鸿雪山中,骤然亮起的光芒引起了许多人的注意。
这道光不是物理意义上的光,因此即便相隔几千公里,肉眼依然能看得很清楚。
攻坚队的成员注意到光芒,迅速斩杀一只从下水道里爬出的诡变物,急忙就要去找队友询问监测到的情况。
另一只诡变物从街角的影子里窜出,挡住了她的去路。
她不得不停下脚步,先对付这只诡变物。但是在心里面,她还是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诡变物深灰色的血液洒了一地,异警目光落在血液那微弱的反光上,心头陡然一颤。
她猛地抬起头,原本就已经入夜的天空变得更深沉了。
月亮不知道什么时候消失了踪影,黑暗似乎变成了一种格外粘稠的东西,有了物质意义上的实体。
在这一刻,从鸿雪山中释放的光芒,竟是他们所能见到的唯一的光。
尽管什么东西都还没看到,但她和同事还是感受到了莫名的压抑和恐惧。
有东西降临了。
这个念头不需要任何铺垫,就这样突兀的闯进他们的脑海中。
不等他们对此做出应有的反应,古怪的幻觉就在眼前展开。
——他们看到了这颗星球的另一面,原本应该明亮的天空也被夜色笼罩;
——他们看到了无数双不怀好意的、不似人类的眼睛注视着这颗星球,却被无形的东西阻挡;
——他们看到了幻梦境的太阳骤然坠落,天空被染成与现实完全相同的墨色。
时间在这个瞬间似乎失去了它的意义。
一切时差、一切过去与未来,都在这一瞬间混成一片,宛如立体的世界被压扁成平面。
异警失去了语言,他们在苍茫的夜色下,本能地处理着附近的诡变物。
同一时间,在这颗星球上,无论是何处,被幻梦境拒绝进入的生灵都只能保持着清醒,不断和各种从不知道什么地方爬出来的诡变物厮杀。
普通人大叫着逃跑,大多数被周围的进化者救了下来,还有一部分不幸罹难。
鲜红的血液与粘稠的脓液在地面上交错,有些胆小的人一眼望去,只觉得看到了电影中的世界末日。
他们恐惧地抱住身边的人,看到在天空中闪耀的青绿色光芒渐渐暗淡,世界彻底被漆黑笼罩。
“啊——!!”
惊恐而尖锐的叫声连绵不绝,回荡在每一个角落。
面部镂空的女孩穿过惊慌失措的惨叫,踩着一地残肢断臂走进鸿雪山中,很快就找到了渡生会已经彻底破碎的祭坛。
她低下头,静静注视着祭坛边缘已经彻底失去声息与人类外形的主教,没有强行维持她燃烧特质散发出来的光。
“这个世界很快会重新恢复光明。”
裴月菲的语气不带一丝波澜,更没有任何怜悯。
“你为自己的错误付出了代价,这也算是实现了你最初的愿望。可惜,能够原谅你的人都已经死亡,无法获得他们反馈的你再也没有机会前往灵魂安息之处。”
但是,这对主教而言,何尝不是最好的结果呢?
盛开在她如同荷叶般身体上的嫩黄色花朵缓缓一晃,如同终于卸下重担一般,于瞬息之间枯萎。
她的尸身化作微弱的火光,安静烧尽,最终一颗枯萎的种子落在深褐色的泥土上。
裴月菲沉默几秒,转身离开。
或许,这就是这颗星球给予主教最后的定论。
对于主教来说,这也算是一种死得其所。
……
黑暗越发浓郁。
那种黏腻的、仿佛有什么生命盘踞其中的怪诞感,让每一个曾经经历过地宫的感到熟悉。
重生者忍不住停下动作,脑中有一些似乎很熟悉、又好像很陌生的记忆在复苏。
有人想起了自己前世是如何死亡的,有人回忆起了自己和别人的交易;
有人对着未来的仇敌怒目而视,有人无法接受真相,惊恐地捂着脖子跪倒在地。
无数怨恨、痛苦、愤怒伴随着强烈的杀意在心头升起,两辈子记忆交织带来的错乱感让他们头疼欲裂。
可他们甚至来不及做出太多反应,大脑中的记忆就与骤然升腾而起的感情一同清空,整个人陷入无法自控的空茫。
发生了什么事情,为什么他们会这样?
许多人下意识去找身边认识的人,但互相对视的瞬间,就从对方眼中发现了相似的迷茫。
没给他们任何思考的时间,天空中蓦然亮起一片光。
所有人本能地抬起头,视野中出现了一片极度绚烂的色彩。
那是语言无法描述的梦幻,复杂而纯粹的色彩交织在一起,自天际倒悬而来。
它曾给所有重生者带来难以言喻的压抑,但这一刻,它却是点亮无边黑夜的唯一光源。
黑暗被驱散了大半,普通人后知后觉感受到呼吸变得轻松。
他们恢复了一些力气,手脚并用从地上爬起来,在身边进化者的指挥下前往不同的地方避难。
世界短暂平和了十几分钟,大地陡然震颤起来。
炽热的岩浆从不同地方的活火山、死火山乃至海底喷发,明亮而不祥的橙色火光冲上天空。
怪诞的声音随之而来。
那不是物理意义上应存在的声音,如同某种魔咒,直接闯入所有生灵的脑海。
大脑仿佛被烧红的刀子搅动,抵抗力稍微差一点的人顿时惨叫起来。
他们凄厉的哀嚎应和着无声的怪音,令早已经进入古城的几名超凡者和异化种都禁不住恍惚起来。
原本萎靡的诡变物像是受了什么刺激,趁着绝大多数进化者陷入呆滞,疯了一样向他们扑过去。
一条巨大的鲸鱼,就于此刻在天空之上显示出它虚幻的身影。
它摇摆着尾鳍,仰头发出长长的鸣叫,半透明的身体逐渐实体化,跃动着向不知道哪片水域坠落而去。
嘹亮的鲸鸣声响彻整个星球,陷入迷茫的人纷纷回过神来,一边大惊失色地拿起武器对抗诡变物,一边忍不住琢磨,这鲸鱼的叫声,怎么听起来有点惊恐和慌张啊??
……
“欢迎来到现实,蓝鲸先生。”
沈湛蹲下身,伸手向落在一汪清水里的鲸鱼打招呼。
原本体型无比庞大的鲸鱼,如今只有半米来长,听到沈湛激活了特质的声线,当即不给面子地一甩尾巴,把头偏到一边去了。
不过,它还记得为它提供了通往现实的坐标的人,喷了道水柱,就从嘴巴里吐出一条只有十几公分长的迷你小鲸鱼。
小鲸鱼没料到自己会被吐到半空,吓了一跳,惊慌失措道:“等一等,我还没法变回人形——”
“元鹧!”
晚一步被扔出幻梦境的钟知非摔了个跟头,一抬眼就看到好友被抛起来,吓得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扑过去接“人”。
沈湛带着笑,冷静地等到混乱平息,才垂头对蓝鲸道:“你倒也不必这么抗拒我。按照我主的安排,今天之后,你会进入幻梦境与现实的交界处,成为稳定通道的必要存在。”
既然是重朝的吩咐,就算他再好奇蓝鲸的构成成分,也不会做什么过分的事情。
不再去管骤然精神起来的蓝鲸,他转头看向钟知非:“幻梦境的情况怎么样?”
钟知非小心地捧着连元鹧,闻言摇了摇头:“我……不太清楚。”
他最大的作用就是带大家穿过通往现实之门,全程基本就是在逃命。
不过进入灯塔之前,他还是大着胆子往外面看了一眼。
“整个幻梦境都在地震。”钟知非说,“我在海港看到了很多以前没看到的眷族,它们因为震动跑了出来,大部分被游上岸的鲛人斩杀。”
小部分运气不好的,就直接死在了震荡当中。
“只有重朝建立的安全屋没受到影响,但是海港这会儿没有人,也不太用得上。”他挠了下头。
沈湛却有些惊愕:“鲛人上岸了?”
钟知非不解道:“有什么不对吗?”
“……没什么不对。”沈湛沉吟着说,“但是鲛人居然会被赶上岸。”
那岂不是说明,他伟大的主将整个沉渊海都封锁了吗?
但幻梦境其实是不怎么怕破坏的。
联想到刚才突然恢复又迅速被抽取的前世记忆,沈湛神色微妙。
幻梦境根本不怕破坏,他的主却将沉渊海整个封锁……
那这一场对上几位最强外神的战争,到底是你死我活的纷争,还是……
尽在掌握的狩猎?
……
【哗啦——!!】
不知从何处而来的暗流击碎了在海中燃起的火焰。
处在暗流正中心的重朝岿然不动,一手按住裂星之风突然长出的数个头颅,一手举起由杀意凝聚而成的长刀。
试图阻止他的隙中火感受到汇聚而来的意志,迅速放弃救援,直接丢下裂星之风,向沉渊海外飞去。
裂星之风顿时发出一声惨烈的凄号,那声调怨毒幽森,不似任何生灵能发出的声音。
重朝眼皮都没掀一下,手中长刀利落斩下,曾杀死神明的意志倾泻而出,不可一世的外神被概念意义上的刀斩做两段。
轻盈的、仿佛一缕风一样的血液从端口溢出,浓烈的污染也随之炸开。
那些失去了身躯禁锢的信仰徘徊着、游动着,却在接触到他的那一刻缓慢停下。
这是一位真正的神明。
也是一位未曾被信仰污染过的神明。
他毫无破绽可言。
游离的信仰在重朝身侧徘徊两圈,最终调转方向,向更远处的隙中火扑去。
裂星之风短暂清明了片刻。
祂用一种充满恨意的眼神看了看隙中火,又看了看重朝,还没来得及发出声音,就被重朝直接扯落了权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