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鸡太沉了,重朝不得不用两只手抓着鸡脖子,才勉强把它拎起来。
它一开始还挣扎着扑腾了两下,但因为被命运扼住了脖颈,很快就安静下来。
钟知非沉默地看着这一幕——
半人高的怪物被瘦削的青年掐着脖子拎起来,两颗鸟头上一双双红色的眼睛瞬间破裂大半,剩下的则像是遭遇了某种特殊力量,不断被扭曲、移动、挤压,直至彻底抹消。
或许是因为疼痛,怪物的身体时不时抽搐一下,仰着头想要嘶鸣,却因为喉咙被掐住而无法发声。
它长尾上的泥浆一点点滑落,不再有水泡沸腾,最终露出宛如蛇一般的内里。
眼尾有泪痣的青年笑起来,一双眼睛弯成好看的弧度,语气轻快。
“这乌鸡真沉啊,估计平时吃的不错。感觉这附近肯定有可食用植物。”
钟知非缓缓转开视线,看向剩下七只缩成一团却不敢逃跑的怪物。
在它们脚下,未消散的灵魂盘踞在累累白骨上,虽然不像是人类,但也的确能称得上一句“吃的不错”了。
他张了张嘴,想要问点什么,可巨大的认知落差冲击着他,让他的理智摇摇欲坠。
原来,他之前的茫然和不适应,不是因为他被关在灯塔里十五年,外面的世界天翻地覆,而是因为眼前这个青年本就与世界格格不入。
这个青年到底是谁?为什么会认识元鹧?又为什么会以人类的样子出现在他面前?
这样的力量,这样的语气和认知,真的会是人类吗?
那对方从哪里来,又要……到哪里去?
钟知非得不出答案。
他只是清楚地感觉到,自己的情绪在一点点崩溃,神智正往混乱的深渊滑落。
必须要说点什么。
必须缓和一下情绪和认知。
不然这十五年的坚持,将在下一刻功亏一篑。
钟知非吭哧半天,最后也没能组织出完整的语言。
不得已,他抬起手,指了指那只怪物,又指了指重朝:“它、你、你,我、这!!”
重朝茫然地看了他几眼,试着翻译道:“你是想说,这只乌鸡太肥了,看起来很能打?还是什么?”
老实讲,他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种对着一只乌鸡视死如归的人。
但考虑到视频中提过,有些城市长大的孩子不知道大公鸡会扑腾着叨人,甚至会招惹求偶期的大公鸡,被追着叨,那钟知非这个反应,好像也不是太奇怪。
万一人家以前被公鸡叨过呢?那留下心理阴影不是很正常嘛。
他盯着钟知非隐隐有些崩溃的面孔,善良地安抚道:“别害怕,这只乌鸡已经被我抓住了,它不能再咬你了!”
……这更让人害怕了好吗!!
钟知非满眼绝望,可是情绪却莫名稳定下来。
他的内心非常平静,甚至还产生了一种离奇的安详感,仿佛再看到重朝做什么事都不奇怪了。
当重朝喊他一起去捉另外七只“乌鸡”时,他也只是说了一句自己应该应付不来,就拿着绳子,老老实实跟在了重朝身后。
重朝瞧他这么害怕,就没把手里的乌鸡交给他,扯过绳子绑住乌鸡的腿,安慰说:“没关系,你不喜欢接近它们,那就帮我递绳子。我把它们带回去养上,以后就有鸡肉和鸡蛋吃了。”
钟知非一脸超脱物外的表情:“还、还要吃呢?”
重朝随手薅过另一只乌鸡,把它用绳子拴起来,头也不抬道:“对啊,当然是为了吃,不然我费这力气干什么。”
钟知非讷讷道:“哦。”
重朝忙着抓乌鸡,也没注意到他的表情。
幸好这些乌鸡一副被吓住的样子,都不知道要跑,没有钟知非帮忙,重朝也迅速完成了工作。
把八只乌鸡全部绑起来,重朝试着提了下。
……没提动。
他忍不住感慨道:“它们吃得可太好了,这个头,这重量!”
钟知非瞥了眼蔫头蔫脑的怪物,已经有些麻木了。
他平静地提议:“我可以帮忙拎,拎不动的话,直接扯着走也成。”
重朝犹豫地问:“扯着走?那它们会不会被我们拽坏?”
钟知非答道:“不会的,它们的生命力很强。”
没看眼睛被折腾的只剩一双,都还活得好好的吗?
重朝大喜,毫不犹豫地相信了钟知非的判断。
两人又去找了点火绒,搜集了一袋盐、两块姜和五六把菜刀,这才返回之前修理好的小屋。
小屋里的污染值依然是零。
钟知非感觉到自身灵源在缓慢回复,主动揽过了生火的任务。
重朝叮嘱说:“那些木板都淋过雨,很潮,你一会儿先用刀把它们劈成细条,找里面相对干燥的部分试着生下火。如果能点燃,就把潮湿的部分放到壁炉边上烘着,等干一些就好用了。”
钟知非拒绝去想那些木板是不是真的木板,点点头,表示自己记住了。
重朝不放心地又看了他好几眼,才拖着一堆鸡去后院。
用木板钉了几个笼子,重朝确认里面还有别的公乌鸡,才把七只乌鸡分了笼。
等处理好这些,他又拎着那只大个的乌鸡找了个靠水边的位置,用菜刀比划了一下,准备开脖子放血。
仿佛感受到了死亡的逼近,乌鸡呆滞几秒,红色的小眼睛里就染上惊恐。
它用力扑腾着翅膀挣扎起来,嘎嘎叫着试图去叨重朝。
重朝吓了一跳,条件反射抓着它的脖子,把它往地面一撞。
“嘎!!”乌鸡惨叫一声,两只红眼睛一翻,瞬间晕了过去。
重朝手一僵,脸色大变:“坏了!鸡晕过去了,那一会儿放血怎么办!”
他记得教学视频里提到过,鸡活着扑腾的时候放血才放得最干净。
“晕过去的话,吃起来会不会很腥……”
他愁眉苦脸地想了会儿,还是决定直接把鸡杀了。
都这种环境了,有的吃就不错了。
而且以他的手艺,就算鸡处理的不错,做出来好不好吃还难说呢。
至于钟知非……
看起来就长了一张不太会做饭的脸。一会儿可以问问,但也不要太期待了。
连鸡毛和内脏一块处理掉,重朝又用后院水井里的水把鸡清洗了一遍,就拎着收拾好的鸡回到了小屋。
钟知非已经把火生起来了,壁炉散发着热量,整个屋子变得非常暖和。
他看到重朝推门进来,视线落在重朝手里的乌鸡身上,神色有片刻的怔忪。
在他的视野里,那只怪物此刻已经退去怪物的样子,变成了一只真正的乌鸡,就是个头大得离谱,差不多有普通乌鸡三个半大。
它的羽毛和内脏全部被处理掉了,头也被砍了下来。
所以……这就是对方眼中的世界吗?
钟知非内心充满了说不出的茫然,呆呆看着乌鸡,一下忘了要起身帮忙拿东西。
重朝也没在意,一边找出一块干净的木板,将乌鸡放上去,一边询问钟知非会不会做饭。
钟知非回过神,飞快点了点头,谨慎道:“会一点。以前我和元鹧合租的时候,家里就是我做饭。”
重朝眼睛一下亮了:“那这只乌鸡……?”
钟知非站起身,从他手里接过菜刀:“您休息一会儿,饭我来做。”
重朝果断答应下来,凑到壁炉边去,捧着小蝾螈烤火去了。
小蝾螈又是淋雨又是吹风大半天,显得恹恹的,这会儿烤了火,总算又活泼起来。
重朝和它玩了一小会儿,歪着头,眼神奇异:“我以前看过一些科普,他们说,蝾螈应当是一种耐寒不耐热的动物。你之前生活在海里,为什么会怕冷不怕热?”
正在他手心打滚撒娇的小蝾螈瞬间僵住。
重朝用食指摸了摸它的脑袋,唇边带着笑:“所以,你是一个新品种吗?”
小蝾螈睁大了无辜的眼睛,看起来什么都没听懂。
重朝不由道:“小动物真是可爱。”
“叽!”小蝾螈欢快地叫了一声。
好好好,只听夸奖是吧。
重朝歪在沙发上,眯着眼睛笑得温和。
小蝾螈打了个转,趴在他膝头,渐渐打起瞌睡。
“饭好了。”钟知非的声音从厨房方向传来,重朝转过头,就见他端着两个碗走出来,“我没找到主食,只做了乌鸡汤。”
重朝连忙过去接了自己那碗,低头一看,汤底清亮,少许姜片和鸡块靠在碗边,清晰可见。
香味随着蒸腾的热气飘进鼻腔,他抽了下鼻子,端起来喝了一口。
热乎的。
香。
冰冷的雨天能喝这么一碗热汤,真是浑身都舒服起来了。
重朝找了个沙发,靠在靠背上,端着汤碗有一搭没一搭地喝着汤,终于还喂了小蝾螈两口。
钟知非捧着另一只碗坐在饭桌边,眼神复杂地看着重朝,神色纠结难辨。
他不想喝这碗汤,也拒绝回忆刚才做饭时姜和乌鸡的触感。
有些东西,闻起来像姜、看起来像姜、吃起来也许还是像姜,但它真的就不是姜的手感。
他指尖动了动,那种滑溜溜的、黏糊糊的感觉似乎还附着在皮肤上,没有被清水冲洗掉。
钟知非脸色黑了一瞬间,飞快在裤子上蹭了蹭手指。
这个动作有点大,当即引来了重朝的目光。
俊秀的青年偏过头来,一双眼睛浅淡透明,奇异地失去了所有色彩。
钟知非对上他的眼睛,隐隐察觉到了什么。
一股凉意从他心头生出,眨眼间扩散到全身。
他僵硬地坐在那里,捧着碗的手不住颤抖,但青年却像什么都没看到一样,歪着头,露出疑惑而温和的笑容。
“钟知非,乌鸡汤是你做的,闻起来也很香,你为什么不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