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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9章 如是我闻

北朝纪事 绿梅枇杷 4434 2024-10-20 11:03:29

她觉得她这一手顺手推舟做得很漂亮, 虽然娄昭并不同意,他说:“她既没有与你争名分,也没有给大将军生下一儿半女,就算一时得宠, 又有什么可担心的?她如今是还貌美,多过得几年,年老色衰, 大将军还能记得她?”

她说:“你不懂。”阿昭虽然是她弟弟, 骨肉至亲, 但是这其中的分别, 别说他不懂, 怕是连周乐自己也没能全明白。

她必须赶在周乐明白过来之前处理了她。周乐回来,就如她所料,挑不出什么毛病来。他生了很大一场闷气, 但是过去也就过去了,不然呢,人死不能复生。周乐半世枭雄, 还能为了谁殉情不成?那太可笑了。

娄氏还在沾沾自喜, 而旁观的那个已经看出了夫妻离心。那从前他敬着她,未尝没有感情,那之后就只有敬了。当然她同意,华阳公主是个祸害, 长久来看, 她不能留着她。哪怕是为了膝下儿女。

华阳与她说过——贺兰氏也说过, 华阳从前的命是送在她手里,但是一直到这会儿才知道来龙去脉。

原来是这样,她想。

意外的或者只是,华阳死而复生,怎么没有抢先手杀了她?娄氏想不透其中缘故。也许是没有机会,也许是华阳这一世占尽上风,不屑于此;也有可能是华阳以为她能够扭转命运,就像她从元祎修手里抢回晋阳,从阎王手里抢回她兄长。

华阳公主的从前到这里就没有了,而她的从前还有老长一段。她竟然活了这么久。

元祎修西奔之后,周莹回家,周乐给她挑了个美貌温顺的宗室作夫婿——大约是觉得之前让她进宫,做元祎修的皇后,实在委屈了她;

周乐新立了天子,新天子求娶周蓉,周乐起初不肯,天子便空着皇后的位置,一求就是三年,周乐见他心诚,便允了。新天子仪表瑰丽,沉雅明静,文才武略皆有可观,又性情温和,周蓉自己也是满意的。

之后,便是邻和公主的死,芷晴与周琛通奸,新的柔然公主来归,在当时都掀起过轩然大波。最终都成为过去。没有什么比周乐的死更让她难过。他死在距离她千里之外的地方,战场上。她没见到他最后一面。

周澈扶柩回京。

尘归尘,土归土。

她从前相信他最后想的,会是他奔波了一生的天下,会是他的儿女,他的身后事,也会想到她。但是如今她不这么想了,如果他最后尚有余力想到生命里有过的女子的话,那也许是华阳的可能性要大过她。

那时候华阳已经过世十年了,双照堂还保持她生前的模样。十年,岁月真是经不起细想。

新旧交替的兵荒马乱。

周乐死得虽然仓促,但是阿澈是他手把手教出来的。虽然挨打挨得有点多,本事还是有,那时节有人叛逃,有人坐地起价,天子不安于室,宗室蠢蠢欲动。都一一处理得妥当了,报了父仇,拓了国境,万事俱备,就在筹谋篡位的时候,他死了。

她怎么也想不到他会死的这么早,这么突然,这么惨。她从未想过她的儿女会先她而去,但是就这么发生了。她看到长子身上交错的刀痕,差点昏过去,但是她不能——她如今是府里的主心骨。

长子遇害之后,次子周洋迅速顶上,稳定了局势。

原本诸多儿女中,最不讨她喜欢的就是次子。他生在他们最艰苦的时候,仪容举止又远不如他的兄弟——若非如此,当初需有人出使柔然,也不会用到年幼的九郎了。但是这时候,她不得不依赖他。

周洋要篡位,她是反对过的。她觉得时机未到,如他父兄那样的天纵英才,尚且谨慎未能行事。他一个黄口孺子,何德何能!但是他一意孤行,登基称帝;以天子为中山王,食邑万户,许用天子旌旗,天子年号,亦不必称臣。

也是天子被他们兄弟唬得狠了,倒也安分守己,每日里不过饮酒度日,每逢年节,周蓉回娘家,都央求她说:“阿娘让二哥善待元郎!”

她微笑抚她的头顶说:“你二哥并未亏待他。”

阿蓉不说话,仍然是忧心忡忡的样子。

她那时候并没有想过,有一天阿蓉的担心会变成事实——那之前有人与她说,从前汉王朝被魏朝取代,魏文帝并没有杀他的妹婿汉献帝,而是让他以“山阳公”的身份与他的妻子平安到老。

她就更不会想到有一天,她的儿子会问左右:“汉光武何故中兴?”

左右回答他说:“为诛诸刘不尽。”

——汉朝为什么能被光武帝中兴?因为刘氏宗亲没有被赶尽杀绝。

这句话,送了她两个女婿的命。元氏七百三十一口,无论老幼。尸体尽投于洛水。时人不敢食洛水之鱼。

周莹一恸而亡;周蓉郁郁寡欢,周洋命她改嫁,嫁的弘农杨氏,是他的肱骨之臣。他大约觉得这样足以弥补他的妹妹。

如果他父亲还在世,娄氏想,定然会劈了他!然而她老了,老到已经无法左右她的儿子,她不得不放下架子去求她的儿媳,李皇后这样回答她:“母亲尚且不敢多话,而况是我呢?”

不不不,不是这样的,周洋是混蛋,但是他很爱惜他的妻子。她无非是不愿意多事,不愿意违拗他。是啊,死的又不是她的夫君,痛的又不是她的女儿。那时候她还不知道,她将为她的这句话付出怎样的代价。

那之后只过了三年不到,周洋就死了。他喝了太多的酒,有太多没有完成的心愿,他拉着杨郎的手,将太子托付与他。

而九郎的刀已经出鞘——九郎杀了杨郎,放逐侄儿为济南王,自己登基称帝;半年后,济南王暴毙。可笑得很,三年之内,她死了三个女婿,两个儿子,一个孙子,七个外孙。周蓉不肯再嫁,回到宫中陪伴母亲。深夜里,她总能听到她的哭泣。

这让她想起许多年前,周蓉还在襁褓之中,诸子皆幼,一个一个围绕在她身边,容貌俊美,衣着华丽,就像是佛祖边上的童子,这时候哭声响起来,有人起身去探看,软软糯糯的声音与她说:“阿娘,妹妹哭了。”

那是谁呢,八郎,九郎,还是阿莹?她不记得了,她只记得自己当时含笑,觉得她这一生,再幸运没有,再完满不过。

..................................

娄氏眼睁睁瞧着年老的自己,鸡皮鹤发,咽下最后一口气,她不会知道她最疼爱的九郎没有给她戴孝,不会知道洛阳城里的人们怎样作歌谣嘲笑她,也不会知道她的幼子死于九郎之手。幸而,她什么都不知道了。

原来即便是这个王朝最尊贵的女人,到头来也不过如此,娄氏不知道自己是该哭还是该笑,她之前苦苦追求,不肯放手的东西,与其说是周乐,不如说是这场富贵,贺兰氏蛊惑了她这么多,却没有告诉她,所有所有,都不过镜花水月,如幻如泡影。

梵音响起来,娄氏猛地被惊醒,天就要亮了。

她觉得自己像是做了一个老长的梦,梦里有佛现身,与她细说这个世界的真相,只不知道为什么,却记不真切了——

也许那才是佛中真意罢,她想,低声诵念了一声:“如是我闻——”

................................

兴和六年三月。

谢云然在看底下递上来秀女的画像。已经四年了。有时候人不知道时间会过得这么快。四年过去,她仍然毫无动静。她知道昭熙是绝不会主动与她开口。然而她也知道,他们没有时间了。母亲安慰她说:“你得了孩子,送走母亲,那孩子便是你的——圣人爱重你,就有几个嫔妃,那也算不得什么。”

道理她何尝不懂。

既贵为天子,有些事,就不能不做出让步。天子并不意味着为所欲为,大多数时候都在妥协和退让,维持权力的平衡。

她与昭熙成亲这么多年,玉郎提醒她时间过得有多快,而眼前的画像告诉她这世上多少美人。谢云然撑住头,想起正始四年,她们进宫的时候,那些鲜妍明媚的女子。

这年开春,李愔与郑笑薇订了亲,连她都送上好大一份礼——当然,如今她送礼,都称之为“赐”。几乎所有人都以为李愔不会再娶,郑笑薇也一直都是无心再嫁的样子,不想到底有了结果。

郑笑薇私下里行为不端,谢云然也有所耳闻,不过,谁在乎呢。她那样的容色,又谁忍心苛责?如今她订了亲,不知道多少贵妇人暗地里松了口气。

她甚至听到过一个传闻,说有过一阵子,郑笑薇的父亲有意把她送进宫里来。当时骇笑,真的,她也不敢让郑笑薇进宫。

谢云然有时候实在很羡慕嘉语,有了冬生,便不必再为难。

嘉语时常带冬生进宫来耍。冬生虚岁三岁了。他才出世时候模样是像足了周乐,如今长开,眉眼里反而带出元家人的影子来。嘉语说是“外甥肖舅”,周乐便哼哼道:“长你哥那么张脸,以后出去骗小娘子吗?”

嘉语瞅住他道:“我哥也没拐了你妹子,你气什么。”

周乐闻言不由大笑。

冬生很喜欢玉郎,但凡进宫便缠着表姐,跑前跑后,乐此不疲。谢云然玩笑道:“两小儿这样好,不如早早给他们订了亲。”

嘉语抱冬生在膝上,问:“冬生要娶玉郎姐姐吗?”

可惜冬生实在太小,既听不懂舅母的好意,也不明白母亲的拒绝——据传馆陶公主曾这样问过还是胶东王的汉武帝:“愿得阿娇否?”汉武帝回答说:“若得阿娇,当作金屋贮之。”

汉武帝固然一代天骄,他前后三任皇后,却都没有好的结局。

嘉语拒绝纯粹是因为见识过先帝与姚佳怡的悲剧。她那时候不在洛阳,不知道他们姐弟是否也有过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谢云然却十分遗憾。她就这么一个小女儿,自然盼着她好。如果三娘做她的婆母,她就可以放心了。嘉语觑着她的表情,不由笑道:“谢姐姐就当真不怕日后玉郎心上有人,为了不嫁冬生跟你拼命?”

谢云然忍不住笑了:三娘当初可不就是这样?宋王这等人才尚且不如人意,哪里能料到冬生长大了,就一定讨玉郎喜欢呢。玉郎是早躲得没影了。她这年虚岁九岁,已经渐渐知事。哪里禁得住姑姑和母亲拿她打趣。

谢云然想了片刻这些小儿女的事,叹了口气。

去年回来的消息,嘉言二胎得男。因边境安宁,也没有回京。昭熙赏了许多东西过去,眉目却是黯淡的。谢云然也不敢看他的眼睛。她努力集中心思看卷轴上的美人,仍不知不觉看得困倦了。

昭熙悄没声息进来,制止了左右通禀和跪拜。待看到熟睡的妻子手底下压着的卷轴,一怔。也没有出声,就地坐了下来。是该要个孩子了,他想。他知道这是委屈了云娘,然而他们并没有别的办法。

这些秀女不成的,他想,身份太高了。该找几个身份低的,譬如宫女、侍婢……过后也好打发。

..........................

冬生推了熊一把:“去!”

那熊忸怩了几下,追着球去了。

这只当初周乐捉来给嘉语耍的熊娃,如今是冬生最好的玩伴。熊娃比他长得快,站起来高他半个头。冬生是很不服气,但是吃点心的时候,总不忘记分一半给它。嘉语看得直摇头。她儿子训熊跟训狗似的,到哪儿都带着。周父六十大寿,作为长孙,冬生免不了要过来磕头。嘉语不得已,也跟了过来。

原本兴和二年从谷城回洛阳之后,嘉语便不大往大将军府这边来;直到周琛出京,方才又来了两三次;后来尉灿出事,算来周琛任满两年,周乐把他调了回来,嘉语便不再过来。这次因贺寿故,却躲不开。

好在有冬生这个挡箭牌。周琛因初见冬生,做长辈的给了不少见面礼,哄得冬生眉开眼笑。倒是很喜欢这个叔叔。

周琛原本就性情沉稳,这两年越发稳了。远远瞧见熊娃,便知道冬生在左近,冬生在,华阳公主必然也在。他在廊下站了片刻,发现她在亭子里,穿的浅蓝,初夏的阳光洒了一身。

他知道她躲他,因而看她的目光越发放肆——因她不敢看他。兴许她还在自欺欺人,以为那不过是一时冲动。当然那也没有什么不好。他这样想的时候,嘴角不由自主微微上翘。十一娘牵了阿筝过来。

阿筝脆生生喊:“二哥!”

周琛摸了摸她的头,与她说:“冬生在那边,阿筝要不要过去玩?”

阿筝回道:“好啊!”

十分雀跃地过去了。

周琛与十一娘说:“难得公主过来,你寻个机会带七娘去见她。”

十一娘略略迟疑:“就怕公主不肯见。”

周琛道:“不会的——你去吧。”

十一娘没有再多话,提起裙角下去了。她与周琛成亲三年有余,仍然没有孩子,姑翁不满意,话里话外拿她与华阳比。她心里想华阳是长公主,既没人敢叫她站规矩,也不用服侍姑翁,成亲四年,大将军连个侍妾都没有,虽年长她四五岁,仍娇俏如未出阁的小娘子,她哪里能和她比。

这时候走近了,换了笑容,行礼道:“公主!”

嘉语瞧见是她,忙叫起:“自家人,哪里这么多礼!”

十一娘只是笑,与她闲话。十一娘夸冬生聪明,嘉语便赞她今儿戴的耳坠好看。你来我往了几句,十一娘便说道:“去年年底我们回京的时候,郎君纳了个妾室,那妾室……说起来和公主却有些渊源。”

嘉语听了这话,很是不自在,因问:“什么渊源?”

十一娘道:“公主还记不记得……贵府的七娘子?”

嘉语迟了片刻方才反应过来:“嘉媛?”昭熙登基之后,谢冉便做主放了袁氏和嘉媛姑嫂,当时听说袁氏火速再嫁,却没听说嘉媛下落。因为元昭叙和嘉颖的缘故,昭熙也好,嘉语姐妹也罢,都不愿意多问。

“她说想见公主。”十一娘道,“她说有消息禀报公主——公主一定会有兴趣的。”

嘉语挑了挑眉。

“她说事关……李尚书。”

嘉语:……

“事关李尚书,她怎么不直接求见大将军?”嘉语奇道。她既然是做了周琛的妾室,怎么看都该先禀报周乐才对。

十一娘笑道:“这我就不知道啦——如果公主想见,我这就去安排。”

嘉语犹豫了一会儿,其实她对嘉媛的印象不坏。她兄长与姐姐做的事,怪不到她。从前……从前那一世她也不记得嘉媛后来怎样了,她也没有关心过。近支的宗室尚且免不了零落,何况她们姐妹并无父兄可依。

因最终仍说道:“……去吧。”

..................

冬生和小姑、熊娃玩球,玩出一身汗,手上脸上全是泥,一头撞进亭子里,一面把脸埋在母亲衣裙上乱蹭,一面咯咯直笑。

嘉语恼也不是,不恼也不是,只得抱起他道:“一会儿叫你阿爷教训你!”

一抬头,就看见小姑阿筝和熊娃两个并肩站着,阿筝与她行礼:“公主!”熊娃眼珠子骨碌碌转了转,“嗷”地嚎了一声。

嘉语:……

嗯,这配置,是很可以的。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卡卡君玉米君投雷^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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