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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2章 计拙和亲

北朝纪事 绿梅枇杷 5024 2024-10-20 11:03:29

长安。

兴和二年秋的那场大仗, 宇文泰先胜后败,灰头土脸回来。元祎炬趁机蚕食陆俨旧部。却不知怎的,总不得其用。他不知道是贺兰袖的缘故,只道是宇文泰在其中搞鬼, 君臣关系日趋紧张。

兴和三年春,柔然犯边。长安原本实力就不如洛阳——柔然也是捡软柿子捏,无奈之下, 只能媾.和。元祎炬以宗室女和亲, 并送上子女玉帛若干, 私下里使人怂恿柔然攻打洛阳, 尚未见成效, 洛阳竟然也派人去柔然了!

不但送了宗室女过去,还以幼弟为使,据说襄城王冠服端严, 神情闲远,深得柔然可汗喜爱,以孙女邻和公主妻之。

宇文泰在朝堂上几乎是逼问:“陛下当如何?”

他能如何?

柔然可汗摆明了要以他为婿, 他能如何?

他根本没有选择。

他心里知道是遭了洛阳算计。柔然公主和五娘之间, 他只能选一个;或者说,皇位与陆氏部曲之间,他必须做出取舍——没了皇位,他还要陆氏部曲做什么?嫌自己死得不够快?然而要舍掉陆氏部曲, 他以后拿什么与宇文泰斗?柔然会全力支持他吗?

不会的。

他这时候未尝没有过片刻后悔, 当初在洛阳, 不能隐忍一时。

明明之前任九拿话诓他,他还坐得住,后来陆俨进京,元祎修委以重任,他怎么就坐不住了呢?若非如此,他如今该还在洛阳,以昭熙与他的情分,也该是天子左膀右臂,岂不好过如今左右为难?

不不不……他心里挣扎了一下,在重臣与天子之间。没有人能舍弃这个位置。

五娘算得上是糟糠之妻。他娶她的时候虽然得了王爵,却是新败。之后赋闲两年,是她陪他苦捱;他能得到元祎修的信任,也是因她兄长之故;就不说她为他育有一子一女。七出三不去,前贫贱后富贵,不能去。

他的江山,理当与她共享。

然而——

他不知道该怎样开口。

......................

陆五娘进门的时候,天色已经昏黄,尘埃在金色的光柱里飞扬。她看着胡床上的男子。当初官媒上门提亲,她在屏风后偷偷看他,影影绰绰能看到颀长的身形。怎么还有人敢上门提亲呢,她那时候想,还不是那些想吃天鹅肉的癞蛤.蟆。

她阿姐闹出那么大的事,阖族都给她背锅,莫说是她的亲事,就是族里姐妹也有被退亲的。因多有怨言,说原以为家里飞出了金凤凰,谁想是只黑老鸹——只碍着她拳头厉害,并不敢当面说。

后来……是有过一些如漆似胶的好日子,只是他不得志。人是需要得志的——那并不分男女。她永远记得她阿姐进宫前夕,在镜子前看自己的样子,她脸上的光,拂晓的晦暗都被照亮了。

然后一去不回。

转眼到她及笄,却没有好人家来提亲。那时候族中长辈、姐妹,甚至家中下人看她的眼神,都让她很不得时时刻刻挺直了背脊,而最终他上门——虽未见得十分得意,也足以让她扬眉吐气。人就是这样,总需要点什么支撑自己的骄傲。

所以任九上门时候她拦住了他——她害怕,但是后来元祎修召见,她就没有再加以阻拦。那时候元祎修登基年余,她像她的兄长一样,像洛阳城里大部分权贵一样,认为这个皇位,元祎修该是坐稳了。

然而并没有。

有时候你没有办法判断以后会发生什么,无论是元祎修的西奔,还是他的死,还是她兄长的猝亡,以及她夫君的登基。几乎每一件,都在她意料之外。她既无法预料,也无从判断,她被命运推着走了一步,又一步。

那个让她阿姐奋不顾身如飞蛾扑火的位置轮到她的时候,她心里只有害怕。但是害怕有什么用,命运推她到这里,不容她后悔,亦不容她拒绝。

她在门槛上站了许久,终于朝他走过去。

元祎炬惊地抬头来,目色里茫然:“五娘!”

“郎君没有话要与我说吗?”

元祎炬凝视她,他该说什么,说国事为重,他不得不请她避位让贤?说即便如此,他仍然需要她的支持?还是说等形势好转,他会废掉柔然公主,仍以她为尊——如同当初汉光武帝对阴丽华?

道理他都懂,只是不知道怎么出口,她的眼睛这样明亮。让他想起多年前的那个午后,她躲在屏风后头,以为他不知道。他怎么会不知道。虽然他向她提亲,多少是出于“年纪不小了该成家了”,以及明月的建议;虽然初见的时候失望过,她没有他想的那么美,她肤色微黑,眉目虽然清秀,却并不似时下流行的美人袅娜,大约是将门出身的缘故,她看起来实在……太矫健了。

但是后来他们很好。

他想人与人之间的缘分便是如此,不是人人都像他的父母、或者始平王世子兄妹那样能折腾、耐折腾。他们遇见了,彼此都觉得好,日子便能甜甜蜜蜜地过下去,无论他赋闲在家,还是后来守司州。

唯一的冷战发生在陆俨死后,她指责他见死不救,她说:“总有一天你会后悔,他能杀了我哥哥,就能杀了你!”

他那时候想,可是陆俨的身上,背负了弑君之罪啊。

那时候怎么想得到今日——但或者是他该想到,而没有想到。他执陆五娘的手,再喊了一声:“五娘!”

陆五娘轻抚他的面容。他生得俊秀。她见他第一面是有些自惭形秽。她想他也许会觉得她不够好看,但是他没有。他性情里的温吞她是知道的,她甚至怨过。然而想到他从前吃过的苦,也就恨不起来。

“郎君不说,那我说?”她说道。

元祎炬不作声。

“郎君是要迎娶柔然的公主吗?”她问。

元祎炬低声道:“柔然可汗是这个意思——洛阳那位,让他家三郎娶了他的孙女。”势不如人,他和昭熙一样清楚。

“我只问郎君,郎君想娶吗?”

“我不想!”但是他不想有什么用。难道元昭恂就乐意放着洛阳大把高门仕女不娶,娶个蛮夷女子?他不信。

“那为什么……不拒绝呢?”陆五娘问。

元祎炬诧异地看着她,寻常女子问这个话也就罢了,她是将门出身,最知道仗能打不能打。去年那场大仗,虽然三国各有损失,但是战争发生在他的地盘上,他的损失才是最大的。他如今哪里打得起倾国之仗?

“郎君想都没想过,是不是?”陆五娘微叹了口气。

“我——”

“郎君要娶新妇,那是要我下堂呢还是——”

“不!”元祎炬急切地道,“我只是、只是打算降了五娘的位份。”

“贵嫔,还是贵人,或者美人?”陆五娘的冷静让元祎炬觉得可怕,连他握在手里的手都仿佛凉了起来。他没有见过这么冰冷的五娘,他怔了一会儿,方才垂头道:“自然是——”

“贵嫔”两个字没有出口,陆五娘已经打断了他,“如果我不肯呢?”

“五娘!”

“郎君娶我的时候,说过不纳妾。”陆五娘道。

“是,那是——”那是因为他父亲与母亲的悲剧,他不想重蹈覆辙,他想后宅安宁,清清净净的,就他与他的娘子——无论是谁。何况他又不缺子嗣。

“可我没有想到,有一日,郎君会希望我做郎君的妾室。”陆五娘慢慢地说。

元祎炬看到她眼睛里的失望,他更紧地抓住她:“我、我们必须忍一忍,忍过这一时——五娘,你想想阿宁和阿摩……”

“我就是想过了,才过来与郎君说,我不肯。”陆五娘淡淡地说,“我知道郎君的难处,不可能为我们母子打这一仗;然而郎君今日不肯为我争取的,来日也不会为阿宁争取。柔然可汗为什么把女儿嫁给郎君,总不会是因为公主爱慕郎君,他们要的也不会只是皇后的位置,郎君应该比我清楚。”

他们要的当然是储君的位置。

一旦柔然公主生下子嗣,她的阿宁就死定了!没有父兄撑腰的小女儿又能有什么作为。

元祎炬呆呆地看着她:“五娘你要做什么?”

“阿宁和阿摩,我已经送出宫去了,我来见郎君,是全你我夫妻之义。”素昧平生的两个人能结为夫妻,多少是有缘分的。哪怕最后没了感情,从前总耳鬓厮磨、朝夕相处过。人是该讲点义气的,至少陆五娘这么认为。

“你要走?”

陆五娘退后两步,拜伏下去:“愿郎君与新妇琴瑟和鸣,花好月圆。”

“不——五娘你听我说!”

“我听着。”陆五娘看着他。

元祎炬张了张嘴,发现自己其实无话可说。陆家自有族人,陆家有自己的部曲。她能够带走他的孩儿,就算是在乱世里,没了富贵,总还能自保。她说得对,他今日保不住她,来日便保不住阿宁、阿摩。

他跌坐在地上,深深地埋首下去。

他想起有一年夏天,他去找母亲,一抬头,看见她的鞋底。蚊蝇嗡嗡嗡地绕着她,才出世的明月在襁褓里睡得香甜。

.......................

陆五娘这晚做了一个梦,梦见一个面目模糊的女子,她住在她的宫殿里,与元祎炬说笑和亲热。

“难道是柔然公主?”她心里想,恍惚便觉得公主已经嫁了过来。

但是很快她就知道不是了:她看到她的夫君迎娶新妇,新妇年纪甚小,面上甚至还有残留的稚气,不知怎的看到了那名女子,发怒道:“陛下还留着她,是想着有朝一日废了我,再立她吗?”她说的柔然话,并非华语。

“原来那是我吗?”陆五娘诧异地想,人在梦里看不清楚自己的脸也是常有。但是那名女子身形纤细,举止娴静,却并不太像自己。

然后她就看见那名女子坐在佛前,有人给她梳发,她的发极多,又极盛,梳下来就光亮如镜子。“真好看。”陆五娘心里想。她这时候知道那不是她自己了,虽然她也不知道她是谁,为什么与她的夫君这样亲热。但是下一个瞬间,她几乎惊叫出声——有人持了剪子来,开始绞她的发。

那女子像是听到了动静,往陆五娘的方向看了一眼。陆五娘看得清楚,她生了十分清澈的一双眼睛:“有人?”

“没有人,殿下。”服侍她的婢子回答说。

发丝纷纷扬扬地落下来,像春天里的细雨,或者初冬的雪,落了一层,又一层,留下青青的头皮,女子换了僧衣。

原来是这样……陆五娘想。如果她不走,她就会被柔然公主逼得出家。

场景忽然又变了,大约是在晚上,有微的月光,陆五娘重又看到她的夫君,他拥住那个女子,在她耳畔低语道:“待头发留长了……”她没有听到下半句,她猜下半句是“我接你回宫”。他真会再接她回宫吗?陆五娘也很想知道,她知道她的夫君是个长情的人。

次年春——陆五娘看到梢头的绿芽,看到柔然兴兵的檄文,看到曹宠——那是元祎炬的亲信,匆匆地过来,他过来颁圣旨,陆五娘听不清楚圣旨里说了什么,只看见那个女子的眼泪,看到左右都失声痛哭。最后她回屋,用了三尺白绫。

这时候柔然公主已经有了身孕。

原来是这样,陆五娘呆呆地想,如果她不走,这就是她的结局。就像她之前想的那样,他保不住她,多半也保不住他们的孩子。

天光渐渐亮了起来,陆五娘从梦中惊醒,她并不知道自己梦见了什么,只知道这是新的一天。阿宁牵着妹妹进来问安,他问:“母后要带我们去哪里?”

“去……一个很远的地方。”陆五娘说,“不在宫里,就不要再喊母后了,喊我阿娘。”

“是,阿娘。”阿宁又问,“那父亲呢?”

这孩子很聪明,她让他别喊她母后,他便也不再叫“父皇”,陆五娘欣慰地想,她摩挲他的头顶:“你父亲随后便来。”

............

兴和四年初,西燕国主元祎炬迎娶柔然公主。

.............

兴和四年三月。

用过晚饭,周乐在卧房看信。冬生蹒跚进来,仰着头要抱。周乐看他如豆丁一般,实在可爱,便抱他在膝上。这小子也乖觉,素日嘉语抱他他就扭来扭去,到他父亲这里,知道扭不动,便安静如鸡。

又过片刻,嘉语送了盘桃子进来,周乐与她笑道:“南阳王完了——你阿兄这一手玩得漂亮。”

原本元祎炬是只打算弄个宗室女封了公主嫁过去,谁想昭熙比他狠,嫁了个宗室公主过去不算,还把幼弟昭恂给卖了。元祎炬手里可没这么个身份相当的人可以卖——他儿子年仅三岁,谈婚论嫁实在太小了一点。

嘉语却道:“陆五娘可怜。”

可怜的也不止是陆五娘,和亲的公主,被迫休妻的元祎炬,哪个都可怜。或有人说,公主自小锦衣玉食,得了国家的奉养,便有维护国家的责任;一国之君更是如此,既受天下供养,便须得让渡出自己部分权利——在天下需要的时候。

嘉语不懂这些天经地义,她只知道远嫁塞外,不乐意的不止是公主,寻常百姓家也是不乐意的。

相比之下,昭恂和邻和公主都还小,邻和公主才八岁,养在太后跟前,言传身教,有的是时间培养感情——只要不像当初元祎钦和姚佳怡那样,还是能够求个和美。

周乐不知道嘉语和陆五认识,只记得前头那位陆皇后的死和他娘子有些干系。随口道:“……那也是没有法子的事。”

打不起仗就得认怂。

嘉语趴在他肩上逗弄冬生:“如果是周郎,也没有法子么?”

既是她问起,周乐也只好认真想了想,最后还是摇头:“换我也没有法子——除非南阳王妃不是陆娘子。”

“不是陆娘子——”嘉语却记不起元祎炬从前娶了哪个。宗室里人太多了。

“陆娘子出身将门,性情刚烈——恐怕当初陆皇后也是这样,才会被你表姐挑唆,闹成那样收场。”周乐道,“如果换作性情柔顺的女子,或者干脆是有野心,目光更长远的,南阳王便可渡过此次难关。”

性情柔顺,便能接受废后,避居别宫;野心勃勃,则知道隐忍一时,以图将来:毕竟元祎炬的长子仍是陆氏所出,柔然公主新嫁,从有孕开始,怀胎,分娩,孩子能不能长大,那是一步一个坎——有些事,是天不从人愿的,像昭熙与谢云然这样恩爱,然而玉郎之后,再无所出;又小儿易夭;也可能有女无子。

但是陆五娘干脆,直接声称“给新妇让位”,连儿子连女儿通通都带走了。她这一走,依附元祎炬的陆氏旧部必然人心浮动,乃至于琵琶别抱,元祎修要承受的几乎是断臂之痛。

嘉语心里想能忍的大约是娄氏——一时冷笑道:“我可没这么贤惠,也没这么目光长远。”

周乐哈哈大笑,侧头亲了亲她的面颊:“娘子太谦虚了,娘子何止不贤惠,不大度,根本就是个醋坛子!”

嘉语恼得打他,周乐举起冬生当肉盾,冬生只道爷娘与他游戏,兴奋得手舞足蹈。

嘉语平白累出一身汗来,毛都没捞到,心里十分不平。周乐捉住冬生的手,打了自个儿两下事情才算完。

嘉语又问他:“那要到什么时候,才打得过柔然?”

周乐奇道:“我从前没打过吗?”

“没。”嘉语回忆了片刻,“到我死为止,郎君都一意向西,对柔然以安抚为主。”

周乐摸了摸下巴:“那恐怕——不收了长安,你阿兄也不会考虑靖北。”

嘉语叹了口气。

周乐把冬生交给乳娘带出去,书信往案上一推,却扯出一卷软帛来,伸手搂过嘉语,咬她耳朵道:“我近日得的画儿,画得可精细,三娘肯定喜欢。”

嘉语只看了一眼,便扭头嗔道:“又哪个给你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周乐手里千奇百怪的东西一向多,也从不与她交代来处。这会儿却起来兴致,笑嘻嘻与她说道:“你猜!”

嘉语心里想那必然是她认得的人了。她认得的人却也多——与前世简直不可同日而语。小娘子自然不会有这等东西,便有也不能在她郎君面前招摇。他身边的风流人物却不算多,勉强数得上的周干和李愔。

她犹豫的这会儿,衣物已经被去掉大半。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这货掌握了解女装的精髓,往往神不知鬼不觉就能把衣物卸个干净——简直神乎其技。嘉语哪里还有什么心思猜东猜西,由得他摆弄了一回,鬓发都湿了个透,周乐尤不肯放手,嘉语瞥了一眼软帛上的小人儿,心里就有些打鼓。

却听周乐喘.息问:“……好不好?”

嘉语软声求饶。

周乐只是笑,却不肯放过。只管来回折腾她,忽又想起来问:“送东西的人,三娘猜出来没有?”

嘉语脑子里一片空白,半晌方才讷讷道:“是……李尚书?”郑笑薇风流,她家家风又是如此,弄出来的东西风雅精致,也不足为奇。

周乐却摇头:“娘子再猜一次,要猜不中——”

嘉语倒抽了一口气,娇娇儿道:“郎君还是直说吧……我知道郎君最好了……”

周乐被她甜言蜜语哄得眉开眼笑,俯身在她耳边说了几个字,嘉语目瞪口呆:“……你、你五叔?”

周乐大为得意:“猜不到吧?我五叔手里居然不少,也就匀了几件给我。”

嘉语:……

看来周昂和娄氏感情不错。

猜不到的不止嘉语,还有北豫州的尉刺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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