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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5章 乾纲独断

北朝纪事 绿梅枇杷 4460 2024-10-20 11:03:29

嘉语不知道昭熙如何与百官谈妥的条件, 总之双方都退步,偃旗息鼓。昭熙下旨,让她送郑忱出殡,葬于龙门山积善寺。

周乐笑道:“你阿兄学狡猾了。”身份上,昭恂比三娘合适, 但在情理上, 就算看他的面子, 李愔也不能来拦。

嘉语无奈道:“我阿兄能有什么法子。”他只是始平王世子,倒是可以提起鞭来, 把敢于欺侮她的陈莫活活打死。但是如今他是天子。汉光武帝为平民时候能收庇犯法的游侠儿, 当他为天子,却不能杀强项令。

天子也不能与全天下为敌。

说到底,郑忱弑君是实, 他当初所为,他如今所受, 她也好, 她阿兄也好,他们尽力了, 救不得他。他死在郑笑薇怀里,也算是死得其所。

那样倾国倾城的艳色,也许原本就不容于世间。

嘉语换了素衣, 命仆从在府外搭帐, 为郑忱路祭。整个洛阳城里, 也只有她长公主府有设。她知道周乐为难, 也没让他出面,让冬生杵在那里,就算有人有心找茬,看见这么个豆丁儿,也发不出火来。

李愔不服,进帐问:“冬生知道今儿祭的什么人吗?”

冬生扬起面孔,肃然答道:“阿娘说是个美人。”

李愔:……

李愔也知道只能到这一步了。他逼得天子砍了郑忱的头,验证明身,也默许了天子找人缝合,送往积善寺与人合葬。郑笑薇如今就住在积善寺里,他在山下徘徊了两次,没有上山。

他知道她是不会再见他了。

这件事彻底得罪了天子,就算如今天子能隐而不发,到时过境迁,也迟早会与他算账——他不会等到这一天的。

大将军顾忌华阳,不肯取天下,他就推他一把。

....................

兴和六年七月下旬,西征在即,万事俱备,忽然宫中传来消息,邻和公主病逝。

邻和公主死得突然,周乐大吃一惊,与嘉语说道:“恐怕柔然会生事。”

嘉语道:“阿兄已经传令如愿,让他加紧边防。”

周乐摇头道:“怕挡不住。”

对于洛阳与长安,柔然一直左右逢源,双方得利。只是洛阳与长安都以消灭对方为第一要务,因不得不与柔然虚与委蛇,联姻,赏赐,柔然趁机发展壮大,自然不希望结束这个局面,所以一直明里暗里往实力偏弱的长安倾斜,邻和公主的死,更是个绝佳的借口——柔然不出兵才奇怪了。

嘉语问:“那怎么办?”

周乐看了她一会儿,说道:“继续联姻,堵住他们的嘴。”至少明面上不至于出兵,形成两面交击之势。嘉语心里觉得她弟弟年仅十三就当了鳏夫十分悲剧,这么快就要再娶,那更是悲剧中的悲剧。

但是意料之外,很快有消息反馈回来,柔然可汗问:“何不天子自娶之?”

举朝哗然。

众所皆知,长安与柔然联姻,长安的天子就老老实实废了皇后,娶了柔然公主,如今柔然公主生子,已经立为储君,而天子形同傀儡。长安那边没出息也就罢了,洛阳如何忍得住这口气?天子又不是没有皇后!

天子只是——

几乎所有人在同一个时候反应过来:天子无子。

外头闹得沸沸扬扬,德阳殿里反而风平浪静,静得像没有人一样,昭熙安安静静地翻看那些上书,说什么的都有,劝谢皇后退居别宫让贤的,劝他广采秀女,充实后宫的,连谢礼父子都亲自上书,让他忍一时之气,以国事为重。

如果不止是一时呢?

柔然虎狼之性,能容得下云娘?

他也料不到郑忱被逼死时候的想头这么快就到眼前来:他当日保不住郑忱,他日保得住云娘?如有一天,柔然问他要玉郎去柔然和亲,他又保得住玉郎吗?他这里没有退路,退一步就是悬崖,悬崖之下,万劫不复。

他面无表情,翻过一卷,又一卷,忽外头通禀:“皇后到——”

昭熙问谢云然:“云娘想和我说什么?”

郑忱说他想死,无论他怎么拼命,他也还是死了;如果他娘子说想离开,他再努力又有什么用?

谢云然长伏于地,“以国事为重”几个字在舌尖,只是吐不出来。她知道长安那位的结果,陆五娘很干脆地离开了。她不肯识大体,不肯以国事为重,不肯给她夫君时间和机会。她带走了一双儿女。

谢云然舍不得,她舍不得离开,她舍不得这个人。

当初郑忱死的时候她与他说“不要让他白死”,过去未足一月,这句话便回到了她自己身上,无非是“不要让我白受委屈”。

真是绝妙的讽刺。

她忽然想,她就承认吧,她根本就不是一个贤明的皇后,她没有为他广纳嫔妃,开枝散叶,也并没有做到勤俭朴素,不骄不妒;相夫教子,她能相夫,却无子可教,她膝下只有玉郎,她未尝不是把玉郎当男儿养,然而养得再好,玉郎也不可能继承这个天下——就像华阳与晋阳,她们做得不够好吗?但是回洛阳之后,还有她们什么机会。怪不得晋阳要走。

自小,母亲教她礼仪、进退、明理。她也读过许多书。那些东西,在她十六岁那年颠覆过;之后废墟上重建起来的那个人——她没有那么乖,她也没有那么善良,陆皇后进宫时候的意外,她是很乐见其成。

她渐渐乐于正视她自己,在她出阁之后。昭熙给了她足够的空间。也许是他自幼失去母亲的缘故,他对于一个合格的家族主妇缺乏想象力。但凡她喜欢,他就觉得好。然而世间好物,大多不坚牢。昭熙登基,那是个极大的机缘,也未尝不是极大的桎梏。那之后,他们的一言一行,就都在天下人眼里,为天下楷模。

玉郎只是个公主,那就是她的原罪。

她如今贤明大度、以国事为重了,宝光寺里周皇后就是她的榜样……不不不,前头还有个于皇后呢。身死名灭——她忍得,玉郎也要跟着她忍?要这个贤明大度做什么。

谢云然最终长叹了一口气,没有出声。

昭熙走下来扶起她,他说:“我真怕云娘会与我说,以国事为重。”

“原是该这么说的……”谢云然苦笑。

“那为什么不说?”

“我……”她抬头看他,泪盈于睫,“我舍不得你,也舍不得玉郎……”

“那就不要舍!”

不舍。她也不想舍,但是——谢云然看着他的眉目,他眉目里的疲倦,她再清楚不过。那就像郑忱不得不死一样,就像南阳王不得不娶一样,有些事情,是他们无能为力。既然是无能为力,她想,那就听天由命吧。

她把手放在他手里,她说:“昭郎做什么决定,我都接受。”

他让她下堂,或者让她离开,或者——她都接受。这个念头生出来,她心里忽然就静了,忽然就定了。那没有什么大不了,就好像当初……她觉得天塌下来,三娘与她说的那番话一般,这条路走绝了,她还可以换一条路走。

昭熙点头道:“……好,那我就决定了。”

...............

嘉语看着封陇递进来的东西,心里暗暗叫苦:这都什么事!

谣言不知道从哪里发端,又什么时候开始,到封陇察觉已经有一阵子了。也是这阵子事多,周琛被周乐外放,尉灿不敢露脸,李愔又被郑忱的案子拖住,到周乐出征,消息已经传得人尽皆知了才由封陇报上来。

谣言说先帝无子,先姚太后做主过继了外甥昭恂,孰料始平王世子不服,仗着羽林卫在手,勾结郑忱害了太后,却被伪帝进京乱了进程,连累父亲惨死,只得远遁冀州另起炉灶……又说当今天子无子是当初报应。

这些话半真半假,极具迷惑性。毕竟天底下没几个人知道元祎修在位的那两年里昭熙人在何处——便有猜测,也不能断定。

嘉语自然知道这是扯淡,却不能免俗地想:这话要传到昭恂耳朵里,不知道会闹出怎样的误会。

要是嘉言在京里就好了,嘉语想。她没把握太后没这个心思。她要没这个心思,当初她阿兄进宫规劝就不会被拿下,元祎修也就没有机会轻易进京。

嘉语问封陇:“封令使能查到源头吗?”

封陇道:“话已经传得开了,要抓也不容易。”谣言这种东西,大多数情况下都不容易破除,特别这种真假掺半,只能镇之以静。

以他的眼力自然看得出背后有人推波助澜,要铁腕拿人也不是不能,就是闹得大了,没事也像有事。手足相残,原本就是百姓喜闻乐见的戏码——一家子兄弟,为一尺布、一斗米还能打起来,何况天子有天下,哪里能不生出心思?

嘉语又问:“李尚书知道吗?”

封陇道:“李尚书一向消息灵通——”

周乐出征,留在京中统摄其事的就是李愔。嘉语虽然因为郑忱与李愔有隙,这会儿却不得不请了他来。

李愔道:“下官是有所耳闻。”

嘉语问:“那尚书郎可有什么法子?”

李愔沉默了片刻,说道:“公主要不要先见见襄城王?”

嘉语倒是想过先与昭恂通个气,问题在于,昭恂当初确实是过继了,且登过基,登基且不论,过继是有宗令记录在案,登基这件事也堵不住攸攸众口——过去不过七八年,当时的人还没死绝呢。

如果昭恂问她“那当初阿姐与大将军进京,拨乱反正,不立我,却立阿兄,是什么道理?”她该怎样回答?从礼法上,昭熙的帝位确实承自先帝。她该回答说“国赖长君”呢,还是回答“天下人不信任你的母亲”?

这个话嘉言说得,她说不得。

李愔见她沉吟不语,又道:“或者,公主先进宫,问问陛下的意思?”

嘉语扬眉道:“李尚书的意思是——”

“陛下无子,”李愔道,“如今柔然又逼得急……国储不定,人心难安。”

嘉语心里动了一下:“李尚书但请直言。”

李愔笑道:“公主还要我怎样直言——天子家事,公主可言,我不可言。”

嘉语:……

........................

嘉语去见昭熙的时候,起了很大的风。风吹得车上帘幔鼓鼓得像风帆。不知道为什么,嘉语忽然想起先帝还在的时候,有天她和嘉言进宫,看见路上贩夫走卒,引车卖浆者,嘉言说,兴许他们比帝王还快活。

那怎么可能,时至今日,嘉语仍然这么觉得。即便是在平民百姓家,未能生子的妇人也同样承受沉重的压力。

她心里有些乱。她听明白了李愔的意思,这未尝不是一个解决的方案——如果她兄长愿意的话。

................................

“皇太弟?”昭熙愕然,然后笑了。

“阿兄不愿意?”

那倒也不算太意外。天底下的人都如此,手足要紧,儿女更是要紧。昭熙如今是没有孩子,谁知道什么时候会有呢。譬如嘉语自己,嘉言固然重要,但是要把嘉言看的比冬生重要——她自认为做不到。

嘉语把外头的流言细细与昭熙说了。昭熙有自己的耳目,但是这等话,等闲也传不到他耳朵里来——疏不间亲,昭熙听得进去还好,要听不进去,安一个“挑拨骨肉”的罪名下来,哪个吃得消?

也就只有嘉语这个身份能一五一十说了。

“不好。”昭熙仍摇头。

“阿兄——”嘉语还要与他解释立昭恂为储的好处,譬如他与谢云然之间的子嗣压力立刻就没有了,百官也好,天下也好,其实并不在乎帝后有没有子嗣,他们只在乎天下有没有继承人。昭恂有了储君的身份,自然能得到柔然可汗的青睐。

“让三郎直接登基好了。”昭熙打断她。

嘉语唬得脸色都变了:“阿兄——阿兄是在问罪于我吗?”

“傻子,”昭熙摸她的头道,“你是好意,我怎么会问罪于你,我只是说,如果,三娘,如果我不做这个皇帝了,如何?”

“什、什么?”

嘉语呆呆地看着她的兄长,她不知道他在说什么,她疑心他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不做皇帝,天底下哪里有不做皇帝的皇帝?

“与其做皇太弟,不如让他做天子,柔然可汗满意,天下也满意,我退位为太上皇,以阿冉、周郎为顾命……”昭熙侃侃说来,看见他妹子眼睛还在发直,一时失笑,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三娘、三娘醒醒!”

“不可以!”嘉语大声道,“阿兄,万万使不得!”

嘉语从来没有这么震惊过。她阿兄是天子,天底下哪里有不要天下的天子?多少人为了爬上这个位子蹚过尸山血海。她知道郑忱的死对他打击很大,然而原本就是这样的啊——即便是贵为天子,也不可能随心所欲。

禅让给昭恂——昭恂才多大?虚岁不过十三,他能拿得住底下这些如狼似虎的权贵?别看如今朝野谣言传得凶,他们也就敢传传谣言罢了,真弄个幼主上去,多少人打着乘虚而入的主意?

况且、况且哪里有天子退位之后,还能荣保终身的?她想不出来。

她呆呆地看着兄长,缓缓道:“阿兄不记得显祖的教训了吗?”本朝显祖十一岁即位,十七岁禅位于当时年仅五岁的太子,驾崩于五年之后,正当盛年。因死得突然,时人都认为是冯太后下的手。

这是她唯一能想到不因为亡国而退位的天子。大多数退位的天子都是亡国之君,譬如秦王子婴,汉献帝,高贵乡公,晋恭帝。

唯有汉献帝保住了性命。

“三娘可知道,显祖因何退位?”昭熙问。

嘉语回想了片刻,说道:“显祖醉心黄老浮屠,雅薄时务,常怀遗世之心。”

“三娘从何得知?”昭熙有一点意外。

嘉语:……

后来周乐找人修史,给她看过片段。

她看这段的时候,总疑心显祖退位根本就是与冯太后争权失败所致。但是周乐说:“那之后,显祖仍握有军政大权。”然而即便当时禅让出自真心,那之后的死亡……总不能说他甘心就死吧。

好在昭熙并不纠结于此,往下说道:“那三娘就该知道,显祖起初决意禅让于京兆王子推,为任城王力谏而止。”京兆王子推是显祖的兄长,在宗室中才能出众。嘉语低头想了片刻,她倒是知道有这回事,只是没有多留意。

“……如果显祖是被迫禅让,不会提出京兆王这样一个人选。”很明显,比起当时只有五岁的高祖,京兆王是一个能够震慑百官,拿住权力的人——这能说明显祖是真打算把权力交出去。只是任城王与诸臣坚持父子相继。

“那又怎样?”

“如今柔然陈兵在边,如愿严阵以待。”昭熙将军报丢给嘉语,他知道她看得懂,“我们打不起这一仗,只能和亲。柔然可汗要将女儿嫁与天子,我——三娘该知道云娘这些年怎么过来的。”

怎么过来的?初嫁就是一条血路;元祎修兵围王府,守到弹尽粮绝;进宫怼元祎修,那是拿命碰命;后来对上广阳王……嘉语是在事后才知道,她亦无法想象,谢云然那双拿笔的手,怎么提得起刀。

“……显祖做得,我做不得?”显祖为自己做得,他为云娘就做不得?神佛是显祖的信仰,云娘就是他的神佛。

“显祖有儿子,阿兄没有!”嘉语冲口说了这句,又懊悔起来。她也知道这是她兄长的痛处。然而父子至亲,远胜于手足。显祖尚且免不了一死,万一日后昭恂猜忌,难道她阿兄要指望昭恂高抬贵手,放他一马?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22877785同学,卡卡君、未央妹子投雷^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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