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微星菊花一紧,心里又骂了一句。
陆寂反手把门关严,将风雪拦在外头,他微微低头,拍去肩头的落雪,长身肃立,“多少年前的坊间传闻,万有福倒是记得清楚。”
“王爷回来了。”万有福讪讪一笑,站去一旁,给陆寂让位。
陆寂坐下,先是看了眼桌上一口没动的骨头汤,“不想喝吗?”
谢微星敛下眸子,认真喝粥,“刚睡醒,自然要吃点清淡的。”
陆寂点点头,算是认可谢微星的话,他冲万有福摆摆手,“既然不吃,那便撤下去吧。”
“等等等等!”谢微星站起来,几口把粥喝光,然后将空碗搁在竹盘中,冲万有福甜甜一笑,“劳烦万总管一起拿下去吧。”
说罢,他又转头冲陆寂笑笑,“王爷,您什么时候送我回宰相府啊?”
陆寂也朝谢微星笑,对于他的问题却避而不谈,而是从怀中掏出一个油纸包,里三层外三层打开,露出里头各式各样的糕点。
“下朝回来路过,给你带了些,趁热吃。”
谢微星哪有心情吃点心,他摇头拒绝,闷闷不乐坐下。
见他不高兴,陆寂也敛起笑容,将手中的油纸包往谢微星面前递了递,“你吃一口,吃一口我就告诉你。”
吃一口?就这么简单?
谢微星捻起一块,将信将疑凑到嘴边,正要咬时又犹豫了。
“王爷……这是什么啊?”
里头不会下药了吧?
陆寂盯着谢微星看了会儿,突然动作,他一把握住谢微星的手腕,斜着身子凑过去,就着这样的姿势,把那块本就不大的杏仁酥咬去一半。
慢条斯理嚼了吞下,陆寂开口道:“这下可放心了?”
谢微星不自觉缩了缩手,方才有什么柔软的东西从指尖擦过,又一触即分。
他将目光从自己指尖移到陆寂唇上,心里后知后觉才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
你大爷的!一天不搞这些暧昧的东西就浑身难受是吧?
“还不放心?”陆寂问完,作势侧身要再咬一口。
“哪有。”谢微星皮笑肉不笑躲开,秉持着就算跟基佬吃同一块饼干也不算搞基的真理,将剩下半块丢进嘴里,边嚼边含糊道:“王爷误会了,我就是想问问这叫什么,闻着挺香的。”
“祥兴斋的杏仁酥,若你喜欢,明日下朝我再给你带。”
说着,陆寂朝万有福示意一眼,万有福立刻明白,点点头转身出去,片刻便进来一男一女,见了陆寂跪倒在地。
“这是尚衣局的,过来给你做几样衣裳。”陆寂动了动手指,微微偏头看向谢微星,“你喜欢的颜色样式,同他们说。”
谢微星连忙摆手拒绝,“哪能让尚衣局给我做衣裳,若叫旁人知道了,说不准要参我家一本,我可不能拖累宰相府。”
“不会有人知道的,马上就到年节,做几套新衣而已。”陆寂态度坚决,“等衣裳做好,我就送你回宰相府。”
谢微星一听,立马抬起两只胳膊,仿佛正在街边买煎饼果子,“那赶紧给我来几套。”
这时青成敲门进屋,又搬来一摞折子,陆寂埋头批阅,实则耳朵高高竖起,心思全放在不远处的谢微星身上。
“还是做红色吧,要过年了,红色喜庆又显白。”
“要厚的要厚的,大冬天穿什么单衣?里头最好再给我缝一层羊皮,我可怕冷。”
“绣金丝?当然要绣金丝,越闪越好!”
陆寂漫不经心换了下一本折子,耳边叽叽喳喳全是谢微星聒噪的声音。
但这一刻仿佛又回到十几年前,莫名叫他安心。
等尚衣局的人走了,陆寂那厚厚一摞折子只批了几本,他微微叹气,实在没心思批,干脆把折子一合,正大光明看向谢微星那头。
谢微星把腰带拆过重新系好,负手走到陆寂身边,状似无意打听,“这么多折子啊?王爷每日都要操心朝事,还要抽空寻人,肯定很累吧?”
陆寂抬头同谢微星对视,眼珠映着对方狡黠的模样,他看了半晌,吐出三个字,“习惯了。”
“哦……”谢微星拉长语调,又绕到陆寂另一边,“王爷寻的什么人?难不成真如万总管所说,是找那病弱之人,与之双修?”
陆寂看着谢微星装傻,却认真给了回复,“找一个绝情负心之人,找到他后好好问问,他当日说的那些话,到底是真心还是假意。”
谢微星身子一僵,本来想聊几句打探一下情况的,这下倒好,自己竟被陆寂给绕了进去。
他又“哦”了一声,“那王爷可要好好找才行,以免找错了人,搞一出冤假错案出来。”
说罢老老实实坐去一边,不再说话,专心吃陆寂给他买回来的点心。
陆寂一动不动,就这么盯着窗边的人,目光渐渐飘远。
其实都心知肚明不是吗?
谢微星明明知道自己已经暴露了,可仍旧在他跟前装傻充愣。
就像躲在一层透明的窗纸后头,只要谢微星不主动戳破,他就没有任何办法,他无法逼迫谢微星承认,无法对谢微星动手,甚至拿不出任何证据证明,他只能用看上去十分卑劣的手段,将人困在这里。
“王爷……”青成突然附耳过来,轻轻叫醒沉思中的陆寂。
陆寂收敛起灼烧一般的目光,转向青成,而窗边的谢微星感受到那道炙热的视线消失,狠狠松了口气。
“王爷,药煮好了。”
“端上来吧。”
“是。”青成招呼一声,小奴才立马端了两碗药进来,头一碗先搁在陆寂面前,第二碗则递到谢微星手中。
陆寂面不改色,在小锅中熬了一上午的浓药就这么一饮而尽。
而谢微星只是闻了两下便干呕起来,他一张脸皱皱巴巴地,看向正在慢条斯理擦嘴的陆寂,“你喝骨头汤,给我喝药?”
“我的也是药。”陆寂站起来,将自己的空碗拿给谢微星看。
谢微星往后一仰,捏着鼻子躲得远远地,瓮声瓮气道:“这是什么药?”
“你这碗,是从宰相府取回来的药方。”陆寂不想跟他周旋,直接命令:“抓紧喝了。”
谢微星还在挣扎,“能不能揉成药丸啊?”
“喝、了。”陆寂一字一字强调,“若能提前养好身子,我便提前送你回去。”
谢微星立刻摆出一副义薄云天的架势,双手捧碗举过头顶,“那我干了。”
说罢,“咕咚咕咚”几口强行灌了下去。
“张嘴。”
他苦得大脑一片空白,听见陆寂声音,便下意识张了张嘴,一颗栗子大小的东西塞进他嘴中,抵在舌尖,渐渐融化成甘甜的糖汁。
居然是黄糖块。
谢微星咂了咂舌,算你小子有良心。
“王爷不吃吗?”他瞥了陆寂一眼,“王爷病了吗?怎么也要喝药?”
陆寂觉得方才喝下去的药冒出一股蜜水的味道来,他眼角含笑,问道:“你关心我?”
谢微星大方承认:“我在摄政王府做客,王爷病了,我自然要关心一下。”
但陆寂没打算告诉他,“不是生病,只不过昨夜没睡好,喝些药汤固神罢了。”
他从谢微星房中回去后便一直没睡,天还未亮又跑去宫中,忙到午时才回来。
“固神药汤?”脑白金?
谢微星扫了眼桌上半人高的折子,终于想起他还有个任务,“折子不如交给皇上批,王爷就当甩手掌柜,到时岂不是潇洒自在?”
陆寂摇摇头,“皇上年岁尚小,还无法独当一面,朝中自然离不开我。”
年岁尚小?谢微星不禁在心里吐槽,那小皇帝早已过了冠礼,说起来比谢灿还大一些,怎么就无法独当一面?
陆寂怕不是在养巨婴,大小朝事全揽在自己身上,半分不假他人。
“你的药中有定神安眠效用,去睡会儿吧,我忙完再来找你。”陆寂后退一步,青成和万有福连忙跟上去,几人一同离开。
待房中安静下来,谢微星渐渐隐起笑容,他盯着陆寂离开的方向,眼中闪过一丝迷茫。
于他来说,再次回来也不过几月时间,而对陆寂来说,却是货真价实整整十年。
他会花十年时间去找一个已经死了的人吗?
若十年还找不到,会用下一个十年继续寻找吗?
他无法给出一个明确的答案,因为他跟陆寂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谢微星缓缓转身,走到床边躺下。
半晌,屋中响起一声重重的叹息,然后是谢微星的自言自语,“才刚睡醒又要睡,这也睡不着啊……”
又过一刻,方才说着睡不着的人已经打起呼噜。
白天睡得太多,谢微星半夜便醒过来,他迷迷瞪瞪起身,看着不远处熟悉的黑影,心中毫无波澜。
“王爷又梦见我跑了?”
黑影走到谢微星身边,拿过火折子,将床头的烛灯点起。
“嗯,梦见你走了,所以过来瞧瞧。”
借着昏黄的烛光,谢微星这才发现陆寂脸色有些差,嘴唇发白,眼下青黑,一副憔悴的模样。
他光脚下床,关心一句,“王爷怎么了?身子不舒服吗?”
“谢微星。”陆寂放轻声音,听上去像在撒娇,“我自己睡不着。”
只要一闭眼,就觉得谢微星正在逃跑,他会逃去一个自己看不见、摸不着、更去不了的地方,然后藏起来,任何人都找不到。
听了陆寂的话,谢微星一怔。睡不着?
他想了想,猜测道:“王爷该不会是喝那碗固神药汤喝的吧?”
陆寂脸上露出一个无奈的表情。
谢微星到底是听不懂他的意思,还是狼心狗肺半点都不心疼他?
他不得不把话说的更明白:“我想睡你这里。”
“啊?”谢微星反应过来,赶紧去拿自己的衣裳,“那王爷睡这里,我随便找个地儿睡就是。”
正要走时,手腕却被陆寂死死钳住,谢微星侧头看去,抿了抿唇,“王爷这是做什么……”
陆寂手中收力,把谢微星往床边拽了拽,嗓音嘶哑,带些不易察觉哀求的意味,“陪我一同睡。”
谢微星:“这不好吧。”
跟基佬吃一块饼干没什么,跟基佬睡一张床很危险啊。
陆寂等不及,不由分说将他塞进被子里,紧接着自己也钻了进去,两人同盖一床被褥,同睡一个枕头,亲密得像……像父子俩。
虽然知道这样形容有些诡异,但谢微星实在想不出还能有什么关系可以让两个男人亲近到这种程度。
“王爷,我——”谢微星动了动,又被横空而来一只胳膊死死压下去。
“别走。”陆寂翻了个身,面朝谢微星,他才刚躺下没多久,声音已经染上困意,“陪我,好吗。”
就像小时候那样。
谢微星将胳膊从被子下面抽出来,往自己脸上扇了扇,“我就是有点热。”
陆寂没回话,呼吸渐渐变得平缓。
就这么过了很久,谢微星才敢转头看一眼,而陆寂早已睡熟。
他深吸一口气,鼻尖萦绕着一股药的苦涩味道,似乎是从陆寂那边飘过来的。
怎么晚上还在喝脑白金。
看了会儿,谢微星收回目光,嘴唇动了动,无声说了什么。睡吧。
【作者有话说】
谢微星看上去没心没肺的,其实很在乎卤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