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幻境。\"
季白星沉声道, 偏头看了一眼靠着石墙的林寂，似乎依旧昏迷着没有醒来的迹象，她才咬咬牙, 将怀中的自在留恋镜拿出。
自在留恋镜能生出幻境, 自然也能吞噬幻境。
只是这生出幻境容易, 只需看见这镜子就会被毫无所觉地拉入幻境里；但吞噬幻境，也就意味着, 要将目前所处的幻境给吞噬, 从而灭杀掉现在的幻境。
自在留恋镜也算不可多得的仙器, 虽能做到，但条件却极其苛刻。
若是身怀自在留恋镜的人中了幻术, 不需主人自己催动镜子, 它自己早在进入幻境的第一时间, 就会开始记录，然后通过特殊手段提醒主人。
可这若是身旁的人进入了幻境，想要解除，那就得先进入这个人的幻境里才行。
自己中幻术容易，可进入别人的幻境里, 就难上加难了。幻境通常以自身的弱点、或者内心所求、所想来改变幻境的内容。
每个人都不一样, 幻境也可能对外来人的进入，而产生排斥或是将这两人的幻境都巧妙的融合在一起。
文滟乃落雪峰弟子，而落雪峰又擅用幻境之术。季白星靠着自在留恋镜被卷入幻境中也保持了自我, 文滟也只是神游了片刻, 就回来了。
不知开启秘境的通道将她们落到了何处，这里怪石嶙峋, 四周好似都被山墙围住，没有别的路。
这缥缈的雾气也很是诡异, 方才就是这雾气一起，她们就进入了幻境。
现下这雾气也依旧没有消散，只是从幻境里出来的人，也不会受这雾气的影响了。
“你我二人都好说，她怎么办？”文滟才从幻境出来一会，稍缓了缓气，“这秘境制造幻境的能力太强了，比起幻境又像是预知。”
“你知道窥天峰上的弟子擅长算卦吧？来这秘境前，我总是感觉会有什么不好的事发生，找了窥天峰的弟子算了一卦。”
季白星摆弄着手里的自在留恋镜，并没有太注意文滟在说什么。
文滟突然语气严肃，低了点声音说道：“方才我在幻境里所见景象，竟和那日窥天峰弟子算出来的卦一模一样。”
“我会被我的幻境所伤。”
季白星这才抬起头来，问道：“预知？”
她想起她坠入幻境之时，所见的场景。
她隐约感觉到，他们都得知那日之事非大师姐本心所为，所以一路前去追随大师姐，想请大师姐回来。
可大师姐却不知为何，态度强硬地说自己绝不回去。
不回绝云宗，不回到小师妹身边。
哪怕师尊前来，大师姐也无悲无喜地站在一侧，坚决地说自己不回去。
师姐眼底似乎有怨恨，可那怨恨又不是对着师尊亦不是对着他们这些师妹师弟的。
最后只记得，大师姐似乎说了一句：“天道不可违，师尊。”
“您知。”
……
“她似乎识海本就有旧伤？”文滟不知何时走到了林寂身旁，见人一直戴着斗笠遮挡面貌，也没有在这时想要去揭开。
每个人都有秘密，只是不愿暴露面貌，倒也算不得什么。
季白星回神，拿着自在留恋镜朝着林寂走去，闻言淡淡地应了一声：“嗯。”
识海的旧伤，是阳凌师尊留下的。
想来人间也没有什么温养识海的灵草，这识海的伤也就一直没好。
“那有点棘手了。受黑气的影响，我能感受到她的识海震荡不安，此时又中了幻术，怕是得留下隐疾了。”
“我去带她出来。”季白星淡淡地道，手中的自在留恋镜吞噬灵力，缓缓地悬于空中。
文滟倒是第一次见自在留恋镜。
听说他们的大师姐就是为了这镜子，对其出手的。
每个人都有些疑惑，但这事却就如此的草草解决了。毁去修为，坠入人间，与仙府宗门再无瓜葛。
文滟听闻这事的时候也觉得古怪不已，就算林寂的身上没有发现任何的魔气魔物附身的气息，可那事明眼人都能看出古怪，竟没有一人阻拦，像是急于将林寂赶出宗门一般，没有任何的调查询问，单单凭借这几位弟子的话，还有文长老的说辞，就直接给其定了罪。
宗主那日表现也有些奇怪，她从来不是如此急于给人定罪的人。同门相杀这种事，宗门就算严厉禁止，可依旧会发生。
且每次发生了，宗主、各峰峰主也会想将弟子禁足控制起来，随后慢慢调查当日之事。
但林寂没有，只是草草地了事，赶出宗门。
“你要进入她的幻境？”文滟问道，她是落雪峰上在幻术造诣上数一数二的弟子了，可对于进入他人幻境这种事，依旧会格外小心的谨慎。
“嗯，自在留恋镜会帮我。”季白星双手结印，“麻烦文滟师姐帮我护法。”
文滟也不再多问，自在留恋镜是仙器，有这等仙器助力，应当不会出什么问题，她坐下来为两人护法。
自在留恋镜被催动，悬在半空中，又缓缓地落下一点，接着自己翻转镜面，将镜面对准了林寂和季白星。
季白星感到自己神识的抽离，伸出一只手去，勾住了林寂的小拇指。
*
幻境中的景象随着另一人的进入，霎时转变了。
云雾缥缈，群山隐约。
林寂手持无上揽月剑，一步一步地朝着云上峰大殿走去，一路上遇见弟子喊她大师姐。
她微微点头算作回应。
她刚刚从人间历练回来，此次正是来找阳凌师尊汇报的。
她刚进去，就见到主殿上还有别的弟子。
她的小师妹，还有二师弟和三师妹。
“大师姐！”
二师弟第一个注意到她，欢喜的神色雀跃在脸上，她这个二师弟平日里瞧着格外的不稳重，但却在某些危机时刻却能挺身而出。
林寂愣了一下，想不起来有什么危机时刻是需要二师弟出面的了。她应该会将致命的危险都给杜绝在外才对。
“大师姐。”
三师妹面带笑意也冲着她喊了一声。
这一声将林寂神游的心思拽了回来，隐约察觉到的那一点古怪也被压了下去。
“回来了。”阳凌仙尊淡淡地道，不苟言笑的脸上难得露出了一点笑意，“正巧，你的小师妹在我这里唠叨好几日了，问你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林寂这才将目光放在她的小师妹身上。
一月不见，她小师妹望过来的眼神，似乎更加热烈了些，让她有些招架不住。
“师姐！”小师妹笑着跑过来，一下扑到师姐的怀里，蹭了好久才松开。
细看的时眼底已经有了泪水。
“怎么了？我不在谁欺负小师妹了？”
林寂话音刚落，就察觉到大殿上不一般的气氛，她松开季白星，朝着师尊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师尊还未开口，二师弟就已经忍不住了。
“月中的时候，宗门秘境不是开了吗？宗门的弟子就去秘境历练。”
“小师妹运气好，实力也不错，勘破了一处幻境，得到了自在留恋镜。”
听起来还不错，林寂伸手摸了摸小师妹的头，表示夸奖。
“但是！也不知道外门弟子哪来那么大的胆量！竟然趁着小师妹刚刚出幻境，松懈的瞬间，扔了好几张符篆，企图抢夺小师妹的自在留恋镜！”
“若不是我和三师妹反应快，大师姐你这次回来可能就要在床上见着小师妹了！”
林寂微微一惊，心里的那点古怪又涌了上来，她偏头去看小师妹，发现小师妹此时也用一种奇怪的眼神望着她。
季白星进入幻境之时，也愣了一会儿。
她知道自己的进入会干扰林寂原本的幻境，但没想到这幻境竟变换成了绝云宗的景象。而她正在殿内，听她的二师兄说她在秘境里得到自在留恋镜后遭同门抢夺的事。
她怔忡片刻，想要逃出这个幻境，却又想起还没碰到林寂。
她得拉着林寂的手再用留恋镜才能出这个幻境。
正不知要去哪里找林寂的时候，林寂已经来了大殿。
她听见长月烬喊大师姐的时候，被吓住了，以为在这幻境里，又要看着大师姐受一次修为被毁的惩罚。
却见阳凌仙尊眉眼间丝毫没有怒气，二师兄和三师姐也没有对林寂露出惊疑的模样。好像大师姐依旧是他们的大师姐。
等到听二师兄又要说一遍她被抢夺自在留恋镜时，才开始又慌了。
但二师兄却说，是胆大妄为的外门弟子企图抢夺她的留恋镜，是他和三师姐阻拦，才没有叫那人得逞。
季白星呆住了，她微蹙着眉头朝着林寂望去。
她以为是林寂的想法创造出了这个幻境，却在对上林寂茫然的眼神时，意识到自己猜错了。
腰侧的自在留恋镜微微发烫。
留恋镜能够辨别出幻境因人的想法弱点而起，还是天然存在的。
“师姐。”
季白星握住林寂的手，指尖在林寂的手心里挠了几下。
林寂垂下眼看她。
“我们回去吧。”
留恋镜发出微弱的光芒，却将这一片的幻境都撕裂开来。
林寂感到自己的身体好像在往下坠，她有些慌张，一回头却见季白星握着她的手，陪她一起往下坠落。
“道友。”
“该醒一醒了。”
-
季白星先一步出了幻境，飞快地将留恋镜藏进储物指环里，这才凑到林寂的耳畔，喊道友醒一醒。
林寂不愿她发现自己的身份，她唯恐幻境里那一声师姐暴露自己已经知晓她的身份，也就只好喊道友。
说起来，她们还没有问过称对方什么名字。
“回来了？”文滟稳了稳四周的灵力，又问道，“你怎么唤她道友，她没名字？”
“还没问。”
文滟一时哑口无语。
名字都不知道，都能自称自家的道友了？她这云上峰的师妹，似乎真没什么防备心。
林寂出了幻境，但却因着识海受损从原因，微微皱着眉头，却不见醒来。
“识海受损的原因。”文滟看了一眼道，“我身上也没带能治疗识海的灵草灵药，先离开这个地方，去别处找找看吧。”
此处多幻境，好不容易出了幻境，若是又进了幻境这对精神识海又是损害。
季白星也不犹豫，由着文滟的帮忙，将林寂背了起来。
这里四处缥缈着云雾，山墙环绕，看起来似乎没有别的路。
文滟走在前，她握着竹扇轻轻一扫，云雾散去一点，近在眼前的山墙也如同云雾般散去。
又是幻景。
文滟也不惊讶，祭出了琉璃灯，将这仅一人宽的通道照亮。
“进来之时，好像听见你师兄的声音了。”文滟淡淡地道，“你不是应该还在养伤吗？怎么比你师兄来得还早。”
“阳凌仙尊肯放你出来了？”
季白星顿了顿：“文滟师姐不应该也在禁足中吗？”
文滟失声一笑：“看来我们都是偷偷跑出来的了。”
“师尊关不住我，知晓我这爱凑热闹的性子。”这仅一人过的通道漆黑无比，什么声音也没有，也不知有多长，文滟恐会发生什么意外，就一直和季白星说着话。
“原本只是听说人间新出了个秘境，赶来看看，正巧碰见那王末残杀修士的一幕。”
“王末贪恋女色，我本想着假意答应他们，等进了秘境再对他们出手的，没想到他们下一个蹲的人，竟然是你。”
“你这模样，我还差点没认出你来。”
季白星心不在焉地应着，她感到林寂似乎受识海的影响，身上灵力也躁乱不安了起来。
“文滟师姐，除了灵草灵药有温养识海的作用以外，还有别的办法吗？”
文滟不假思索地道：“自然是有的，往往关系亲昵或者双修之人，会放任彼此进入精神识海，以灵力温养，修复损伤。”
“听说，两人都会有一种奇怪又舒服的感觉。”
“不过这个办法凶险也大，倘若进入对方识海的人，有半点谋害之心，被入侵精神识海的人，会被废其修为。”
“这也是很少有人愿意用这个法子的原因，毕竟谁敢让另一个人进入自己的识海？再者就是，精神识海契合度差的话，也会受到强烈的排斥。”
“总之，不是个适合每个人的好法子。”
话音刚落，面前豁然开朗。
总算走出了仅一人通行的石道，入目山清水秀，庭楼错落，还有桃花纷纷扬扬。
似乎是某一处宅院。
“看来还真印证了猜测，这秘境似乎是某个大能的仙府。”文滟喃喃地道，“只是仙府主人怕已仙去，能感觉到仙府轻微的神识，但似乎已经没有认主了。”
季白星背着林寂走向亭子里，接着缓缓地将其放下，微微靠着一旁的石柱。
林寂的情况看起来很不好，可她身上也确实没有能够温和识海的灵草。
一些灵草本就稀罕，更别提能够修复识海的灵草了，就是想从绝云宗拿，也得找峰主才行。
再次一点的就是炼制的丹药了。但林寂这模样也不像能够吃下丹药的模样。
即便透着一层面纱，她也能感觉到林寂皱着的眉头，还有紧抿着的唇。
周身躁动不安的灵力，就算吃了丹药也好不到哪里去。
除非修为更高一人将其压制。
文滟在这小院里随处逛了逛，误触了几个机关，才慢悠悠地朝着季白星所在的亭子里走来。
“这仙府的仙尊，似乎很喜欢幻术。”
“庭院布置，都掺杂了不少的幻术，一不小心碰一下，就会陷进去。”
“但又不太像幻术。”
“这仙府里的灵气连接，好像人体内的经脉，繁复冗杂，不经意窥探一点，就不自觉地沉入进去。就像孤身一人，面对着漫天的、无穷无尽看不见尽头的星空。”
“星与星之间错乱连接，每一次连接就是不同的星图，像是人和人的接触，每一次接触就是不一样的结果……”
文滟说着说着好像入定了一般。
季白星偏头望去一眼，明白这是参悟了什么，等文滟参悟出来，境界也会提升不少。
修仙不仅仅是引气入体，以灵力淬炼自身，习得各种招式法术，还有对道的参悟。
一些人总是会卡在一个境界十年百年都不曾动弹，但有些人却修炼一路顺力从未遇到如此坎坷。这就是对道从参悟、领悟的多少了。
对天道的参悟，决定了此生能够走多远。
不过须臾，文滟便从入定的状态脱离出来。
她迅速看了一眼季白星，目光落在一旁昏迷不醒的林寂身上，抬手一道虚无之气朝着林寂而去。
“放心，暂时稳定她的躁动的灵力而已。”
“刚刚入定，参透了一点这处仙府的秘密。”
文滟淡淡地开口，身上有一股抹不开的悲伤：“想不到，离天道最近的天机阁中的人，也会如此轻易的仙逝。”
“天机阁？文滟师姐是说，这仙府是天机阁的人的？”
天机阁远离宗门也远离人间，是真正的不出尘世，他们中的弟子，都擅于占星算卦，观天地运行，便可窥探天道之意。
是这世间，离天道最近的人。
他们不会出手干预其他宗门的发展，更别说人间一个王朝的覆灭。
窥天道之意，但也只是偶尔规避，更多的时候，窥见了也就是窥见了，并不会有其他的作为。
只是冷眼看着天道推动世间万物的发展，若是预见整个修仙界迎来毁灭，才会牺牲天机阁内弟子，抵挡天道之为。
天机阁的弟子修为都很高，且寿命都会很长。长到几个宗门覆灭，又出来几个大宗门，或是又出来几个人间的大国，循环往复好几次，才会身死道消。
文滟能感觉得到，这仙府的主人，应当岁数还不算大。
借由这洞府的窥天之能，她入定参悟时，也偶得机缘，窥见了几分天道。
“既然是天机阁前辈的仙府，应该会有珍贵的灵草。”文滟开口，她方才窥见天道，已然知晓那遮住了面貌的修士，和季白星并非才认识不到三日。
但她并未揭穿，也有了自己的想法。
“我随处逛逛，看能不能找到。”文滟留了一物在此处，方便她回来时还能够找到这里，“若是她灵力躁动压制不住，我也还未回来的话，就强行进入她的识海吧。”
见季白星惊讶，文滟轻轻一笑，说出来的话让人不明所以：“我欠你大师姐一个恩情。”
“若她是你的大师姐，你进入她的识海一定会没问题。”
……
季白星守在林寂身旁，不断地想着文滟的那番话。
为什么她进入林寂的识海，就一定没问题？
双修的道侣在进入彼此的精神识海时，都会产生强烈的排斥，更有没控制好力度的，损伤对方识海例子数不胜数。
季白星握着林寂的手，自然能探出林寂体内躁动的灵力，在她体内四处流窜，有好几次差点让她经脉紊乱，还是季白星强行压制了一下。
再多来几次，季白星怕自己来不及压制，那灵力逆流，林寂恐怕会受不住。
她敛去眸中神色，从储物指环里取出了一些清心的丹药，服下一颗。
平静了些许，她将林寂扶着坐到地面上，身后靠着石柱。
取下林寂的斗笠，露出她许久未见的脸庞。
季白星替林寂擦去她脸上的汗水，跪坐在林寂的双腿之间，手臂微微扶着林寂的肩膀和腰。
她将额头贴着林寂的额头。
微微吐出一口浊气，季白星凝神分出一股神识来，缓缓地进入林寂的识海里。
林寂的识海此时正翻涌着吞天巨浪，一下又一下地冲刷这识海受损的地方，想要撞击出去。
季白星被眼前的巨浪惊了一瞬，神识贴着边缘晃悠了几下，发现自己并没有遭到排斥，季白星胆子就大了一些。
躲着巨浪，季白星操纵着神识，朝林寂的识海又进去了一点。
只这一点，她却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有一股奇怪的感受，似痒却又隐约泛疼，神识好像被林寂的识海包裹着轻轻地抚摸了一下，让她经不住身子一抖。
她没控制住自己的神识，一下就朝识海里又挤进去了半分，季白星又听见林寂好像又呜咽了一声。
她声音委屈带着一点娇嗔，与平时清冷的模样完全不同的音色，让人浮想联翩：“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