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时, 祝意到了,北开源跟他一起。
管家领着他进去卧室里, 北开源看着他离开,直到背影消失才叹了口气,坐在杜庭政旁边的沙发上,翘起腿问:“安全吗?”
杜庭政没懂他的意思,看着他。
北开源问:“有没有监控?”
当然有监控,但是杜庭政没立刻打开。
“不会吧?”北开源吃惊地问, “监控都没有,那你怎么知道他的一举一动?”
杜庭政反问:“你监控祝老师吗?”
“当然,”北开源大方承认,并且毫无反思之心,“我在他手机里安装了窃听软件。”
说着, 他打开手机,一边点开软件一边邀请杜庭政:“要一起听吗, 老杜?”
手机里传出来即时声音,先是祝意的:“看起来身体状态很不好, 最近没有锻炼吗?”
蒋屹沉默着, 没有回答。
杜庭政靠着沙发,一手搭在扶手上,扳指在阴影中呈现无法辨别的绿。另一手从桌上拿了烟, 点燃了咬在唇齿间。
几秒种后, 听祝意的声音在手机里响起来说:“你不用担心其他的,叔叔阿姨都以为你最近在旅游, 时差不允许连线。周末慕荷找你补课, 我叫她去了图书室,有问题随时可以问我。鹤丛很急, 给我打过两次电话问情况,你的手机为什么打不通?”
蒋屹隔了一会儿才出声,没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先问:“你来这,会受到不好的影响吗?”
“不会。”祝意说。
蒋屹每次开口之前间隔的时间很长,像是做足了心理建设,才用那副哑而干涩的嗓子,轻轻说:“我没有手机了。”
祝意沉默了几秒钟:“为什么会弄成现在这副局面?”
“因为我疯了吧。”蒋屹回答。
客厅里的北开源用谴责的目光看了杜庭政一眼,把手机放在了面前的桌子上。
杜庭政垂眸看着那手机,唇线微微下垂。
蒋屹的声音再次从手机里传出来,轻声喊了一句:“哥哥。”
杜庭政下意识想应,下一刻祝意就嗯了一声:“你要出去吗?”
杜庭政眯了眯眼,一动不动地带着一点疑惑地盯着手机。
蒋屹没回答。
杜庭政猜测他也许正在点头或者摇头。
“如果你想出去,”祝意说,“我让人把你弄出去,但是恐怕要出国了。”
杜庭政撩起眼皮看了一眼北开源。
北开源意识到自己正是祝意嘴里要找的人,不由抬头看向杜庭政。
两人对视着,杜庭政眼中满是审视,手上的扳指磕碰在扶手上,发出轻而明显的闷响。
北开源没说是也没说不是,换了个姿势坐,脸上混不吝的神情收敛正色起来,倾身屏息,好将手机的声音听得更加清晰明白。
桌上的手机沉默着,外面同样沉默着,一时间内外氛围无限趋同压抑起来。
蒋屹没回答刚才的问题:“鹤丛还好吗,杜庭政有没有为难他?”
“都挺好的。”祝意说。
“只有你看起来很不好。”他又说。
蒋屹深吸一口气:“我没事。”
他缓缓地说:“杜庭政爱我爱的要死了。”
客厅里杜庭政仍旧坐在沙发上没动,只在听到他这句话的时候垂在一侧的手指猛地蜷缩了一下。
手背上青筋一瞬间跳起又落下,在满屋的阳光下恢复了平静。
他盯着手机漆黑的屏幕,好像身处现场在与他对峙。
而蒋屹说了这句话之后就沉默下来。
隔了不知道多久,祝意才问:“吃药了吗,你在发烧。”
蒋屹不说话。
杜庭政把吸完的烟摁灭在烟灰缸里,重新拿了一根出来,咬在嘴里再次点燃。
北开源不由看了他一眼,好像在疑惑他的烟瘾什么时候变得这么频繁。
祝意等了一会儿,没等来回答:“你要给鹤丛打个电话吗?”
“不打了,”蒋屹说,“房间里有监控。”
客厅里北开源抬头看了杜庭政一眼,对方毫无反应。
很快手机传出一声明显的刺啦杂声,应当是祝意把手机从口袋里拿了出来,或者用手指正在揣摩话筒的部位。
“没关系,”祝意说,“我手机里也有窃听器。”
然后“嗒”一声响,手机里的动静彻底消失,变成奇怪的闷声。
可能是他找到软件卸载了,也可能是干脆把电池掰掉了。
“窃听而已,”卧室里祝意把手机装进塑料袋缠好,然后整个浸入水中,“摄像头需要拆吗?”
“留着我拆吧。”蒋屹说。
祝意坐回床边,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察觉那热度始终维持在一个稳定的值内。
“你想怎么做?”祝意俯身问,“我能帮上你吗?”
蒋屹摇摇头:“我自己来。”
客厅里,北开源与没有动静的手机面面相觑片刻,骂了一声:“靠!”
杜庭政好似不在意窃听器就这么被搞掉了,反应没有北开源激烈,而是想知道蒋屹准备怎么‘自己来’。
他抽完了第二根烟,又要去拿第三根。
北开源看着他的动作,感觉他平静的姿态下好像散发着一种要疯了的感觉。
“男人别那么死要面子活受罪,”北开源忍不住说,“抽这么多烟,你别是真的疯了。”
杜庭政舌尖顶了顶犬齿内侧,弹掉烟灰的时候点了点头,竟然还勾起嘴角笑了一下。
送走北开源和祝意以后,杜庭政折返回来,坐到之前的位置上。
金石把平板拿过来,给他调出刚刚卧室里没听到的后半段监控。
杜庭政没什么反应地看完了,看到最后的时候把进度条往回拖了一段,又看了一遍,才把视频点了暂停。
平板放在桌子上,页面停留在蒋屹说的最后一句话。
金石犹豫了一下,没把平板收走。
杜庭政坐了不知道多久,才问:“他平时怎么跟你说话,称呼你什么。”
“说话很随和,”金石想了想,说,“直接叫我金石,或者金石哥。”
“金石哥。”杜庭政低低重复道。
金石的冷汗都要出来了,解释道:“只是个称呼,他跟鹤丛也叫哥,跟东昆也叫过,还跟管家叫叔,他一直都很有礼貌。”
杜庭政又缓缓地重复:“有礼貌。”
金石偷看他一眼,又飞快地低下头。
杜庭政用鼻腔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去。
只是个称呼。
他跟所有人都叫哥哥。
这称呼并非唯一也并非专属。
他已经记不清楚蒋屹有多久没这么叫过他,他现在总是直呼杜庭政,连名带姓,带着呵斥和不耐烦的警告意味。
漫长的冷静之后,杜庭政起身上二楼,推开门后没发现蒋屹的身影。
他迟钝了两秒才踏进去。
整个卧室静悄悄的,床上铺散开的蚕丝被,窗边摆放的榆叶梅,桌上凉透的茶水点心,都被拘束在原地。
只有空气中肉眼不可见唯有在阳光特定的照射下才显现出来的尘埃在自由的漂浮。
杜庭政巡视一圈,没看到蒋屹。
他快步到了窗前,想要拉开窗往下望,却在开窗时受到阻碍——
前几天他已经让金石把窗户全部封死,钢丝网中仅容一只手通过。
杜庭政猛地拍在钢丝网上,发出一声巨响。
金石匆忙间跑进来,喘着粗气:“怎么了!?”
杜庭政用力拉开钢丝网,隔着无数阻挡往下一望,底下空空如也,唯有值守的保镖正在原地巡视。
杜庭政豁然松出一口气。
金石也环视一圈,惊道:“蒋教授人呢?”
杜庭政的视线定格在浴室的方向。
金石要过去开门,杜庭政却已经大步走了过去,到了跟前推门却没推动,被从里面锁住了。
杜庭政刚刚松了的气又提了起来。
金石用力敲了两下门:“蒋教授,您在里面吗?”
里面没有传出来任何动静。
金石也慌了,转头看向杜庭政,急匆匆道:“我去找工具。”
话音尚未落地,杜庭政已经一脚踹了上去!
“哐当!”
一下,两下。
松动的门在他踹第三下的时候发出一声合页与木板撕裂的声响。
“哐当”一下,洗手间的门被猛烈踹开,摇摇欲坠地撞到墙上,而后又因为惯性不止,继续弹了回来。
杜庭政一把挡开门,两步进了浴室里。
蒋屹什么都没做,他静静坐在不远处的换衣凳上,冷眼看着这一切。
杜庭政快步到了他跟前,低头翻看他的胳膊还有其他部分,没发现一点不对劲的地方。
杜庭政不知作何感想,一时间麻木的手指被血流猛烈冲刷,甚至产生了强烈的眩晕感。
他将蒋屹猛地向上一提,气急败坏道:“你到底想干什么!”
蒋屹看着对面的人,目光沉、静,带着寒意。
“我不喜欢摄像头。”蒋屹说,“不喜欢被监控。”
杜庭政抬起手,蒋屹毫不退缩地看着他。
“哗啦”一声,杜庭政伸手打翻了挂在架子上的花洒。
花洒飞摔出去砸到墙上,不知道磕坏了哪个开关,朝着四面八方喷出水流。
蒋屹在喷洒下来的水流中闭了闭眼,侧脸苍白,眼睫孱弱,仿佛不堪水流重负。
杜庭政盯了他几秒钟,伸手扯过毛巾搭在他头上,又拽下来浴巾把他裹住,愤怒地把人抱了出去。
金石留下收拾残局,靠在门边抹了一把脸上的水,打电话叫人上来维修。
杜庭政把蒋屹扔到床上,肃着脸站了几秒钟,摸出烟来吸了一口。
尼古丁渗透肺腑,他这才感觉到逆流的血液逐渐冷却,理智重新回归。
蒋屹头上搭着毛巾坐在床上,半张脸在阴影中,看不清楚详情。
他似乎笃定杜庭政不会主动开口说一个字,低低重复了一遍:“拆掉摄像头。”
杜庭政全身都湿了,衬衫粘在肩上,头发也往下滴水。
蒋屹视线半分没有偏移,只盯着面前的那一小块地方。
“不可能。”杜庭政语气冷硬,不容置疑地拒绝了他过分的诉求。
蒋屹坐着没动。
杜庭政等了一会儿,他都没有再出声。
管家此时上来,手里另外拿着两条干爽的浴巾,脚下一刻不停的走到了床边:“怎么弄成这样了,浴室里的花洒坏了吗?”
金石仍旧守在浴室边,远远答话:“正在换新的了!”
管家上前给蒋屹擦头发,又催着杜庭政去换衣服。
杜庭政好歹脾气消磨下去一些,态度也跟着松动了。
“你老老实实把药喝了,”杜庭政扯了一下湿透的领口,看着蒋屹,“别等我亲自动手灌你。”
蒋屹头发垂着,挡住一半的眉眼,嘴角刚微微一动,杜庭政就站起身,指着他火大道:“再得寸进尺,我就让人在浴室里也装上监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