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疼？”陶荇也吃了不小的一惊，想抚抚它，但无从下手，“你有痛感？哪里疼，碎裂的地方吗？”

影子迟疑了一下，不知道哪里疼，也许哪儿都疼，它试着继续说：“没事。”

都已经……习惯了啊。

“怎么没事呢，你都碎了啊。”陶荇道，也不知它的痛感与人类是不是一样的，倘若一样，那这不是类似于人类五马分尸么。

那种疼痛，不敢想象。

影子又说：“没事。”

“那……”陶荇靠在床边，“我给你揉一揉好不好？”他伸手轻碰在那些裂缝边缘，不敢用力，缓缓抚着，“这样有没有用？”

影子愣愣看着他：“有用。”

也许这抚摸并不能止疼，但是，转移了它的思绪，它不由自主去感受那温暖的掌心。

“好，我给你揉着，你睡一会儿，好吗？”陶荇把被子掖一掖，手在被子里慢慢抚着。

影子依然怔怔地看着他，红眼睛睁得大大的。

陶荇撑着胳膊侧躺在旁边：“睡吧。”

一片粘稠拢上他的手，听影子又说：“不故意。”

“好了，我知道。”陶荇叹口气，“是不是你不吃人，就会变成这个样子？”但这个问题其实他之前问过的，是不是不吞噬人类会无法维持形态什么的，那时候它明明没有歪头啊，没有承认啊。

“不。”影子回道。

“不是？”不吃并不会变成这样，变成这个样子不是因为不吃人，那……

陶荇又想生气，当时急着阻止它，把好不容易淘来的灯摔了，那本来是打算送给它的。

可……看它这个样子，又生不起气来。

影子头一回能自己组织语言，还不熟练，半晌后，才吐出两个字：“黑气。”

“黑气？”

“我看到的……是黑气，我以为……是我的一部分。”影子说得很艰难，“不故意。”

陶荇消化他的话：“你是说，在你眼中看到的导演是黑气，不是人形，你以为那是你自己的一部分，你要将他融为一体？”

影子歪歪头。

“上次田里吃的那个人，在你眼中是什么？”

影子的头动了动，很愧疚：“人形……黑色的，人……都是黑色的。”

陶荇想了想：“所以，你知道你上回吃的是个人，但这一次，你看到的导演，他是一团黑气，你不知道这是个人。”

影子歪头。

陶荇心中微松，那就真的不是故意的，但就算不是故意的，也是差点造成了危害。

手上的黑团蠕动，似乎是在轻轻拉着他手摇：“不吃，黑气也不吃。”

陶荇叹口气，又一次郑重点头：“我相信你。”

影子躯体动了动，但它现在是碎的，不能全身动，只有和头部连着的这一块能动。

“如果这样的话……”陶荇思索，“在你眼中看到的人类，都是黑色的，但也能看出人形来，这导演之前也是人形，可今天在你眼中变成了黑气？”

影子歪头认同他的话，但是补充：“你……不一样。”

你是亮的。

“好，我不一样。”陶荇被逗笑了，顿了一会儿，笑意微收，靠近它道，“既然不是因为不吃人，那你到底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影子没有说话了，它真的不知道。

“好，你先休息。”本就想让它休息，却不知不觉说了这么多，“我再给你揉着。”

手上那一片黑团流回被窝里，影子很听话。

雨声哗然，屋内安静，陶荇捋了一捋。

影子不是因为没吃人才变成这四分五裂的形态，它还知道自己能好，是不是说明以前也这样过？

可……他不是最近才能脱离姜粼自主活动的吗？

但影子早就有了意识，即便无法脱离主人，也是有感知的，说明它在尚无自由的时候，已在承受这样的痛楚。

陶荇也因此想到，之前每到入睡时，它就夹紧双肩，惊惧防备的样子，是因为这个吗？

这要是个人，能送医院，是个小动物，也有宠物医院，是植物花草，还有农药肥料，哪怕是其他什么东西成精了，但凡有人类的形态，总能吃点药，打个针，可影子，什么都做不了，它几乎成了几滩水，连一个安抚的怀抱都给不了。

疼，也只能忍着。

对了，它还不能自己组织语言，哀嚎发泄一下都不行。

咦，不过话说，它这几天学了不少话啊，今晚说了这么多，姜粼的台词里有这些话吗？

还有，导演变成黑气，是因为什么，导演是不是也有问题？

陶荇思量着，看那双红眼睛微弯，影子好像是睡了。

能睡着，是不是说明，没那么疼了？

他依然给它揉着，雨势渐停，一睡大半天，到了晚上，他看到影子身上那些小水泡逐渐消散，似乎是不再出汗了。

这应该是有所好转了吧？

他稍稍停手，想起身去个卫生间。

一动，那影子也动了动，单条胳膊抬起，搂住了它的手，陶荇怔了下，正想跟它说自己等会儿就来，然而看那弯弯的眼睛，它并没有醒。

他无奈地笑，轻抽手臂，回来后，再放回去，让它抱着。

后半夜，陶荇也打了会儿盹，也不知过了多久，耳边传来系统的声音：“宿主，已经跟局里申报好了，可以启动离开程序，你打算怎么死？”

“这个……”陶荇轻咳一声，“我不走了。”

080：“……”

“抱歉，有劳……再去取消。”

系统沉默了会儿，惊道：“这可太好啦，宿主我就说嘛，好歹要剧情过半赚点钱啊。”

吓了一跳的陶荇：“……”

他缓缓睁眼，灯一直没关，视野清楚，面前的影还没醒，眼睛是弯的，颜色变回来了，纯黑色的，如墨一般，再没半点透明。

是不是身躯也合拢了，陶荇心道，隔着被子看不出，他再轻轻把手抽出，小心翼翼掀开被子，往里面瞥了眼，随后，眼眸发光。

别的不说，这动作神态……像极了流氓。

但对方毕竟不是人，也不用顾忌那么多，影子长好了，七零八落的身躯合并了回去，整个身躯都恢复成了纯正的黑。

他有几分欣慰，关上灯，这一觉睡得就安心了。

清晨，再次睁开眼，影子还没醒，而他得起床了。

一抬胳膊，但觉冰凉黏腻，低眉见手臂下一片黑色，如胶质一般的黑团，随着他的抬起被轻轻带起，沾到肌肤上再垂落。

陶荇带着诧异，再看自己的身下。

整片黑色粘稠的躯体，布满了床，还有一部分垂落到床下，他已经不是躺在床单上，而是躺在了这片黑色中。

身下都是这样冰凉黏滑的触感，影子好像又融化了，但这与昨晚稀释的感觉不同，它现在这身躯是有粘合性能提起来的，这好像是……它睡着了，呈现出一个很放松的形态。

要是换做人类，大概可以理解为，睡得四仰八叉。

也不知压得难受不难受，陶荇暗笑两声，轻轻起身。

还没坐起，身下的黑色忽然动了下，那弯弯的红眼睛缓缓张开，仿佛睡迷糊了一般，迷惘地四处看了一圈，而后看向面前人，沉寂片刻，回过了神，一惊。

其实他的表情和眼神都是看不到的，陶荇只从那蠕动的脑袋看出了它在看四周，至于看得出它受惊……那是因为，影子忽地收拢了躯体。

它本来是铺在满床的，这样陡然一收，床下的那一部分“飕”一下上来，恰巧把陶荇卷了个严严实实。

陶荇：“……”

他整个人都浸在这冰凉黏滑之中，明明所触皆是柔软，偏又裹得很紧，叫他动不得。

影子更紧张，身躯蠕动颇有手忙脚乱的架势，好一会儿后，才松开陶荇，那粘稠的躯体慢慢从他身底下钻出，影子也变成了本来样子，它没有继续睡，而是从另一边的床沿缓缓滑了下去，趴在床边，和之前一样，只在床沿露个头。

陶荇无奈一笑：“我又没怪你，你上来睡吧，明明是可以在床上睡的，为什么非要挨着地面？”

他起身把那胳膊一拉：“今天你就不要跟我去片场了，就在这里好好休息吧，我上午只有一场戏，拍完就回来。”本来堆积的戏份要加紧拍，可昨天大家的进度都耽搁了，今天还是以主演的戏份为主。

影子随着他拉的动作回到床上，乖巧地躺下，陶荇给它盖好被子，收拾好后去片场。

到片场，正在弄造型，面前有人晃悠几步，到他面前递上来一个盒子：“喏，我们姜老师赔给你的。”是姜粼的助理小王。

小王说完话，见他没反应，眼一横，把那盒子打开：“这绝对比你昨天拿的那个灯贵十倍。”

陶荇瞥了眼盒子，那是个镶钻的水晶灯，亮闪闪的确实很华贵，但这并不能闪烁出萤火虫的光，他淡淡一笑：“昨天已经跟姜老师说过不用赔，我不要，拿回去吧。”

本来也不是为救他，当时是急着阻止影子吞人。

“你……你不要不识抬举。”小王怒道。

“我都说过不要，你们非要买，你买了我就一定得收吗，连拒绝的余地都没有？”

小王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这个人，怎么可能拒绝姜老师的好意？

陶荇抬头：“你怎么还不走？”

小王见他实在不收，只得作罢，回去跟姜粼说了几句，姜粼沉思片刻，缓缓看过来。

上午的戏拍完，陶荇先回了，回到房间，看影子还在躺着。

见他回来，影子的身躯被被窝里蠕动，这个动作一般表示开心。

陶荇笑道：“见我回来这么高兴啊？”

影子歪歪头，是啊，然后道：“我能……起床吗？”

陶荇：“……”

合着我让你睡着，你就一直睡啊，想起也不敢起？

倒也不用那么听话。

他把被子拉开：“起吧。”

影子徐徐起身，站到床边，像一个被顶起的黑色床单。

“在这屋里，你想干什么都可以，不用问过我。”陶荇又道。

影子歪歪头，随后，挪动身躯，缓缓走进了卫生间，不一会儿，听到了淋浴哗啦啦的声音。

“额……”这是昨天没淋够雨啊。

陶荇没什么事儿，坐在沙发上，手机响了，没号码备注不知是谁，他接通，里面的声音却是熟悉。

毕竟是在才耳边听着的。

姜粼的声音。

姜粼说：“下雨了，给我送一下伞。”

陶荇：“……你打错了吧？”

我又不是你助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