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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7章 秃鹫盘旋

北朝纪事 绿梅枇杷 4668 2024-10-20 11:03:29

周琛守信回来, 路雍夸了一个“好”字。周琛微微一笑。路雍亲自点了兵,直往左翼切进去。

战场上杀红了眼,红的白的都在泥泞里。

周琛是上过战场的,他有经验, 他也知道之前谋划得再好,真真到了这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的地界,通通都由不得人。一路只管紧跟在路雍身边猛砍猛杀, 好几次替路雍挡刀。路雍砍倒一个杀到面前的东燕兵, 与周琛笑道:“看不出封郎上了战场, 却是名猛将!”

周琛抹了一把脸, 手上全是血。他朝东边看了看, 距离彭飞还有十余步的距离。“往那边去?”他问。

路雍长笑一声:“好!”亲兵团簇在他们身边,就仿佛一把尖刀,直直斜插进去。彭飞也注意到这边动向, 战场上他一向张狂,哪里容得有人这样挑衅,因长.枪一摆, 亦往这边杀过来。

两下里越来越近, 双方都有死伤,一直杀到短兵相接。不知哪个飞起一刀,削往周琛的头皮,周琛仰面, 头盔飞了出去。彭飞紧接着一枪.刺过来, 电光火石之间看清楚这人面容, 不由一惊。他是周乐亲信,哪里能不认得周琛,当下里硬生生调转枪.头,刺死周琛身边的亲兵。

周琛低头,纵马朝路雍过去,彭飞紧追不舍,两个人都没有出声,极有默契地一个逃一个追。

路雍左右都认得这位“驸马爷”,甚至因他之前的表现而心生敬意,自然不会挡道。原不过三五步距离,轻易就让他靠近路雍,周琛叫了一声:“路将军!”路雍回头,周琛反手一刀,人头落地。

路雍左右都惊得呆了。

彭飞大喜,叫了一声:“二郎!”杀将过来接应。

周琛无暇应他,却从怀中掏出一样东西,“嗖”地飞了上去,半空中炸开来。这时候是下午,人人都忙着厮杀,原是极不起眼,但是对于翘首以盼的人来说,闪亮如同晴天霹雳。

周琛放了信号,这才提着路雍的头跳上马背,高声叫道:“你们将军已经被我杀了,都各自逃命去吧。”

左右亲兵知道被杀的是路雍,远处的将士却只看到有人提着戴盔甲的人头——光从盔甲来看,级别显然不低。多少军心动乱。忽又听得后头有人大叫道:“宇文泰——败了!”

“宇文泰——败了!”

“宇文泰——败了!”

“败了——”

“败了——”

起初是零星几声,渐渐地响了起来,从后头往前边卷,越卷越大声,竟像是山呼海啸。待回头看时,就瞧见后方营地中大旗竖了起来,旗帜上斗大的“周”字迎风飘扬。

不知道多少人心里“嗡”地响了一下,都是同一个念头:周乐没死?不知道多少人心里紧接着闪过第二个念头:中计了?

——如果周乐没有死,他们岂不是中计了?

西燕军中,有不少兵将曾在广阿、韩陵、虎牢与周乐对战,当时惨烈,记忆犹新。因不由自主生出怯意来。

无巧不巧,周营中这时候又杀出一股生力军。

雪崩式的溃败开始了。

不少人是转身就逃,有人且战且走,有的还能勉强维持阵势,有的已经维持不住,个人各顾个人逃命,这溃散奔逃中相互践踏而死者不计其数;彭飞兴高采烈顺风掩杀过去,也顾不得周琛了;却也有仍奋勇当先,不但不退,反而上前迎战的——那是宇文泰本部。

这股生力军不过千余众,打的周昂将旗,厮杀一阵,不着痕迹地往左翼撤了。

宇文泰才要松一口气,迎面又一股生力军杀将出来。这股生力军却与周昂所部不同,骑兵、步兵俱备,左翼、右翼也是全的。人马多得仿佛无穷无尽,放眼望去,漫山遍野都是。

便是宇文泰,到这时候也免不了面上变色。他心志坚定,之前营地里传来呼号也好,竖起将旗也罢,那些来占便宜的友军只当是周乐没死,惶惶而逃,他却不会作如是想——那不过是迷惑军心罢了;他治军严苛,军中但有疑虑者,砍到几个便无人再敢吱声,但奋勇向前。

然而到了这时候,就是他也免不了想,怎么可能,这里竟有数万人马,不是周乐亲自指挥,还能是谁?

但是明明——

明明半个月来,无论军中反应还是行军路线,周乐应该是已经死了,难道当真是、当真是中计?便是中计,他手里哪里来数万人马?就算中箭能假,难道瘟疫也能假?这些天找到的尸体症状,难道还能是假的?

这当口却来不及细想,大多数陆俨旧部、元祎炬所部,以及非嫡系人马都已经溃逃,就只剩下他一枝独秀,孤军奋战——已经是不能退了,退就是个死。宇文泰不得不咬牙,催鼓进攻。

双方绞杀在一起。

..............

彭飞这里杀得酣畅,杀完一通才想起来像是有什么事被他忘记了,他勒住马原地沉思了片刻,猛地一拍大腿:“周家二郎呢?”

............

西燕军中开始乱的时候周琛这里就站不住脚了。他不像彭飞有部曲亲兵,他是单枪匹马杀进来,带他进来的路雍还被他杀了。后头叫嚷声起,便一哄而散,争相逃命去了。

他被溃逃的人马冲开,再没有办法与彭飞接上头,又挂记嘉语安危,索性一横心,往外杀出去。

这时候人人都顾着逃命,形成强大的洪流,人被裹挟在其中,身不由己。原本不过一刻钟的路程,周琛足足跑了有半个多时辰。身上全是血,整个一个血人,直冲进营里,帐中空空。

到处是倒地的营帐和旗帜,起了火,残肢断臂,血混着泥,流成污水。

周琛不知道嘉语是依约往山上去了,还是被陷在这里。如果往山上去了,左右侍从还在,倒不必太担心,就怕——

人潮滚滚的,来了一批又一批,营帐被推倒,不时有杀人夺马。

周琛砍倒几个,纵马来回,高声叫道:“公主、公主!”

没有人应他。

渐渐地声音嘶哑起来。

而天色也越来越黑了。

周琛回头看了一眼战场,战场上仍厮杀得激烈。有人点起火把。宇文泰的将旗还稳稳插在战场中央,他是身在局中杀红了眼,周琛却看得清楚,与他缠斗的,并非他兄长的人。

不是他兄长,却哪里来这么多人马?他心里也闪过这个念头,只是无心多想,纵马行在错综复杂的营盘中,一面喊“公主”,一面心里想,再走完这一遭还没有人应的话,那多半是已经走了。

他盘算着该去山上找她。

又一批人马退下来,周琛下意识闪避,就要撤退,猛地听到一声惊呼。

那声音虽然细微,像是从极远的地方传来,周琛却听得明白。不假思索纵马过去,嘉语已经被逼到墙角,月光黯淡,照见她尘血满面,右手持刀,左手却捂在手臂上,显然是受了伤。

她原本就气力不足,这会儿受了伤,虽然有刀,也形同虚设。

围住她的五六条彪形大汉,听得马蹄声,回头瞧见周琛单枪匹马,也不放在心上,只挥刀示意他滚开。

其中一人往前踏了一步,逼近嘉语。

周琛长刀脱手,正正扎在那人背心,随即纵马冲刺,下腰抄刀,再伸手向嘉语。嘉语反应亦快,借力一跃上马,周琛当即掉转马头,疾驰而去。这连串动作使来如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留下那几人面面相觑,还没反应过来。

周琛拥住嘉语,血腥之气直冲口鼻,也不知道是她的,还是他自己的。他问:“……伤得重吗?”嘉语没有回答,却道:“你……你见到……了吗?”一句话顿了两次才出口,还没有问完整。

周琛知道她问的是什么,当即答道:“没有。没来得及。”

嘉语觉得自己提着的心又放下了,她害怕听到答案;她害怕答案不是她想要的。她也不知道是任那一刀砍下来早死早托生的好,还是不要知道——不知道,就可以假装悬而未决。

然而能做的她已经做完了,虽然她并不很清楚前头战事如何,那不是她能左右的。她如今剩下的原本就只有等。她心里既是惶恐又是矛盾,就听周琛问:“……人呢?”为什么就只剩她一个?

嘉语没有回答。

周琛又问:“刚才那些……”

“大约是秃鹫。”嘉语顺口道。她从前听周乐说过,有那么一种人,以打扫战场为生——并非官方派出来收敛尸体,而是从尸体上搜罗财物,连沾血的衣物都不放过,而况女人。

——在有些人眼里,女人一向是财物的一种。

这些人食腐为生,自然心狠手辣,凶悍无比。周琛也听说过,不由心里一沉,大力催促胯.下战马。然而这马自午后上战场到如今,已经连续奔跑了三四个时辰,更兼之身负二人,速度渐渐就慢了下来。

身后传来马蹄声,马蹄声里夹杂着弓弦声。周琛一激灵低头,嗖嗖几箭过去。周琛心里想这样下去可不行,不能与他们比速度。因一勒缰绳,硬生生调转马头,跳进千疮百孔的营盘。

营盘里防御工事虽然烧的烧毁的毁,却好过一眼望去无遮无碍的坦荡平原——何况还有夜色掩护。

“秃鹫”们也是大喜:要说对营盘熟悉,谁能比得过他们!

一时手中弓箭也停了,连加几鞭催马追上,只道是十拿九稳,都想好了拿下那对该死的男女能怎样折磨——折磨够了再拿出去卖不迟,那小娘皮脸面虽然看不清楚,身段儿却是好的……

五六匹马又追了盏茶功夫,心里都生出同一个念头:那马像是……越跑越快了?

周琛和嘉语躲在阴影里——那是个由木板搭建起来的狭小空间,大气也不敢出。方才纵马拐弯,换了嘉语控马,周琛脱去铠甲,虚虚绑在马背上,再觑准了这个地儿,先后跳下来。

这举动轻率又冒险,几乎是在赌。两个人都忍不住后怕:只要有一点儿不妥当,被后头追得紧的几只秃鹫发现,哪里还有命在。

就是到这时候,那些人也没有走远,仍盘旋在营盘中搜寻,咒骂声一句一句传进来,端的叫人心惊肉跳。

不知道他们要几时才走,也不知道会不会被发现。

嘉语正留意听,忽然手被拉起,扭头看时,周琛指了指她的手臂。那里之先挨了一刀,后来跳马伤口又挣开了,正流血。方才紧张,也没觉察到疼。这时候被点破,不由皱了皱眉。

却摇头:“不要紧。”死不了。

因不敢出声,全用的气声。隔得近,听来并不费力,只是暧昧,暧昧得就好像一口气,从她口中渡入到他口中。

也许太近了。

不该这样近,周琛想。

月色并不十分明亮,她的眉目却清清楚楚,青的眉,红的唇柔软,敷了更柔软的月色。让他想起不知道什么时候见过的一抹红,艳色逼人。他觉得脑子里轰地响了一下,他没想清楚那是什么——也许是来不及。

他亲了上去。

嘉语吃了一惊,亦不敢声张,使劲往外推他,却哪里敌得过他的力气!何况她亦不敢大动。

不知道过了多久,月光都凉了,周琛才放开她。“你疯了!”嘉语才得到一口新鲜空气,几乎要破口大骂——如果她能够的话。她不敢激怒他。她并不是不清楚自己眼下的处境。

外头始终回荡着马蹄的声音,不时有什么倒下来,有什么在燃烧,哔啵哔啵地响——那些人还没有离开。

周琛但见她一双杏眼瞪得滚圆,却漾着光,那光里碎碎的,也不知道是星还是月。他是疯了他想,他早就疯了,只是她不知道。重阳那晚她还问他是谁。还能是谁。她恼的时候也是好看的,他想。

嘉语是万万料不到周琛能有这样的心思,分明一路走来他都规矩得很。她只道他是个规矩人——她并不知道他从前曾与芷晴私通,如果知道,兴许会有另外的判断——到这时候却发了狂,大约是……是周乐已经没了吗?

他不在了,便人人都觉得可以欺侮她,就像当初她被迫从洛阳去金陵的路上,那些护送她的人。嘉语瑟缩了一下,又是害怕又是伤心,目中流下泪来。她这几日已经是撑得极其辛苦。

周琛吻干她的眼泪:“别哭。”他说。他手足无措。他见不得她这样伤心。他知道他是不对的,他只是没忍住。

“你、你阿兄他——他是不是、是不是……”

周琛摇头:“我说了我不知道,没来得及,我就跟彭飞打了个照面,就被溃军冲散了……我不会骗你。”

嘉语这才稍稍安心,却道:“那你为什么、为什么——”

周琛凝视她的眼睛,有那么一个瞬间,他希望自己的影子能刻进她的瞳仁里,那样无论她看谁,都不能够忽略掉他,也永远不能忘掉他——然而他在这双眼睛里看到绝望的深渊,他令她害怕。

她问他为什么,还能为什么,他想,出口却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嘉语心里又安了一点,想是一时冲动——原本这时候该是他与十一娘成亲,正新婚燕尔,却被她拐了到这千里之外来。

却听他又问:“我留给你的侍从,都到哪里去了?”

嘉语道:“人手不够,都派出去了。”她手里不到三十人,要诓骗路雍留下的将士跟他们造反,原本就捉襟见肘。

“我叫你去山上,你怎么也没去?”

嘉语道:“没来得及。”她不知道战场上发生了什么,也没料到效果这么好,结果自己也没来得及撤。

“不是没来得及,是你不想,对不对?”

“什么?”

“我不会让你死,无论……”周琛停了一下,“无论他是不是还活着。”

原来他是怕她死。人在恐惧之下,做什么都不稀奇,嘉语总算找到了她能接受的理由。因说道:“我不会寻死。”

她都不知道周乐是死是活,她哪里能死。但是她又疑心,其实她心里是想过的,只是她自己不知道:如果他死了……如果那是她的错……如果是上天还了哥哥给她,却拿走了周乐的命——

周琛明确感知到她双肩放松下来,心里也不知道是欣慰更多,还是酸涩更多。

“如果我阿兄没了,公主会去金陵吗?”他问。

“不会。”为什么人人都这样想。

“那公主是要为我阿兄守节吗?”他又问。就是她肯,也有人不肯,他并不是不知道。

“不——”嘉语气愤地道,“你就这么想他死?”

“我没有。”周琛艰难地别过头,他发誓他没有。他想问“如果公主再嫁,能不能做我的妻子”,但是这句话在胸口隆隆滚了许久,到底没能出口。就听见嘉语说道:“十一娘……不容易,你好好待她。今儿的事,我不会说与你阿兄听。”她日后少去大将军府,便能避开他了。

周琛没有应声,他知道她是不肯去想他阿兄已经不在的情况,然而……恐怕这个可能性并不小。因过了许久,又一轮马蹄踩过去,方才说道:“我看到后来与宇文泰缠斗的,却不像是我阿兄的人马。”

旗语和鼓点都不对。

嘉语诧异地张了张嘴,他们同时想了起来,如今黄河以西,小关地盘上,除了东燕、西燕的人马,还有吴国的人——之前就听说,只是不知道规模,这时候脱口问:“有多少人?”

“怕是有好几万。”周琛回想道。

嘉语怔了怔,许久,忽又掉下眼泪来。

“公主?”周琛叫道。

“是周郎……”嘉语的眼泪再一次汹涌地涌了出来,“是他,一定是他——从前十九兄以洛阳为诱饵,用这招对付了我父亲与吴军……我曾与他说起过。他还活着!他一定还活着!一定是这样的!”

周琛见她面上喜色,心里不由又酸又苦:这算什么证据!听闻过始平王当初城外喋血的人还少吗?探究过其中缘故的人还少吗?谁都可能布出这个局,也就只有这个傻女子,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

她有多盼着他还活着。

他亦不忍心戳破她,只道:“但愿是如此。”忽地眉目一动:“你听!”有声音顺风过来,隐隐约约能抓到片言只语,像是有很多人在喊话,分散地,遥远地,渐渐儿近了:“……二……二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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