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寂定定地看了她几眼, 拿着已经空掉的杯子，站起身来。
她目光又落在了季白星散乱着发丝的肩上。
那肩不宽不窄，刚刚能支撑得住一个人的倚靠。
这话是季白星说的, 在‘推人’的事件之后, 季白星来医院看她的时候, 认认真真地望着她的眼睛说的。但林寂那时并不太明白，她说不出系统的存在, 而这个世界里, 谁也不会相信会有如此荒诞的事情发生在她的身上。
她那时沉浸在摆脱掉系统的短暂喜悦之中, 后来发现系统要的并不是她推季白星的过程，而是要她能够和季白星互生恨意, 互相埋怨、老死不相往来的结果。
她一度陷入暗无天日的沼泽之中。
她抬头见不到光亮, 低头只看见自己一点一点被沼泽淹没, 沼泽边上站着有人，她朝她伸出手来，但她却无法同样地伸出手去。
因为她的存在，似乎就是要让岸上的人受伤的。
于是挣扎许久，她还是选择自己将碎落的刀片吞入, 她祈祷达成和季家人老死不相往来的结局之后, 系统永远不再出现，而她能够慢慢地改变自己的生活。
但她忘了，她是一个人。一个有血有肉、有喜怒哀乐, 活生生的人。
所以她害怕了。
因为系统在消失之后, 差点又回来。是她找自己的朋友，强行扭转了舆论, 让所有的谩骂声朝她而来，达成系统期望的结果, 才没有听见那噩梦一般的机械音。
所以她害怕，倘若再一次和季白星接触、再一次和季家接触，系统发现达成的结果有所偏差，会不会又突然之间回来。
会不会强行控制她的思想和身体，让她真的伤害到身边的人。
……
“姐姐？”季白星不明所以地看着林寂站在原地就这么发起呆来，于是轻声唤了一下。
林寂回神，目光要落在季白星那张令她朝思暮想的脸上时，又打了个急转弯，落在了床上，好像那空调被的花纹有多好看似的。
“这种话，以后就不要说了。”林寂语气怅然，像是有万般不舍，却又不得不就此放下。
“……”
季白星没有说话，她深深地望了林寂一眼，低下头去，碎发落下来，遮挡住她的视线，看不清季白星是什么表情。
她原本放松着放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骨节处用力到泛白。
林寂张嘴却哑然。
她的手同样握着被子，虎口关节处被崩得发白。
大概是用足了力气，咬着牙才说出那番话来。
她看着沉默的季白星，已经抵在舌尖尖上的、宽慰、哄人的话有无数种，但她却将那些话使劲的、随着吞咽的动作咽下嗓子眼。
就算堵得她心口发慌，她也这样硬生生地忍着不说出来一句。
“早点睡。”
林寂沉默良久，最后也只是说出这么一句话来。
她转身便要离去，季白星却在此时抬起了头，她眼角微微发红，是憋眼泪憋出来的。
她望着林寂离去的背影，和半年前那次别无二致。
同样的令人心疼，四肢百骸都抽着筋似的疼。
“那之前，你说的喜欢，又算什么呢？”季白星看起来不太冷静，语气却心平气和的。
林寂脚步顿住，她疑惑地皱起眉头来，似乎是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有说过这样的话。
季白星见林寂停住脚步，望着她的背影，又继续说道：“那之前一次又一次的放任我刻意的接近、暧昧……”
“又该算什么？”
“在《倒仙》，在我还是个新人、在我还不是季家的亲生女儿之前，你对我的好，是因为什么原因呢？”
“是因为你一早就知道我是季家的孩子了吗？”
林寂转过身来，下意识地辩解：“不是，我那时根本就不知道……”
“噢，那就是完完全全只是因为我这个人，才对我好，对吗？”季白星朝着林寂微微露出一个笑来，“所以，你因为什么原因对我好呢？”
“你回应过我的喜欢，现在又要让我不要说这样的话。”
“……这有道理吗？”季白星说着说着，眼睛一眨，右眼落下一滴泪来，但她又没有刻意的哭出来，唇边还弯着一抹笑，更叫人心疼起来。
林寂：“……我不记得我有，说过喜……”
“喜欢你，这样的话。”
“我对你好……”林寂像是思虑良久，又考虑了许久许久，终是没有说出喜欢二字来，而是头偏向一旁，“因为我是你姐姐。”
季白星望着林寂，望了许久许久，才一抽鼻子，无所谓地抹去脸上的泪痕，抱着被子往下一躺，整个人都攥紧被子里。
“噢，那大概是我记错了吧。”季白星的声音带着闷重的鼻音从被窝里传来，“姐姐，麻烦出去关一下灯。”
灯关上，房间门也被拉上，房间里安静下来，黑漆漆的一片只有窗外的月光透进来些许光亮。
季白星等林寂走了之后，从被窝里露出头来，她捂着坠疼的肚子，嘟着嘴生了会儿闷气，翻出手机来，找到之前见过的，林寂的朋友程娇的联系方式。
-你怎么来？
-
二日一早，林寂照例早早地起来，正要去厨房做好早饭，却见餐桌上已经摆好了早餐。
有她喜欢的玉米煎饺和豆浆，还有百合薏米粥，林妱还煮了银耳羹，又焖了一锅鸡汤，还煎了几个鸡蛋饼，看起来美味极了。
【呜呜呜，妈你怎么忘了叫我这个女儿回家吃饭啊】
【感觉林寂下来发现早餐都做好了有些手足无措的感觉，好像之前她都习惯要到点了就走进厨房做饭，也不让季白星碰的】
林妱把碗筷洗好端出来，看见站在餐桌旁的林寂，笑着说：“这么早就起来了？”
“好久没尝过阿姨做的饭了吧？”林妱将碗筷摆好，“快去洗手，洗完过来吃饭。”
林寂：“……好。”
【不像演的，再看看。】
她走进厨房，冲洗了一下手，甩掉部分水渍，走出来的时候，顿了一下。
季白星也从楼上下来了，趁林妱不注意的时候，伸手捏了一块煎饺放进嘴里，接着又被林妱看见，拍着她的手，让她来洗手。
林寂的视线和季白星对上。
季白星冲她笑了一下，特别官方地道：“姐早上好。”
林寂嗯了一声，侧开身子，让季白星进去。
饭桌上，其乐融融的氛围，让所有人都觉得，好像他们之间从未发生过什么事。
林寂吃着煎饺，喝着百合薏米粥，偶尔抬起头来，茫然一瞬，好似这个场景她已经经历过无数次了。
季父季母在一旁吃着饭，季父总喜欢在吃饭的时候看新闻，吃个饭总是会弄得一塌糊涂，季母就会扯一扯季父的耳朵，让他专心吃饭。
季白星坐在她的对面，性格活泼，吃个饭也不消停。
但她也格外的体贴。她会注意到季母碗里的银耳羹空了，于是给季母添上一碗，她会注意到季父明明还想再多吃一个鸡蛋饼，却又想着让孩子多吃一个而停下筷子，于是她夹起一块鸡蛋饼，放到季父的碗里。
她也会注意到，林寂偶尔发呆愣神，爱吃的玉米煎饺，也没吃几个，于是夹起玉米煎饺，在她眼前晃悠一下。
“姐姐，你不吃，我可就吃了啊。”
林寂回神，望着季白星夹着的煎饺，愣了一下，随口道：“好。”
林妱这时看过来，佯装生气的模样：“你又不爱吃煎饺，非要去你姐姐那儿闹腾什么？”
季白星笑嘻嘻地将煎饺放到林寂的碗里：“煎饺都是我姐的，这总行了吧？”
她说着将那盘子里的煎饺一大半都装进林寂的碗里，再要停手的时候，又用筷子夹起林寂碗里的一个煎饺，咬进嘴里。
“这个要掉下去了，我吃啦。”
她咬着煎饺，低下头去，认真地喝了一大口百合薏米粥。
林寂看了她一眼，低头夹起一个饺子，刚放进嘴里，酥脆的饺子皮还没被她咬破，就听见季白星用她才能听见的声音说：“也没说，姐姐爱吃的，我不能爱吃啊？”
林寂抬起头来，季白星却已经低下头去了，飞快地吃完早餐就急匆匆地上楼去了。
“我吃完了，一会要出门，先上去收拾了。”
林寂眨了一下眼，她记得，今日是有场戏要拍的。
-
林寂独自前往片场，以为能看见在这里早早等着的季白星，却在片场里走了一圈都没能见到季白星。
等她化好妆，换好衣服，要入场时，才被告知，这一场拍她的单独戏。
林寂没什么意见，每一场戏的台词她已经默背于心了，临时换戏倒也没什么。
今日状态好，安导拍着拍着，又给应芙蓉加了一些戏份，让这个角色更加的鲜活起来。
等到拍完戏，已经是下午了。
林寂吃完片场发的盒饭，拿出手机看了一眼，正要问季白星为什么没来，但却又不知要以何种身份去问。
季白星要做什么，好像跟她没有太多的关系，也没有必要跟她汇报。
她出来，正好梁桉过来接她。
综艺的跟拍摄影师也在车内，她上车，工作人员就递过来一个任务卡。
[今早，您的妹妹前往欢乐谷游玩，不慎丢失手机，又与伙伴走失。]
[请安全的接回您的妹妹。]
若此时是林妱给她发来消息，林寂或许会着急一点，但想到这是节目方准备的任务卡，季白星身边又有摄影师跟着，倒也没有这么急了。
但……
“跟她一起去的是谁？”
【对！没错！就该问这个！】
【姐姐我要告状！星星妹妹跟你的朋友程娇约出去玩了呜呜呜！还一起坐旋转木马！】
【呜呜呜为什么要跟程娇出去玩呀！上一次在台球厅到底！说了些什么！】
工作人员摇摇头，做了个拉拉链的动作，表示自己不会说，但又提示道：“你认识的。”
林寂沉默半分，打开了手机，接着又关上。
梁桉已经将车开到了欢乐谷。
此时日头正晒，林寂戴上遮阳帽，拿了瓶水就下了车。
还好今日不是休息日，人并不是很多。
节目方又做了一定的清场，林寂不用刻意的遮掩自己，不戴口罩，到也没有太过于闷热。
她走进欢乐谷，工作人员就立马给了她线索。
[季白星最后一次露面，是在大摆锤附近]
林寂将遮阳帽往下拨了拨，她并没有朝着大摆锤走，反而去了大摆锤附近不远处的跳楼机。
【？】
【这个综艺真的是没有剧本的对吗？怎么会如此准确地朝着那个方向走去啊！】
林寂看不见弹幕，她只是凭着对季白星的了解，朝着跳楼机走去。
跳楼机前排队的人很多，林寂从下面爬着楼梯一步一步上去的时候，远远地就看见了许多人。
接着她一转眼，就看见坐在旁边木椅上的季白星。
简单的白T配浅蓝色牛仔短裤。
她坐在那里，望着跳楼机上上下下，她身上没有背包，手里也没有拿着手机。
【就、就这么快被找到了哈哈哈，我看摄影小哥晃得挺厉害啊，是没想到吗哈哈哈】
林寂微微喘了口气，正要朝着季白星走去，却见到从人群里走出来的程娇，身上背着季白星的包，手里拿着两个手机，一个是程娇自己的，一个是季白星的。
程娇朝着季白星跑过去，喘着气，把手机扔给季白星，然后顺势挨着季白星坐下来，还伸手拍了拍季白星的肩膀。
林寂站在原地迟疑了一下，但程娇却已经看见她了。
程娇一手撑在季白星的肩上，又朝着她挥手：“林寂！这边！”
林寂只好走过去，她看了一眼神色自若的季白星，转而偏头去看，低头正要给季白星将凌乱在耳前碎发弄到耳后去的程娇。
“你工作不是很忙吗？今天有空出来玩了？”
下午两三点的太阳还有些晒，程娇做完手里的动作，才抬起头来看着林寂。
她眯了眯眼，笑了一下：“小木啊，你是不是没喜欢过人呢？”
【？！不！我们家小林喜欢过的！】
“？”林寂站在一侧，视线在季白星和程娇两人之间打量了一番，“什么意思？”
程娇笑笑不说话，只是偏头看了一眼咬着吸管喝奶茶的季白星。
季白星偏过头来，眨眨眼，表示什么都不知道的模样。
“你妹妹说家里待着无聊，朋友都不在身边，所以找我出来陪她玩玩。”程娇说道，“上次见过面后，觉得挺有趣的，所以就推了工作出来陪妹妹玩呗。”
程娇说着还站了起来，好姐妹似的，将手搭在林寂的肩上，她声音并不大，正好都能听见：“你做姐姐的，怎么都没发现你妹妹的情绪呢？”
“不然哪还能轮到我有机会？”
林寂偏头看了程娇一眼，沉默了一下，用只有两人才听得见的声音说道：“你是Omega。”
程娇笑了一下：“那不正好吗？般配。”
林寂皱了一下眉：“程娇。”
“姐姐怎么来了？”季白星这时候才开口。
林寂看了季白星一眼：“节目组说了走丢了，让我来找你接你回去。”
季白星晃了晃手里喝完的奶茶，想了想道：“刚刚确实是不小心跟小程姐姐走散了，但小程姐姐带我过来玩的时候就说过，走散了就在这里等她。”
“嗯，所以现在我也过来了。”程娇道，“找着了。”
“那继续去玩吧，晚上还有摩天轮没坐呢。”季白星将喝完的奶茶扔进垃圾箱里，转头拉了拉程娇的手，又要去玩别的项目了。
要走的时候又想起来什么一般，从程娇的身后回过头来，问道：“姐姐要跟我一起玩吗？”
林寂抿了一下唇，她看着站在程娇旁的季白星，一时之间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
明明半年前下定决心的要和季家一刀两断的时候，她就已经劝说自己无数次，要放下季白星。
昨晚也是她郑重其事地告诉季白星，她们之间不能说那样的话，她们之间没有可能。
可今日一回头就见到季白星站在其他人的身旁，却仍然舍不得。
“不了。”林寂听见自己的声音，带着些许难以开口的滞涩，“你没事，我就先回去了。”
工作人员却在此时提醒。
“不行哦，你的任务是将季白星安全地带回家。”
【哈哈哈莫名想到我姐发现我恋爱的时候，那张恨不得把我对象打一顿的脸色了】
【这这这，还是林寂的朋友欸哈哈哈。林寂会不会在想，早知道不带季白星去见自己的朋友了】
【我看上一期，程娇和林寂一起进包厢的时候，我还想着是不是程娇要针对季白星呢！这！所以台球厅到底说了什么啊！怎么突然就变成这样啦！】
望林深处有星光：呜。我不信。这是假的。木木你不要走啊，你要在这里盯着啊！我不信你不记得大明湖畔的《倒仙》宣发直播间了呜呜呜！
“那姐姐就跟我们一起玩会吧，大概下午五点半就可以去排队摩天轮了。”季白星笑着说道，“我们现在去鬼屋吧，听说下面那个鬼屋要比这上面这个要大一点，有拐角，比这个一路走到底的好玩一点。”
程娇也点头：“走吧，上次出来聚会，你感冒了也没跟你怎么玩。”
“正好一起了。”
-
于是两人行，就这样变成了三人行。
林寂将遮阳帽压下来了一点，拧开手里的水喝了一口润润喉。
心里一些浮躁的情绪被冰水冻得僵硬，又吞落了下去，压在心底，不再钻出。
但她一偏头，却见程娇将手里的水拧开了，自然地递给了季白星，而季白星也自然地接过来喝了一口。
“……”
林寂又喝了一口水，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心，总觉得手里痒痒的。
想揍点什么。
三人来到鬼屋前，顺着排队口朝着里面走进去，七拐八拐地绕了几圈，就进入了门内。
一进入被做得怪石嶙峋的大门里，就感觉自己的视线暗了下来。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头顶那些绿的红的光亮，也起不了多大的作用。
通道很窄，窄到仅仅一个人能畅通无阻，再多一个人挤在身侧，走的时候就要格外小心碰到周围放置的什么稀奇古怪的摆件了。
林寂走在最前面，黑暗中她也不太能看清路，只能凭借着周围冒着古怪光芒的吓人物件，勉强地朝前走去。
身后不知何时伸出来了一只手，紧紧地拽住了她衣服的后摆。
林寂后背一僵，她停了下来，身后的人像是没有抬头看路一般，一下撞在了她的后背上。
“怎……怎么了？”
身后传来的是季白星明显害怕的声音。
林寂没说话，迈步朝着前继续走。
很快到了一个画着蜘蛛的矮门前，林寂停下来说了一声：“弯腰。”
林寂弯下腰去，轻松地穿过那道矮门。
矮门之后，光线就要亮一点了，林寂看了一眼脚下的楼梯，拐弯的楼梯上方，做的是一段摇摇晃晃的路。
季白星的手指还攥在她的衣服上，弯腰过来的时候，拉着林寂的衣服，林寂也不得不蹲下来了一点。
等季白星一过来，身后的门却嘎吱嘎吱地关上了。
季白星往身后看了一眼，语气平静地道：“小程姐姐没过来。”
林寂没回答，只是继续踩着楼梯往上走。
这里光线够亮，她下意识地走快了些，身后没跟上的季白星一个踉跄，一头撞到林寂的背上。
林寂停下来回头看她。
季白星也抬起头来看她。
相顾无言一阵，季白星噘了噘嘴，开口道：“就不能走慢一点吗？”
“这里已经不黑了。”林寂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温和一点。
季白星确实不依不饶，她伸出手指了指自己：“哪里不黑了，你能看清我脸上是什么表情吗？”
“是在笑，还是在……”
季白星话未说完，就感觉自己的脸颊被捏了一下，接着是眼尾。
然后她听见林寂清冷的声音响起：“没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