉我你的名字?”
危险的陌生人十分配合,“埃德温。”
“好的,埃德温,”恶魔熟门熟路地就把名字给喊上了,像是在叫一个亲密的朋友,“实话说,我心里也没底。要不然你直接告诉我吧——是教廷忽然多了个我不认识的人物,还是你来自那深渊的魔域,一个同样想要我的命的地方?”
埃德温摇了摇头。
他浅灰色的瞳孔望向他,塔尔忽然觉得那种视线里有种接近于柔软的东西——或许是他看错了,或许是灯光使然。不过,要是他再一次相信那救过他无数次性命的直觉,这个看似深不可测的陌生人却不知为何让他略微放松了警惕。
“都不是,”埃德温说,“请相信我,我对你没有恶意。”
塔尔差点忍不住笑出来,如果他相信每一个对他这么说话的人,那他早就被烧死在教廷的绞刑架上了。不过,这至少说明埃德温不打算直接对他动手,这很好,因为对方的身上有着他从来没有见过的危险的气息,远超于他之前遇到的任何一个对手。
他假装放下防备,“我相信你。”
这句话起到了不可思议的效果,面前的男人浅灰色的眼睛无奈又温和地看着他。埃德温想,怎么会有这么懂得欺骗人心的恶魔。塔尔在他面前装乖,鸦羽般的黑发垂落在椅背上,零零散散,缺少一条束带;他有一双比世界上任何宝石还要漂亮的眼睛,参杂着半真半假的真心和若隐若现的狡黠。他说相信他,谁听了都知道是假话,但是埃德温就是受不了他这样,现在已经恨不得把什么都给他。
“其实,”主教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和他说真话,“我想要找到你是因为在未来……”
恶魔忽然将手指竖着凑到嘴唇前,警惕地“嘘”了一声。
埃德温安静下来。酒馆的喧闹声并没有一秒钟平息,人们不去在意这个角落发生的小小交流,只要不妨碍到己身。酒杯相碰时的脆响,食物在铁板上发出滋滋的轻响,人们谈话和大快朵颐时发出的快活的笑声……但是主教也听见了,让面前的塔尔突然安静下来去确认的声音。
马蹄声。
不止一个,马蹄声又重又繁杂,一定是健硕有力的好马。流浪者不骑这样的马,他们只骑几乎不发出声音的瘦马,瘦马能够不吃太多草料就走很远的距离。埃德温能够判断出马蹄声来势汹汹,不怀好意,而且人数一定不少;
而塔尔则更进一步,他知道马蹄声的主人一定是他白天曾甩掉的圣骑士团。现在他们扩充了人手,全副武装,秩序森严地朝这个小酒馆迈进,誓要将一个小小的低阶恶魔碾碎。
他今天怎么这么倒霉?
自称是埃德温的男人嘴唇无声地张开,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是塔尔已经来不及在意了,他又轻盈又迅速地撑着桌子往外一翻,连桌面上的橙汁都没有打翻。他就要往后门的方向走去,衣服却被牢牢拽住。
与此同时,酒馆的船铃疯狂地颤动起来,饱经沧桑的木门被重重推开,夹杂着杀意和风雪的外界的空气霎那间涌入,骑士们身着银白色的崭新的铠甲,拔出了被光明神赐福过的闪闪发光的圣剑,组织有序地鱼贯而入,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就锁定了他们的目标。
“埃德温,”塔尔咬住嘴唇,急切地说,“假如你不想和我一起死在这里,就不要再拦着我逃跑。”
的确,埃德温身上的实力深不可测,看上去也实打实的危险。但是任谁也知道,现在这个大陆上最强大的力量除了光明教廷,别无他者。如果埃德温是深渊里的那位魔王派来的,或许还有防御的可能,但他已经说过他不是。
塔尔伸出右手向下一翻,匕首银光闪闪地出现在他的掌心。他没有半点犹豫就将衣袖割开,随即像是即将轻盈跃出水面的银鱼那样向着人群的缝隙游去。
恶魔并没有回头,所以也就没有看到埃德温握住袖子的碎片,眼神暗昧不明地看向他逃跑的背影。
这是一场接近极限的逃亡。酒馆中处处传来恐惧的惊叫,圣骑士挥动着利剑,差点削掉了一个醉汉的脑袋,在闪动的刀光中,塔尔以不可思议的速度踢翻了椅子,将烟雾弹摔在地上,弄得到处都乱七八糟,才溜到了暗门附近。这种做不法生意的酒馆都会有一条为随时准备逃亡的亡命之徒准备的密道,只有少数经验丰富的老手才会知道。
他将手放在门把上,刚打算松一口气,就发现情况不对。
门把手一点点向下沉,却不是因为他的力量。
塔尔死死地盯着暗门,缓慢地向后退了一步。他的预判恰到好处,假如他站在原地,他已经被刀尖扎穿了胸膛。暗门被巨大的力量由外向内推开,门前立着的是一匹嘶吼着的骷髅战马,他认识在马上的屠杀者,来自深渊魔王麾下的魔将,傲慢而残忍地看着弱小的低阶恶魔,就像俯瞰一只没有自知之明的蝼蚁。
在绝对的力量压制下,塔尔忍住不回过头看背后包围过来的圣骑士,但是不用眼睛看他也知道无数闪烁着寒光的锋利的剑尖对准了他单薄的脊背。这不是耍些小伎俩就能应付的。而面前的魔鬼伸出燃烧着黑色火焰的手,显然想要在他们之前首先拿下他的性命。
太差劲了。
塔尔绝望地想,却举起了手中的匕首。尽管这力量在对方看来微小到可笑,即使眼前已经是绝境,他也绝对不会乖乖束手就擒。匕首银光闪闪,倒映出他那枚红宝石般的眼睛。
一道灰色的、就像慢放似的光芒。
恶魔迟钝地眨了眨眼睛,才意识到不知从何而来的灰色像是丝线那样穿透了面前每一个敌人的身体。面前的骷髅战马破碎成了一堆白花花的骨头,身后的圣骑士不是一个个倒下,而是一整排地像是被风吹倒的芦苇那样匍匐在地上。他们的眼睛里充斥着不敢置信的惊悸,直到阖上眼皮都不知道究竟是什么力量朝他们下了手。
全副武装的战士们歪七扭八地倒在地上,塔尔也惊讶到说不出话来,
“不是吧……”他喃喃道,人群背后的那个身影显露出来,他的手中握着一柄权杖。恶魔从来都没有见过这样的武器,他以为只有神官才会用权杖,但面前的人显然不是。
埃德温轻轻将权杖靠在地上,灰色眼睛的男人身上有一种沉静的气质,这种沉静就像是灰烬下仍旧在燃烧的火焰,有着令人不能够忽视的气质。他留意到了塔尔的目光,朝他露出了一个微笑——这微笑配合他的动作,怎么说,锋利如执掌杀戮的神明。
恶魔还没有从这个沾着鲜血的微笑中回过神来,就感受到一股爆燃的热气擦着他的脸颊滚落在地上,那是一团黑色的魔火。
身为魔将,怎么说也是领主级别的魔鬼。魔鬼的眼睛和手掌上都燃烧着火焰,咬牙切齿地将自己从坐骑散开后的骨骼堆中拔了出来。他愤恨地看着站在眼前的埃德温,但目光深处也不失忌惮。他的双掌喷射出带着毒液的火焰,但埃德温仅仅只是轻轻地动了一下手指,本该正中目标的火焰莫名其妙偏离了方向,熄灭在地上。
“我劝你不要多管闲事,”
魔将用嘶哑的声音说,它接受魔王的命令,一定要在教廷之前将眼前的低阶恶魔杀死,
“按照我的调查,我的目标之前似乎不认识像你这样的人物。就为他,你已经得罪了教廷,难道还要得罪深渊里黑色的魔王吗?”
塔尔的眼神闪烁了一下,他紧紧地盯着这个才认识了一个晚上的男人,连自己也不清楚自己怎么想。这个世界上被黑白双方通缉还保全性命的,也就只有塔尔而已。埃德温未必没有觊觎着他身上的什么东西,但是他不觉得自己的价值能够高于开罪魔王的危险。
在到处漫游的过程中,恶魔认识过很多人。他有一副好皮相,又擅长交际,很讨人喜欢。但是没有人会为了一个居无定所的朋友放弃自己所拥有的一切,在面对绝对的强权时,他被人放弃,同时获得他们毫无用处的愧疚。这件事情已经很平常。
塔尔觉得这样的关系才是正常的。所以他学会了保持距离。
再早一点,和他做过朋友的人还会遭到教廷的盘问,有一次他在酒馆里和一个刚认识的旅人一起喝酒聊天,在第二天他就被圣骑士作为诱饵逼迫恶魔束手就擒。塔尔没有上当受骗,他走到门前时就闻到了血腥味,人已经死去了,只剩下一场冷酷无情的骗局。
没有人会冒着风险救他。
被放弃的感觉很糟糕,塔尔垂下了眼睛,他知道趁着面前的两人对峙,眼下是最好的逃跑时机。但他的脚步就像生了根一样被牢牢钉在地上。难道你非得亲自听见让你绝望的话才行吗,他问自己,你得有多么孤独才会把全部的希望放在一个认识不久的人身上。
或许……
塔尔想,假如自己现在逃走,放跑他的罪行就毫无疑问加在埃德温身上了。魔王必然对此感到愤怒,眼前灰色眼睛的男人也将落到和自己一样的境地。他帮助了他,这就是他无法心安理得离开的原因。
埃德温完全没有分出多余的目光给魔鬼,他的目光自始自终都追随着塔尔,直到对方在听见魔将的话后刻意地避开了目光,像是等候裁决一样僵硬地站在原地。
主教忍不住向他走了过去。
脚步声轻轻响起,毫无疑问昭示着他的决定,埃德温的步子坚定而沉稳,像是没有任何力量能阻止他朝塔尔走去,恶魔惊愕地抬起眼睛,却听见他带着有点无奈的笑意说:
“我知道你现在不可能相信我,但已经足够好了。塔尔,无论因为什么我都不会停下走向你的脚步,我不会害怕。如果你愿意听的话——”
谈判分崩离析。魔将的火焰在他的脚步下战栗着熄灭,他瞪着牛一样的不可思议的目光直直地倒在了地上,和他那匹碎成白骨的马一起,骨头扎进了他的皮肉。
“我才不在乎什么魔王。”
恶魔轻轻地吸了一口气,因为他大逆不道的发言。但他忽然意识到自己从来没有感到如此轻松。他站在原地,而对方就这样走过来。他以为埃德温的脚步永远那样不紧不慢,但灰色眼睛的男人勾起嘴角,加快了最后的脚步。
他向塔尔伸出手,灰色的眼睛中仅仅映照出他,似乎意有所指地低声说道:
“我唯一在意的是我的神明,并且保证绝对忠诚,即使到我生命的终焉也不会改变。”
塔尔还没有缓过神来,但是下意识也伸出来了手。
埃德温的手有点冰凉,但很快他手上的温度就顺着触碰的部分传播开来。恶魔迟疑而小心翼翼地问:
“……你究竟是什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