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的问题。
宗应谕这样想着,有些狼狈地收回视线,沉默地继续做饭。
重朝颇有性质地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转身离开厨房。
几分钟后,宗应谕端着早餐从厨房走出,下意识看了重朝一眼,他的瞳孔已经恢复平和的琥珀色。
宗应谕很难说清自己的情绪,垂着眼睛,将盘子放在桌子上。
重朝若无其事地和他说着今天要做的事情,偏过头的瞬间,发现窗外下起了小雪。
重朝短暂地愣了下,唇角提起一个弧度:“又下雪了啊。”
这不是什么好天气,却是最恰当的天气。
他琥珀色的眼瞳不曾改变,只是隐隐泛起几分瑰丽,宛如某一时刻,天空倒悬而来的光。
“衰草连天,风雪载途,正合适有些人走向他命运的终点。”
……
吃完早餐,重朝拒绝了宗应谕开车送他的提议,先乘坐公交抵达实习工地附近,下了车,就打着伞步行过去。
今天的雪并不算大,路上很多行人都没有打伞。有些人为了避免头发被淋湿戴了帽子,有些人则倔强地连帽子都没戴。
重朝远远瞧见身形瘦削的倔强青年,下意识多看了几眼,意外又不意外地发现那是个熟人。
“夏瑾怎么又来这边了?”
他有些疑惑地偏了下头,跟在夏瑾身侧的男人虽然戴着帽子,却也有些眼熟。
重朝定睛看去,果不其然,正是昨天和夏瑾见面的男人。
重朝不由皱了下眉。
或许是因为戴着鸭舌帽的缘故,重朝总觉得这个男人眼神木讷,表情却有几分阴森,给人的感觉十分古怪。
他一直在和夏瑾说着什么,夏瑾的眉头越皱越紧,脚步越来越快,甚至连队友在附近都没注意到,只顾往前走。
男人好似没感觉到夏瑾的焦虑,一边疾步跟上,一边倾诉欲旺盛地继续说着什么。
好奇怪的人,夏瑾不会是被骗了吧。
重朝左思右想,觉得这两人也不像是恋爱关系,往前追了几步,却再没看到两人的身影。
更古怪了。
重朝想去看看情况,试探着向工地请假,只得到管事人“实习生请假就算翘班”的回复。
考虑到实习证明盖章的事情,他转手拨通了漆栎的电话,说明了夏瑾的情况。
漆栎果然也觉得很不对劲:“你是说,那个跟他一块行动的男的,是咱们第一次见面时候陪着他的那三个跟班之一?”
那三个跟班不是脑子都有点问题吗?夏瑾和他们成为队友以后,不是给了一大笔钱和贡献点,把他们都打发了吗?怎么几个月过去,当初唯恐避之不及的夏瑾又和他们混到了一起?
“这里面一定有什么问题。”他斩钉截铁道,“你是不是还要实习?你把定位发我,先去工地上你的班,夏瑾这边我来盯着。”
反正他没有毕业实习的需求,还比较清闲,干脆去看看那几个男的接近自己队友是想做什么。
重朝顺势答应下来,将实时定位发送给漆栎,就撑着伞继续向工地走去。
雪下的稍微有点大了,冷风吹过人的脸颊,割的皮肤生疼。
不少行人就算不打伞,也急忙戴上了帽子,两侧视野受到了极大的限制。
他们没觉得有什么不对,也没有在意同样穿着大披风、戴着大兜帽的姑娘,步履匆匆与她擦肩而过。
重朝看到了她镂空的面孔,却也只是很淡地笑了一下。
裴月菲也笑了一下。
和重朝擦肩而过的瞬间,她轻声问:“我哥那个蠢蛋现在还好吗?”
重朝答道:“还活着,还是他自己。”
裴月菲的神情顿时愉悦起来:“谢谢你。我已经把苏女士送到沉渊海了,需要我以她的名义联系国外那几位大主教吗?”
重朝道:“尽量让他们在午后尝试启动仪式。”
“明白了。”
裴月菲将兜帽向下压了压,脚步不停,转过一个街口,身影就在枯萎的植物中碎裂消失。
重朝神色如常,撑着伞走进工地,一如过去几天那样,认真地工作起来。
……
“呃……冕下,这个仪式听起来非常的……您真的要尝试吗?”
穿着黑色神父袍的青年手里捧着新制作的雕塑,迷茫地跟在大主教身后,脸上全是不安。
他所在的国家经历了长达两年多的沉睡,但当所有人苏醒之后,这颗星球和这个国家都没有出现太大的动荡,因此他不明白大主教为什么一定要举行这场仪式。
这颗星球有没有主宰,难道是什么非常必要的事情吗?
“莱尔,这对你来说或许的确有些难以理解。你没有经历过上一世的混乱,不明白我们当中有些人精神是多么的脆弱。”
他们早已经习惯了信仰神,对神的尊崇浸透了生活的方方面面,甚至对这样的虔诚信仰引以为傲。
这并不算什么坏事。好的信仰会引导人向善,会让人更自律。
但是,在这个即将崩坏的社会中,越是虔诚的信徒就越是无法拒绝“伟大的神迹”。
上一世大家明明有机会将那些奇怪的存在拒之门外,但大部分人迷失在无穷无尽的“神迹”之中,误以为那些奇怪的存在才是真神,因此不断协助它们误导乃至寄生人类。
到了最后,真正用心在抵抗的就只剩龙国人。
可惜他们也在误导中失去了堪破真相的机会,最终走上了与自己的神明同归于尽的错误道路。
但……既然那位是这个世界的真神,祂没道理不在重要关头表明自己身份、挽回残局的啊?
以祂的伟力,总不至于连这点小问题都解决不了吧?
大主教倍感困惑,可是看着同僚们焦虑的模样,也只能叹息一声,缓慢走到高台之上。
他环顾神色同样迷茫的诸位神父们,向目光凝重的教会高层们点点头,略微提高了声音。
“诸位,今日我们聚集在这里,是为了一场祭祀。或许你们还记得那位了不起的龙国主教,今早,她向我传达了神明的旨意。”
神父们面面相觑,有些惶恐的神情逐渐变得平和而轻松。
果然,这个世界出现这样奇妙的变化,就是神降下的旨意。
或许他们也确实到了该进化的时候,要进一步向着无忧而永恒的神国靠近。
捧着神明雕塑的神父见状,隐隐明白了大主教的意思,不由生出几分忧虑。
大主教却很平静,从神父手中接过雕像,走向早已准备好的仪式中心。
他垂头看向这座仿佛由藤蔓纠结盘曲而成的树木石雕,龙国那位主教女士的教导从他脑中一一闪过。
他闭了闭眼睛,神色愈发坚定,口中开始吟唱祷词。
伟大的主啊,请赐予我们永恒的、美好的、平静的生活吧。
您的信徒赞美您!
……
【轰隆——】
仪式启动的瞬间,幻梦境响起了一声巨大的雷鸣。
这雷鸣并非真正的天气现象,本该寂静无声,却不知道为什么,如洪钟大吕一样震响在每个处于幻梦境的生灵脑海中。
一些人受不了这样的冲击,当场从幻梦境中消失了身影,在现实中醒来,抱着头呆滞地看着夜色;
一些人稍微强点,没有被踢出幻梦境,却也再难正常向前行进,只能去找最近的安全屋避难。
而在幻梦境每个区域的尽头,数道原本可以通行的大门都受到这场祭祀的影响,陷入混乱的规则之中,彻底关闭。
好不容易走到尽头正想办法渡过门扉的进化者们毫无办法,只能主动从幻梦境中醒来。
他们惊慌而焦急地询问着周围的人到底发生了什么,风声很快就传进了渡生会眼线的耳朵。
虽然已经离开渡生会,但并没有被断开消息接收渠道的主教女士坐在森林的建筑中,短暂怔忪片刻,闭眼遮住了瞳中的震撼。
“有人在祭祀已经死去的万千草木之主……?”她喃喃道,“受到影响的区域有森林、荒野、甚至还有雪山,对吗?”
梁琤平坐在她对面,为她倒了一杯幻梦境特有的热茶:“是啊。毕竟万千草木之主动过规则的区域,主要也就是森林。而你们渡生会影响最大的区域,则是荒野。”
至于雪山,那是最初的晋升仪式所在地区域,其他地方规则动荡,最终肯定会影响到那里的安宁。
主教女士心情极度复杂地笑了下:“原来如此。”
非常精准的选择。
森林前后的门分别对应海港和古城,荒野的门又隔绝了地宫。沉渊海有宗应谕和鲛人看守,雪山是最初的晋升区,根本就不会受到外神影响。
因此,只要两个特征有些相似的区域受到冲击,整个幻梦境就可以直接关闭。
难怪幻梦境的区域排布是这个顺序,难怪万千草木之主实力并不是外神中最强的,却能占据两个区域的主导权,甚至还能在一定程度上修改规则。
原来这一切都是钦天司的计划,他所有的谋划,不过是为了现在这一刻。
“所以祂才必须死。”主教轻声叹息。
梁琤平不但没反驳,还笑着说:“还要谢谢你们渡生会提供祂的坐标。”
也是在成为执政官后,她才知道了一些事情。
幻梦境是个好东西,可以隔绝外神对蓝星的窥视,但同时,也会隔绝重朝对外神的感知。
他想利用万千草木之主,却不知道对方到底在哪里,如果不是渡生会锲而不舍地用仪式联系对方,上辈子的宗应谕也不能那么精准地找到祂,并将祂杀死于所有时空中。
主教并不生气。
原来上辈子渡生会能做到那么多事,也在钦天司的预计中。
“能做一点有用的事情,已经是我们这些罪人最大的荣幸了。”主教客观道。
梁琤平不置可否,站起身来,望向窗外。
“从来都没有什么巧合,只有棋子的苦心孤诣。天快黑了,你该去做你应该做的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