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瑾没有料到委托竟然是官方下发的,他努力回忆了一会儿,始终没想起哥哥今早离开前有什么不对。
既然哥哥没有专门提,那可能就不是什么大事?
他稍微放心了一点,没再多问渡生会做了什么,也帮忙筛选起合适的委托。
老实说,他们这支小队自成立至今,都没有干过多少正经事。
漆栎作为小队负责人,除了想找个合适的组织自保,最大的目的也就是混个饭吃,平时没什么上进心。
重朝的经历和上辈子出现了偏差,到现在也没有出去流浪,反而每天都在为毕业论文苦恼,生活平凡得不能再平凡。
他自己倒是有心为这个世界做点什么,可实在是找不到能干的活。
所以这个世界,是真的一直在变好吧?
那为什么刚才的重朝看起来,和这个世界格格不入呢?
按耐下内心奇怪的忐忑,夏瑾按照漆栎的要求不停翻阅帖子,看到第九页的时候,表情忽然一片空茫。
“纪渠、慕楼、蒋鑫文畸变,需要直接处理……?”
纪渠、慕楼、蒋鑫文,好熟悉的名字。
真巧啊,这三个需要被处理掉的诡变物,名字居然和他故意接触过的那几个人一样呢。
但那三个哥哥实力不差的,不至于出一个低级任务就遭遇意外。
是重名,还是哪里不对呢?
夏瑾很想笃定地说这是个巧合,可他怎么都发不出声音。
视线继续向下,他看到了那三张熟悉的照片,内心竟有种毫不意外的感觉。
是他们。
就是他们。
那三个他专门接触过的,用来作为接近重朝的幌子。
他至今仍记得,当时为了尽快进入逐光人协会找到重朝,他暗暗对三人施加了精神影响。
昨天渡生会闹出的动静影响到了他们,原本只是在普通完成委托的三人受到污染,几乎毫无抵抗能力地瞬间畸变。
过大的冲击和过快的畸变速度影响了他们的记忆,使他们在遗忘近期经历的同时,又回忆起了至今还在爱慕的对象。
于是这三只被本能和情绪填满颅内的诡变物,就嘶嚎着、游荡着,要寻找让他们魂牵梦绕的“小瑾”。
“这是我的错。”夏瑾浑身颤抖,可他的语气却带着诡异的平静与抗拒。
他张了张嘴,声音从他喉咙里溢出,但他却觉得,那不是他想说的。
“是我想要见重朝,才会对他们下手。如果、如果当初我没有对他们施加精神影响——”
“他们当然也还是会畸变。”
重朝的声音从侧面传来,语气平静而笃定。
夏瑾下意识转过头,眼神并没有聚焦。
他动了动嘴,想问为什么,可是大脑根本转不动。
重朝一手按着面容呆滞、卡壳般反复蹲起的漆栎,一手托着下巴,唇边弧度扩大。
“你和他们感情很好吗?可是我印象里,你和他们接触的时间不久,达成目的以后,更是支付了赔偿金就分道扬镳。”
“你们并不熟,但你却一定要因为他们的遭遇而情绪震荡……你觉得自己的特质,会导致他们的意志力变薄弱吗?”
夏瑾本能地摇摇头。
即使此刻,他无法理解重朝在问什么,对自身特质的清晰认知依然让他做出了正确的反应。
“所以你为什么惊慌?”
温和的询问声中,夏瑾缓慢转动了下眼珠,对上了重朝那双失去色彩的眼睛。
“是因为,你从一开始就觉察到这里很不真实了吗?”
夏瑾缓缓睁大眼睛,模糊的猜测从脑中一闪而过。
“凡经历过的,都将留下痕迹;”
“凡存在过的,都会造成影响。”
“鸿雪市确实下雪了,但地上还没有积起厚厚的雪。”
对面熟悉的人笑容变得柔软。
“天亮了,你该醒了。”
细碎的银光落下,场景极度真实的梦境开始崩解。
夏瑾在恍惚中醒来,卧室的门发出吱嘎轻响。
他的哥哥夏瑜站在门口,有些意外地看向他:“小瑾,你已经醒了?那正好不用叫你了。我有点事要去局里一趟,早饭在锅里温着,你洗漱完自己去拿出来吃。”
夏瑾颇有几分迟钝地点了点头,慢慢爬起来,望着他哥哥转身的背影,后知后觉有些不对。
“哥!”他连忙出声叫住夏瑜,谨慎地问,“异管局之前不是给你放假让你养伤吗,怎么你突然要过去?”
夏瑜回过头,不自觉地皱起了眉头:“这事说起来有点复杂。本来局里是不想打扰我休养的,但人手实在是不够,又恰好撞上了幻梦境规则变动和渡生会突然发疯,只能让我提前结束假期。”
他抬眼,看到弟弟表情愣愣的,不由放柔了声音。
“小瑾别害怕,局里就算人手不够,也不会让我一个病号真的上前线。我过去就是处理一下后勤工作,不危险的。”
夏瑾张了张嘴,却没能说出任何话。
他的心脏剧烈狂跳,僵硬地扭过头,看向卧室窗外。
天空中,细碎的雪花正缓慢飘落。
但大概降雪的时间还短,绿化带与地面只是有些潮湿,都没有出现积雪。
刚刚经历过的梦境陡然在脑海中浮现,夏瑾的表情顿时古怪起来。
……
“咳。”
年轻的祭司吐掉口中涌起的血沫,脸色煞白地歪倒在神像边,手脚不自觉地抽搐着。
副主教江莱脸上露出一点遗憾来:“看来是失败了。”
主教神色冰冷:“我早就说了,钦天司身边的人不好影响,你这样和打草惊蛇有什么区别?”
江莱沉默片刻,叹了口气:“我知道您的话都有道理,可是我们时间不多了。”
主教表情一顿,也有些无言以对。
伟大的意志并未催促他们,但昨天下午,异管局局长怀光济留下的人传来消息,说有一位奇怪的女性出现在攻坚队。
根据对方的描述,他们初步断定那名女性也是“一株即将枯萎的幼苗”。
“没有幼苗真的愿意枯萎。”江莱道,“钦天司一直以来不也是在挣扎吗?”
只是他的挣扎太过冷酷,超出了所有人的预计。
江莱神色有些复杂。
那名女性的部分措辞让他意识到,重朝一直以来,除了把自称“神眷者”的人当质料和坐标使用以外,还为他们规划了一个成为过滤器的结局。
在他们尚且能够控制住自身特质的时候,重朝会利用他们确定坐标,建立通往现实的细小通道。
而当他们的特质被过度使用,自身逐渐发生畸变之后,重朝也没轻易放过他们。他把他们运送到各地,利用他们共鸣了外神领域的特点,让他们吸收灵源中的污染。
——作为能共鸣外神领域的人,他们天生就和灵源中的污染有极高的亲和性。
当幻梦境中的灵源倒灌向现实时,掺杂在灵源中的“污染”——也就是外神所带来的能量——就会率先流向与它们亲和度高的生命与非生命。
诡变物、觉醒了外来特质的超凡者,将成为第一批被污染侵蚀的对象。
而当现实中存在足够多的、这样的存在时,被过滤的灵源就会变得干净、温和、无害,成为觉醒幻梦境特质的最佳辅料。
普通人会因此受益,可那些自称神眷者的人,却是连死,都被榨干了最后一丝价值。
江莱的视线不由开始漂移,落在暂居于渡生会总部的怀光济身上。
他因苍白圣土降临而畸变的身躯没有丝毫好转,每天都有很长时间沉浸于无法缓解的痛苦中。
……还不如死了。
江莱的呼吸变得急促,潜意识告诉他,重朝越有章法、越不好对付,他们就犯下了越大的错误。
但同样的,潜意识也在告诉他,无论是他也好,主教也好,整个渡生会和所有的神眷者也好,他们都不能承认这个错误。
一旦承认,他们将成为彻头彻尾的弃子,再也没有被接纳的价值。
“需要做点什么。”江莱定定看向主教,神情紧绷,“钦天司趁着外国陷入沉睡,几乎将所有的神眷者都处理掉了。就算能联系上那边的教派,我们也无法再采取非常稳妥的方案。”
“既然如此,不如稍微付出一些代价,采用那两位伟大意志授意的办法。”
主教稍微皱了下眉:“你是说……”
江莱:“没错,我的意思就是持续刺激钦天司,让他产生足够的危机感。”
几个月前,重朝会被弟弟刺激到,情绪激动,没道理几个月后就变得非常稳重。
“只要他感觉到危险,为了自保采取行动,伟大的意志们一定能找到他本体所处的位置。”
“没有幼苗愿意就这样死去。”他的语气越发冰冷,“为了活下去,他将自己的意志束缚于弱小的人类躯体内,绝对不是那种无畏死亡的人。”
“主教阁下,如果伟大意志无法降临现实,人类就不可能被彻底转化为眷族。为了种族的存续,我希望您能好好考虑一下我的提议。”
……
小雪纷纷扬扬。
重朝踩过一片刚刚融化的雪花,在玉磬苑小区的绿化带边停下脚步。
他望着灌木丛上薄薄的积雪,清淡的眼睛里闪过些许笑意。
“你是说,昨天晚上渡生会大部分人一夜都没睡,想办法潜入各地城区,对官方部门发动了袭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