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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2章 欺君之罪

北朝纪事 绿梅枇杷 4650 2024-10-20 11:03:29

明月出阁,在十月下旬。

从宫里出阁, 是昭熙给嘉语面子——她将先帝印玺献给元祎修的事到底瞒不过人, 再加上元祎炬的叛逃。爵位仅给了个乡君,南阳王府也赏了人。

封氏门第不算高, 封陇又是续娶。这门亲事在外人看来多少委屈了明月。阳平、永泰两位公主因此颇有微词。她们两个与明月打小一块儿长大, 感情深厚不比寻常。这时候难免有些舍不得。

明月心里也慌。她今年才十五, 笄礼办得仓促,她心里明白昭熙不待见她,没有天恩可恃,哥哥又——封郎会不会一直待她好, 她也不知道。她从虎牢关城墙上下去的时候, 哪里想得到会有这样的变故。

当时是一时赌气。

如果不, 她这时候也许是跟着兄长到了长安。她没有去过长安。但是她去过邺城, 又被封陇偷偷儿带去了信都。他回信都处理族中事,他说他娶过妻, 说起多年前的那桩悬案。“你恨他们吗?”她问。

“从前恨过。”他笑着说。如今是大将军允他报仇。

“为什么与我说这些?”

“因为我想娶你。”

猝不及防,又顺理成章。明月有些懵。她不知道是这样的。当初阿兄成亲,还是她看中的人。她以为是那样的:仔细计算过双方家世、人才、前程,彼此相当,便可以喜结连理。她兄长与嫂子也是恩爱的。

当然她知道有些人并不这样,比如华阳公主姐妹——她们受宠。从前始平王宠, 后来天子宠。所以她们任性, 她们不必像他们兄妹步步为营斤斤计较。她知道自己所有的少, 所以须得精打细算。但是这个人, 横冲直撞地闯进来,他说他想娶她。热烈得像夏日午后的雨,淋湿了一栏蔷薇。

他一点都不怕,她诧异地想。

他不怕她不答应,不怕天子不允许,亦不怕因她而惹上种种麻烦——她兄长如今在长安,是天子心腹大患。他笑话她:“小小年纪,倒愁得像个小老头,这么想前想后,怎么当初敢从城墙上下来?”

明月语塞。

她是不止一次后怕,也不止一次在梦里看到血泊中的李贵嫔,不止一次想要惊叫出声,然后就听到有人在耳边说“……已经过去了”,她看不清楚他的脸,他的声音温柔动人。她知道他是谁,他让她觉得安心。

也许就是这样吧,她想,就是他了吧。

她过去十余年里,从来没有莽撞过,是不敢,也是不能,唯一的一次,就碰到了这个人。那是命中注定。就算他日后待她不好,她也认了。她目光往西转,不知道兄长听到这个消息,会做怎样的反应。

封陇也没有瞒她,都与她说了:她到邺城之后,她兄长以皇后母子为人质,大将军便找了人假扮她,逼得她兄长有所顾虑,后来元祎修西奔,她兄长仓促离开,却留了人从乱军里抢走了那个假扮她的女子。

他以为是她。

“……你看,你阿兄也没有不要你。”封陇这样与她说。这些事,他原可以不告诉她。如此,她在这世间便再无依恃。

“你不怕我去长安?”她问。

“不怕。”他说,“能有这一日好,先尽这一日好。”

最近传来的消息,是永安帝元祎修驾崩,平原公主殉葬。这个消息是华阳公主告诉她的,她明白她的意思。

嘉语到下午才进宫,瞧着永泰、阳平围着明月愁云惨淡,不由好笑。明月是出阁,又不是上刑场。当时取笑道:“永泰、阳平是瞧着姐姐出阁,眼红气哭了么?”永泰与阳平便跳起来要打她。

——永泰与阳平也都订了亲,一个定的崔家子,一个定的郑家郎。原本谢云然有意将阳平嫁与卢家,但是太后反对。“母亲看好卢生,想要留给阿言。”谢云然说,“都说了几次了,就是阿言不肯松口。”

姐妹几个闹了一阵,明月心里头的慌意方才去了些。嘉语眼睛往四下里一看,没有看到嘉言,她几次进宫,她都不在。素日也就罢了,怎么今儿明月出阁也不来。便寻思要好好问问她宫里的人。

吉时到,明月登车,永泰与阳平又哭了一回。几位太妃也在抹眼泪。嘉语有些恍惚地想,这倒真像个出阁的光景,比她那时候像样多了。

.................

封陇的府邸这时候也是热闹至极,张灯结彩,锦绣铺陈。河北故旧,军中同袍,朝中同僚,济济一堂,连吴使徐陵也过来与他道喜。周乐自然是来了,他与封陇关系不错,被众人劝着,也喝了几杯。

韩舒意在他府里住下了。那些昔日在凶肆里欺负过她的人,抓了个七七八八,却走了正主。婚书也没有找回来。不过嘉语已经进宫与皇后说过了,只说是不要紧,便有人送到天子跟前,她会帮他说话。

周乐心里仍不太踏实。只是事已至此,也没有别的办法——韩舒意哪里见过这等阵仗,也怪不得她。这些日子尉周氏可劲给她做衣裳,配首饰,喂她好吃的,气色又好了些,今儿封陇成亲,娄晚君带了她出来作客。

其实尉周氏前头是想多了,养移体,居移气,她先前枯瘦成那等鬼样,如今都养回来了,走动也只在贵人后宅里,便再被从前的人看到也没人敢认,谁又敢说,大将军的表妹是个唱哀歌的——便说了也没人信。

周乐这样想着,目光动了动,落到徐陵身上。萧阮是真知道洛阳人,派了这么个风神清散、辞章华丽的美男子过来。其余条款都已经敲定,就揪着三娘不放。两国和谈,他总不能把使者给砍了。

这时候有人笑闹起来,说吴使擅琴,今儿来贺喜,非得弹奏一曲不可。周乐转眸看去,却是眼生的少年人。洛阳城里浮华少年甚多,他这一年半载,却不能认全。徐陵道:“也不是不可以,我弹琴,却需美人与我和歌。”

那少年便使了人去与封陇要人,未几,有仆从抬了屏风过来,屏风后立一女子,影影绰绰,身形窈窕。

隔着屏风说道:“请徐郎君弹琴。”周乐皱眉:他听出是韩舒意的声音。

大约娄晚君瞧出他急于想把她嫁出去,所以让她寻了场合露面。那倒是好意,有人求娶,总好过他强行塞人。兵荒马乱,与家人失散的女子并不罕见,只要抹了哀歌那段,韩舒意有他这么个表哥,要嫁个中等门户,却是不难。

徐陵选了《桃夭》一曲,起调便是不凡,一时席间都静了下去。屏外女子轻启朱唇:“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周乐还是头一次听她唱歌,那就好像柔软的丝绸,像脉脉的流水,像清晨的雾气,像夜晚的星空,像漫天云霞徐徐降落,在树枝上,在树梢上,在花苞儿上,突然之间,红花绿叶,都绽放了。

一曲毕,余音袅袅。徐陵抚琴叹息道:“我不如美人。”

座中宾客亦大觉佳,纷纷打听美人。周乐有一搭没一搭地吃着东西与人寒暄,忽然段韶过来,低声与他耳语几句,不由面色一变:“这话谁传出来的?”段韶苦笑道:“人多嘴杂。”言下之意,无从查起。

这时候再环视四周,那些目光已经开始躲躲闪闪了。虽则无人敢直斥大将军停妻娶妻,但是心里头腹诽定然是难免。

周乐道:“你使人进去问你二姨,谁叫韩氏出来唱歌的。”

段韶点头。

周乐又道:“叫人盯住吴使,莫让他们面圣。”

段韶也应了。

周乐这才抱怨道:“好端端封郎成亲,也要给我搅了……”心里却想道,想必三娘那里,也该听说了。

.................

嘉语才送走崔七娘,就看见郑笑薇往这边过来,几乎要捂住脸□□一声,已经是第十二个过来对她表示同情的人了。看来周大将军这个“骗婚”的标签是去不掉了。郑笑薇看一眼就笑了:“公主怎的这般胆怯?”

嘉语苦笑道:“不然怎样?”

郑笑薇捏捏她的脸:“三娘子如今是长公主,就该拿出长公主的气势来,怕她什么,你是长公主,强抢个把大将军,谁敢说你不是了!”

嘉语:……

多日不见,郑笑薇竟也学坏了。

...............

欺君。

嘉语和周乐都心知肚明,但是一直没有说出口的症结所在,谢云然是知道的。嘉语和她说得简单,无非是周乐幼时订亲,他自个儿并不知道,如今未婚妻找上门来,婚书又被别有用心的人抢了去。

昭熙问的是:“他不知道,他爹妈也不知道?”

嘉语道:“他生母早逝,他爹素不管他。他阿姐是上门问过的,韩家不认。”

昭熙冷笑:“这个话,也就骗骗三娘了。”

他恼怒的其实不是这个。如果只是订过亲,私下里退掉也就罢了,偏弄丢了婚书,他那个未婚妻流落市井之间,婚书怎么就落到徐陵手里?如此摆到他案头,已经是朝野尽知,连隔江吴国都知道了。

他知道周乐是遭了暗算,但是天家颜面何在?就算澄清了是当初韩家不认这门亲——他妹子都是收破烂的么?阿言捡了个崔家不要的独孤如愿,三娘就能给他再捡一个韩家不要的周乐?

还叫三娘来给他赔笑——他自己怎么不来!

徐陵这等人物下笔如运刀,刀刀能见血,怎么叫他不恼。

嘉语见兄长气得狠了,亦不敢再多嘴,只垂了头,听候发落。

昭熙看着妹子,心里也是又酸又涩,要说她识人不明,萧阮什么人物,李愔什么人物,周乐又什么人物,都是人中龙凤,偏生一个都落不到好。周乐要只是无礼,他也能看在她的份上容了他。

到这纸婚书一出,他倒是想容,他这个傻妹子脸往哪儿搁?

他先前并没有当真把萧阮的建议放在心上,如今人家呈书,将三娘许给他的不是那个天杀的元祎修,是父亲的意思;三娘当初离开他,也并非他的过错,三娘当时走得急,亦没有拿到退婚书。

如果他能答应立三娘为后,这件事并非没有商量的余地。金陵虽远,也好过三娘留在洛阳受人非议。这个念头闪过去,很快被他自己否决了。不可能,周乐不会放手,他不放手,这事情就不可能。

一念及此,心里一动,他知道这件事不可能,萧阮难道不知道?却反复拿三娘作文章,他的目的根本就不在三娘——就好像三娘的目的不在于皇后之位一样。

他根本就在挑拨他和周乐!

昭熙深吸了一口气,唯有如此,方才能解释最近接二连三的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每次都能踩在挑起人怒火的点上。

萧阮这个人……当然一国之君,两国交通,怎么会感情用事。

嘉语等了许久也没听到兄长训话,忍不住掀起眼皮偷偷瞧了一眼,怯怯道:“哥哥……”

“三娘有没有想过李尚书——”

“哥哥!”嘉语气急败坏道,“李尚书有妻子了!”

“或者……”昭熙脑子里排出七八个名字,没出口,就听得他妹子打断他,“哥哥不用想了!”

“就……非他不可吗?”昭熙叹了口气。当初对萧阮和李愔,他妹子可没有这么维护过。

嘉语嗔道:“哥哥当初难道不是非谢姐姐不可吗!”

谢云然:……

他们兄妹吵架,能让她好好装个死吗!

“参他的折本我都压住了,你回去,让他尽快给他表妹找个人家,嫁了,堵上那些人的嘴,”昭熙吩咐道,“还有,让他自个儿来见我,男子汉大丈夫,敢做就要敢当,躲在女人身后成什么事!”

嘉语心道我来你都要气一场,他来这事情还能善了,哪里能做这等赔本生意呢。

嘴上只乖巧应了。

昭熙看得出她言不由衷,不由又气恼道:“你和他说,再出这样的事,我就当真送你南下了!”

嘉语嬉笑道:“我知道哥哥舍不得。”

“滚!”

嘉语待要出门,猛地又记起来:“哥哥,阿言到底去了哪里?”——这次出去得这么久,莫非是兄长派遣?

昭熙却转头看谢云然,他也想起来,是有许多天没有见到嘉言了。谢云然道:“她前儿和母亲拌了几句嘴就出去了,她身边有人。”嘉言出行,身边总有一二十护卫,等闲不须她操心。

嘉语道:“哥哥还是使人过去问问罢——就算是……明月出阁她也该回来的。”她没说去哪里问,不过昭熙自然知道。

..............

嘉语回府,周乐已经走了。何佳人道:“……说是有事。”嘉语也不在意,横竖她摆平了她哥就成。

何佳人却又说道:“大将军原该陪公主一道进宫。”

嘉语道:“他去做什么,没得招圣人恼。”

何佳人不说话,她是为公主打抱不平。公主对大将军不可谓不好,大将军却折腾出这么些事来,他既然求娶公主,原就该早去了那么些首尾。如今宫里因此震怒,他不能为公主遮风挡雨也就罢了,一起承担都做不到,未免教人心凉。

薄荷听出来了,卖弄道:“佳人姐姐是不知道,圣人从前就最疼我们姑娘,大将军进宫,少不得吃罪,咱们姑娘进趟宫,什么事都能大事化小,小事化无。”

嘉语道:“多嘴!”

忽又有人从外头进来禀报道:“常山君求见公主。”

嘉语:……

周家人一向不来公主府相扰,尉周氏突然过来,也不知道为了什么事,嘉语不好不见,便让人领了进来。

尉周氏进了长公主府,只觉得眼睛不够用。

她阿弟的大将军府在她看来已经是顶好了,这长公主府竟比大将军府还要豪奢十倍,墙上挂的,案上摆的,脚下铺的,都是她见所未见,不由咂舌想道,怪不得阿乐每次回京,家也不顾,先往这边来。

嘉语不知道她会生出这等念头,只让人设座。

尉周氏从前也就见过她两次,进京之后再没有见过。印象里总是个模模糊糊,香气袭人的美人。不敢多看。这次来实在不得已:娄氏带韩舒意回来,韩舒意与她哭,说她闯祸了,闯大祸了!

她低声下气与嘉语说:“……我也知道公主着恼,所以带了她来给公主赔罪。”

嘉语:……

嘉语道:“常山君言重了,这等意外,也不是韩娘子所能预料——她没有什么对不住我的,常山君带她回去罢。”

尉周氏心里实在过意不去,又说道:“要不……让她进来给公主磕个头?”

尉周氏年岁与宫姨娘相仿,却久经风霜,相貌比宫姨娘要老上许多。周乐从前就与嘉语说过他阿姐辛劳,在边镇上也是个能干利索的妇人,只是不习惯洛阳风气。因嘉语并不计较她畏缩,见她执意如此,也就笑道:“常山君不必如此客气,韩娘子来都来了,就请她进来喝杯酒吧。”

她看了何佳人一眼,何佳人出去带了韩舒意进来。韩舒意进门,“扑通”就跪下了:“公主饶命——”

嘉语:……

何佳人喝道:“韩娘子慎言!我家公主几时说要你性命了!”

尉周氏亦道:“阿舒起来回话——公主说不怪你。”

韩舒意给嘉语磕了几个头,方才哭道:“我、我并非有意——”

嘉语实在不想再听这些破事,打断她道:“……我知道了,不过些须小事,韩娘子不必放在心上。”

叫薄荷打水给她净面,胡乱敷衍了几句,便把人打发了出去。

她这天累了整日,晚饭也没有用,直接就歇下了。

................

明月看着封陇进来,心里便有些害怕。虽然宫里太妃也教过她会发生什么。但是画归画,画上那些白生生的小人儿可不会有这么强大的气息,一靠近,就让人面上发热,心口也跳得厉害。

“二十五娘是在害怕?”他笑着问。

明月“嗯”了一声,手里绞着巾子。

“我也怕。”

“什么?”

“二十五娘那天问我,怕不怕你去长安,”封陇低声道,“我说谎了。”

他的唇落了下去,在她眉眼之间,他知道他有多么幸运,只差一点点,他们这辈子都不会相遇,不会相知,不会相爱。

只差一点点。

他抱紧了她:她还不知道,南阳王在长安登基了。

作者有话要说:

徐陵乱入一下,嗯嗯,大家还记得孔雀东南飞嘛,就是他编纂收录的^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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