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兴业以前就不是个多有道德的人,现在他不是人了,人类的道德就更约束不到他。
他在洞里躲了两天,纵然S级异化种还有些不甘,但有工作要忙,最后也只能愤愤丢下他,出差去完成异管局的兼职。
他多观察了一阵,确认大蜥蜴是真的走了,立刻抱着扫帚从洞里爬出来,跑回家洗了个澡,然后——
直奔他这两天早就选好的目标。
秋分将至,下午六点半,太阳开始落山。
西边的天空被染上一片绚烂的橘黄色,一团团云彩烧成浓烈的红。
年轻的单亲妈妈推着电动车,载着女儿囡囡回到了小区。
早两年她死在入室抢劫犯手中,当时就已经完全异化,变成了一朵巨大的玫瑰花。
但她的女儿囡囡被她保护得很好,除了高烧伤到过大脑,至今仍是纯粹的人类。
囡囡很乖,是她的心头肉。
为了女儿,她总是很努力掩盖着自己与人类的不同,可惜她对自己的特质掌控不足,时不时就会出现这样那样的纰漏。
幸好重朝在她身上留下了一道印记,让她在普通人眼中继续维持着正常人类的样子。
她还能继续工作,继续接送女儿上学,除了不再是人类,过得甚至比生前更好。
囡囡的妈妈对重朝充满感激和崇敬,非常渴望成为重朝的信徒。
然而重朝从来都不需要信徒。
相反,他想要过温馨、平静乃至枯燥的普通生活。
玉磬苑小区的异化种们不是很理解他的想法,却无一例外,都愿意遵从他的意志。
为此,哪怕他们看宗应谕很不顺眼,也勉强和宗应谕维持着往来。
囡囡的妈妈也是这样。
见女儿乖巧地和宗应谕打了招呼,囡囡妈妈露出个假笑,推着电动车继续往前走。
果不其然,刚走到小广场附近,她就看到背着电脑的重朝。
坐在车后座的囡囡很开心,叫了重朝一声,用力挥挥手:“重朝哥哥下午好!你也放学了呀!”
重朝回过头,脸上瞬间露出温柔的笑容,几步走过来,和囡囡打招呼。
“囡囡下午好啊。今天作业多吗?”
囡囡撅了下嘴:“超级多!今天还有听写,但是妈妈今天要加班,我可能要到妈妈加完班才能写完作业了。”
重朝怜爱地摸摸她的脑袋,提议说:“要不然等你吃完饭,就来我家,我帮你听写?”
囡囡顿时高兴起来:“好啊好啊,谢谢哥哥。”
囡囡妈妈耐心听两人交流完,才对着重朝道谢。
重朝忙摆了摆手,表示不用那么客气。
囡囡妈妈笑着说:“我今早买了不少精排,是黑猪的,吃起来比较香,回头到饭点了,我给你拿点儿已经红烧好的过去。”
重朝还想推辞,但囡囡妈妈已经把囡囡抱下电动车,叮嘱囡囡好好跟着重朝。
“朝朝,我去车棚放下电动车,你帮我看一会儿囡囡。”
重朝见她边说边往远走,只好扬声答应下来。
囡囡眨眨眼,见妈妈走远了,迅速拉了拉重朝的衣袖。
她左右瞧瞧,确认周围没有其他人,就从背带牛仔裤的口袋里掏出一小包辣片,拆开分给重朝一半。
“快!重朝哥哥,我们现在就吃掉,不要让妈妈和宗哥哥发现!”
重朝眼睛一亮,接过辣片,特别郑重地点点头,和囡囡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表情。
家里有个天天说辣条不卫生的大家长,真是一件愁人的事情。
两人火速解决掉辣片,也不敢多回味,心惊胆战地将包装袋“毁尸灭迹”之后,才稍微放下心来。
见妈妈还没回来,囡囡拍着胸口说了几句好险好险,重朝却望着车棚的方向,露出困惑的表情。
他在原地站了几秒,忽然说:“囡囡,我们过去找你妈妈好不好?”
囡囡抬起头,有些不理解发生了什么,但还是很乖地答应下来。
重朝牵起小姑娘的手,向车棚那边走去。
随着距离的缩短,谈话声也变得越来越明显。
囡囡妈妈的声音充满愤怒:“……你给我闭嘴!我家里什么情况和你有关系吗?与其在这里胡说八道,你不如想想自己该怎么找个工作。你现在交的起房租吗?”
和囡囡妈妈说话的男人被戳到痛处,当即恼火地嘶了一声。
他马上阴阳怪气地反驳说:“哎呀,你这泼妇,怎么说话的?男人的事业你懂什么!”
“还有,我哪里胡说八道了?是你老公没有出差,还是你老公这两年回过家?都没有吧?既然没有,你凭什么说我胡说八道?”
“我和你老公都是男人,男人的事儿,我能不知道?”
“你们孩子都上小学了,结果当爹的几年都没回家,他到底是出差去了,还是不要你们娘俩了,你自己心里清楚。”
囡囡脚步一顿,一些在高烧中丧失的记忆开始翻滚,眼神霎时有些发直。
重朝脸色大变,急忙伸手去捂囡囡的耳朵,但已经来不及了。
戴兴业拔高声音,用一种幸灾乐祸的语气嘲讽道:“你想自欺欺人就继续这么下去呗,我就多余提醒你。”
“就你这泼妇样,我看你女儿也差不多,压根不值得同情。”
“你老公八成已经有了聪明的儿子,哪会在意你这个烧傻了的闺女?你最好祈祷他一直别回来,不然他指定是来找你离婚的!到时候我就看你们哭不哭就完事儿了!”
他的语速太快了,囡囡妈妈甚至都来不及阻止。
偏偏他吐字还很清晰,囡囡猛然被拉回注意力,哇地一声嚎啕大哭。
“妈妈,爸爸真的不要我们了吗?我同桌没骗我,我真是没有爸爸的野孩子?”
戴兴业躲开囡囡妈妈抽过去的根系,乐道:“对头!你爸不要你个小赔钱货了!”
破碎而扭曲的画面短暂闪过,最终融入一片深沉的海洋。
囡囡就像被闷头敲了一棍,浑身发抖,眼前发黑。
她惊恐地伸出手,在空中乱抓:“妈妈!妈妈!水,好多水!!”
囡囡妈妈脸色大变,顾不上罪魁祸首,扑到女儿身边,半跪在地上,按着女儿人中给女儿顺气。
“囡囡,宝宝,快呼吸!别怕,妈妈在,快呼吸啊!”
戴兴业嘿地一笑,刚想再说几句,余光瞥见重朝的身影,当即重重一颤。
不是,这个小白脸怎么会在这儿?!
刚才这里明明没有其他人的啊?
戴兴业惊恐万分,下意识向后退了好几步。
重朝偏过头来,那双浅色的眼睛又一次失去了色彩。
空气里渐渐弥散起海风的味道,戴兴业凄厉地哀嚎一声,再也顾不上之前的计划,转身拔腿就跑。
他头也不敢回,一路冲进花园,一头扎进地洞,见重朝没追上来,才惊魂未定地捶着心口,露出一个迟疑的表情。
不对劲啊……这个重朝怎么神出鬼没的?他真的只是普通的超凡者吗?
……
重朝担心囡囡的情况,没有去追戴兴业。
他看戴兴业跑远,就收回目光,从背包里掏出湿巾,递给泪流满面的囡囡妈妈一张,又蹲下身,取出一张帮囡囡擦眼泪。
“囡囡,出差几年是很正常的。”
他绞尽脑汁回忆自己看过的短视频教程,在囡囡懵懂的视线里笃定地说,“你爸爸肯定是出国去热带大草原挖煤了,他不是故意不回家,只是太忙了。”
“热带大草原信号本来就差,煤矿在地下,信号更糟糕。你爸爸在煤矿里挖煤,肯定没办法联系你们。”
囡囡似懂非懂地点头:“所以我不是没有爸爸的野孩子?我爸爸是个矿工?”
重朝道:“你又不是孙悟空,不可能从石头里蹦出来,当然有爸爸了。下次你的同学再问你,你就告诉他们,你爸爸在国外挖煤。”
他说着,转头向囡囡妈妈求证道,“榕姐,我说的对吧?”
不知道为什么,这位刚刚还哭得很难过的单亲妈妈露出了一个微妙的表情。
重朝没能读懂她这个表情,索性她马上就点了点头,赞同了重朝的说法。
“没错,你爸爸是个煤矿工人。”囡囡妈妈语气奇异,“等他换班了,就会回来的。”
囡囡看了看重朝,又看了看妈妈,很快就相信了这个说法。
她有点疑惑地看着戴兴业离开的方向,不解道:“那个叔叔不知道什么是煤矿工人吗?”
囡囡妈妈顿了下,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重朝却肯定道:“他不知道。他是个文盲,只会扫大街,根本不懂这些。囡囡你得好好学习,不然就会和这个叔叔一样。”
囡囡惊恐地点头,看起来大受震撼。
囡囡妈妈的情绪渐渐平复,哄了女儿两句,把电动车锁好,带着囡囡和重朝一起回四号楼。
囡囡背着书包走在前面,海浪涌过,带走了她激烈的情绪,带来了关于她爸爸的答案,她深信不疑,反而变得非常快乐。
囡囡妈妈就有些沉默。
快到单元楼下的时候,囡囡妈妈突然轻声问:“刚才那个人叫戴兴业,对吧?他为什么要搬到这个小区来?”
重朝脚步顿住,沉默几秒,低声说:“对不起,榕姐。是我建议他搬过来的。”
“我前几天去凤栖市面试,看到他因为建筑工地的噪音发疯,就有点同情他。我也没想到他动作这么快。”
“不,不用道歉。朝朝,这不是你的错。”
囡囡妈妈也停下脚步,长满了嘴巴的根系在地上缓慢摆动。
她扬起每一片绿叶,上面每一只眼睛都对上宗应谕冷漠的眼神,对宗应谕的漠然没有太大反应。
她只是认真地说:“你是好心,一直想帮助我们。如果当时不是你把我……你告诉我玉磬苑的存在,我和囡囡早就没法活下去了。”
她的老公也曾是个精英,但随着他沾上赌.博,一切就都变了。
他开始家暴、出轨、旷工,最后丢了工作,欠下大笔债务,狠心地抛弃妻女,和小三一起去别的城市逃债。
临走前那个下午,这个人渣看到囡囡高烧,还觉得晦气,动手打断了她两根肋骨,撞破了她的脑袋。
她没有报警,以为到了晚上,这个人渣至少会回家睡觉,万一有事还能搭把手,却没想到对方已经带着小三逃之夭夭。
最终,受伤的她拼了命也没能打过那个入室抢劫的强盗。
要不是重朝到的及时,高烧休克的囡囡也会死亡。
现在囡囡只是忘记了一些东西,脑子时灵时不灵,已经比她想象中要好很多了。
囡囡妈妈看着花园的方向,在心里冷笑一声。
她老公以前人模狗样的,这个戴兴业瞧着也差不多。
肯定是这个人渣骗了朝朝,这件事情她得和宗应谕好好说道说道!
……
……
月上中天,阴影笼罩了玉磬苑小区大部分地方。
戴兴业缩在地洞里,不是很敢回家。
在这里,至少其他人考虑到小区的公共建筑,不会下太狠的手,但回家以后就难说了。
泥土的气息让戴兴业感到舒适,身上的灵源也因此运行得更加顺畅。
他却一点都不开心。
这么些年过去,他觉得自己早已经成了精英,要不是特质属于土系,他才不想接触泥土。
【特质】、【灵源】,都是他在蜕变时从梦境中的雪山神庙里学来的词汇。
他其实不是很理解这两个词的由来,在他认知里,【特质】类似于游戏里的技能,【灵源】像是蓝条,又像是经验值。
他的特质是土系,想要快速提升能力,充满泥土的环境会提供不少加成。
戴兴业也不想把自己弄得灰头土脸,但他想想小区里那一大片S级甚至S级以上的异化种,就只能面目扭曲地继续靠在洞边。
一道细长的阴影迅速靠近他,不等他发现不对,就猛地绑住他,将他拖出地洞。
戴兴业吓了一跳,条件反射叫了一声,马上就被另一道阴影狠狠抽了几下。
他肝胆俱裂,颤抖着抬起头,霎时呆住。
站在他面前的,并不是他以为的重朝,而是宗应谕!
流淌的阴影扼住他的喉咙,戴兴业满脸呆滞,甚至都忘记了挣扎。
不是,等等,眼前这个人类的特质,为什么和小白脸这么像?
雪山神庙里的石碑上不是说,不同的人特质有可能一样,但力量表现绝对不会相同吗?
戴兴业有些搞不明白,但很快,窒息感就拉回了他的神智。
他恐惧地挣扎起来:“你、你要干什么?我劝你冷静,不然我就大叫,如果重朝被吵醒——”
宗应谕瞥了他一眼:“多谢提醒。”
一道阴影落在戴兴业脸上,咔嚓一下,卸掉了他的下巴。
更多的阴影汇聚而来,冲着他一顿乱打。
戴兴业痛得哀嚎不止,但因为下巴脱臼,只能发出喳喳呜呜的哭声。
他后悔不已,却已经晚了。
……
重朝翻来覆去思考了一晚上,还是有些后悔。
如果他没有劝说戴兴业,戴兴业就不会搬过来,楼下的邻居也不会因此受到伤害。
他有些迷茫,第二天吃早饭的时候,多少就露出一些情绪来。
宗应谕看到了,却没有多说什么。
他一如既往给重朝投喂了不少早点,直到重朝因为太撑放弃思考乱七八糟的东西,他才表示可以顺路送重朝去学校。
重朝挣扎了一下,还是觉得坐私家车比坐公交舒服多了,老老实实背上包和邻居一起下了楼。
推开单元楼大门那一刻,重朝似有所感,猛地抬起头看向小道上的路灯。
一个穿着棕色格子衫的人正挂在那里荡秋千,一张青青紫紫的脸比前几天更肿了。
重朝呆了呆,对上戴兴业幽怨的眼神,嘴巴开合几次,才勉强挤出一句话。
“他、这是在干嘛……怎么看起来……”
比我的精神状态还要糟糕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