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人就是这点不好,什么都扯上鬼神之说。
谢微星嗤笑一声,他转过头,表情张狂无所畏惧。
“陆清野,谁没疯过啊?我会怕这个?你别忘了二十年前,我也是他们口中的疯子。”
要扶陆寂上位那天起,他在别人眼中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自己亲外甥不管不顾,倒是对着那个毫无血缘关系的静王万般上心。
“还有,我需要你搞清楚一件事,我生气是因为你不顾自己身体喝这么多药,不是气你得了疯病隐瞒不说,人家三十岁健步如飞,你三十岁是个药罐子,人家六十岁开始喝药了,你六十岁都进罐子了。”
陆寂太会见缝插针了,立刻揪住谢微星话中的引线抽丝剥茧,“那我六十岁时,你还在吗?”
“我不在?我不在我能去哪?你意思是我走你前头?”那便是在了。
三十岁,到六十岁,到他进罐子,谢微星都在。
“往后不喝了。”陆寂先是给出保证,又小心翼翼问道:“那前几日的事,你还气么?”
前几日?陆寂跟他动刀子那回?
谢微星倒是坦诚:“气,当然气了,你这种行为要搁我们那儿就叫家庭暴力,我给你发网上大家都得骂你,要不是看你可怜,我一准儿跟你把绿本儿扯了去。”
可他说这番话却完全忽视了一件事,他跟陆寂还没有组成一个家庭,不过是仗着陆寂听不懂家暴网络绿本这些词,狠狠过了一把嘴瘾。
他也完全忽略了,是他先“出轨”,碰了不该碰的人,摸了不该摸的腰,才把陆寂逼疯的。
其实从船上下来时还没那么气的,可后来有了飞飞家的做比较,谢微星心中就有了落差,那种气到后面渐渐变了味,执念也从“他居然敢跟我动刀子”变成了另外一句话。
——别人都把老婆宠上天,偏偏陆寂跟他亮刀子,这是不是说明,陆寂其实没有那么爱他?
这件事成了横插在谢微星心头的一根刺,不疼,就是叫人觉得委屈,委屈到……委屈到这几天掉的泪,多少带些真情实感。
“绿本儿是什么?”陆寂问。
“你管绿本儿是什么?”谢微星故意板起脸,“陆清野你记住了,我只原谅你这一次,往后再有这种事,你也别玩假的吓唬我了,干脆一刀攮死我算了,我正好回家。”
看来是还没消气。
陆寂只得哄着,用卑微的语气乞求:“别回去,你可以不要我,但能不能别走?求你了,我怕我会像那个人一般,犯起病来——”
“嘘……”谢微星一手抵在陆寂唇峰,一手将陆寂鬓边的碎发挽去耳后,声音轻缓,循循善诱:“什么犯不犯病的,你没病,你只是找不到人诉说而已,有些东西憋在心里久了,总要找个时机发泄出来的,更何况……”更何况……
谢微星突然移开视线,起身往外走。
陆寂没追,他知道谢微星还会回来。
果不其然,没过多久谢微星又跑了进来,他身后跟着青成风炎,两人手里抬了只硕大的酒坛子。
那是在后院酒窖埋了好几年的酒,听说谢微星要喝,万有福屁颠屁颠带人挖了出来,连擦都没擦直接抱进陆寂房中,封坛的黄泥还在上头。
谢微星一把拍去泥封,豪气云天道:“来,咱爷俩喝点儿,发泄发泄就好了。”
陆寂扫过脚边,谢微星蹲在地上时跟那酒坛差不多大,这哪里是喝点儿?
况且连酒杯都没拿,难不成要直接钻进坛子里喝么?
这时外头传来万有福的声音:“找到了找到了!我就说是有这么个东西。”
他小跑到谢微星跟前,献宝似的将手中盒子打开,从里面取出两只玉杯。
那玉杯半个巴掌大小,通体浅绿,杯壁薄如蛋壳,滑润透明,天然纹理交织出独一无二的花纹。
“谢小公子,这是胡人的夜光杯,白日里看不出稀奇,到了夜里啊,就会发光!”
谢微星有些怕:“真会发光?”
不会有什么放射性元素吧?这玩意喝下去都不用等陆寂六十岁,过两天就得进罐子。
陆寂解释:“不会发光,不过是盛满酒后置于月光下,流光溢彩光芒四射,故而有了这样一个名字。”
说罢他亲自执起酒提,先给谢微星斟满一杯,而后头也不抬地吩咐,“都退下吧,今日不必伺候。”
“叮当——”
酒盏交碰,谢微星端着杯子停顿许久,总觉得得说几句祝酒词才行。
他一向舌灿莲花能言善道,这会儿却一个字都憋不出来,半晌,他又上前同陆寂碰了碰杯,道:“这第一杯呢,就祝大家身体健康,长命百岁。”
陆寂看着他,无声笑笑。
谢微星也觉得自己这头一句祝酒词不太走心,他慌忙收手,仰头干了。
陆寂跟着干了,他扫了眼谢微星的空酒杯,出声提醒:“慢些喝,你大病初愈,喝一点就好。”
谢微星不以为然:“就这点小酒,有二十度吗?”
定国食酒至数石不乱,若是这种甜滋滋的粮食酒,他谢微星也能豪饮几坛且清明。
陆寂眼前却突然冒出谢微星喝醉时的画面,双眼眯起,乖乖仰着头,任由他捉着下巴挠。
——野猫鲜少有这么乖顺的时候。
萧远桥同殷钊酒量都不错,可谢灿明显还够不上“不错”的水平。
提过三杯,谢微星已然有些醉意,他开始想要探寻,这十年里陆寂是如何找他的。
“陆清野。”他撑着绯红的脸,半吞半吐问:“你天天出去找我,就没找错过人?”
陆寂手中把玩着夜光杯,目光隐隐含笑,“没有。”
谢微星翻了个白眼,怪他不坦诚,“切,我不信,你肯定找错过,头一天找过去,就把人家按在墙上亲,过两天,就逼着人家搂搂抱抱,人家怕了,要逃,你呢,就拿身份施压,把人家衣裳撕了,然后……”
陆寂越听越想笑,总觉得方才喝下去的酒泛着一股酸味。
他起身走到斗柜前,再回来时手中拿着一本破破烂烂的册子。
“这什么?”谢微星问。
陆寂将册子递给他,“瞧瞧就知道了。”
谢微星好奇死了,可还是做出一副不感兴趣的模样,慢慢吞吞不情不愿接了过去。
册子上是陆寂的笔迹,翻开第一页,是十年前的记事。
景和十年,二月,安德坊,姓郑名斐,年十七,痴症转醒。
另起一行,是用朱笔写下的批注:太过正经,不是他。
景和十年,二月,怀贞坊,姓魏名陇行,年三十一。
动作过于笨拙,不是他。
景和十年,二月,曲镇。
眼神呆滞,不是。
景和十年……不会说官话,不是。
景和十年……胆小如鼠,不是…………不是。……不是。
各种理由的不是。
到最后甚至连“不是”都懒得往上写,全是朱笔画下的叉。
“谢微星,你太好认了,我只要看一眼就知道是不是你,他们都不是,因为他们望过来的时候,眼里没有我。”
什么天命之人的破理由?谢微星低下头,故作轻松笑道:“陆清野,你就不怕我是骗你的?你说我是谁,那我就是谁,往后跟着你享荣华富贵,多好啊。”
陆寂答非所问:“你知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已经确定这些人都不是你,却还要记录在册?因为你太会装了,我也怕被你骗过去,但你同他们最大的区别是,你才不会心甘情愿跟我享荣华富贵,你会毫不犹豫逃走。”
像从前的每一次那样。
毫不犹豫,把他丢下,一个人离开。
谢微星不敢再继续这个话题,他仓惶站起来,脚步虚浮在屋里转了一圈,将蜡烛一一吹灭。
周遭瞬间伸手不见五指,谢微星缓了会儿,才开口解释自己这一奇怪行径到底为何。
“我想瞧瞧,这夜光杯,到底会不会发光。”
他举起杯子凑到眼前使劲看,嘟囔一句:“这也没有光啊……”
“要盛满酒,在月光下。”陆寂给他斟满,牵着他走到窗前,将窗开了条缝。
月光由缝隙倾泻进来,陆寂握着他的手,将酒杯轻轻抬起,“看。”
宛如翡翠的杯壁光彩熠熠,杯中酒仿佛游动起来,晶莹澄澈。
莹光将两人交握的手照亮,谢微星盯着看了很久。
他一定是醉了,才觉得这样一幕有点浪漫。这样不可以。
他倏地转身,想躲开那道朦胧的月色,却被陆寂一把拉回怀中,两人跌跌撞撞,迈着杂乱的步子,一同倒在床上。
陆寂撑起身子,在谢微星上方留出一掌距离,窗还没关,月光正好打在他的脸上,将锋利的眉眼照得柔和。
谢微星双眼发直,小声嘀咕:“陆清野,你又给我下药了?”
陆寂下意识否认:“没有,我答应过你的,不再给你用药。”
谢微星望过来的眸子不甚清明,他呢喃着,执拗地、笃定地重复:“陆清野,你给我下药了。”
陆寂这才明白谢微星这样倔强追问是什么意思。
他拼命滑动喉咙,胸腔里那颗心因突如其来的惊喜而无措跳跃。
“是,我给你用药了。”
得到肯定的回答,谢微星轻笑一声,勾住陆寂的脖子,用力拉下来。
不过是借“药”之名,行“爱”之事。
【作者有话说】
卤鸡:我疯了,谢微星会不会讨厌我?
谢微星:没事,这本书里没人比我更疯。
更何况……没说不要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