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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2章 情深意重

北朝纪事 绿梅枇杷 4444 2024-10-20 11:03:29

郑笑薇知道自己是被陷害了。李愔进来的时候, 她甚至有那么一个瞬间,犹豫自己是不是该痛哭流涕求他原谅——像大多数女子的反应那样。但是她也做不出来。她觉得那样太可笑了。

自他们好上之后,她渐渐地便不再与从前那些美少年亲热,喝个酒,把臂同游, 或者玩些投壶、握槊之类的小游戏还有, 有时候也是气李愔对她冷淡。然而肌肤之亲是真没有。她有这个分寸。

何况他们后来还订了亲。

她不知道李愔为什么会忽然起这个念头, 她并不是很情愿:光想起他后宅里那一堆莺莺燕燕她就头大,但是他说服了她的父亲。她知道自己其实并没有那么潇洒, 她能过得这么随心所欲, 还是很仰仗父亲。

她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与关暮发生什么,自那次把他从暗处揪出来之后,也喝过几次酒, 是个知情识趣的可人儿,但是——他不符合她的审美。她也不相信他能做出这等事, 也许是下了药, 只不知道是谁……

她有些愣愣地看着李愔,看见他眼圈都红了。他脱下外袍裹住她, 却命左右进来拿下关暮。他与她说:“好了……我们回家。”

“十二郎——”

“回家再说。”

她便糊里糊涂跟他回了府。她之前很少去他府中,怕人多嘴杂,也是怕看见他那些姬妾烦心。他大约也是知道, 所以这次带她回去, 清了场地。并无一人到她跟前来。李愔与她说:“他敢对你行此不轨之事, 便是王侯, 我也不会放过他!”关暮因之前救驾有功,虽不能为官,却是有封侯。

郑笑薇作声不得。她很怀疑不是关暮下的药。但是人心这个东西——便不是他下的药,李愔也不能容他。

她不知道李愔是怎么想,她也与他说过:“要不,郎君还是退了这门亲事吧。”要他心里头有刺,以后她日子也不会好过。她不想这么过。

李愔道:“别傻了——那也不是你的过错,你要是找你从前那些……花郎草郎的,我还能信个三分,你能看上他?把我这双眼珠子抉了我也不信!待大理寺判了他千刀万剐,才算是出了你我心头这口恶气!”

郑笑薇看着他,她感觉得到他是真恨这个人。她不明白,这种事,从来都是做得说不得——他要私下把人宰了,也没人能说他不是;如今他把事情闹得人尽皆知,她背了这么个名声,于他能有什么好处?

如果说是为了辖制她——她不信,他不是那等人。

她想不明白,李愔也没容她想明白。大理寺开审,她是苦主,他便带了她去过堂,深色帷帽将她遮得严严实实,郑笑薇到底怯了,说道:“……我能不去吗?”不用想也知道,围观的人定然不会少。

他很温柔地吻她,他说:“待这件事了,我就向圣人讨个旨意外放,你喜欢哪里,阳州、颍州、豫州,还是华州?”

郑笑薇没有回答,她还是喜欢洛阳。但是他肯为了她离开洛阳,或者这个人,是可以托付的吧,她想。

......................

果然是有许多人,都被皂役死死拦在外头。

大理寺卿崔澄高踞于堂上,心里一点都不像表现出来的那样从容。这特么都什么事啊!这边李尚书不依不饶,那边站的是天子——人一送到大理寺,天子便遣人来提。他哪里敢应!他这官声还要不要了?信不信他这边交了人,明儿李尚书就能要了他的人头!亦不敢得罪天子,只能打点起,问天使手令。

他当然知道天使拿不出来——天子也不敢落下这等话柄。

这位郑娘子什么人,荥阳郑氏嫡女!赵郡李氏未来的宗妇!这位关侯爷也是,虽则他形貌丑陋,但是这天底下的女子,为了银钱宝货不要命的多了!惹什么人不好,非得惹她!还惹到这等鱼死网破的地步。

看吧,把命搭上了吧。他自个儿把命搭上不要紧,还要拉他的仕途陪葬,委实可恶!

崔澄心里头唉声叹气,表面却还撑得起,问了台下几人身份。关暮被去了假面,抬头时候,便周遭皂役也免不了倒抽一口凉气;再看郑娘子,光走进来就已经是一身的风流气派,待掀起帷幕,不过惊鸿一瞥,也足以惊艳世人。

就不说她身边器宇轩昂、一表人才的李尚书了。

不知道多少人心里已经先入为主地给这个丑陋的关侯爷判了死刑:想他不过是运气好,误打误撞救了天子,不然这等野兽一样的男子,莫说是染指,就见郑娘子一面,都可以算是亵渎了。

又不少人想,积善寺名声在外,贵人都以能得到积善寺的枫叶帖为荣,今儿是郑娘子被逼得急了对质公堂,那之前……难道就没有发生过类似的事?要追究起来,恐怕这洛阳城里多少人头上都有颜色了。

有人幸灾乐祸,就有人义愤填膺。

周乐都忍不住与嘉语说道:“这人该死!”

他原本怕伤了李愔的面子,没打算过来。但是嘉语要来,他也不得已。让他娘子换了男装,陪同前来。这时候混在人群里,远远被隔离在外。

嘉语没好气道:“你知道什么!”

周乐诧异:“这么说,娘子知道?”

嘉语被他桎梏在怀中,倒不须担心被人冲撞了。她才不信郑忱会对郑笑薇用强,便真有其事,也多半两厢情愿。但是如果没有把握,李愔又岂会让郑笑薇出面?郑笑薇是他的未婚妻,他不要脸吗?

这时候听周乐问,只道:“我当然知道——郎君忘了,我在司州时候,与关侯有过几面之缘,后来积善寺,我也是去过的。”

周乐不以为然,好在倒也不担心自己头上帽子变色:且不说关暮的富贵全得自于昭熙,便不是,等闲哪个敢打长公主的主意?——何况要光论颜色,他娘子原不及郑氏媚人。

这些龌龊事他不愿意说来污了他娘子耳朵。

外头围观者众,议论纷纷,郑忱却还算镇定。他也知道自己是遭了算计,李愔要他死。

那也就罢了,他于这世间留恋甚少,但是偏偏又把阿薇给卷了进来——这是他所不能忍。他余光扫了一下郑笑薇。他也不明白,他这个堂妹千挑万选,怎么最后栽在了李家人手里。当真是他郑家欠了李家不成?

崔澄一面自叹命苦一面走流程。案情本身很清楚,案犯、苦主、人证都在,不过是再问过一遍罢了。末了依律断刑,草草就要结案。李愔忽然出声道:“我有句话要与关侯说,还请崔郎行个方便。”

崔澄对这位是真心有几分同情,却还是阻拦道:“关侯刑律已定,尚书郎犯不上——”

李愔道:“不过说句话而已。”他双臂张开,拍了拍袖中,腰间,膝下,表示没有兵器带在身上,不至于私刑泄愤,断送自己的前程。

崔澄这才微微颔首。

李愔走到关暮面前,用只有他们两个能听到的声音说道:“郑侍中,你死后,我便与阿薇成亲,我一定会好好待她——”说到“好好”两个字,眼底露出一丝笑来。那笑容阴狠。

关暮脸色大变——他整张脸原本都是疤痕,亦看不出什么表情,但是这时候李愔清清楚楚看见他眼神里的怨恨,他猛地跳起来,一头朝他撞过去。李愔轻轻巧巧避开,关暮收之不及,一头栽在了地上。

外头喧哗,堂中也混乱起来,两边皂役赶紧上来扭拿住关暮,一面抱歉地与李愔说道:“惊到尚书郎了。”

李愔笑道:“无妨——”

被拿住的那人却嘶声道:“你休想——”

李愔退到一步之外,他刚刚好够不着的地方。看到这个让自己多年来日夜不能安的仇人这样痛苦,他心里着实痛快,因说道:“我有什么休想,你以为你做了这些事,我就不会娶郑娘子了吗?不会的,我一样会娶她,我会好好待她——”

他这几句话掷地有声,莫说堂上堂下,就是外头围观的也无不动容,纷纷说道:这位尚书郎不但年少才高,前程无量,还这般情深义重,郑娘子何德何能得他垂青!

更多人怒骂关暮。

不知道谁开的头,捡了石子丢进去,虽然没砸中,却像是捅了蚂蜂窝,围观人众纷纷效仿,石子,泥块,树枝,多如雨下,莫说那些皂役原本就倾向于李愔,并不实心阻止,便实心阻拦,也拦不下这么多。

嘉语看得急起来,叫道:“取我的仪仗来!”

周乐:……

他两人是微服,身边侍卫倒是有三五个,却哪里带了仪仗!

周乐道:“你别急——”

低声吩咐身后侍卫:“递我的名刺上去,请大理寺卿清场。”

那亲信领命而去。

周乐道:“待清了场,咱们再进去——”

嘉语没留意她的话,她只看到关暮被皂役死死按住,身上许多处伤,只能艰难地扭转头,冲着郑笑薇的方向喊道:“阿薇——”郑笑薇一惊抬头来,她有些茫然,不知道这人如何知道她的闺名。

“……不要嫁给他!”话音落,脸上就狠狠挨了一下。

莫说左右皂役看不下去,就连台上崔澄都忍不住心里想,这人也是不要命,郑娘子何等人物,不嫁给李尚书,难道嫁给他?

嘉语心里想道,不知道之前李愔走过去和他说了什么,引得他反应如此激烈。他这句“阿薇”出口,几乎是暴露了一半的身份——他要私底下与郑笑薇交底还有个回旋余地,这大庭广众之下——她硬生生打了个寒战。她好像有点明白李愔不喜自曝家丑也要把他逼到大理寺来的原因了。

关暮又叫道:“你还记得——”

“关侯慎言!”嘉语猛地大叫一声。她这里隔得既远,周遭声音又繁杂,再加之中气不足,哪里能传到里头去。周乐听得她破音,一半是心疼,一半也是无奈,使了眼色与左右,五六人齐声喊道:“关侯慎言!”

他左右皆军中出身,嗓门既大,叫声又齐,动静惊人。

莫说皂役,就是崔澄也被惊动了,使人出来问话。周乐赶紧退了半步,垂手作随从状,大声道:“长公主在此!”

围观人众怎么也想不到堂堂长公主驾临,不登堂入室,却与他们一般在外头围观。一时间竟顾不上里头那位,反而围着嘉语指指点点起来。

嘉语:……

崔澄听得回报也是头疼:昨儿她哥还问他要人呢;如今大约是天子不便前来,便遣了长公主过来?忙下堂来迎,一看她身边那位,心里又咯噔一响:大将军也来了。那他们夫妻俩到底是站李尚书呢,还是站天子?

想归想,先把人迎进去。又加派人手。外头闹得厉害的揪出几个来,几顿板子打下去,喧闹就平了。

嘉语进得公堂,先冲关暮厉喝一声:“关侯慎言!”

方才转身道:“李尚书!”

李愔与她行礼:“长公主!”郑忱救了天子,无论是机缘巧合还是有意为之,天子要报恩,是早在他预料之中。他之前也再三试探过周乐,知道他是不知情,至于华阳——知不知情都不打紧。

嘉语见他丝毫都没有意外,更无半点慌乱,心里就是一沉。又与崔澄道:“崔使君可否许我和关侯说两句?”

崔澄心里道方才李尚书和他说了一句,就引他发了狂,如今长公主又要与他说两句,这可如何是好?犹豫了片刻方才说道:“长公主不可扰乱公堂!”

嘉语应声道:“我不会扰乱公堂。”

崔澄于是颔首道:“那长公主自便。”

嘉语走到关暮——郑忱面前。

他挨了不少石子和泥块,受了伤,伤口渗血,皂役也没有帮他擦干净的意思,这让嘉语想起正始五年的那个暮春,他被茯苓带到她面前来,那时候他抬头,怎样惊世骇俗的一张脸。如今她是很难从这张脸上看出当初的影子,她想大多数人都不能,也许亲近如郑笑薇也不能。只要他不认……奸污的罪名就还有回旋的余地。

郑忱不敢直视她,只低头道:“公主——”

嘉语道:“关侯,这是公堂之上,哪些话说的,哪些话说不得,你心里可有数?”

郑忱没有作声。

嘉语又道:“没做过的事,还望关侯不要冒领。”

郑忱低声道:“公主当知道,李尚书却并非郑娘子良配。”

嘉语往郑笑薇看了一眼,她的脸在帷幕之后,也看不到表情。她不知道她知道多少。如果她不知道,她尚有机会劝她回头;如果她都知道了,还指鹿为马,陷郑忱于死地——那郑忱又何必顾忌她?

她猜郑忱是有移情:当初郑念儿嫁到李家,那么个下场;如今郑笑薇又要嫁去李家——

她是局外人,当然能清清楚楚地知道事情不一样:李愔不是当初的李四郎;如今的李家也不是当初李家。李愔完全有能力让郑笑薇好好的。于是说道:“关侯且放心,郑娘子自有分寸。”

郑忱惨然笑了一声,他知道华阳不知道——她不知道方才李愔与他说了什么!她也不会想知道。他低声道:“公主不必总觉得我于圣上有恩,那不过举手之劳罢了。”

嘉语道:“关侯!”

郑忱没有理她,再一次转脸看向郑笑薇,郑笑薇亦抬头看他,她目色里多少迷惑,他眼睛里就多少温柔,他仿佛看到廿年前的念儿,那一次他没赶得上,他生得太晚了,这一次,他总算是能够赶上了。他扬声道:“公主说的也没有错,不是我做的,我不能冒领——”

“关郎君已经签字画押了。”崔澄提醒道。

“是李尚书所逼,”郑忱应声道,“我根本不可能企图迷.奸郑娘子。”

“这话从何说起?”崔澄问。

郑忱道:“正始元年,我初到洛阳——”

“关侯!”嘉语叫了一声,“关侯不得胡说!”

“长公主不得扰乱公堂!”崔澄喝道,“长公主再扰乱公堂,就休怪下官不客气了!”他这话是对华阳公主说的,眼睛却往周乐看,满脸都是“你倒是管管你娘子啊,看在同朝为官的份上”的乞求。

周乐:……

周乐倒是知道嘉语很感念关暮救过昭熙。但是该有的回报昭熙给了,如果是关暮甘心认罪,他也想不明白为什么他娘子要阻止。

因说道:“三娘,国法为大。”

他直接搬出国法来,嘉语哑口无言。崔澄赶紧叫人请华阳长公主退往一旁,容关暮说话。

嘉语人虽然是退了,仍死死盯住郑忱,郑忱不看她,继续往下说道:“……那时候姑姑尚在,下着雨——”

郑笑薇蹭地站起来:“你说什么?”

崔澄听他越扯越远,却奇道:“关侯如今所说之事,与本案有关吗?”

“有关的。”郑忱道。

崔澄道:“令姑母是广阳王府——”

“我姑母李郑氏,荥阳郑氏。”郑忱闭了闭眼睛。

崔澄整个人都呆掉了,原本案卷已经烂熟于心,这时候竟忍不住又回头翻了翻:关暮姓关,他的姑母怎么会姓郑?如果他的姑母是荥阳郑氏,那么他与这位郑娘子……他觉得整个脑子都搅成了一团浆糊。

郑笑薇已经哭了出来:“你、你是——”

“是,是我。”郑忱道,“李尚书早就知道是我,所以方才有今日之事,阿薇,你不能与他成亲。”

他这几句话说得平之又平,就仿佛素日家常。唯有在郑笑薇耳中,恰如晴天霹雳,轰隆隆震得天与地都翻覆了。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卡卡君投雷^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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