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全屋内传来几声不轻不重的动静,听起来像是某种拖沓在地面上的脚步声。
第二候选莫名觉得这个脚步声有些熟悉,迟疑几秒,回头看了重朝和梁琤平一眼。
他们似乎忙着讨论什么事情,完全没有理会旁人投来的目光。
第二候选只好收回目光。
脚步声在门口停住了,屋内的人大概正在门后站着,却不知道为什么没有开门。
第二候选沉默片刻,再次敲了敲门。
这一次,屋里的人活像突然意识到敲门的是活人一样,迫不及待地扯开了房门。
哐啷一声震响,木质的屋门撞在墙壁上,被反弹起一小段距离,整个门扇都在颤动。
第二候选吓了一跳,赶紧向后退了两步。
它的视线投向房间内,只见无数苍白的、惨淡的影子凑在门口。
它们有着和罗德尼鸦人一模一样的外表,但眼神无比呆滞,脸色也是鸦人不该有的惨白。它们挥动的四肢轻飘飘的,甚至带不起丁点风声,就像、就像……
躯壳已经死去,只余灵魂还被困在此处一样。
第二候选不小心瞥见一名鸦人的眼睛,顿时毛骨悚然。
那双本该失去神采的眼睛,此刻竟充满了渴求与狂热,那种眼神,活像跨越了生死的界限,硬要把它拖进什么地方似的。
在它身后,更多鸦人伸长了手,争先恐后的、疯了一样的,竭尽全力往门边涌来。
它们互相推搡着、撕扯着,凄厉的嚎叫声连绵不断,虚幻的肢体和羽毛断裂横飞,整个场面在癫狂中变得一片混乱。
第二候选手脚发麻,一时间没能反应过来,呆滞在原地。
几名鸦人注意到它的迟疑,当即兴奋又急切地尖叫起来,不顾同类疯狂的撕扯,拼命地扑到第二候选面前。
充斥着激动和恶意的眼睛对上了第二候选的眼睛。
第二候选陡然回神,却已经来不及了。
离它最近的鸦人一把扯住它的伞盖,狠狠将它推向屋内!
“嗷呼——是我的!是我的!我抓住了!!”
它手舞足蹈地疯癫狂叫,在同类们充满不甘和怨恨的眼神中飞快冲出房门。
细雨落在它身上,打湿了它凌乱的羽毛,浸透了它已经被扯得残缺不全的肢体,灼痛瞬间从肢体每一处泛起。
它却一点也不在意这种痛苦,反而仰起脸,喜气洋洋地望向天空。
“是我的!我成功了!我自由了!哈哈哈哈哈!!”
木质的房门轰然关闭,挡住了第二候选错愕的目光。
鸦人近乎嘶吼的狂笑还在继续,但它身边那些苍白的灵魂却已经失去了欲.望和活力,沉默地在房间里飘荡起来。
第二候选终于感觉到不妙,顾不上探索安全屋,急忙伸手去拉房门。
……没有拉动。
作为森林执政官的候选之一,它对自己的实力有数。
确实比不上善于战斗的顶尖罗德尼鸦人,但同时对付几个普通鸦人却不在话下。
然而就是这样的它,却死活拉不开眼前的门。
“怎么会这样……”它怔怔松开手,踉跄着后退了两步,“不应该是这样的。这个安全屋不是人类建造的吗?人类有这样的能力?”
它不相信。
它不相信!!
第二候选抱着伞盖哀嚎一声,愤怒地抬起头。
墙壁上雪白的纸张映入它眼帘。
《海港安全屋入住守则》
【1.本安全屋允许,且仅允许人类旅人入住。未……
3.居住在安全屋期间,旅人不得拒绝新旅人入住的请求。】
【4.本安全屋内不存在污染……
6.后院种植的植物有且仅有土豆和小青菜。如果旅人看到其他植物,请将植物拔起,放进鸡笼内……】
【8.核定安全屋居住人数上限为24人。当居住人数超额时,请居住最久的旅人自觉离开。】
【9.当安全屋外下暴雨时,旅人不得离开安全屋。】
第二候选的愤怒骤然凝滞,呆呆地望着那张明显散发出规则气息的白纸,整个身体不由自主开始发抖。
“守则……怪谈?”它喃喃道,“本安全屋允许、且仅允许人类入住?那不是人类的旅客,如果敲门要求入住,会发生什么……?”
它缓缓扭头,看向飘荡在屋子里的鸦人们。
守则上没有说明的后果,在这一刻,似乎已经变得非常明白。
“哈哈。”它艰难地笑起来,“安全屋不得拒绝旅人入住的请求,但只有人类入住,才真的叫入住,是吗?”
那它们这些自投罗网的眷族,又算什么呢?
“自己上门要求被豢养、还不能在七天后离开的蠢货吗?”
周围游荡的鸦人没有回应它。
它环视被幽灵填满的安全屋,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还好,还好,它的族人都去了现实,没有跟它一起过来。
就算死在这里,也只有它一个,部落还能正常延续下去。
可是……这座安全屋问题这么大,那位代行者为什么不提醒它?难道这里其实藏着能够出去的办法?又或者这只是针对鸦人的陷阱?
第二候选顿了顿,面露怀疑。
它再次望向那张布满规则气息的白纸,视线落在第八条内容上,满眼恍然。
“安全屋人数上限是二十四人?也就是说,只要有新人进入,最早的旅客就有机会离开?”
第二候选腿有些发软,声音干涩。
“但这个有机会,指的应该是入住顺序吧。最早入住的才能离开,而不是谁争抢到位置谁就能走。”
如果真正的规则是这样,那……
它迅速意识到问题所在,本能地凑到窗户边,向外看了一眼。
刚才将它推进屋子里的鸦人没能离开,缺胳膊少腿的灵魂还站在雨中,随着雨水的冲刷惨叫着化成一团没有骨头的乌鸡。
那位名叫重朝的代行者缓步走来,俯下身,捡起瘫在地上的活鸡。
他笑着扭头,对那名人类女性说:“这好像是之前养在安全屋后院的乌鸡,也不知道怎么跑出来的。”
那位女性走到他身边,仔细打量着乌鸡,赞赏道:“挺肥的啊,看起来养得很精心。既然是安全屋的鸡,那现在就送回去?”
重朝犹豫了一下,摇头道:“还是别了吧?海港也不差这么一只鸡。今天我们好不容易完成一项工作,不如带回去加餐?”
人类女性没什么意见:“你决定。”
一股冷意骤然涌上头顶,第二候选哆嗦着转过身,三步并作两步冲到安全屋的后门,透过未关的大门看向后院。
在那里,几只罗德尼鸦人被关在笼子里,幼崽尚且有活力去撕咬牢笼,成年的鸦人却已经认命。
它们安安静静坐在木条上,血色的眼睛里只剩灰烬一样的死寂。
距离笼子不远的地方,还有几块开好的田地。
来自旷野的丹松朗族与鸦人生下的混血儿,就被种植在哪几片菜地里。
它们反复遭受着酸雨和泥土的侵蚀,一边狂乱地挥舞着已经无用的手臂,一边神志不清地哼唱着古怪的歌谣。
“风暴啊,风暴,是海的号角~”
第二候选如遭雷劈,身体重重一颤,四肢发软,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它感到了难以言喻的恐惧。
巨大的荒谬和畏惧就像是青乌河莫名上涨的水,迅速淹没了它的理智。
它想大叫,兴奋的吼声却先一步传进它的耳朵。
一个鸦人嘶嚎着破了音:“天啊,后院怎么会有蘑菇?!后院是不可以有蘑菇的!天啊,天啊!终于轮到我了立功了吗?!”
蘑菇?
什么蘑菇……?
第二候选愣了愣,脸色大变。
它低头看了眼自己的影子,终于发现自己有一半身体越过了后门。
顾不得思考太多,它飞快撑起身,连滚带爬地躲开扑上来的鸦人,手脚并用往安全屋内爬去。
激动中混杂着愤怒的嘶吼在安全屋里回荡,第二候选不敢停下,狼狈地爬到壁炉边,才手脚发软地瘫倒在地。
它仰头望着安全屋的屋顶,目光绝望而呆滞。
人类的声音从窗外飘来。
那个人类女性问:“安全屋里好闹腾。我们这么做真的不要紧吗?总觉得这么做,有点太……”她停顿了几秒,勉强找到一个中性词,“霸道了?”
重朝却好似非常不理解她的疑问。
“怎么会呢?我又不是那种强迫别人必须干什么的恶人。从一开始,我就给了它们选择。”
“想联系其他部落也好,想前往现实也好,或者想要留下来寻求真相,我不是都由着它们自己做选择了吗?”
自由?选择?
都是死路一条,这也能算是选择吗?
第二候选想冷笑,却连笑的力气也没有。
那位人类女性有叹了口气,无奈地说:“但它们的选择有意义吗?”
重朝更不理解了。
他摊开双手,认真道:“当然有意义,我可是充分尊重了它们的自由。它们曾经伤害过人类,我却依然愿意尊重它们的选择。”
他顿了顿,语带笑意:“赞美我的无私和崇高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