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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善恶果

不见绿洲 万籁 4556 2024-08-25 09:01:32

宁予洲目光紧攫着那颗在凶杀现场遗失的晶体,从牙槽中一字一顿地挤出声音:“…原来都是你。”

“怎么是这个表情,我以为杀了他,你会开心些。”尤加利有些意外,“陈岘和丛林会的人勾结,害死了你的队友,现在还要害你,你不恨他?并且池衍也很想杀了他,我只是在过程中提供了一点绵薄的助力——手刃仇敌、报仇雪恨,这难道不是一件大快人心的好事情吗?”

一提及池衍,宁予洲再也压不住情绪,他动不了,整个人因挣扎而发抖,“你到底对他做了什么!?”

尤加利安抚:“别紧张。一点催眠控制而已,解除后对池衍的精神域没有太大影响。要是他适应能力够好,说不定还会起到反向激化的作用,你不用太担心。”

似乎回想起一件事,他又补充说:“其实我之前也对你下过类似的轻度催眠,想让你多信任我一点,但好像一直不怎么起作用…宁,你真的很奇怪。”

听见这话,宁予洲的眼神像是要硬生生从尤加利身上剜下一大块肉。

之前产生的种种不合理直觉此刻都有了解释,池衍叫他远离尤加利,是否察觉了什么?更坏的猜测是:或许池衍早在以前就遭遇过这种影响,所以潜意识认为危险,然而自己却一直没当回事?

不只是他,潘、中心医院的医生、治安局的鉴定人员、甚至拥有s级精神力的伊在水……所有人都没有发现异常,基地数据库内任何与精神力相关的资料中,都没有提及过这类手段。…简直闻所未闻。

尤加利仿佛料到了他在想什么,解释道:“其实精神力还有很多的使用方法,人类对它开发太少,探知、抚慰和震慑都只是最基础的技巧……不过自李铮铮开发铮鸣到现在也才堪堪二十年出头,发展时间过短,限制又过多,也是情有可原。”

“你看,宁。”他摆弄着手里的人脑晶体,凝视其中涌动的暗光,“一个人体内的晶体统共就只有这么一丁点儿,稍稍用点力气就会被碾碎,实在太脆弱了,精神力又能高到哪儿去呢?”

宁予洲脸色宛如覆了一层寒霜:“少说废话,这和你引导杀人又有什么关联。”

尤加利抬起头,目光重新落回到他身上。

“看来池衍没告诉过你晶源体移植的事。”他笑了下,“没关系,我来解释一下吧。”

“什么……”

宁予洲刚一开口,脑子刺痛了下,四周的墙壁突然开始扭曲变形。

高耸的金属墙面拔地而起,复杂的仪器设备环落四周,色彩不一的指示灯在频繁闪烁,地上和天花板上布满了冗杂的线路,处处都透露出压抑。

眨眼间的功夫,光线敞亮的病房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间封闭无生机的实验室。甚至连他身下躺着的病床都变成了检查床,触感坚硬冰冷,和实验室惯用的试验台没有区别。

“这是精神力实验室的最底层。”

尤加利上手抚摸着那些精密的仪器设备,好似对这里十分熟悉。

“曾有一批研究员在此探寻人为提升精神潜能的可能性,经过十多年的潜心研究,最终开发出了晶体融合技术,还有了不错的试验成果。”

背对着尤加利,宁予洲稍微动了动,感觉腿脚好像恢复了一些知觉。

他没有表露出来,冷声应付:“没听说过实验室有过这种项目。”

“怎么没有。”尤加利似笑非笑,“你不记得七年前的精神力实验室爆炸案了?”

听见这话,宁予洲神色肉眼可见地一滞。

整个内舱没人不记得那场惨烈的灾祸——突如其来的爆炸几乎摧毁了大半个生命之轴,建筑在熊熊烈火中化为废墟,精神力实验室的资料与设备大量损毁,人员死伤惨重。

朱砂的alpha未婚夫正是在那场爆炸中失去了性命,徒留她一人在医院分娩;尤加利被Y775的队员救了出来,但父母双亡,终身残疾。

现场封锁足足半月之后,媒体对外宣称这是一场蓄意策划的爆炸案,真凶已被治安局抓获归案。一月后,开启公共审判,当众执刑。

大多数内舱民众都接受了这个结果。宁予洲当时在医院接受精神治疗,也没怀疑过。

“但事实上,这些都只是掩人耳目的借口。”

尤加利说,“毕竟‘失意者为报复社会,制造恐慌’听起来,应该要比‘人脑违禁实验技术失误,设备故障致设备故障,发生意外爆炸’更好让人接受一点。”

宁予洲的凝滞只有一瞬,质疑反问:“你怎么知道,和你父母有关?”

“我说过的,他们不算我的父母。”尤加利嘴角的弧度淡了下来,“非要说是什么关系,我只能称他们为研究员1号和2号。”

“…至于我为什么会知道。”

他移至一片深蓝色的隔帘前,伸出手,“刷拉”一声将其拉开。隔帘后的事物兀然暴露在了两人眼前。

宁予洲脸上的肌肉遽然僵住了。

隔帘后停着一架同样冷硬的银色检查床,上躺着一个瘦弱的小孩,身上插着许多导管,从头到脚的皮肤贴满了传感器。苍白的灯光打在他的脸上,空洞无光的琥珀色眼睛直望着天花板,一动不动,活脱脱一件供人摆弄的陶瓷模型。

尤加利俯视着床上的小孩,眼睫垂下一片阴影,是同样的琥珀色眼睛。

“因为在遇见你前,我人生的前十二年就是在这里度过的。”

大概两岁的时候,尤加利开始拥有自我意识。

从记事起,他就一直待在这间狭小封闭的屋子内,从未出去过。他能听见所有仪器运作时滴滴的声音,能看见频繁走动交谈的人影,甚至能感觉到他们围聚在一起,怎样用电钻和铣刀撬开自己的脑子。

巨大的声响和震动吓得尤加利想要拼命挣扎,可他全然动不了,甚至连嗓子都泄露不出一丝声音。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尤加利就一直重复着这样的生活。周围偶尔会有人员的变动,但始终有两个熟面孔,记录、监控、操作,到后来他甚至看见那两个人的脸,耳朵里就会响起电钻狰狞可怕的声响。

而他的灵魂被封在一具人形的棺材里,任他在其中如何歇斯底里地呼救也没人听见。

有时候,他会被转移至其他地方,供其他人观摩研讨。光怪陆离的画面,嘈杂听不懂的话语,像密密麻麻的虫子一样钻进他的耳中,在脑子里筑巢繁衍,感知到自己的脑子似乎在被一点点篡改。

巢穴越来越多,越来越大,最后塞满了整个房间。

虫子又穿过墙壁,源源不断地往外爬,有时候甚至可以爬到其他人脑中。

他已经快要不堪重负。

在漫长的十多年里,某一天,某一个小时,某一分钟的某一秒,他冥冥中感受到一种指引,诱导他将虫子驱赶到某个维修工的脑中。

不久之后,震耳欲聋的巨响轰然炸开。爆炸的余波直接冲击了整个实验室,惊恐万分的尖叫声刚刚响起,立刻被倒塌的墙壁与天花板砸了个粉碎。扬起的尘土充斥在空气中,尤加利被压在废墟的角落,失血过多,呼吸困难,意识渐渐流失。

等再醒来时,他已经忘记了一切,正身处一个敞亮的房间内,躺在雪白柔软的床上,茫然地盯着天花板。

穿白大褂的人来过几次,一双双眼睛看着他,嘴巴动着,似乎在对他说话。

尤加利听着他们问什么“能听……说话?”“感觉……何”“能…听…就眨眼……”,有些似懂非懂,但动不了,根本无法回应。

后来那群人走了,每隔一段时间,又会来一两个人,问同样的问题,尤加利同样没办法回答。

晚上的时候,病房里一片漆黑安静,尤加利孤零零待在床上,下意识觉得害怕,可惜想哆嗦都哆嗦不了。

这时门突然打开了,一道黑影缓缓走了进来,吓得他差点魂飞天外。

但对方只是就着月光看了他一会儿,什么也没问,就离开了。

几天后,尤加利再次见到了那个人,这次在床边坐了下来,在他面前招招手,之后盯着他静了会儿,开始自言自语。

说的东西很多,很杂,尤加利听得很费力,消化不了几个字。但对方好像没指望他回答,说完待了会儿,又走了。

之后这人又来过许多次,都是同样的行为。有时候会从门外带来一些他没见过的东西,放在他的床头,再嘀嘀咕咕地解释什么。但这些东西一般没放多久,就会被其他的白大褂拿走,留不下来。

尤加利很不高兴,可是没法阻止。

有一次对方带来了两个鲜红且浑圆的稀奇玩意儿,以前没见过,一颗递给了他,另一颗拿着自己啃,看上去啃得很香。于是尤加利意识到:那是吃的,对方在跟他分享食物。

那颗果子依旧被放在了床头。人走后,尤加利试图挪动身体,去够着那颗果子,但和往常一样,花费了数个小时,依旧是徒劳。

穿白大褂的人又进来了,检查完房间后记录了什么,看见柜子上的那颗果子,叹口气,拿起后准备离开。

见状,尤加利脑中终于窜升出一股无名的怒火。

不行。不准。不许。

那是给我的——还给我!

神乎其神的,白大褂居然真的停下了脚步,缓慢转过身,身形晃动地走至床边,将那颗红色的果子放在了他枕头下面。

当夜,尤加利就枕在那颗果子旁。他能嗅见一股很好闻的气味,以前从未闻过,想起白天那人吃果子,想象着它入口后会是什么口感,什么味道。

第二天时,那个人果然又来了,上手帮他理被子时,发现了藏起来的果子。

尤加利听见那个人问:“你藏起来的?”-是的。

“听得到我说话吗?”-听得到。

尤加利从未这样急切过,他迫切地想要回应对方,急切地快哭了。

求求你了,发现我。

为什么他没法说话?为什么没法动?为什么只能躺在这里?门外是什么地方?果子是什么味道?他都不能知道吗?

难道他要永远如此吗?

那个人静静地盯着他,将果实放在了他的掌心。

尤加利竭尽自己所有力量与精神,在一千一百五十一秒的时候,终于使手指发生了细微的蜷动,握住了那颗红色的、饱满的果实。…救救我。

出入病房的人变多了,嘈嘈切切的交谈声包围着尤加利,他对此不管不顾,在其中搜索着熟悉的面孔,努力做出更多的回应。

“不要害怕。”对方说。

精神域被触梢探入的那一刻,像是一颗火星坠入了苍苍丛莽之间,瞬间点燃了所有拥塞。困住他的荆棘和乱麻如摧枯拉朽一般被燃烧殆尽,火焰的明光冲破了长久的黑暗,烧得他的眼眶滚烫。

在那双漆黑眼睛的注视下,尤加利听见第一个微弱的音节在自己喉间震响,形同一颗蛹的颤动。

“…a。”

他迎来了全新的生命。

共鸣引导之后,尤加利拥有了活动和说话的能力,尝试学习交流,接触认识不同的事物,看花和草和各种昆虫,对万事万物都抱有好奇。

他知道红果子名叫苹果,也尝过了味道,很甜,脆脆的,他很喜欢;他也知道了自己的名字,叫尤加利,有点奇怪;还知道给他苹果的人叫宁予洲,宁,很好听,他很喜欢。

只是他的腿脚还不能走动,医生说是受了伤的缘故,一时半会儿好不了。

尤加利怀揣着美好的幻想,他想等他哪天伤好了,就跟着宁予洲去到医院的外面,去更远的地方。他要把所有看到的、摸到的东西一一记在脑子里,永远不忘掉。

直到,医生将两张照片摆到他的眼前。

“这是你的妈妈和爸爸,你还记得他们吗?”

尤加利直愣愣地盯着照片上的两张人脸,喃喃:“…妈妈和爸爸?”

一旁的宁予洲解释道:“就是生育你养育你的人,把你带到这个世界上,你的父母,还记得他们吗?”

混乱零碎的记忆片段如破闸的洪水般冲出,伴随着刺耳激烈的钻凿声,仪器不停运作的提示音,各种冰冷复杂的话语涌入耳中。

-实验体01术后状态平稳,体征一切正常……

-目前精神潜能已达s级…是否要进入下一阶段?

-上天,这将会是我们载入基地史册的成果!

缤纷美妙的世界渐而褪去了色彩,失了声音,只剩下一道长而尖锐的耳鸣。

“我无意间翻书,看到过夏娃的故事。她在蛇的诱惑下,吃下了能分辨善恶、代表智慧的果子,被上帝逐出了伊甸园。”

“那时我想,拥有智慧、认知善恶难道不是一件好事吗,为什么会落得那种结果?”尤加利拉上了垂帘,将那具稚嫩的尸体遮了起来,轻声道,“后来我发觉,认知才是苦痛的根源。”

宁予洲给他带来了新生,协助他认知这个世界,理解并融入社会。他在幻梦般的日子里短暂地快乐过一阵子,但梦境破碎后,瞬间被无情的现实反复碾碎。

原来他前十二年像小白鼠一样被关在实验室里折磨,过着猪狗不如的非人生活。

原来那两个研究员是生育他的父母。

原来他辈子都站不起来。

原来其他人看他的眼神叫怜悯。

原来宁予洲也会不理解他,也会离开他。

他从来都是一个人,灵魂永远孤零零地游荡在黑夜里,没有人发现他。

人生来都如此吗?这世上还有多少个像他一样的人?还是从来只有他一人遭难?

尤加利扶着轮椅回到了床边,神色看不出任何端倪。

“我是那场实验中最成功的试验品,首个精神潜能达到了s+级别的人类。除我之外,还有其他的试验者。比如阿曼,她也是幸存者,爆炸之后流落到垃圾场。我捡到了她,给她提供食物和住宿,她为我办事。”

尤加利顿了下,“还有一个人,你很熟悉。”他念出了一个名字,“卡柏·西格尔。”

“……这场实验背后的组织策划者是西格尔氏?”

“不错,丛林会近年被李铮铮一直压制,而西格尔家已经有很数十年没出过S级潜能者,就起了歪念头。”尤加利说,“卡柏的精神潜能原本只有a级,靠着移植他人晶体才达到s级,堪堪与你齐平。原本阿曼体内的晶体也该移植到他脑中,不过爆炸发生太快,实验室大面积坍塌,相关人员死的死,残的残,这事也就没了结果。”

为避免社会惶恐,整件事暴露后被内舱上层封存,残留的少量数据和报告也被销毁干净。

但没人想到,实验的全过程会被一个十二岁的孩子死死刻进了脑中,记得清清楚楚,直到七年后再被重新提起。

“不过也感谢他们,研发了这项技术,让我现在有能力救你。”

“在此基础上,我又改良处理了一些细节,不会痛,不会有后遗症,对你没有任何危害。”

尤加利将宁予洲额边的一缕乱发理至耳后,察觉到后者瞬间的闪躲抗拒,动作顿了下,又扬起唇角,漾开一个清丽和煦的笑容。

“所以不用害怕,也不用担心,宁。”

“毕竟我已经体验过无数次了。”

【作者有话说】

尤是比较重要的角色,涉及我那只有一丢丢的全文主旨,所以着墨会多些不过也快下线了,反派都会得到应有的下场,有再多苦衷也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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