蝙蝠洞里向来安静, 因此小托马斯的粗重呼吸声和里面夹杂的细微呜咽在托马斯和玛莎听来是如此明显。
听到这些声音的时候,他们的孩子被折磨到不成人形的模样又出现在他们脑海里,依旧穿着蝙蝠侠制服的托马斯和卸下小丑伪装的玛莎不约而同加快脚步。
蝙蝠洞阴暗的通道此刻似乎变成了当初韦恩庄园明亮的走廊。
而通道尽头那间简陋的医疗室仿佛也变成了精心布置过的婴儿房。
只是里面传来的压抑又痛苦的呜咽却再也不是婴儿为了吸引父母的注意而自然发出的啼哭声。
蝙蝠侠有些慌乱地推门, 玛莎摸着嘴角划开过的疤痕略带迟疑地落后一步。
单人病床上,小托马斯的双手紧紧握着刚才砸断的左边小腿骨,忍耐着剧痛把它们掰回原本应该在的位置。
或许该庆幸如今的瘦骨嶙峋, 小托马斯用力咬着纱布, 隔着薄薄的皮肤大致确认了骨骼位置。他的手颤抖着握住已经开始愈合的小腿,整个身体都因为这样的疼而微微抽搐。
医疗室门被推开的那一刻, 他咬着纱布, 唇色惨白, 满身冷汗地紧皱着眉抬头看去。从额头流下的冷汗搭在他睫毛上,昏迷前无神又麻木的蓝色眼睛此时仿佛被点亮。
落在床边地板上染血的锤子, 被鲜血染红的白色床单, 咬着纱布的小托马斯和他颤抖抽搐的身体, 再加上他已经从扭曲恢复成正常的右臂和正恢复中的左腿……
“你在……你在做什么!”蝙蝠侠冲到床边,他原本想阻止小托马斯用这种办法来复原肢体,但手伸出来的那一刻,看着他的孩子痛到抽搐的身体, 他竟然不敢轻易触碰。
吐掉嘴里咬着的纱布,小托马斯盯着蝙蝠侠:“蝙蝠侠,”他没有对任何人示弱的打算,因此就连因为疼痛而造成的沉重喘息都压了下去, “你是谁?”
不是布鲁斯,是谁。
他没有看到站在蝙蝠侠身后的玛莎, 因此这个问题只针对蝙蝠侠。
“你的腿怎么样,”在小托马斯刚刚砸断小腿, 因为疼痛而出了满身冷汗的时候,蝙蝠侠不觉得他们最先要解决的是身份的疑问。
小托马斯要比巴里·艾伦更多疑,他不会因为蝙蝠侠这个代号而轻易相信任何人,但无力反抗的情况下,他总是能适当示弱:“如果你也想要猫头鹰法庭的研究成果……”
那些资料都放在蝙蝠侠和闪电侠带他离开的实验室里,早在他决定要迅速恢复四肢的时候,他已经想到他特殊的自愈能力早就被发现,因此这些话只是试探他们带他离开猫头鹰法庭的目的。
蝙蝠侠嘴角因为担忧自己孩子的伤势而紧抿着,但听到小托马斯的话后,他却没办法再问关于伤势的问题。动作缓慢地摘下了面罩,他眼神复杂又柔和地看着警惕的儿子:“与研究无关。”
一张带着明显皱纹,又有几分熟悉的脸出现在小托马斯面前,他因为这几分熟悉感而努力回忆:“你是……”
“托马斯·韦恩,你的父亲。”他一边说着,一边侧开身体,“还有玛莎,你的母亲。”
托马斯?玛莎?
听到这些的小托马斯大脑一片空白,他看着托马斯不再年轻的脸,又看向玛莎妆容遮盖下依然明显的疤痕……
父亲?母亲?
小托马斯不知所措地愣住,他从来没有想到过父母还活着的情况,也没想过自己有一天能亲眼看到他们。这种意料之外的事情让他的大脑一片空白。
玛莎眼睛含着泪走到了病床边,她看着小托马斯依然微微抽搐的身体,转头皱眉看着摘下了面罩的托马斯:“你不是医生吗!”
骨骼已经基本长好,小托马斯松开了紧握着小腿的手:“这条腿已经好了,不必担心。”
清晰的手掌形状的淤青留在小腿上,然后眨眼间消退下去。
“为什么用这种办法来恢复,”摘下战术手套小心地摸着小托马斯的一截小腿,尽管难以置信,但他还是确认了这种方法对拥有超强自愈能力的小托马斯来说非常高效。
拥有了堪比利爪的自愈能力,小托马斯不必去考虑锤子砸碎的骨骼如何拼接,只要它们待在相对正确的位置,他的身体就能自动恢复到最佳状态。
“我已经躺了太久,”容忍这副孱弱的身体也太久,“如果可以的话,能让我一个人待会儿吗?”
他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托马斯和玛莎,况且,还有一条腿依然畸形地弯曲着。
不止是小托马斯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自己的父母,他的父母同样不知道该怎么与他相处。不像布鲁斯,小托马斯在不认识他们的时候就被抢走,而他们不仅没能把他找回来,还让他在他们眼皮底下遭受了长达二十三年的折磨。
爱和愧疚,爱和悔恨,爱和疼惜。
当这些共生时,托马斯和玛莎同样无措。
玛莎捡起地上染血的锤子,刚转身走了一步就被一只细瘦的手拉住了衣角。
“能把它留下吗?”他是为了恢复剩下的右腿,才让看起来并不赞同他这样做的玛莎和托马斯离开,“这里没有别的工具了。”
还没迈出脚步的托马斯停下来。
他和玛莎的孩子似乎已经对施加在他身上的痛苦习以为常,但正是这种习以为常,才让他更加心痛。
“我和玛莎带你去医院,那里有专业的设备,无痛的手术,”托马斯尝试说服小托马斯,“如果担心身体的异常被发现,我们可以购入医疗设备,自己准备手术。”
“用手术的方式锯开扭曲的腿骨吗?”小托马斯不理解地看着他,“有什么不一样呢,我不在乎痛不痛。”
“我们……”托马斯想说他和玛莎在乎,但作为父母,他们出现的时间似乎太迟了。
玛莎一直低着头,她手里拎着的锤子还在滴着血。
“我已经躺了很多年,”小托马斯再也忍耐不下去,巴里·艾伦已经出现,他要站起来,要看着闪电侠把布鲁斯带回来,“求你们,我想站起来。”
出乎意料地,玛莎抬手把锤子扔向依然迟疑的托马斯:“别愣着了,负起你作为父亲的责任。”
拿着扔进自己怀里的锤子,托马斯看着重新回到了病床旁边抱住小托马斯的玛莎。
揽着儿子骨骼凸出的肩膀,玛莎带着茧子的手温柔地蒙着他的眼:“再也不让你一个人了,妈妈的小托马斯。”
眼泪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流出来的,当小托马斯感受到的时候,它们已经顺着玛莎温暖的手和他的脸颊往下流。
[被她抱在怀里应该很温暖。]
小托马斯记得自己曾这样猜测过。
真的很温暖。
托马斯握紧了锤子的手柄,他走到旁边拉开抽屉拿出一支麻醉剂:“就这一次,”不会再让他的小托马斯经历任何痛苦了。
注射了整支麻醉剂,等待麻醉生效后,托马斯亲手砸断了那截扭曲的腿骨,然后隔着血肉模糊的伤口,双手极稳地整理碎掉的骨骼,将它们一块一块复原到应在的位置。
玛莎全程看着托马斯的动作,她盖在小托马斯眼睛上的手一下也没松开。
眼前一片黑暗,腿部麻痹到没有知觉,血腥味和骨骼被砸碎的声音环绕在鼻腔和耳边。视觉、触觉、行动能力都被剥夺,听觉和嗅觉加强的情况下,他该不安的。
但是没有。
小托马斯的手臂已经环抱住妈妈的腰,他曾以为那间为他准备的房间能带给他足够的安心和平静,但在玛莎怀里,他才获得真正的宁静和前所未有的幸福。
骨骼和伤口在托马斯和玛莎的目光注视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直到亲眼看着血肉模糊的伤口完全恢复,托马斯才终于松了口气放下心来。
玛莎松开盖在小托马斯眼睛上的手,轻轻擦着他脸颊上的泪。
托马斯站在玛莎旁边,微微弯着腰抱住了自己的妻子和孩子。
闻着血腥味跑过来的巴里啪一下推开门,看到医疗室里的场景后又跌跌撞撞地退出去:“sorr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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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里的到来重新让托马斯的心沉下去,也将小托马斯从短暂的幸福中唤醒。
“你和巴里一样,是从没有被影响的时间线里回来的吗?”托马斯还记得小托马斯第一眼就认出了巴里·艾伦。
小托马斯点了点头:“要把时间线扭转回去,布鲁斯还在那边。”
“巴里·艾伦正是因此来找我,”托马斯已经决定要帮他扭转时间线,轻轻抚摸着儿子的细软的发丝,“世界会变回你熟悉的样子。”
玛莎想要知道她死去,她的孩子们活下来的世界是怎么样的。
“你和布鲁斯,你们还好吗?”玛莎紧紧拉着小托马斯的手,泪水将她脸上的妆容冲淡,她嘴角的疤痕更明显地露出来。
仅仅是想起布鲁斯,小托马斯的声音都温和下来:“布鲁斯已经有了一个很大的家庭,有阿福,有他的几个孩子,他们相互理解,相互信任,相互依靠。他也拥有了可靠而值得信任的同伴,他们有一样的目标,也同样值得敬佩。”
“如果他能少受些伤就更好了。”
“你呢?”眼看小托马斯结束了回答,玛莎追问着,“你怎么样?”
“我”
成为失控而毫无自我意识的怪物。
“我今后能永远陪着布鲁斯,做他想让我做的,成为他想让我成为的,”小托马斯这样回答着,语气和神情没有透露半点遗憾和难过。
玛莎的手抓住了口袋里装着的那张来自巴里·艾伦的纸条,上面缺失的后来依然让她无比在意,她抬头时,看到了托马斯同样凝重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