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叔的寿辰也太快了,这么早就要上路。”终是临到了踏上归途的那一刻,我立在装饰奢华的马车旁,一面捧着册子核对即将献给沈澜的寿礼,一面口中仍絮絮叨叨地与伽萨说着话,“原本还想着能在这儿多呆些时候呢。”
嘱咐过宫奴们仔细检查车上的奇珍异宝,伽萨与我站在了一起,静静听着我一遍遍埋怨沈澜的寿辰时日太近。他听得出我的言下之意是说恋恋不舍,却也无可奈何,只能拉着我的手不断安抚着,目光不时飘向远处。
远处的屋檐上,宴月独自一人抱膝坐在兽首旁,手中抛动玩弄着一把梭镖。赤金色落日的长河下,他孑然的身影多有些寂寥。
“你要把他也带回去么?万明是他的家啊。”我循着目光看过去,又将眼神收回了,“再带到渊宫中有什么用呢,沈澜定然不会让他继续在乐坊里呆着了。若是追查起当年春夜行刺之事,恐怕还会牵连到他,倒不如叫他留在此处。这些年,他在万明应当也过得不错罢?”
“是他自己执意跟上的。”伽萨亦驻足,与我一同看着孤单的宴月。半晌,他默默道,“你知道是为什么。”
闻言,我心中略起了些波澜,终究没有说什么话。
宴月心里有我,所以事事都愿意为我付出。他在来时路上便救过我,如今我又要踏上归途,他自然心中放心不下。伽萨与我相伴了这么几年,他怎会不知道常有一个身影在无人窥见处默默守着我呢?只是不知为何,他并未阻拦,亦没有迁怒于宴月。
“世事终不能两全,”我叹了口气背过身去,重又将目光落在了车上,“伽萨,你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对不对?我有句话想说,你可千万不要生气。”
“眠眠想说的话我心里都明白,宴月从前是跟在我身边的心腹,若只是些藏在心底的念想,我不会斥责他。他喜欢归他喜欢,我岂是那等与他拈酸吃醋的人?”伽萨搂上我的腰,缓缓抬步向前走着,余晖将我们二人的影子拉得又细又长。
“怎么不是呢?”我口中低低嘀咕两句,反问道,“你为何不吃醋?”
“眠眠这般天仙似的人物,心地善良、乖巧伶俐,相貌又出众,我巴不得大家都来喜欢。”伽萨双眼微眯,伏出一对月牙似的眸子,唇畔噙住顽劣的笑,“但也要他们知道,眠眠早是个名花有主的人,叫他们狠狠地眼红羡慕、气得捶胸顿足,那情景不知有多好笑呢。”
我敏锐地捕捉到他话里有话,故意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就一定是你的?就算我心里愿意,你又如何拗得过我皇叔呢?你不想要渊国与万明交好了么?”
伽萨凝眸,双眼满盈着两汪爱意地看着我,知道我心中由困惑转为狐疑,他半晌才道:“所以我要将宴月带在身边。”
“什么?”我正要追问,伽萨突然指了指我们身后不远处的宫门一侧,道:“你看。”
回首望去,只见那处立着两个影影绰绰的人影,似是在依依不舍地拉扯。
我们二人猫着腰悄悄凑上前去,竟是温辰和伽殷二人。
“为什么连你也要走?长砚哥哥,你是不是还在怨我?”伽殷张开手臂拦着温辰不让过,将臂钏上琳琅的玉坠甩得泠泠作响,“嫂嫂都已经原谅我了,真的,他说他不怨我。长砚哥哥,你留下来呀,我是真心对你好的。你也知道渊国险恶,如今万明诸事安定了,为何不能留在万明享福呢?将来我去求王兄赐婚,他一定会同意的,到时候你就是公主驸马了,难道不比在渊国当官好么?”
温辰眉尖拧起深深的沟壑,似有不忍之意,只能一遍遍地解释道:“阿殷,我当初作为副使来万明,便是为了给阿鹤在路上作伴。按规矩,要来要回都是一并的,岂有让阿鹤独自归去,而我留在这里的道理?”
“可是嫂嫂有我王兄陪着,你走了谁陪我呢?”伽殷急得眼眶通红了一圈儿,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她深深吸了几口气,方平复下波动的心绪,才继续开口劝阻,“再者,王兄不是说会把嫂嫂完完好好地带回来么?届时你也一定要跟着他回来罢?你去与不去,结果都是回到万明,何必平白在路上耽搁这些时日?还是说、还是说你……”
温辰心中亦十分为难,“阿殷,回去复命是必要的流程。哪怕我已决意与你终身厮守,亦需要让圣上、让父母知晓此事,这才算名正言顺。将来带着聘礼回来赴你我之约,风风光光地成婚,不是更好么?”
闻言,伽殷垂眸思索了片刻,又提起莺啼似的声音低声问:“那若是……嫂嫂回不来……”
温辰还未张口,我身侧的伽萨倒是先按捺不住了。我拉住他的手,两人照旧躲在门后偷看,只露出两双眼睛。
“那我便自己想方设法地回来呀。”温辰双手扶住她的肩,缓缓擦去了伽殷眼眶里落下的泪,而后从袖中掏出个什么物件来塞进了她的手心,“这个是我娘从前在寺庙里求的平安符,从前我一直贴身带着,如今就暂且交由公主保管了。”
伽殷摊开手心看了一眼,随即将那平安符紧紧握在了手心里,仍是有些不放心地嘱咐,“那你可一定要回来啊,长砚哥哥,你若是不回来……”
“不回来就如何?”温辰故意逗她。
伽殷敛了眸中的泪意,面上重又浮现出那般坚强的神色来。她甩了甩长发,道:“长砚哥哥,你可别忘了我也是会领兵打仗的。届时本公主攻到渊京城门口,逼着你们的天子放你出来!”
话音刚落,温辰爽朗一笑,道:“那我还是自己回来的好!”
伽殷点点头,扬了扬手中的平安符,“带着你的聘礼来换这个!”
“好。”温辰应下。
“好!”伽萨与我躲在门后围观了这一场深情缠绵的分别,不由得鼓起掌来。
目光骤然挪过来,伽殷面上有些惊讶,随后飞快地飙起两片红云。她拉着温辰的袖子往后躲,一面捂脸一面指着我们二人,羞道:“长砚哥哥,你看他、你看他们!”
我挑了挑眉,又将目光落到温辰面上。他白皙的肤上亦落了一层薄红,耳垂更是慢慢爬上了羞涩。他很是不好意思地低声道:“阿鹤,你们怎么来了?我们,我和阿殷……”
“路过,我们路过。”伽萨揽着我的肩往回走,口中半是笑半是扯谎地答,“什么都没听见,就是不小心路过。”
我回首偷偷望向杵在原地说话的温辰,他正在哄满面羞红的小姑娘。目光无意中在半空交织时,我朝他眨了眨眼睛,亦忍着笑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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略有些仓促地启程,我端坐在车里,没一会儿便歪了身子往伽萨怀里钻。
“眠眠突然就粘人了,像只小猫儿似的。”伽萨微微弯了脊梁,让我枕得舒服些,手指拨弄起我未束的发。
从前他送给我的银蛇扣还在小辫上扣着,如今直直地垂着,不断碰撞着他的胸膛。他一手将那银蛇扣捏在指间,两指盘弄着玩。
“我是舍不得你呀。”我将脑袋靠在他胸膛之上,茸睫轻轻扫着他裸露的胸膛。那处的伤口还未痊愈,我将他肩上的布料向下一扯,遮住了那骇人的伤口,“渊国人最讲究端庄,你穿成这样,恐怕让他们非议。”
“可万明的衣服本就如此,这一身还是新制的礼服呢。”伽萨将衣裳重新拉回了原本的地方,胸膛依旧裸露着,“我穿本国的衣裳,不行么?”
我想了想,手指拨弄着他颈饰上垂下的镶金宝石坠子,换了个说法,“那我不想给别人看见你的身体,不行么?我这人小心眼,不想给旁人分享夫君的美貌,偏你还穿得这么花枝招展的,像只大孔雀。”
伽萨勾唇,揉了揉我的脑袋,“那我下车将长袍披上,也充一回良家妇男,嗯?”
“这还差不多。”我点点头,又道,“说起来这次回去,说不定皇叔又要出许多幺蛾子。他这人最讨厌了,你可千万别和他正面起冲突,到时候他随便拟个罪名就能将你抓起来。”
“嗯。”
“太后的心也坏得很,当初在宫里对我非打即骂,不让我看正经书,满脑子就想着教我勾引皇叔。”我微微舒展了身子伸个懒腰,阖上眼继续念叨,“若是她还在,定然也是想方设法地折腾我。”
“我知道了。”
我徐徐叹了口气,又想起一道身影来,“我的那位王妃嫡母,我可同你说过么?她从前就跋扈得厉害,总觉得是我母亲要夺走她的权爱。父亲去世后王府就不大好了,也不知她这些年如何了,若是大哥哥顺利袭了爵,她的日子或许还好过些。”
“王妃对你也不好么?”伽萨出声问道。
“嗯……比太后和皇叔要好一些。”我说,“王妃苛待我,多是因为我二哥的缘故。他从前常被先生夸奖聪慧灵敏,仗着比我聪明就处处给我挖坑。那时候我太小了,次次往他布好了的陷阱里跳,为此受了王妃不少训斥呢。”
“那你的大哥……”
“大哥比二哥好些。大哥从前舞刀弄剑的,最多拿根木棍来打我。二哥就不一样了,哪怕是我不小心踩死只虫子,他都能编排成我存心报复。我从前还想过,那时候我声名狼藉,或许与他也脱不开干系。”我想了一圈,整个嘉王府里唯独寻出了我的阿姐,“阿姐倒是对我挺好的。”
“还有谁对你不好么?”
我脑袋飞快转折,忽而觉得有些不对劲。睁眼一瞧,才见伽萨目光定定地看着我,竟从眼底露出一丝奇怪的热切来。
“从前在京中无人为你撑腰,让好眠眠受了那么多委屈。”伽萨看着手里的那枚银蛇扣,道,“如今我即来了,不管什么事,先替你出口恶气再说。”
作者有话说:
前五章修过了,大家可以去看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