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水里的水束不再给水下两人温存的机会, 它几乎是瞬间卷起了水底的漩涡，将两人一下卷袭了进去。
“师姐，憋气。”
季白星若无其事地退开一寸, 指尖凝着灵力在水中划字。
水底漫天的大火又烧了起来, 漩涡袭卷着她们一寸一寸地往下拽。
火势越烧越旺, 越烧越盛，很快就将水中仅有的空气都给掠夺了一般, 被漩涡快要带入火中的时候, 好似连冰凉柔软的水也感受不到了。
火光弥漫在眼前, 林寂总算有机会看清面前的人。
墨发在水中摇曳飘荡，面色因为起初的呛水而显得红润, 见她望过来, 季白星微微弯唇, 回应了她一个笑。
这笑和在绝云宗时，没什么区别。
火光撺掇上来，将两人吞噬进火海里。
可她们没有丝毫的动弹。
也如她们所料，进入火海里，反而感受不到灼热的气息了, 身上好似笼罩了一层水, 温温热热。
这水下的世界是颠乱的，在火海上方的时候，能感受到灼热的火, 但落入火光之后, 却能感受到上方冰凉的黑水。
水束被关在火海之外，绕来绕去无论如何也进不去, 它嘴里嘀咕了几句：“怎么最近来的人都不愿意挣扎几下呢？”
“都不怕掉下去的？”
完全落入漫天火光的杏树底下，沉入水底的窒息感就消失得一干二净了。
她们好像来到了地面上。
这一整片的杏林依旧燃烧着, 但杏树的根部却没有一丝火光，只是树叶枝丫在无穷无尽的燃烧着。
“这地方，好生神奇。”
林寂正要开口，却感到她们的面前有人扔了个什么东西过来，手中青剑飞出，将那过来的果子斩断。
“不得了，居然这么快就跟上来了。”
身着暖金色衣袍的修士从杏树后出来，手里还拿着几个青杏子，咬了一口看向面前的两人。
“你们怎么知道进入这里的法子的？”
林寂收了青剑，望向天机阁的弟子，缓缓地开口道：“天机阁感应天道，向来讲究无为。”
“但也敢行逆天之事。”
水下景象颠乱，正常的思维都会往水上走，在水上的出路，但这是天机阁的人留下的仙府。
天机阁给世人的印象皆是，天命难违，人各有道，所以即便参透了什么，也不会做出干预天道的事来。
也就是无为。
但世人总是会忘记，倘若天道要毁世间时，天机阁几乎大半的弟子以身殉道，力求更改天道之行。
所以通过这里，一是要逆；二是要顺。
“天机阁的人？”季白星问道，正想要问什么，那人就打断了她们的话。
“前面就是三千梦境。”
“你们可能没听过这东西，但这东西是我们天机阁弟子入门之时必过的一条路。三千梦境里其实没什么可怖的东西，只是让你做一些选择，做一场梦。但梦醒来，是否愿意继续前行，那就不得而知了。”
“你说得确实没错，天机阁的人，窥天占星，是离天道最近的人。我们时常无为，偶尔逆天。因为逆天而行的代价往往很大。”
“留下仙府的是我们天机阁的一位前辈，本来我应该阻止你们前行。”
“但前辈似乎又在帮助你们，想来你们应该与前辈是有过一面之缘的。”
“我来只是丑话说在前头，三千梦境虽然并不可怕，但既然是做梦，人都有沉溺梦境无法醒来的情况，我虽有唤醒你们的办法，但这是你们自己的选择，请恕我无法出手。”
天机阁的弟子站直了身躯，望向两人：“如此，你们还是要往前行吗？”
没有任何的犹豫，两人皆点了点头。
天机阁的弟子叹了口气朝着身后的人一边喊一边走：“师兄！我就说了我不会劝人嘛！”
天机阁的人渐渐消失在眼前，连气息也感觉不到。
“师姐。”季白星站在林寂的身后，喃喃开口。
林寂将青剑握在手中，微微偏头。
自她被逐出宗门以后，她们已经许久没有这样安安静静地站在一起。
从前在绝云宗的时候，小师妹经常黏着她。小师妹不像别的师弟师妹那样怕她，会跟她玩闹、开一些无伤大雅的小玩笑。
她性子冷淡，神情也总是严肃冷漠的，别的师弟师妹虽然敬她，但外出游玩这些事一般都不会叫她。
但小师妹不。小师妹无论要去哪里都会叫她，小师妹有什么好吃的也会第一个带来给她，小师妹半夜睡不着，会偷偷地跑来她的房间，有时依旧睡不着，但会抱着软枕，坐在床榻边一直盯着她瞧。
她知道小师妹，曾趁着月色被乌云笼罩之时，悄悄地伸出手，描摹着她的唇，一寸又一寸；或是捏着她的耳垂，一点又一点地摩挲，偶尔指尖是湿冷的，像延绵的亲吻。
她没有出声，或许小师妹也知晓她并未睡着。
修仙之人辟谷、也少有睡意。似乎无时无刻都在修炼。
这些事，像她们之间心照不宣的小秘密。
她知道小师妹趁着夜色对她做过哪些亲密的事，而小师妹也知晓她从未睡着过。
偶尔她也会对小师妹做这样的事。
情爱一词最难解，可她们从未对彼此说过，却又比谁都要爱上半分。她们好像在等待一个时机，然后告诉对方，我喜欢你很久了，但我想，你应该早就知道。
“我跟你一起去。”
季白星又说道。
季白星不擅长处理幻境，破绽明显的还好，其他的完全一窍不通，那日去秘境寻自在留恋镜，是林寂提出的。
林寂本想拿到了送给季白星，可季白星执意要去。
自在留恋镜的幻境是大范围的，林寂当时是想自己破镜，夺了自在留恋镜给季白星，但想起季白星说想要自己试一试，于是就她就停留在幻境里没有动作。
那幻境她早已不记得是什么模样了，只感觉突然自己眼前一片金光，就如同遇见那位老者那日，所见的金光。
老者说，那是她要躲避的天道。
后来她就没了记忆，再醒来的时候，已经得知自己出手伤了小师妹，而她要被逐出宗门。
……
林寂果断拒绝：“你回去找你二师兄。”
“为什么？”季白星并不后退，反而朝着林寂走近了些，“文滟师姐同我说，这里面的种种幻境，或许不一定是虚无的。”
“我进入这秘境以来，已经看过不少幻境了。”
“师姐，为什么要躲我？”
林寂不回答，只是说：“你不应该跟来。”
“此事与我有关，我为什么不能跟来？”
林寂沉默片刻，三千梦境既然是天机阁的人入门试炼，想来自在留恋镜也无法勘破，且自在留恋镜也不在小师妹身上，小师妹从前就不擅幻境，若是进入三千梦境沉溺其中……
“三千……”
林寂话还未说完，季白星已不再等待，御风而行，站在了林寂的前面。
“师姐想说三千梦境比不得其他的幻境，自在留恋镜也无法勘破，我或许会沉溺其中，出不来？”
“可是，比起沉溺其中，也好过看着从前与我格外亲密的师姐，总是躲着我……要好得多吧？”
季白星神情恹恹的，往常她受伤大师姐都会在她身旁，会冷着一张脸，给她讲笑话，会让她肆无忌惮地逗弄。
可这一次，没有大师姐在她身旁。
她不记得摸着心口上月牙的剑刃，想了多少遍林寂持剑的模样。
“季白星！”
林寂伸手要去抓季白星，可季白星却一点一点地往后退。
最终林寂抓住了季白星，但两人皆摔落到身后的小坡里。
小坡里蓄满了点点杏花，她们摔落其中，惊起片片杏花，就这样落入了花海里，很快就不见了踪影。
*
月色正浓，但落雪峰上来了两个不速之客。
林寂前不久下山斩妖除魔，一招不慎，身上受了伤。落雪峰上常年积雪，但这温泉最是最是疗伤好去处。
她本来是想先自己悄悄回房的，但想起小师妹估计在她房间歇息，她怕小师妹看见她这一身伤，担心过头，也就转头找了文滟，来了这温泉池。
文滟给了她落雪峰上的身份牌，方便她疗伤出来好回去。
“那我就先走咯。”文滟撑着头，将手里的灵草递给了林寂，“你小师妹不是还挺擅长医修的术法吗？你下山除魔这一月，我见她都在医修那边待着，人峰主还夸她天赋不错，想拐去当医修呢。”
林寂笑笑：“师尊肯定不愿。”
“差点打起来。”文滟笑笑，“行啦我走了，温泉这几日应该都没人来，我会给他们打声招呼的。”
“好，谢谢。”
氤氲水气的温泉池里又恢复了一片宁静，林寂抬头望着天上的玄月，纷纷扬扬落下几片雪花在眼睫上，她眼前突然闪过了一点黑影，再眨眼时，那黑影又消失不见了。
与此同时，耳旁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音。
林寂裹了裹身上的衣袍，朝着池边走动了一点，温泉池旁的稀疏绿草摇晃不定，好像有什么小东西在里面。
林寂微一抬手，手中灵气裹挟，正要朝着那绿草而去——
周身的池水遽然四溅，林寂一回头，就对上季白星笑意盈盈的脸。
“师姐！”季白星手脚并用地抱着她，在她怀里使劲蹭了蹭，“你这次怎么去了这么久才回来啊。”
水波荡起涟漪，轻轻松松的钻入衣内。
林寂哑然失笑，抬手拍了拍季白星的后背：“遇到了点麻烦。”
季白星这才松开手，抬起头来围着林寂转了一圈，才在林寂的面前坐下。
温泉池水温热，氤氲的湿气浮上来，将细腻的脸颊也衬得红光水润，诱人采撷。
“师姐受伤了？”季白星伸出手去探林寂的灵力，刚刚握着她的手腕，眉间就皱了起来，“怎么灵力如此紊乱？师姐伤到哪里了？”
林寂不轻不重地抽回手：“小伤，不严重。”
“你怎么到这里来了？晚上又睡不好觉了？”
季白星闻言噘嘴，手抬起又放下，盯着水珠看了好一会：“师姐不在，我怎么会睡得好？”
说着她又拉过林寂的手，温和的灵力探入其中，小心翼翼地检查着师姐身上哪里受伤了。
林寂身上并没有受伤的痕迹，衣物上也没有染血，身上也没有伤口。但灵力如此紊乱，肯定是伤到哪了的。
林寂并未抽回手，目光温和地看着季白星：“我听文滟说，你这一月都待在紫雲峰上，跟医修一起学习？”
季白星点点头：“是啊，因为师姐受了伤总是藏着掖着不告诉我，我看不出来，只好去学一点点，好给师姐治疗啊。”
“小伤，它自己就能好。”
季白星却不赞同的摇摇头：“要是小伤，师姐会在这里泡温泉疗伤吗？我来时都闻到了灵草的味道了，都用上灵草了，还能算是小伤。”
虽然嘴上这么说着，可季白星这一通检查，确实没检查出什么问题来，只是知道林寂体内灵力紊乱，可却不知缘由。
她皱了皱眉，只好用自己的灵力缓缓地引着林寂的灵力慢慢地平缓下来。
陌生的灵力在自己体内穿行，总是会觉得有些奇怪，尤其那灵力进入丹田之时，竟会生出一种，自己秘密被窥探了的感觉。
“小师妹……这样就可以了。”林寂拨开季白星的手，自己沉下心思，“我自己来吧。”
季白星懵懵懂懂地点点头，就这么坐在林寂的面前，静静地看着闭眼打坐的林寂。
温泉池水将身上的一切都给浸湿，贴里的薄薄的里衣随着水波晃悠，偶尔贴着肌肤，偶尔飘晃起来，将那绰约的身姿更是衬托的朦胧别致，想掀开那衣摆看看究竟是何种模样的身姿。
许是温泉泡得太久，季白星感觉自己身上逐渐热了起来，耳根泛红，脑袋也有些晕乎乎的。
她从池水里站起来，脱掉了身上沾了水就变得厚重的外衣。
岸上和水下是两个世界，岸上还有积雪，就会冷一些，但温泉池水暖呼呼的，泡久了反而觉得热得慌。
季白星脱去外衣，一股冷风刮过来，还忍不住抖了抖身子。
连脑袋也清醒了不少。
她又缩回温泉池里，故意踩着水花，掀弄着水波荡起来，一下又一下好像要掀开那贴在林寂身上的里衣。
但显然是不可能的。
季白星又坐在林寂的面前，这一次她大胆了些，仗着林寂闭着眼，看不见她的动作，指尖沾了温湿的水，点着她的唇细细的描摹着。
一寸一寸，一点又一点。
直到和林寂的眼神对视上，她忐忑着心，当着林寂的面，将指尖咬入了自己的唇中。
师姐并没有生气，只是睁开眼瞧了她一下，又闭上了眼。
但她周身已经没有吐纳灵气的感觉，显然师姐已经没有在疗伤了。她只是闭着眼，假装自己在疗伤。
季白星身子往前挪了挪，推着林寂身子靠着池边的石壁，又打乱了她打坐盘起来的双腿，她欺身而上，坐在了林寂的身上。
这样的游戏，她和师姐玩过许多次。
第一次的时候，师姐眼光泛红，皱着眉看她。她低着头嘴里说着对不起的话，又勾着林寂的手说：“别的师姐总是笑话我太小，我……我只是想试一试师姐的如何。”
“对不起师姐，你要是觉得生气，你也可以试回来的。”
于是她拉着林寂的手，小心翼翼地放在了自己的身前，轻轻的蹭了蹭。
后来她师姐，也就默许了她这般的动作。只是偶尔弄得疼了，才回将软枕扔在她身上，眸光似水地望着她，无声地控诉。
可这样的师姐实在是可爱，叫她总是忍不住。
于是她会低声地道歉，却一寸一寸，一点一点的更用力。
直到听见低低地啜泣才恍然惊觉一般松开手，不安地望向林寂。
师姐见她如此，也就从未怪她，但也会在接下来的时候报复回来。
身后的池壁凹凸不平，咯在后背上，隐约发疼。林寂微微蹙眉，但却没说什么。
季白星坐在林寂的身上，紧紧地和林寂贴在一起，随着水波晃悠，柔软的地方，也跟着晃悠，惊起片片涟漪。
“师姐是不是伤到识海了？”
林寂不言，也不睁眼。
索性季白星也没有想要师姐回答一般，自顾自地说着话：“师姐下山这些时日，我在紫雲峰上学了不少。”
“灵力紊乱，可能是灵力消耗太多后，又不要命的消耗，直到丹田彻底枯竭；也可能是受了重伤，引起灵力逆流，一时不慎，引起紊乱；或者……”
“因为识海受损，神识破碎，自身无法控制灵力。”
“我方才看过师姐的丹田，没有灵力枯竭的迹象、师姐身上也没有外伤，想来只有识海受损了。”
林寂这才应了她一声：“嗯。”
“师姐，我帮你修复识海可好？”季白星说完又摇了摇头，“师姐上次替我温养识海的时候，都没问过我，我应该不问师姐才对。”
她自顾自地说着，双手环抱住林寂，额头和林寂的额头紧密的贴在一起。
她闭上眼，分出神识，试探着进入了林寂的识海里。没有过多的停留，她轻车熟路般，分出一些神识包裹住林寂的神识，其余剩下的神识，裹挟着灵力在那识海的裂纹处，细细的温养着整个识海。
林寂偶尔几声细碎的、类似娇嗔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她也没有停手。
只是快准狠地将自己的神识全都挤入林寂的识海里，她似乎只能想着快点修复好师姐的识海，所以一直一直没有停手。
直到林寂熬不住这样强势的修复识海的灵力，身子动了动想要挣脱，季白星才空出一只手，捏了捏林寂的耳垂，压着她的腿不乱动。
“师姐，修复识海要很长时间的。”
“我知道师姐着急，但师姐还是不要乱动才好。”
林寂也不知听进去了还是没有听进去，这漫长的疗伤过程，直到第二日夜色降临才结束。
此时季白星已经消耗完了自身所有的灵力，烘干了自己的衣物，慢慢穿起来，就躺在一旁的假山上歇息。
“师姐，你好些了吗？”
林寂抿抿唇，面若桃花酡红。
温泉不宜泡得太久，昨日疗伤了一会儿，半夜的时候，季白星就哄着她到温泉池旁的小山洞里去了。
可到了小山洞里，季白星却更加用力了些，丝毫不让她喘口气。
“你还记得我昨日说过几次停手吗？”林寂穿好了外衣，走到季白星身旁，轻轻敲了一下她的额头，“你是越来越不听师姐的话了。”
季白星睁开眼，一副累极的模样，委委屈屈地道：“可是师姐下山历练也好、除魔也好，从来没有识海受伤过，我只是过分担心了……”
“那我说识海已经温养得当让你停手，你怎么还不停手？”
“万一还有什么没能注意到的呢？”
林寂哑口无言。
季白星句句都说担心她，她总归不好责怪。
两人相伴而行，回到云上峰的住处。
季白星坐在床前，看着正在更衣的林寂，没头没尾地道：“师姐舒服吗？”
林寂一愣正要回答的时候，回头一看季白星已经睡着了。
她放下手中挽发的簪子，走过去摸了摸季白星的头，没说什么。
想来是昨日没轻没重地过度消耗灵力，现下累极了，才会这般倒头就睡。
林寂给她在床头贴了些安睡符，趁着月色被乌云笼罩，屋子里不见什么光亮的时候，微微低头，在她眼角落下了一吻。
-
翌日。
二师兄长月烬带着一个消息过来。
“大师姐！你上次让我找的自在留恋镜有消息了！”长月烬在门口站着，手里举着一张图纸。
林寂推门出来，和长月烬走到院子里的玉石桌旁。
她拿起那张画有自在留恋镜的图纸仔细端详着。
“大师姐，我这几日在藏书阁里翻找了许久，才找到这图纸。”长月烬手舞足蹈地说着，“本来我想着就找到这么一张图纸，也不知道去哪里才能找到的时候，我下山回来，遇到一位前辈，他和我说，我们宗门给弟子历练的秘境里就有！”
“小师妹不擅幻术，之后天机阁的虚妄秘境开启，要是一落入幻境，就不好了。”
“师姐，我们找个时间，禀告了师尊就一起去将那自在留恋镜拿回来如何？”
林寂还未开口，季白星不知何时就过来了，她语气是难得的严肃，好似还有一些生气在里头。
“不许去。”
“我不要自在留恋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