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朝和宗应谕现在所在的位置离迷宫不远,他们加快了向下行进的速度,很快就接近阶梯底部。
翻涌的黑暗中有无生命的物体缓慢运作,远在山脉之中的江莱感受到奇物传递而来的讯息,眉头皱的更紧了。
他并未入睡,所以及时接收到了消息,因此更想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自从接到少数几个没被抓到的眼线的情报后,江莱就陷入了前所未有的迷茫。
诸多疑问在他的脑中盘旋,他却得不到答案。
为什么梁琤安去见过沈湛以后,沈湛突然就对失去了预言能力的灵术师聂锡动手?
为什么那个一直在暗处行动的女人又会突然出现,不顾一切地追杀聂锡?
钦天司又为什么突然加快了前进的速度?
到底是沈湛研究出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钦天司觉得受到了威胁,才会突然做出这么大动作,还是聂锡身上有什么特殊之处,但他们以前没有发现?
梁琤安到底和沈湛谈了什么,才会刺激到他们?
隐约觉得这件事非常重要,江莱在反复掂量之后,尝试启动仪式,试图从全知全能的神明那里获取答案。
但让他万分意外的是,平时用起来只是稍微有些费力的仪式,今天竟完全没有反应,就好像整个对外联通的渠道都已经被特意截断了一样。
难道钦天司已经发现地宫中那块东西的用途了?
江莱脸色极其难看,有些神经质地咬了咬指甲,思索片刻,很快就否定了这个猜测。
不、不对。
如果钦天司已经发现地宫中有针对他和宗应谕布置下的手段,那为了保证顺利获取信仰、继续存活下去,他必然立刻从地宫中折返。
也就是说,钦天司很可能只是确定了地宫里有东西,但他要么以为这个东西威胁性不大,要么以为这个东西必须马上处理掉才能保证他吸收信仰的计划顺利。
所以呢?
这还是无法解释钦天司和信徒反应为什么如此奇怪。
江莱想不到答案,又联系不上全知全能的外神,即便内心再不情愿,也只能去找主教商议。
自知受到怀疑的主教这段时间完全放手了教会的安排工作,此刻正在悠闲地养花。
听到江莱的问题,她的眸中闪过一道暗光。
“你再仔细说一遍他们传回来的情报,一点细节也不要错过。”她严肃地说。
江莱这次倒是没有不满的,马上把收到的情报原原本本复述了一遍。
主教若有所思,回房间里取了纸笔出来,和江莱一起分析沈湛行为背后的逻辑。
“我们的线人死伤不少,寄生的手段也无法再用,如今无法确定梁琤平去找沈湛的目的。”
主教写了几个关键词,凝视着不大的白纸,心脏在剧烈跳动。
“但从她离开的神态看,她一定得到了某种出乎她预料,并且非常不妙的答案。”
江莱相当赞同这一点,点头道:“我会调动一些力量去打听这件事的。”
主教立刻提点道:“要加派人手。她的目的、他们说了什么很重要。沈湛突然对灵术师翻脸,是在梁琤安离开之后,他这个动作必然和谈话有关。”
前段时间,他们接到聂锡失去预言能力的情报时,就知道此前一直不在人前露面的聂锡终于得到了自由。
而在更早的时候,研究所还有很多他们安插的眼线,得到的情报就更多更丰富了。
比如,聂锡是重生者,且在重生后不久身躯就发生了异变。
上辈子他的模样一直和普通人类没有区别,这辈子却变成了半人半异化种的形态。
再比如,重朝稳固自己世界观、自认是超凡者时,曾在检测中和他们的人发生冲突,但宗应谕的反应却是去敲打聂锡。
这些曾经看起来没什么的举动,在这一刻,都变得非常可疑。
主教垂下眼睛,遮住眸中凛冽的光。
她自然而然地写着关键词,平淡地叙述着自己的观点:“聂锡的预言能力突然失效,这件事本身就很奇怪。当时教中很多人都觉得,这应当是钦天司的手笔,目的就是为了避免被人找到本体所在。”
江莱愣了愣,陡然反应过来。
对啊,钦天司除了要保证自己能顺利吸收信仰,还要保证本体的安全。
只要他的目的一直未变,那么大部分奇怪的动作都可以找到解释。
“如果我没记错,聂锡预言能力消失不久,沈湛就以他不再适应高浓度污染环境为由,将他接到了自己的个人工作室?”
江莱飞快回忆着过去看到的情报,逐渐感觉自己掌握了某种真相。
“聂锡的特质失效,无法抵抗高浓度污染是真,但沈湛想以此为借口看管他多半也是真。”
“聂锡有预言能力,钦天司却没有为了绝对的安全直接除掉他,说明还有倚仗他能力的地方。让沈湛看管他,即是一种防备,也是一种保护。”
而这个防备和保护的对象不做他想,必然是他们渡生会与渡生会背后的神明。
江莱思路越来越清晰,语速越来越快。
“钦天司不止想防备我主,还想利用聂锡找到反击的机会,才会留下他。但是,梁琤安这次来找他们咨询,可能让他们意识到了某件事情,于是为绝后患,决定杀死聂锡。”
什么事情才能让他们反应如此大,连疑似钦天司信徒的女人都出动了?
一个词从江莱的脑海中划过。
——坐标。
是本体的坐标!
江莱的心脏也剧烈跳动起来。
主教淡淡扫了他一眼,再次适时提醒道:“别忘了,灵术师的特质出现了问题,在此之前就已经出现了身躯转变为半人半异化种的现象。”
江莱仔细品了品这话,忍不住低骂了一声。
“灵术师的特质失效,该不会并不是出自钦天司的手段吧?”
当然,重朝忌惮灵术师的存在,肯定做了一些事情,但最终导致灵术师特质彻底失效的,并不是他那些手段。
“灵术师可能早就预言到了一些东西。”江莱喃喃道,“他自己未必知道自己做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因此钦天司一开始才没觉察。”
只有这样,重朝才愿意暂时留聂锡一命。
“聂锡的预言必然和钦天司有关,钦天司再怎么虚弱,也算得上是个意志的幼苗。预言与他相关的内容,必然遭遇反噬。”
神明何其强大,凡人不可与之为敌。
哪怕江莱再不愿意承认重朝的了不起,他内心也清楚,重朝其实是一位真正的神明。
既然如此,聂锡一旦真的预言到钦天司的本体所在,遭到反噬、发生异变就很正常了。
但他开始异变到特质失效,中间经历了很长的时间,自己又不清楚自己做过什么,那么……
江莱站起身,呼吸急促:“他说不定把预言记录下来了,那个东西一直没有被销毁,所以他身上的反噬才越演越烈,直至特质完全失效!”
“沈湛突然翻脸,一定要杀死聂锡,大概率是突然发现了这个真相。”
因为意识到了真相,已经做出过预言的聂锡就变得相当危险,只有让他彻底死亡才不会泄密。
为了保证聂锡逼死,重朝的那名女信徒不得不出手。
江莱:“一定是梁琤安说了什么,提醒了沈湛,让他意识到聂锡特质失效是反噬。”
换句话说……
“只要确定他们今天的谈话内容,我们或许就可以直接确定钦天司本体的位置!”
到时候,就可以直接将地宫中的核心当做临时通道,再利用盛羽风直接跳转到最接近坐标的地方。
江莱激动的浑身颤抖,一张脸涨得通红。
他甚至顾不上主教还在身侧,握紧拳头,哑着嗓子道:“这一天终于要来了!我等这一天,已经两辈子了!”
主教沉默地望着他,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江莱已经将主教忘在了脑后,在原地转了两圈,不知道做出了什么决定,急急忙忙走开了。
主教缓缓闭上眼睛,不轻不重地笑了一声。
“推测的非常好,不愧是备受神明信任的副主教。”
所有推测的结果,大约已经完美符合钦天司的期望了。
外神有这样野心勃勃又“忠心耿耿”的眷属,钦天司想要的胜利一定能手到擒来。
主教睁开眼,抚摸着身前长满利齿的花朵,眼中满含温柔。
“希望副主教能继续保持。”
……
幻梦境的太阳逐渐落下,重朝与宗应谕抵达了台阶最末端。
面前是一片广阔的黑暗,但色泽没有阶梯上那么浓郁,于是反倒能看清楚些许墙体。
与阶梯上相似的青苔爬满了疑似混凝土筑成的迷宫,无数水珠从青苔里淌出,汩汩流向地面。
然而地宫的空气非常干燥,如果不是能感受到这些水是真实的,重朝怕是要以为自己出现幻觉了。
有意思。
他笑了一声,忽然回头向荒野所在的方向看了一眼。
梦境轰然碎裂,他与宗应谕纷纷在现实中醒来。
他从床上坐了起来,看向窗外璀璨的阳光,笑着叹了口气。
“即使遇到了这么多事情,也没有忘记最初的志向……苏昕岚女士,可惜了。”
但,他愿意尊重对方的意志和愿望。
“祝你在生命的尽头,找到能安眠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