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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5章 寿宴

明月台赋 辛加烈 5952 2023-12-05 10:49:56

宫中大宴不同于往日的家宴,京中贵胄及其家眷俱要出席,故而男女分席而坐,不处一室。

我看着沈听鸾曳着一束瘦影,茕茕地迈过门槛,身姿隐入缂丝屏风后,像朵埋入流霭中、摇曳的兰。我向来以为因果报应皆止于一人,如今才知道并非如此。王妃与她两个爱子铸下的错,竟全都让唯一的无辜之人应了。

“这世上,越是心软的人,越容易受苦。”内监不知何时立在了门前,“可叹,可叹。公子请——”

我抬步入殿中,目光仍抛掷在那座屏风后,与容安道:“你去打听打听,这个杨兆先究竟是个什么人。另外与张皇后身边的婢女传个话,托她在宴上善待我姐姐,别让旁的女眷看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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集英殿这几日重修一新,满目玲琅,香气四溢,更比先前富丽宏伟。

折扇落了桌,我抬睫一扫,远处见着几个面熟的世家子弟在同我那二哥交谈。沈澜有意将我的座位安置在右首,叫我远离那些纨绔膏粱。他没有子嗣,我的身份却也不曾高贵到压过京中诸位王亲世子,如此一来倒是显得僭越。

不过他当初送我去万明时用的便是太子仪仗,沈澜愿意抬举我,我何必辜负他的一番“好意”?

我暗中想着,利索地拂衣落座,两潭漆深的眸色浸在眼前的茶水中。不知是我这幅模样在外人看来过于淡漠清冷,还是唯恐我身上的晦气挨着他们,坐了片刻也无人上前与我搭话。

唯独目光扫至角落里的杨兆先时,他冲我冷哼一声,摆出不屑的得意神色,仿佛在嘲讽我眼下的落魄光景。我招手唤了个小奴过来耳语两句,赏了一把碎银,双眼虚泛起笑意看向那人。

杨兆先一愣,随后便有小奴奉上个填金镶银的盒子。他满以为是我的赔礼,随手掀开一看,当即变了脸色。

那奢贵盒子里装的是个旧酒囊,他再不通诗书也知道有个词叫“酒囊饭袋”,何况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旧酒囊。

“杨将军既然是军中人,略备薄礼,恭祝将军前程似锦。”我远远地冲他露出笑容,杨兆先正要发作,忽而一道声音凌空降至。

“你们郎舅之间倒是相处融洽,朕着实欣慰。”沈澜负手而立,衮衣上庄重威严的十二章纹将殿内气氛陡然压重。他缓缓移眸看向我,我心里惦记着他那结结实实的一巴掌,偏了眸子不理他,只同殿内诸人一道行大礼恭迎九重天。

杨兆先丝毫察觉不处我与沈澜之间微妙的对视,只当是天子在责问他与奸佞勾结之事。“免礼”二字刚从沈澜口中道出,他便多嘴道:“臣一心效忠陛下,绝无二心。”

“杨将军好奇怪的话,我不过送将军一份见面礼。”我托着腮,装作不解地问道,“将军难不成要对我有心?我受不起,还请将军不要多心。”

话音刚落,沈澜的眼角一颤,露出些若有若无的笑意。

“你、你……”杨兆先很不服气地托着那盒子想要分辨,突然意识到自己处在皇帝的寿宴之上,连忙请罪,“陛下恕罪,是臣鲁莽了。”

“将军哪里鲁莽,不过是习武之人独有的直来直去、有话就说。”我“好心”替他开解。

一旁的内监与沈澜耳语几句,大抵是将方才所发生的事尽数告知。片刻,沈澜长眉微挑,“朕今日寿宴,不谈外事,你坐下便是。”

末了,他的眼神重新挪回我这侧。张氏不在,他的目色便愈发不加掩饰。我偏过脸,看向身侧空置的桌椅。

那该是伽萨的位置。

天子大寿,诸国国主皆派遣使臣前来献礼庆贺,伽萨是他们之中唯一亲自前来的王。虽说沈澜将这事压着,并未明言行刺之人便是伽萨,但他此时不在,到底惹人多心。加之太后的一力引导,想必人人都认定了他就是那个恶徒。

果不其然,乐坊的队伍刚抱着丝竹管弦款款上殿,便有人道:“听闻前几日有万明乐伎行刺,险些伤及皇叔,鹤哥哥你知不知道这事?”

我抬眸看去,只见是个顶着稚气圆脸的少年,眨着双明亮的眸子,一时没认出是哪家的谁。离宫太久,许多人都已陌生了。

“不知道。”我知道沈澜正支着耳朵听,于是干巴巴地答。

“我还听说,万明新王陪你一道来给皇叔祝寿,他今日怎么不在?”他又问。

我用玉箸的细头百无聊赖地戳一颗白玉虾丸泄愤,直到满殿里的叔伯兄弟都将目光凝在我身上,方道:“他碰巧有事在身,还请皇叔恕罪。”

闻言,沈澜沉郁的目光往我身上睇了一瞬,扬颅将杯中酒饮尽,甫张口,隔空插来一句满是讽刺的话——

“哦?新王能有什么事,连皇帝的寿宴也来不了?”

贺加兰因由絮娘托着一臂,携满身环佩泠泠声而来。玉璧叮咚,在这场合显得多有些轻浮,却与面上浓丽胭脂相得益彰。渊国女子多清丽出挑,衣着典雅却低调,满宫女眷或若空谷幽兰、或似雪地寒梅、或像出水芙蓉,唯她盛绽若牡丹,独自撑起了“风华绝代”四个字。

若是平常女子,如此做派唯恐落人口实、惹人非议,贺加兰因却丝毫不在意这些闲言碎语。一来,她本看不起渊人,亦不屑于听他们所言;二来,她已经是太后、渊国最为尊贵的女人,亦不怕流言蜚语。

只是,她久不困于人言,却忘了人言确确实实是能扼死人的。它能伤及我母亲,能伤及我,亦能毁天下。

贺加兰因轻蔑地睨我,自殿门口缓步移至沈澜面前,衣袖里熏的浓香飘了满路。

“母后怎么此时过来了,是女眷席上有什么要紧事么?”沈澜缓缓起身,眼底幽幽凝上层寒霜。

“哀家听闻你将这小孽障放出来了,心中放心不下,故来瞧瞧。别叫他——”她转身立在我面前,厌恶似的眯眼瞧我,朱唇薄薄地吐出四个字,“故技重施。”

我微颔着首,只掀起两丛鸦绒冷冷盯着她,“太后说的什么话,我听不懂。”

“哦,是哀家说得不清晰。”贺加兰因返身踱了步,重新站在了沈澜面前,“自然是怕你与那新王合谋,在宫中安插刺客,谋害你的亲皇叔。”

此言乍落,满座哗然。

在座多有对我不满之人,沈鹄显便是头一个。他暗暗冷笑,道:“原以为你在王府折辱亲长就作罢,这对皇叔动辄刺杀,真是有能耐啊。”

“他是嘉王府的人,你这个做兄长的难道不知道么?”有人问。

沈鹄显先是缄默片刻,这才嗤笑一声,“我?我哪儿敢啊,我那大哥说了他两句,他可是要拿刀杀人的,吓得我那嫂嫂哭了半宿,母亲又大病一场。”

“不过,他早已不自认是王府中人,我们也不敢高攀他。”他起身向上座一拜,“还请皇叔明鉴,莫要牵连嘉王府诸人。”

我握着雕花银杯的手指渐渐捏紧,指腹被凸起的浮雕花纹硌得浮现一片红,缓声道:“二哥贯会颠倒是非黑白的,从前这般,十数载过去,不曾想还是本性难移。不过从前仗着我年纪小不会分辩,又非正嫡总是低你们一头,如今又是仗着什么?”

“仗着红口白牙污蔑人么?”

沈鹄显的眸子一颤,却不慌张,转头便又给我拟了条罪名,“污蔑?人人都见你在街上推搡万明质子,岂是为兄污蔑出来的?焉知万明疯狗似的咬着渊国不放,其中是否有你侮辱质子的功劳?”

他敛起双瞳,“皇叔送你去,本是安定万明的意思,可后来万明再次北犯,不知这其中……”他故作为难地蹙眉,一副斟酌的模样,半晌方道:“是不是你在调唆呢?”

“好了,朕的寿宴容不得你放肆。”沈澜的声音硬朗几分,生出责备之意,“他才在王府长了几年,让你絮絮叨叨说这些无凭的话。平日大事起了不见你上奏,这时候倒是说你弟弟的闲话。”

闻言,沈鹄显瞥了眼眉眼带愠的帝王,这才罢休。

“二哥不说我还忘了。他在这宫里为质多年,受着宫奴们拳打脚踢、每日食不果腹,你们不说。我推他一把,就凭一己之力让他对渊国生恨了?”我咬着牙根,眼底涩涩地疼,“万明归顺多年为何无故造反,难道不是因为有你这等人在么?”

“成天靠着万明人替你们抵挡外域军队,享着万明使臣送来的朝贡,却对着他们的质子拳脚相加。”我寒声吐字,目光恨不能化作刀,“万明的天灾不断,一时有难,你们不愿施以援手。将来万明国灭,谁来抵御外域军队、谁来镇压东南大漠诸部?是二哥去,还是太后去?”

“你竟为了蛮人,冒犯皇叔与诸位皇亲!”沈鹄显抓住机会开口,未吐出口的后话被我的眼刀顶回去。

我起身快步至他面前,质问道:“口口声声称其蛮人,当初父王是怎么教你的,二哥比我清楚。父王说了一辈子的天下大同,为了安抚质子,就算明知错不在我也强行责罚,只为万明人心服。这些事情向来不会被二哥记在心里,会的也只是骂我活该罢了。”

“我去过万明,知道那里是何等惨状,鬼门关亦走了不知道多少回。皇叔想要遏制万明,是为君之举。可万明人的命也是命,他们想喝水,想吃饭,不过人之常情,为何在你们这些锦绣温柔乡中快活的人眼里就是痴心妄想?”我转向太后,“当初贺加灭国,百姓生不如死,这还不够么?”

“你……”沈鹄显不依不饶地张嘴,我知道他不过是想绞尽脑汁地继续泼脏水,亦知对他这种人多废口舌也无益,心里没由来地越发窝火,想着不如索性坐实了他口中“拿刀杀人”的罪名,转身拎起桌上的酒壶砸在他脑袋上。他晃了晃,紫青一片的额角渐渐洇出红意。血顺着脸颊往下淌,他软绵绵地倒在了桌上。

我回眸望去,一时无人再说话。

“你说了这么多,又在你皇叔的寿宴上大闹。”贺加兰因饶有兴致地看够了,道,“可说来说去,就是只字不提你与万明新王合谋刺杀之事。”

我缓了口气,将酒壶扔在桌上,问道:“大理寺都尚未查清的事儿,太后怎么就认定主谋者是我与伽萨?”

“这倒是不难,母后若实在担心,叫人来回话就是了。”沉默许久的沈澜终于发了话。方才我话里几乎骂到他头上去,他倒是鲜少地没动怒,只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若是与之无关,你倒是说说,他眼下在何处?”太后又道。

在……烟雨阁。

我一噎,胸膛剧烈起伏着。贺加兰因面上刚露出喜色,便见一道身影自外闪了进来。

伽萨身着绣金蛇纹玄袍,挑眉看向她,“太后娘娘,好记挂小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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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有事来迟了,皇上不怪罪罢?”他挑衅似的用目光掠过贺加兰因凝滞的面色,对着沈澜抱拳礼道,“不对,皇叔?”

沈澜的眉不动声色地拧了一下,仿佛被那两个字戳到了心坎,面色不悦,嘴里也不为难,“来了就入席。”过后,他又缓了神色安抚似的轻声与我道:“你也坐。”

我这才松了口气,长久压抑在心的委屈一股脑儿浮到心口。伽萨拉着我坐下,眼见我神色不对,他故意惊道:“哟,你这衣角脏了一片。”

我正抬手去瞧,便听沈澜道:“去后殿换一身,左右等人来还需片刻。”他亦拂衣落座,对着太后莞尔笑道:“母后也坐。”

内监领着我往后殿走,衣带还未解开呢,后头一人便钻进殿中抱住了我,顺手将内监推了出去。

“眠眠,”伽萨轻声唤我。他一手勾着我的腰,一手扶住我的脸,长睫几乎扫在我面上。半晌,他抬手拭了拭我的眼角。

“我心里憋屈得厉害。”我背过身去捂着心口喘气,未几又扑进他怀里,两手圈住那段窄腰紧紧抱着,“你抱抱我,伽萨,你抱一抱我。”

我还记得自己过去为了维护渊国诸人,非要与他说渊国以天下民膏养我。现在想来,也许渊人本不在意我做了什么,又出于什么缘由。在他们眼里,我永远都是街上那个仗势欺人、不明事理的小孽障。

“眠眠,”伽萨用唇轻轻触我的额,“若是想哭便哭罢,我陪着你。”

我摇了摇头,抬手擦过眼尾,这才恢复了些清醒,突然后悔起方才大庭广众之下拎着酒壶砸沈鹄显的事。

“我方才拿酒壶打了我二哥的头。”我说,“这下子真成了他们口中的混世大魔王了。”

“那又如何?是他们负你在先。”伽萨轻抚我的后脑,将我按在怀中,“若是打不还手、骂不还口,与受气包有何区别?”

“他们都说我不好……”

“谁爱说谁说,我就喜欢混世大魔王,”伽萨软声哄道,“他们说你不好, 就该被酒壶砸脑袋,全都砸开花,叫人抬到街上示众。若真要说,我才是混世大魔王。若是谁说我不好,人头早就落地了,不像眠眠只舍得砸他们的头。”

我“扑哧”一声笑,方才恢复了心绪,轻轻挣开他的拥抱,“你带我回万明,我如今是真的一丁点儿都不想再留在渊国了。”

伽萨点头应道:“好。”

片刻,他又凑上来,自怀里掏出一个纸包,“方才来迟了,路上见此物新奇,特买来给你赔罪。我替你去出出气,请眠眠边吃边看。”

我拆开纸包一瞧,是捧新炒的南瓜子,香喷喷的还带着伽萨的体温,“这是小鸟儿才吃的东西呢。”

刚一抬头,伽萨便将一吻落在我脸颊软肉上,银发搔得我颈上一养。

他双眸带笑,“眠眠不就是我的小鸟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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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我们二人回到殿内时,偌大集英殿内的情景却叫我吓了一跳。

几个浑身是血的万明乐伎伏在地上,早已经气息奄奄。狱卒用刑棍杵了杵其中一个半死不活的乐伎,“皇上问你话,还不赶快作答!究竟是谁指示你们谋害圣躬的?”

我略略瞥了眼殿内的情形,只见太后姣好的面上阴沉如水,嘴角微微抽动着。她两眸紧缩,不复方才的轻松之状。仿若浓云蔽住的雪山,不知会在哪一刻崩塌。而我的二哥沈鹄显早已被宫奴挪开,只剩桌上一只沾了血的酒壶,仿佛在警示众人,这便是欺侮我的下场。

“你若是如实说,你在万明的家人就还有一丝活路。”伽萨刚拂衣坐下,便道,“若是还想污蔑孤,挑拨渊国与万明的关系,孤当诛你们九族。”

地上血肉模糊的人动了动、或说是努力地抽搐了一下,喉中发出嘶哑之声。我双眉一蹙,当即想起当初在万明地牢里看到的那些人。

症状极其相似,这是伽萨的手笔。

那人终究没能顺利说出话,只用手在地上努力蠕动攀爬着,指向了太后的方向。

“你竟敢污蔑太后娘娘?!”絮娘眼色泄露出一丝惊恐,又很快借抬手抚额的动作遮掩过去,“这混账,竟敢污蔑太后!你有何证据?”

我心下了然,猜到她是担心太后的谋算被泄露,才忙问那人是否有证据。贺加兰因倒是比她镇定许多,私下里按住了絮娘的手。

伽萨冷哼一声,那人果然并没有停下,而是用手在地上歪歪扭扭地写下了一个沾血的“谢”字。

众人目瞪口呆地看着那个字良久,才有人试探着问了一句,“是安国公的那个谢么?”

还能不是么?我心中冷笑,满渊京里,除了安国公一脉,再无人敢姓谢。

贺加兰因送了口气,沈澜的眸子里却仿佛结了霜,抬手将一只盏子砸碎在地。一时间,殿内静地仿佛没了生气。

谁都知道安国公本是当今圣上的心腹、最得重用的老臣,如今竟生出谋逆之心,这可还了得!

“传朕的旨意,即刻派人封了安国公府,一干人等都要细细审问。”沈澜怒道,“好啊,朕最信任的安国公竟然想要朕的性命。”

我摸了摸下巴,后知后觉地品出沈澜这般安排的妙处。若是直接将矛头指向太后,恐怕眼下还无确切的证据,仅靠万明乐伎的指认根本不足以将她扳倒。而安国公便简单了许多,一来他不在场,无法立时自证清白;二来沈澜此时下旨,打他们个措手不及,安国公纵然有心毁灭证据也来不及动手,更易拿到他们的罪证。

“皇帝,哀家以为,你做得太急了。”贺加兰因动了动眸子,朱唇轻启,道,“安国公一向为国尽忠,这其中是否有什么误会?若是仅凭几个万明人之言就疑心旧臣,恐怕引得前朝人心惶惶。”

“母后不必担心,若是身正,自然不怕影子斜。”沈澜弯着眸子,含笑看向她,“若是急于辩驳,反倒是有鬼。”

闻言,絮娘仿佛被沈澜身上的寒气冻到,狠狠打了个颤。贺加兰因眸中闪过一瞬的恼怒,对她骂道:“你这蹄子又吃坏了什么东西,在圣驾面前丢人现眼,还不快滚下去?!”

絮娘心领神会,即刻告了罪要退下去。

与其说是为了少丢人现眼,倒不如说是赶忙去安国公处通风报信罢?我正要拦下她,伽萨先一步道:“这位姑姑,请你留步。”

絮娘顿住脚步,慌张向太后望去。伽萨道:“听说你在宫里也趾高气昂、冒犯主子?”

“这、这是没有的事,奴没啊……”絮娘在渊宫里呆得久了,没见过外头多少人,更不曾见过伽萨这般模样的异国人。此时伽萨一皱眉,她的上下牙便不自觉地打颤,目光飘忽到我身上,忽而脸色一白。

“没有?那日你在宫门前对眠眠说的什么话,再说一遍给孤听。”

“奴……奴不记得了,”絮娘支支吾吾地,突然跪倒在地上,“还请新王恕罪。”

“新王,她是哀家身边伺候的,整日里大小事总有几十来件要折腾,哪里记得说了什么话?”贺加兰因瞪了眼这不成器的东西,话语里依旧傲慢着,“打狗还得看主人,你就这般责问哀家的宫人,究竟是何意?”

伽萨倚在椅背上,手里转着只酒杯,很懒怠地盯着她,“谢家长子来万明一趟,借着皇上的由头四处打探。孤本敬他渊人,就算心中不悦亦不加以劝阻,不曾想他联络各方竟是为了刺杀皇帝,孤的一时好意险些铸成大错。如今这女奴无缘无故找上孤的人,孤不得不防。”

“照你所说,谢家早就有谋逆之心。”沈澜接话道,“既如此,这谢氏一脉必须严查,加之与安国公来往密切者,都需查问。”

伽萨起身举杯赞道:“皇叔圣明。”

“新王殿下为何唤皇叔为皇叔?”那张着圆脸的少年又好奇起来。

我正去桌下摸瓜子的手一抖,当即意识到伽萨又要说坏话。果然,他恐我阻挠似的,飞快说道:“你眠眠哥哥如今是孤的王侣,他的皇叔自然也算孤的皇叔,你说是不是?”

一时间,数十双眼或惊奇、或疑惑地落在我身上,须知这满堂里坐着的都是我的叔伯兄弟们,眼下满京城都要知道我给人家当王后了!

“王侣和王后一样么?”少年再问。

“小孩子家家的,少问这些!”我忙求饶似的给他身侧男子递了个眼色,叫他捂住他的嘴。伽萨倒是对此不以为意,道:“是啊,孤敬他、爱他,宝贝似的捧在手心里、放在心尖上。孤在渊京这几日都听见了,总有些人背地里说他不知礼数、忤逆尊长、惹是生非,今日孤给诸位说明白。”

“眠眠如此,都是孤宠的,整个万明都无人说他这样那样的不好,人人将他奉若至宝,就连万明的狮子老虎见了他都舍不得咬一口。倒是回来了这几日净被说三道四的,不知是对万明心有不满还是某些人自己过于矫情。不就是拎酒壶砸了他那兄长的头么?孤倒是巴不得拔剑砍了他才解气。若是在座的还有什么异议,此刻提出来,孤与你们好好掰扯掰扯。过了今日再提,眠眠为此掉几颗眼泪,孤就砍那府上几人的头。“

“至于你,”伽萨提着眼刀从诸人颈子上一一看过去,最终将目光落在了絮娘的身上,“就当个头例。”

“请陛下赐死这以下犯上的贱奴,宽慰眠眠近日的愁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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