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男孩握住自己母亲的手, 听见林寂的话登时愣住,他才刚刚开口问出半句:“什么旁系血族?我爸爸他不……”
这话没说完,他就被一股力猛然一推, 一屁股就摔坐到了地上。他茫然地抬起头来, 对上自己母亲的蓄着挣扎、恨意的眼神。
坐在轮椅上的女巫说不出话来, 她死死地盯着自己的孩子,嘴里吐了一串又一串的气出来, 早已损坏了的嗓子里, 最终只能囫囵出个听不太清的字眼。
“走!”
虽然声音破碎像是从嗓子眼里冒了个可有可无的气泡出来, 但因着只是一个字,所以在场的人愣了一下, 连蒙带猜地也猜出来了轮椅上的女巫说的是什么话。
走。
她让自己的孩子走。
“妈妈……?”小男孩有些害怕地望着轮椅上神色癫狂的女人, 但也只是怕了一瞬, 他便手撑着地面要站起来,再一次朝着自己的母亲走去。
可他还没站起来,就感觉自己的手上黏糊糊的。于是他又低下头去,看了一眼自己撑了地面的手掌。
暗红色的液体黏在他的掌心里,小男孩怔住, 他的余光里, 整个地面上都是斑驳的红色液体。有的摔在泥土上,混成了黑色,干涸一片。
小男孩消失的嗅觉似乎这会才回来一般, 他抬起手嗅了嗅手掌里的血迹, 下一刻立马在自己的身上擦掉。又站起来握住轮椅的把手。
“妈妈你别怕,爸爸说这次就会带我们一起走了。”小男孩努力地让自己冷静下来, 但却能明显地听出他声音里的害怕,“坏叔叔再也不能欺负你了。”
“他是个坏人, 我已经告诉爸爸了。”
“血族都是坏人,爸爸会保护我们的,爸爸会带我们离开这里的……”
小男孩双手颤着,抓着轮椅的把手,用了好几次力才勉强推动了一点。
季白星眨了眨眼,在林寂的庇护下,那无端的恐惧感早已消散。她望着神情慌张的小男孩、听着小男孩那一段话,又看了一眼,满脸挣扎、眼底带着明显的懊悔和恨意的女巫。
她突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她的直觉向来很准,她正想出声提醒林寂注意,玫瑰园的灯火陡然变亮,人群熙攘的声音传来。
季白星心里一惊,她从林寂的怀中出来,回头看向身后戴着兜帽的男人。
男人顶着血统的压制,已经缓缓地站起来了,他并未取下兜帽,整个人都笼罩在灯光摇曳的阴影下。
而人群熙攘的声音也近了,听声音,都是白日里在镇上见过面的人。
人群里的声音非常的着急,各自举着煤油灯,急匆匆地朝着玫瑰园里跑来,还在一边嚷嚷着小男孩的名字。
“小然——”
“小然你在哪——”
小男孩听见声音明显心里松了一口气,他绷着一张脸,努力地将轮椅推动起来,朝着发出声响的地方推去,大声喊道:“这里!高奶奶!我在这里!”
“我和妈妈都在这里!”
戴着兜帽的男人已经完全站了起来,林寂做出了防备的姿势。血统的压制是绝对的,可对面前的血族来说,只是瞬息的事,不过须臾便能挣脱开来。
“林家的异能……”男人缓缓地开口,抻了抻脖子,“还真不错。”
林寂面色不改,却紧紧地抓住季白星的手,让自己的存在感完全笼罩住季白星。面前的血族提到了她的异能,那必定是有什么问题的。
“如果一会儿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林寂声音轻缓,死死地盯着对面血族的动作,“只听我的声音,其余都不要管。”
季白星点点头,但余光还是落在身后的小男孩身上。
来的人都是镇上的人,听嚷嚷的对话声,似乎是小孩自己找来了人,打算在今天晚上,在自己父亲回来的这个晚上,将自己的母亲救出去。
可他说的父亲明明就是一位血族。
他的言语里痛恨血族,痛恨那位她们在古堡里见到的那位血族,痛恨那位血族伤害他的母亲。
可是……
小男孩此时满脑子都是将自己的母亲推出玫瑰园,所以并没有太注意自己父亲这边,等他终于将轮椅推到了玫瑰园出去的唯一通道口的时候,一股浓烈的血腥味传来。
季白星眉间一拧,她挣脱掉了林寂的手,手摸上腰间的纯银刺针,捻在双指之间,飞快地朝着小男孩的方向飞掷出去。
以极快地速度蹿到轮椅前的血族,肩膀被纯银的刺针刺入,捂着伤口往后退了一步,正好给了小男孩朝旁边躲开,跟跑来的人群汇合。
“就是他!他就是那个伤害我母亲的血族!”
普通人类并没有什么法子对付血族,他们能有的只是女巫净化过的各种纯银器具。
听到小男孩的话,不由分说地就将手里能有的纯银制品全都朝着男人扔去。
大都是便于携带的餐刀、长针。这些东西扔到血族的身上,叫他节节败退,很快落荒而逃。
小男孩露出一个笑容来,似乎很开心这个一直伤害她母亲的血族不会在回来了,可等他偏头想要叫自己的父亲的时候,却见到那个血族站在了他父亲的身旁。
“爸爸!快跑!”小男孩发出吼声,他又朝着穿着女巫服的季白星看去,“姐姐!姐姐你是女巫!你快救救我爸爸!”
被小男孩唤作父亲的男人,却像是不解一般,对着小男孩说道 :“宝贝,你在说什么?这是你申叔叔啊,你不认识他了吗?”
“虽然申叔叔是血族,但是你申叔叔是爸爸最好的朋友,也不会随便伤害人类的。”
“你怎么可以叫这么多人来,朝你申叔叔身上扔这些东西呢?”
“你要跟你申叔叔道歉。”
正在不紧不慢拔着身上的纯银刀具的申暗,被纯银的器具灼伤了皮肤,却也咧着嘴和小男孩说道:“是啊,小然,叔叔在你父亲不在家这些日子里,这么照顾你和你妈妈,你说你出去接你爸爸回来,怎么就叫了这么一大帮人来?”
“我伤害你母亲?小然啊,你要是讨厌申叔叔呢,你就直说,你爸爸托我照顾你和你妈妈,我怎么可能伤害你母亲呢?”
小男孩有一瞬的慌乱,可他想到自己记忆里的画面,仍然对自己的父亲说道:“不是的,爸爸,他真的伤害了妈妈!他、他推妈妈出去的时候,就会将妈妈摔到轮椅下来,然后对她拳打脚踢……”
“真的!我看到了!我真的看到了!”
小男孩很是着急,突然指着玫瑰园里,地板上已经快要干涸的血迹说道:“你看,爸爸!我去接你的时候,他肯定打了妈妈!这就是……”
男人明显一顿:“这样么?我过来的时候,看见这两个陌生人围着你的母亲,我还以为是她们……”
男人装作在思考的模样:“可是,你申叔叔同我认识这么多年,肯定不会做出这种事来,反倒这两位陌生……”
他的话还未说完,就见一旁的申暗嵌住了脖颈,血族细长能穿破皮肉的手指抵着他的喉结出,划出一道浅浅的口子来。
“哎,本来不想这么快暴露的。”申暗眸子里的光芒亮起来,是一双猩红的眸子,他的獠牙也长了出来,完全暴露了他血族的模样。
“小然啊。叔叔这段时间,也很尽心尽力的照顾你,可能有时候呢,是会对你的妈妈有些出言不逊吧,可你也不能说我打了你妈妈啊?”
“我跟林丛好歹也是好哥们,我再不满你妈妈,也不会做出这种事。”
申暗说着笑了起来:“不过,我确实很想杀了你母亲。”
“毕竟她是女巫,女巫对我这种血族来说,就是必须得死的!”
小男孩朝前走出了一步:“你放开我爸爸!”
申暗摇头:“我警告你啊,可不要靠近,不然我手下没个轻重,你可就见不到你父亲了。”
小男孩焦急得不行,频频地朝着离申暗和林丛最近的季白星看去。
在所有人的心目中,只有女巫才能从血族的手下救出人来。
林寂听见申暗说的那句林丛,立刻就确定了血族的身份。
她们在下船的时候,就见过的那位血族。林寂早有疑心,虽然她前两年都在外面,如今回了学院,也和本家联系不多,可对于林家的血族不该在哪,她都是一清二楚的。
她原本想要这件事结束了之后,再回去查这位血族的信息,没想到对方居然和这件事有关。
季白星朝林寂走来,她神情凝重。
“我有不好的预感。”季白星说道,她死死地拽着自己的手臂,指尖用力到泛白,“林寂,我们要救他……”
“或者,让小孩离开。”
林寂低着头,整理了一下自己褶皱的袖口,闻言淡淡地点了下头:“嗯。”
等她再次抬起头来的时候,眸中的猩红颜色更加迤逦,她朝着申暗和林丛看去,肉眼可见的,两人的身形僵硬住,好似被什么东西魇住了一般。
林寂点点手指,申暗桎梏着林丛脖颈的手落下来,钳制住了林丛的肩膀,他眼神飘忽看了一眼,拽着林丛就急速地隐入了黑夜中。
“你带这些人离开,去安全一点的地方。”林寂闭上眼又睁开,眸子又恢复了很浅的红色,只隐隐约约的在眼眸底下晦暗不明。
“之前联系的导师什么时候能到?”
季白星低头看了一眼指环:“应该快了。”
“嗯,血族的事我处理,带他们离开这里。”林寂声音清透凉薄,如同晚夜里不沾染温度的冷风,可却没由来地叫人安心,“如果发生什么意外,记得只听我的声音。”
林寂说完便要朝着林丛和申暗消失的地方追去,却又被季白星一把拉住了手。
“我……怎么才能听到你的声音?”
林寂一顿,似乎这才想起来,她初拥季白星之后,有意地让她女巫的血脉压制住血族的嗜血情绪,便没有过多的教过季白星什么。
作为新生血族的引导者,这实在是不应该的。
林寂手起刀落,在手臂上划了一道口子,鲜红的血液顺着手臂流入透明的试管里。林寂装满了整整一支,塞上木塞,递给了季白星。
“喝掉它。”
林寂面无表情,连声音也听不出什么差错,只是耳尖似乎略有燥热之感:“然后,一直想我。”
“直到你听到我的声音。”
“然后,只听我的话。”
季白星捏着手里的试管,神情怔松,林寂的话语好像带着某种蛊惑,让她在这个时候就已经不由自主地听林寂的话了:“好……”
“我……会一直想你。”
林寂神情有一瞬的僵硬,不再说什么,便朝着林丛和申暗消失的方向追过去,她的眸子里满是惹眼的血色,身姿轻盈,不过瞬息就从玫瑰园里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