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我凑在铜镜前细瞧左眼上一簇被压折了的睫毛。伽萨挨过来,用手轻轻捋了捋。
“我昨日见到小淘儿。”我阖上左眼躲了躲,道,“你这个弟弟,挺有主见。”
“教他的两个夫子都是平和温敦之人,平常多言中庸之道。”伽萨宽衣换上新袍,白虹抱着换下的衣物出去,“理政之说,他们不会教给他。”
“孩子大了多有自己的心思,他铁了心想学,你拦不住。”我漱过口,吐进唾壶中,帕子在嘴角拭过去,“我见他对你多有不满,不知心中究竟所想如何。再者,他对王权看得也太重了。”
伽萨“唔”了一声,腰间缠上一条玉带。
“若真有一日到了不可收拾的境地,你当如何?”我转过身,看向他坚实宽阔的后背。伽萨站在镜前,镜中金眸微微一偏,他亦看着镜中之我。
他走过来,金线刺绣在玄服上闪烁出粼粼波光。
“我只是未雨绸缪。”我看着他,抬手抚过他衣上威严肃穆的蛇纹,指腹扫在他胸口裸露的一块皮肤上。
“他是我亲弟,是阿娘留给我最后的念想。”伽萨捉住我的手,眸子静静的,未翻出一丝水花,“但他若有此心,便是同伽莱一样的归宿。”
“不谈他了。”他拍拍我的手背,语气缓和下来,“你看看衣司新制的衣服如何?学的是你们渊国绣娘的绣法,眠眠替我掌掌眼,看着是不是比先前的精巧些?”
闻言,我凑近了些打量着那条熠熠的金蛇,刚捋直的睫毛扫了扫,“针脚是比先前的密集,丝线似乎也细了。”
衬得这蛇妖较之先前少了不少的张狂,多了些庄严神性。
“绣工纯熟了不少,单这一幅蛇纹就得绣二三个月罢?”我问。
“说是花了三月有余,”他笑道,“眠眠博学多才,连纹绣都有涉猎。”
“嗨,你还不了解我么?”我努努嘴,“多谢贺加兰因,什么都逼着我学,凡是母亲会的我都得会。她还叫我给皇叔绣个手帕,害得我把手指头扎得全是小洞。”
伽萨捏住我的手指揉了揉,骂了句“老妖婆”。我心中觉得这词粗鄙,听罢又忍不住窃笑。
“那你给沈澜绣了?”他又问。
“绣了,”我倒是想不绣,谁叫贺加兰因总打我呢。我怕他心里生了醋味,忙道,“不过太后叫我绣个小花,我在上头绣了个张牙舞爪的大狗。听说皇叔看见后脸黑得像煤炭,后来就不知道怎么处置那帕子了。”
伽萨评道:“不知好歹。”
我笑起来,“他定然是不高兴的,不只因我绣得丑,更是因为我没扮好母亲的举止。”
伽萨听了,若有所思地沉默起来,只是有一下没一下地抚着我的手指。
“好了,眼看着天大亮了。”我说,“大臣都到齐了罢?”
“我再呆一小会儿,”他恋恋地把我捞进怀里,“这一出门,又要整日不见眠眠,想得人抓心挠肝的。”
我勾着他的脖子,“你要是真疼我,就别叫邹吕总是说我坏话呀。”
“邹吕的嘴难堵,我不听就是了。”伽萨抬眼看向窗外逐渐移来的光斑,勾了勾我的下巴,“今日安生呆在宫里,我午时还过来,嗯?”
我爽快应了声,心里盘算着又得换个日子去会那些兽奴。
伽萨走到门前,忽而身形一顿,随后抬起右手来瞧。我跟过去看,只见那道崭新的黑绸护腕上不知被什么勾出了丝,毛毛一片金线浮在上头。
“刚才还好好的呢。”我替他解下来,托在手心里看,“这就坏了,还得送回去重制。”
“倒也不用,绣个什么遮一遮就好了。”伽萨乐呵呵的。
“你想绣个什么?我一会儿叫容安找个渊国绣娘来给你绣个好的。”我问。
伽萨摸着下巴沉思片刻,突然道:“不如眠眠给我绣一个。”
我盯着他那张脸上人畜无害的淡笑,方知他不是临时起意,是在故意吃我皇叔的醋呢。
“多少年前的醋也要吃,小心我给你绣个大狗。”我嗔他一句小心眼,“你想绣什么?绣个蛇?”
“绣个小花。”他说,“多年前舍不得给你皇叔的那朵小花,如今能不能送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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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过早膳,容安把一碗棕黑的汤药端过来。我端着药愣了会神,直到苦涩的气味钻进鼻腔里,才捏着鼻子一饮而尽。
浓烈的苦味蔓延在舌面上,继而直冲脑门,呛得我五官都皱在了一起。容安连忙把放在一旁的冰镇酸梅饮也端过来,顺带两盘酸甜的果脯。
“这是什么药,怎么苦成这样?”我用清水漱了好几遍口也去不掉那药残存的味道,只能蹙着眉头抱怨,“叫我想起贺加兰因那药,正是苦得吓人。”
我往口中塞了颗盐渍梅子,“宝璎这几日如何?”
“桑鸠说郡主不爱出门,一面遵医嘱喝药,一面只爱独自在寝殿里头。他悄悄去看过一二次,见郡主在偷偷地哭。”容安道,“这几日还好些,因着见到宫中还有几位当初跟着公子来万明的乐伎伶人,把他们叫过去奏乡乐以解思乡之情。”
乐伎?我把梅核吐去,“叫人替我看着那几个乐伎,别让他们翻出花儿来。还有,她带来的人都要细查,有异的寻个由头除去就是。”
“是。”容安收拾了药碗,“公子面色不好,要不再睡会儿?”
我摸了摸脸,歪在座上小口喝着凉丝丝的酸梅饮,“不急。”
不过一柱香的工夫,外头便来了两个鹤发男子。二人虽是万明相貌,周身仪态却儒雅大方,眉目间更是温和慈祥。
“臣等拜见贵人。”
我放下空碗,坐正了身子,“二位便是如今教导小殿下的先生?”
“是。”二人恭敬应道。
我擦擦手上的水珠,令人奉上茶盏座椅。先是过问了小淘儿如今正读的书,而后又询过他近来的言行举止。
果不其然,小淘儿如今年岁虽不大,却已然很有宏图大志,因而越加发奋读书。可惜碍于伽萨特意关照,多令他读些圣贤书,却不叫他接触兵法等一干文章,故而有些受挫。
“小殿下心高气傲,不愿拘于舞文弄墨,曾多番问臣何时能开始研习兵法。”夫子道,“臣以殿下年岁太小搪塞过去,只是此计终不得长久。万明男子十岁得命,如今距离王为殿下赐名不过一载的光景。届时殿下再提起,恐怕就不好支吾过去了。”
我点点头,“我明白,就请二位在他得名前好好教导。这孩子性子别扭,劳二位先生多费心,千万莫叫他误入歧途。若有什么事拿捏不准,来回我就是。”
话音刚落,容安便捧出一盘银子赠予他们二人。
两位夫子彼此对视一言,伏地叩谢。
我垂眸看着他们二人,心中暗暗叹气,却未曾多言,只叫容安送他们出去。
“其实小淘儿本是个好孩子。”待他返身回来,我又歪在了座上,手里盘着一串菩提手串。从前不喜欢这些老气横秋的东西,如今反而留意起来了。整日里有那许多事要烦心,到头来累得不想挪动,只剩手指尖儿还有些力气。
“公子也是不得已才出此下策。”容安安慰道。
“他不似凡子,我怕平白浪费了他一身的才华。”我勾着手串转了两下,“可又怕他真的有那等狼子野心,到头来的结果还不如做个富贵闲人。”
容安往香炉里添了些静心凝神的香料,“世上没有十全十美的完人,公子也是两害取其轻,没有对不住谁。”
我叹了口气,捏了捏鼻梁,“你焚的什么香?”
“还是公子常用的那些。”容安搭上香炉盖子,“郡主给的那些香料,奴也请御医看过,是好香。不过公子不提,奴也不敢轻易换上。”
“既然御医看过无妨,就用一回试试。不用多,掺在平常用的香里就是。”我道。近来越发觉得以往用的安神香效果减退,夜里也睡不安稳,换一换总归好些,“我再睡一会儿,王午时过来,你巳时五刻就来叫我起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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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鹤郎。”
谁在唤我的名?
“鹤郎。”
那女声轻柔婉转,似衔着一道舒缓的春风,三分惆怅的疏离。
“鹤郎,及早抽身,莫要卷入是非中去。”
母亲?!
我倏然睁开眼,面上俨然挂着淋淋的汗。已然在记忆中淡去的身影重新在心头变得清晰,伤怀还未涌上来,我只觉得心上一阵空落落的迷茫之感。
母亲,我早已身在是非中,哪里是随意便能抽身的呢?
我抹了把脸起身,枯坐片刻,方才感到潮水似的失落在身体里汹涌拍击。
床幔外的人影晃了晃,容安隔着床幔轻声地询:“公子?”
我撩开帷幔,疲惫地抬眼。他似是被我的神态惊了一下,不安地握住了我的手,“公子的脸色怎么这么差,可是身子不适?奴去请御医来看看。”
“公子。”另一人端着茶过来,我眨了眨眼,是几日未见的桑鸠。
他拉了拉容安的衣袖示意对方让开些,端着茶上前来,不待我问便道:“郡主说她好些了,还让奴回来跟着公子。不过公子放心,郡主并未看出什么,就是奴不能继续替公子……”
我摇了摇头,只觉得心中空虚被他们二人略略填满了些,“无妨,你回来了也好。容安一个人多有些辛苦,还是你们二人一同跟着我好些,也热闹。”
“公子似乎伤心了。”桑鸠道,“公子放心,不论如何,奴和容安一定跟着公子、陪着公子。”
我看着他们,许久才勾出一个浅浅的笑,支使他们一人替我更衣,一人把母亲的琴搬了出来。
“公子也思乡呢。”容安蹲在我脚边,双手托着腮。
“公子的琴技很好,”桑鸠说,“奴刚跟着公子的时候就听过。”
我细细打量着琴身秀雅精致的浮雕,仿佛还带着母亲衣袖上沉稳内敛的香气。
人人都说她身上熏的香太过陈腐老调,配不得她明丽的容颜。可又有谁不知道她此举是为了避让王妃的锋芒?她就像衣角上的熏香那般,静静地在王府一隅里枯萎腐烂。
我下意识放缓了动作,将琴稳稳置在琴桌上。指肉勾在弦上的一瞬,似乎还能感受到母亲手指尖的温热。
“呀,公子流血了。”容安惊呼一声,打破了我的绻思。我抬起手,只见指腹上一道深深的勒痕嵌入肉中,鲜血正自伤口缓缓渗出来。
垂眼看去,琴弦上亦有一段血色。
他们二人虽担心,却也有条不紊地替我上止血药粉,用纱布认真地包裹起来。
“怎么了?”刚踏进门的伽萨与正要出门的容安碰了头,他瞥了一眼他手中的药瓶,快步赶至我身边。
“许久不碰琴,有些生疏,不小心将手划了。”我心不在焉地用目光指了指置在一旁的琴,“还未来得及给你绣小花。”
“眠眠这样,我可舍不得劳累你了。”伽萨心疼地把我的手托在手心里,想碰一碰纱布,又怕弄疼了我,就这样小心翼翼地捧着我的手,仿佛对待一件珍贵的宝物。
许是见我面色不佳,神情又恍惚,他遣散了殿中近侍的诸人,不多问便揽住我的肩头,让我靠在了他怀中。
我长叹一声,闭上眼。
伽萨不言语,只是耐心地等着我,搭在肩旁的手用力抚了抚。
“你不问问我为何伤心么?”在他陪我静坐许久后,我终于有气无力地问。
“眠眠若是想说,自己会告诉我的。”伽萨道,“若是不想说,我就陪眠眠坐着也好。”随后又是一段静默。
半晌,我轻声道:“我刚才梦见母亲了。”
“眠眠很想她?”伽萨偏过脸蹭了蹭我的头,“梁夫人去得太早,难怪你思念。”
“如果不是贺加兰因……她就不会嫁与我父亲,不会落得那般境地。”我看着那把琴,“她……皇叔对她情深一片,必然不会让她受半分委屈,她本可以与他白头偕老。”
“我父亲、父亲他享受了母亲那么多年的爱,又让母亲受了那么多年的冷落讥讽。”我的眼眶酸酸的,“母亲向来温柔待人,一生谨小慎微,品行家世未必配不上国母之位,临了却落得那样的结局。”
话至此,我心中越发怨恨贺加兰因,不自觉将手越握越紧,指甲深深嵌入掌肉里。
伽萨的心跳渐渐传入我耳中,一下一下有力地跳动着。蓦地,我泄了气似的,松开了手。
他的母亲也去了,去前还被人拷起来,日日取血为我医疾。
“伽萨,你是不是也很想云夫人?”我问他。
他顿了顿才答:“想。”
“我……”我仰起脸看向他,却被他伸出食指抵在唇上,止住了言语。
“她的死,是有人存心作恶,而非你之过错。”伽萨道,“我只是怪自己未能及时识破他们的奸计,才致使阿娘受尽折磨而亡。她本就是个要强的女子,必然不想见我消沉,故而我一路走至今日,替她报仇雪恨。”
“有朝一日,我们必定也为丈母讨个公道。”他吻过我的前额。
我抬起眼,微微怔然地看向他。他坚定地望着我,伸手从我眼尾轻轻刮过。我骤然用力点点头,重新靠在了他肩上。
“我梦见母亲对我说,及早抽身。”我又道,“她向来不愿我身涉风口浪尖,也不知道她若见我今日的情形,在九泉之下是否高兴。”
“她想你藏拙,不是不想你崭露头角,而是怕出头后旁人伤你。”伽萨反道,“可如今有我在,无人能伤你。丈母见你出落成如今的模样,一定很是欣慰,指不定还与别人说,你看,我的眠眠就是这般聪慧机敏。”
我听了他的话,忍不住轻笑两声,心头的阴翳渐渐消散。
“今日朝中说了些什么事?”我换了个话头。
伽萨沉默了片刻,不答。
“是不是邹吕又骂我了?”我皱起眉头。
“倒不是这个。”伽萨闪烁其词。
“那是工匠们又挖了什么大墓么?”他支支吾吾的,我心中更狐疑起来。
“非也。”伽萨又道。
“都城的异族百姓惹事了?”
“并没有。”
“抚民司办得不好?”
“并非此事。”
“那究竟是什么事?”我攀住他的肩,催促道,“你说呀。”
伽萨深吸一口气,缴械似的飞快道:“贺加兰因派来使者,问我既迎郡主入城,为何还不办封后大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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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着我骂了一路的“老妖婆”后,踏霜似乎也倦了,终于停在一片旷野之中。
伽萨在身后用力勾住我的腰,两腿夹紧白狼的腹部,踏霜便缓缓地在野原上走着。新生的草因缺水而半枯半绿,挠着我的脚踝。他知道我心上不痛快,特意撇下满桌的折子带我出游。
我俯下身抱着踏霜,脸埋在它后颈的白毛中,长长呼出一口气。
远处落日伏地,周遭云彩赤粉交融一片,托着颗金色的曜日,在一望无际的旷野上显得尤为壮丽。
这样好的风景,真不该被那老妖婆打搅了。
“你想如何呢?”我不甚熟练地从踏霜身上翻下去,一不小心就跌倒在松软土地上。踏霜连忙用它的大头拱了拱我,生怕我把自己摔坏了。
伽萨亦跳下狼背,坐在我身旁,“晾着。我什么心思旁人不知道就罢了,眠眠若是还不知道,我就要伤心了。”
“我不担心你,只是怕宝璎心里难过。她一个金尊玉贵的闺阁女儿,又远在异国他乡的。”我回想着伽萨路上与说的话,“贺加兰因若用她父母来要挟,她才真是骑虎难下了。”
“眠眠心疼她,也心疼心疼我。”伽萨撇撇嘴,“我一个好好的王,给人家塞了个一面之缘的姑娘,逼我与她成亲,还败坏我的名声。”
“好,我疼疼你。”他这话说得越发显得像个娇羞小娘子,我一乐,凑过去在他脸颊上亲了亲。伽萨眼疾手快地勾住我,顺手就捏住了我的下巴。
正要覆唇,本在一旁摇尾巴的踏霜突然拱到我们二人之间,长尾一甩,便将主人蹬开了。它亲昵地用吻蹭着我的脸,直到我也在它脸上亲了亲才作罢,安分地卧在我身侧。
被蹬进草里的伽萨一面拍掉玄服上沾染的草屑,一面抬手拍了拍踏霜的大脑袋,“老妖婆把人家不管不顾地送过来,已经是祸害了;我要是就这么不清不楚地把她……岂不助纣为虐。再者,整个万明都知道谁才是王后,就算强行封她,也只能落得个遭人唾骂的处境。眠眠心肠软,也舍不得这般。”
我倚在踏霜柔软的身子上,它兴奋地吐着红舌,尾巴有一下没一下地拍打着草地,击起一阵尘土。伽萨抓住它摆动的尾巴,报复似的揪起两簇毛打了个结。
“我想着,不如让宝璎称病,这事儿能拖就拖。”我捋着踏霜的毛,“贺加兰因是想一面出兵一面施压,内外一同进攻,搅得咱俩不得安生。她此举也是猜得那些小部难以抗衡金甲,这才自内又添了把火。”
伽萨颇为赞同地点点头,将踏霜的尾巴放下去。谁知那白狼通人性,用尾重重得甩了他一下算是报复回去。
“你只稳定朝堂军心就是,宝璎的事交给我罢。”我拍了拍手上的灰,起身抱住踏霜的大头,“你说好不好呀,踏霜?”
伽萨无奈道:“好不好你不该问为夫么?”
我“嘿嘿”一笑,转身抱住他,“踏霜像大狗似的,我看着喜欢。”
说着便要往踏霜身上爬,想趁着难得的机会再骑上白狼恣意奔跑一会儿。伽萨却拉住我,“等等。”
夜幕落下,初升月辉落在他散落的银发上。他点燃一盏灯放在草地上,从踏霜背上鞍座旁解下什么东西。
“这是什么?”我看着他掏出一副竹架,在空中抖了两下便打开。
伽萨含笑将布罩在架子上,我方认出这是一盏状似孔明灯的东西。
“听闻渊国有为逝去之人放河灯、祈求来世安乐的习俗。万明虽不能放河灯,却也会放天灯来祝祷同样的心愿。”他道,“我想,若是放一盏天灯给丈母,愿她来世平安、觅得良人,就再好不过了。”
我惊讶地望着那盏灯,愣了许久才接过伽萨递来的毛笔。思索半刻,便提笔写下“愿母亲来世平安喜乐、一生顺遂”几个字。
正待放飞,我忽而抬眼望向伽萨。他正仰头看向天际逐渐闪烁着出现的星辰,眸子焕发出淡淡的光泽。
我抿唇想了想,在另一面写下对云夫人的祝语。
既写了两面,倒不如将另两面也写了。我转了转灯,一面愿伽萨与我永不分离,一面愿天下太平海晏河清。
“眠眠的愿望写了这么多呢。”不知何时,伽萨凑到了我身边。他的目光扫过灯面,触及云夫人时短暂地停了停,低声与我道:“多谢。”
“我要多谢你,为我费心安排这个。”我拿来火石,伽萨便捧起灯笼。火焰腾起,天灯便借力渐渐高升,带着夜里一次温暖的火光升上天际。
我抬头看着天灯飘向天穹无穷远处,携着我与伽萨美好的心愿一同飞去,一时间有千言万语想要诉说。
偏过头却看见身边的伽萨亦仰着脸望向天际,眸子里亮晶晶的,便又觉得纵使万千言语也再没有诉说必要。
他就在我身侧,手臂紧紧搂着我。余生很长,我有无数的时日能与他慢慢诉说爱意、携手共度,又何必急于此时?良辰美景,只需静静欣赏便是。
忽的,伽萨唤我:“眠眠,你看。”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满天星河流转,灿烂无比。其间一二颗亮若银月的流星拖着长尾划过天际,坠入苍穹的另一端。
“听闻对着流星许愿便能实现心愿,眠眠,快许个愿。”他催促我。
我一面笑他信这些话,一面也真的阖上双眼,虔诚地许了个我与他都心知肚明的愿望。
再次睁眼时,越来越多的流星在天空中划过。一时间,仿佛令我回到了与伽萨在大漠中的那个晚上。
“那时你问我愿不愿意跟你走,我说不愿意。”我笑着,目光追随着不断飞逝的流星,“如今若是再问……”
“眠眠,你可愿意与我长相厮守,共度余生?”未等我说完,伽萨便拉住我的手。他的眼眸似水流淌,静静地望着我的脸。
我点了点头,“我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