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里静默一瞬。
林寂性子冷漠, 向来不会哄人，只是绝云宗小师妹性子活泼可爱，哪怕是她面对小师妹的撒娇时, 也忍不住哄上一两句。
可这小女孩头一次见, 便这么聒噪, 林寂被她扑在水中，她就那么掀起一点眼皮, 目光肃然, 俨然一副生人勿进的模样。
周围低下来的气压, 叫小女孩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她低头小心翼翼地看了林寂一眼，撅了一下嘴, 自己麻溜地站了起来。
林寂偏过头去, 起身看了一眼已经湿透的衣物, 单手掐了一个印，身上湿透的衣物迅速震出水珠来，被浸湿的衣物就这样干了。
回头一看，小女孩一脸崇拜地看着她。
“你叫小桃子？”林寂指尖微微一动，手里就出现了一个木簪子, 她用簪子稍稍一挽, 披落身后的墨发，就简简单单地挽在了一起，束在身前, 耳边碎发垂落下来, 凌乱却带着疏离的破碎感。
小桃子回过神来，哒哒地迈着小短腿朝着林寂过去。
泉水被惊扰, 泛起片片涟漪，小桃子走过的身后, 像是一条蜿蜒的水路，延绵不绝。
“对，我叫小桃子。”小桃子乖顺的回答，仿佛见识了刚刚林寂吓人的模样，此时也不敢再闹腾，低着头答话，只是偶尔抬起头来悄悄地看林寂一眼。
“家在何处？这么晚跑出来做什么？”
林寂看了小桃子一眼，捻了一个印，将她身上的垂落着的水散去，走到一旁又生了一堆火。
小桃子低头惊讶地看着自己变干的衣服，甜甜地道了一声：“谢谢姐姐。”
看着林寂走到火堆旁，她也赶紧跑过去，手烤着火，呼出了一口气，这才又偏过头去看在一旁闭目养神的林寂。
“还没看够？”
林寂的声音冷冷的响起，吓得小桃子飞快地就回过了头去。
“你还没回答我的话。”林寂又道。
小桃子听到这，抬起头又看了林寂一眼，随即眼神落寞，声音也带上了一点哽咽：“小桃子没有家了。”
“上月有魔物侵入村中，它们抢杀掠夺，村子……很多血，然后小桃子就变成一个人了……”
林寂睁眼大量了一下面前堪堪到她腰身的小女孩：“几岁了？”
小桃子抬起头，用手比出来，又笑出两颗小虎牙：“小桃子今年十八了！”
“十八这么矮？”
小桃子笑着的嘴角又落了下去，整个人也焉巴了一样。
“没事，还能再长。”意识到说错话的林寂，干巴巴的补了一句话。
小桃子微微地点头，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嗯。”
“那你怎么到这来的？家中还有别的亲戚？”
小桃子抱着腿，坐在火堆前，声音轻轻的：“家里没有别的亲戚了。我就一路走一路走，走到这里来了。”
“偶尔路过小庙，太饿了就跟供奉的神仙说一声对不起，然后拿了贡品吃饱了又上路。”
“那边有个驿站，但他们不收人了。不过那个驿站的人很好，给了小桃子一些吃食还有几块铜板。”
“小桃子吃完了东西，太渴了，就想找水喝，就到处走啊走，然后就走到这里了。”
“然后就看到了仙女姐姐——”
小桃子说着抬起头来又想往林寂身上看，但一看林寂睁着眼又垂下了头去，不敢和林寂对视。
林寂沉默了一瞬，想起最开始看到小女孩时，她身上确实脏脏的，看起来像是赶了许久的路，灰尘仆仆。
此时脸上也有一点灰尘，蹭了水之后，浅淡了一点，但却弄得满脸都是了。
她望着小桃子低下去的头，恍惚地想起小师妹刚拜入师门的时候，也是这般浑身脏兮兮的模样，看人也怯生生的。
那时的小师妹比现在的小桃子还小，不过十岁左右。听师父说，小师妹所住的地方，生了邪祟，沾染了魔气，将村子屠得一干二净。
而小师妹在那时不知为何一脚入了道，竟然拎着一把木棍，在那邪祟之下撑了约莫一炷香，等到附近宗门赶到除邪祟，才救下这一命。
而阳凌仙尊当日正好在那宗门处理公务，也就一同前去了，这才将小师妹带了回来。
阳凌仙尊将小师妹的手交在她的手中，让她领着去清洗了一遍身体，又换上了宗门弟子的衣袍，那张板着的小脸，才松懈了一点，对她露出了一个甜甜的微笑。
小师妹声音小小的，像羽毛蹭在手心里那般柔软：“谢谢……师姐。”
再一回神望着面前的小桃子时，林寂心性就不一样了。
她本想从储物指环里取出点吃食给小桃子吃一点，但又想起储物指环里压根就没放过吃食，就连果子也没有。
修仙之人会辟谷，也就不再需要进食。
“你饿吗？”
小桃子抬起头来，一双杏眼眨了几下，似乎没听明白面前的仙女姐姐说了什么。
“不饿？”
小桃子这下听清了，连忙点头：“饿！”
林寂起身，她拿着剑的一头，将剑尾递到小桃子的面前：“随我去驿站吃东西吧。”
“我不喜人靠近，你就抓着这个。”
小桃子看看面前剑，又看看容貌殊丽的林寂，迟疑着开口：“我看姐姐在湖中好像在做些什么，但被我打断了，姐姐不做完再回去吗？”
灵泉的灵力虽然比起其他地方要浓郁得多，但也比不上在宗门的时候。
方才修炼的时候，隐隐有要突破的感觉，但又有些难得冲破。
以前她修炼常常很顺，基本上没在修炼突破上遇到过什么挫折，想突破的时候，时机到了就直接突破了。
但现下也不知是因她心境的变化，还是别的原因，仅仅突破炼气层都让她感到有些难度。
见她沉默着不说话，小桃子就拽着那剑鞘的底部，拽着林寂要往水里走去。
“我也不是很饿，姐姐先做完你要做的事再回去也不迟。”
小桃子明明没有灵力，也不曾修炼过的模样，可她力气却是不小，这细胳膊短腿的，竟能拉动林寂。
“停。”
林寂皱眉看着刚刚才给小桃子弄干的衣服又湿了一片，抽回剑：“你就在岸边待着，我打坐半个时辰，再带你回驿站。”
小桃子看看林寂又看看自己：“那我洗一洗脸再上去可以吗？”
“随你。”说着林寂踏着水，又坐到了灵泉的中央，她屏息凝神，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双手轻放在身前，开始打坐。
若是有别的修士在此处，就能看到林寂周身变化的灵气。
小桃子说要洗脸，也就随意拨弄了几下水，往脸上随意擦了擦，就缓缓地朝着林寂身边走去。
月光隐隐约约，偶尔藏在云层里，偶尔出来露一面。
小桃子缓缓地走动起来，借着月色才看清她桃色的衣袍身后好像坠着什么东西，月光投影下去，反射着月光晃人眼睛。
好像是一面镜子，看那模样似乎不像个简简单单的镜子。
许是知道小桃子说要洗脸，是以林寂并不在意晃动在她腰身的水波。
小桃子一步一缓走得极慢，快要到林寂身旁的时候才停下了脚步。她远远地看了一眼林寂，不知从怀中取出来了个什么东西。
轻轻地放入泉水中，而后她单手结印，泉水冒了点雾气起来，好像灵力更充沛了些。
坐在水中打坐的林寂，忽然感到一阵舒适，一下就冲破了桎梏，突破了炼气期。
她睁开眼，正看见小桃子弯着腰好像在水里摸着什么，见她望去，愣了一下，接着又笑起来，手捧了一抔水，朝着她挥洒过来。
“姐姐！这水好凉快呀！”
小桃子笑得天真烂漫，好似世间的纷纷扰扰都没有惊动她一丝一毫，又或者她将那些悲伤隐藏得很好。
以林寂现在的修为，自然不会被那水泼洒到。
她躲过点点水珠，起身拎起小桃子腰上的系带，将人拎着往岸边走去。
小桃子挣扎了几下，发现自己根本下不来，嘴里就嘟嘟嚷嚷地喊着：“姐姐饶命姐姐对不起！姐姐你不要打我屁股！”
林寂一愣，这个姿势确实很容易打屁股。
但她没那心思，拎着小桃子到岸边就放下了，掐了一个诀，将两人身上的衣物都烘干，她望着小桃子：“你怕高吗？”
“不怕！”
几分钟后，林寂被吓得叫个不停的小桃子闹得烦心，她只好伸出一只手臂出去，让小桃子抓着，然后闭嘴。
小桃子颤着身子紧紧地抓着那只手臂，脸色吓得苍白，但硬是将嘴闭得紧紧的，一点声音都没有发出来。
很快到了驿站，林寂御剑落下，带着小桃子进了驿站。
驿站的人神色自然，给她们上了菜就回到后面轮着休息去了。
小桃子似乎真的饿得不行，端起白米饭就吃了一大口，桌上的菜也都吃了个一干二净，抱着小茶壶喝了一大罐的水，才不好意思地看着林寂：“我吃饱了姐姐。”
“上楼睡觉去吧。”
于是小桃子就跟着林寂上楼，不等林寂安排她睡哪，她就自己爬上了桌旁的木椅，缩在那里闭着眼睛睡着了。
林寂走过去看了一眼，轻轻唤了几声，将小桃子又哄到了床上睡觉。
夜半隐隐约约地听见小桃子在喊姐姐，接着又沉沉地睡去了。
二日一早，林寂刚要离开，原本熟睡着的小桃子不知为何一下就醒了，抱着林寂的大腿哭哭啼啼：“你也不要我吗？”
“松手。”林寂深知自己此行多凶险，带一个没有修炼过的普通人肯定不行。
若是她还有那金丹期的修为，也许会将小桃子带上，但她现在不过是一个刚刚突破筑基的修士。筑基在这世间，算不得什么厉害的修为，寻常人稍微努力一点也能够着。
小桃子紧紧地抱着，一点也没有松的迹象。
林寂剑柄指在小桃子的眉心想要吓唬她一下，可小桃子仍然不为所动。
“我讨厌有人骗我。”林寂淡淡地开口，“你说你来过驿站，店家给过你吃食，可昨晚来的时候，驿站的人分明就不认识你。”
小桃子眨了眨眼，这才缓缓地松了一下手。
“这一路上，其实没有什么人帮小桃子……”
“我骗姐姐，只是因为这样说，姐姐或许会觉得我乖巧讨人喜欢，可能就会带着我一起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