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 陶荇来到陵园,绕着通道转了几圈。
那通道经过林沿的血无意间开启,昨天开了一夜, 今日已合拢。
不过, 因此契机,往后天象所示,机缘之下,月光照满的时候,人和鬼都能通行。
陶荇爬上墓碑旁的树,拿镜子引月光,照出能量磁场。
流光确实有所改变,各个坟墓里不再有能量流过来,那些鬼们真的都自由了, 但流光自中心坟墓形成了一个旋涡, 如云雾一般,不断涌动。
鹤林还在里面,只是……
“他……把禁咒挪到自己身上了。”陶荇蹙眉,“用自己的能量困住自己。”
“啊,他为什么要这样做?”080问。
“我不知道。”
“宿主,要不要等下个月进去时问清楚?”
原本,若他们没出来,陶荇会在下个月十五号进去, 但现在么……
“他都说了,他要去‘转生’, 已经与我告别了, 我不应该知道他还在里面。”陶荇道。
“那也是啊,进去找他, 他也未必说实话。”080担忧,“一个世界只能用一次商城,也不能买读心术什么的了,不过,就算能买,宿主你也没钱了。”
陶荇:“……后面一句就不用说了。”
夜晚清凉,他懒得回,枕在树干上看月亮,到天亮,折一枝花放到碑前,转身离去。
林凤文虽然死了,犯过的事儿还是要揭露出来,他死后,依然身败名裂,警方顺藤摸瓜,查到林氏集团也存在各种问题,企业很快被查封,产业冻结,林沿一夜之间流落街头。
指望着与林家联姻拯救公司的陶氏也无法东山再起,一夕败落。
这日陶荇陪姥姥逛街,路过一家厂招工,门前发生争执引来不少人围观,他们好奇,也伸头去看了眼。
这一看,竟瞧见俩熟人,林沿和陶池,快一个月没见,两人沧桑了不少。
工厂门内,有人正指着他们说:“什么也不会,使唤人倒使唤得挺利索,以为自己是大少爷呢,不要不要,赶紧走吧。”
两人扒着门:“我错了,再给我一次机会吧,已经应聘很多家了,人家都不要啊。”
“人家不要我们就要啊,我们是什么冤大头吗,你们这样好吃懒做,不学无术,没人要的,快走快走。”
“喂喂,再给一次机会啊……”
里面的人已远去。
两人愤恨转身,互望一眼:“我怎么在这里也能碰到你?”
“碰到我怎么了,哼,当初我跪地求你,你都不肯和我联姻,现在不和我一样落魄,那个时候的嚣张劲儿哪去了?”
“你……”林沿气不打一处来,揪着陶池的衣服就是一拳。
陶池不甘示弱,回手一击。
两人打成一团。
那铁门咣当一下又开了,从里面走出个白衬衣的男人,这男人回头拍着门:“我不敢了,别赶我走啊,我需要这份工作,不然我房租要交不起了。”
里面人道:“才上班几天就敢挪用公款,你真是天大胆子,要不是及时追回,你就等着吃官司吧,滚。”
铁门再次无情锁上,衬衣男怒拍了下门,转身,瞥一眼扭打的二人。
另两人停了动作。
熟人见面,分为眼红。
林沿冷笑,朝身边人一挑眉:“呦,这不是那个给你戴绿帽子的白月光吗,混成这样啦?”
杨锦成眉头一蹙:“关你什么事儿?”
陶池打红了眼,见到他更生气,上前揪住他衣领:“我以前没少在你身上花钱,你还给我!”
杨锦成瞪眼:“你不早就要回去了,不然我至于连房租都付不起吗,怎么,现在想敲诈,没门!”
吵嚷之间,三个人扭打在一起。
陶荇挑挑眉,携姥姥自嘈杂人群中离去。
十五号,天已暮。
陶荇驱车行驶在郊外山路上。
080认得这是去往北山陵园的路:“宿主你不是说不进去了么?”
“我没说进去啊,只是去逛逛。”
“大晚上去逛陵园,宿主你好有闲情雅致。”
到达陵园,照例用镜子看一看能量光,还是一道旋涡在中间。
他在墓前放一枝花,擦拭擦拭墓碑。
十二点,月光照满,通道开启。
陶荇擦拭完了,起身离开。
“宿主,你怎么走啦,真不进去啊。”都到门口了,080觉得有点可惜。
“你不说了么,进去他也不会说实话。”陶荇往前走着,夜半陵园,微风浮荡,树叶沙沙有声,他回头看了眼,淡淡一笑。
落叶之上,浅浅痕迹,若有人轻轻踩上。
回到家还是夜里,他去洗漱。
卫生间里热意氤氲,泛起薄薄水汽,陶荇带着眼罩靠在浴缸里休息,打了会儿盹,伸手在旁边小桌上的摸来摸去,找水杯。
水杯轻轻挪动,往他手心靠近,仿佛有什么将它轻推。
陶荇终于摸到了水杯,端过来喝几口水,再往回放。
杯子没放稳,沿桌边掉落,却于半途停住,若有手掌托住,缓缓放回桌上。
戴着眼罩的人浑然未觉,继续闭目养神。
洗完澡回房睡觉,泡澡泡的很舒服,全身畅快,便很快进入梦乡。
那床头,松软的被褥悄然凹陷,衣柜玻璃映着月光,照出床头坐着的一个若隐若现的人影。
陶荇这一觉睡得很好,天亮精神十足,收拾好出门,准备去咖啡店。
小狗在门口汪汪冲他房间叫,他摸摸小狗头:“今天怎么啦,叫这么厉害呢?”
小狗:“汪汪汪……”
“好了,好好在家陪姥姥哦,我晚上回来。”
小院里,姥姥坐在廊下,已近中午,眯眼午睡。
睡到一半忽然惊醒:“糟糕,我煤气没关。”
她忙不迭跑进厨房,见那灶台安静,没有被烧焦的锅,也没有刺鼻气息,煤气阀关得好好的。
“关了?”姥姥疑惑,“不对啊,我记得没关啊。”
她摸着头出去:“老喽,记不清了,咦,小才啊,你在看什么呢,你今天怎么总对着小荇的房间叫啊?”
小狗:“汪汪汪……”
到晚上,院门打开,陶荇提着些菜:“我回来了。”
小狗欢快跑过来,蹦蹦跳跳,那尾巴摇了两下,忽地往旁边一扑腾:“汪汪汪……”
“干嘛呀,这旁边有什么惹着你了?”陶荇笑道,“过来吃饭了。”
他把手中一束黄花插/在卧室花瓶,弄好饭,两人一狗在小院里吃。
姥姥看他立在门口的黑伞,疑惑道:“家里有伞啊,而且今天又没下雨,你买伞干嘛?”
“哦,挡太阳的。”陶荇说,“防晒黑嘛,明天出门我就打着。”
姥姥诧异看他:“哎呀,谈恋爱了就是不一样啊,知道注意形象了,对了,你男朋友最近怎么样,什么时候带他来家啊?”
“再等等吧。”
“你们没吵架吧?”
“没有。”陶荇说,“姥姥放心,我肯定把他带回来。”
老人笑,想了想,又问:“最近店里生意怎么样?”
“挺好啊,不用担心,赚的钱足够我们用了。”
“我不担心啊。”姥姥道,“小荇,有件事该跟你说了。”
“什么?”
老人起身回房,拿出一个存折递给陶荇:“以前你总是不务正业,我实在不敢给,你现在跟之前完全不一样了,我可以放心给你,这是你妈妈留给你的遗产。”
陶荇打开存折,看着那数额的长度,后面得有十来个零,不禁一怔:“这么多钱?”
“陶家的集团最初是你妈妈白手起家创立的,后来全权交给了你爸,你爸出轨,她离婚离家,但是,总不能傻到什么都不要吧,当然要分财产啊,没有让你爸净身出户,已经是她仁慈了。”
“哦。”陶荇张大嘴看这存款,“姥姥你其实不用留给我,你该花就花啊。”
“我就是可着劲儿的花,能花多少,这钱是你的是我的都一样,给你的遗产你就收好,我等着看你结婚呢,到时候好好办,要多隆重就给我弄多隆重。”
陶荇笑了笑,暗道:“我好像又有钱了。”
080:“是啊,宿主,运气好也是本事。”
吃饭洗碗,饭后陪姥姥散散步,回房休息,他看了眼花瓶,淡淡一笑。
夜晚的枕边,依然坐着缥缈人影。
天亮,他撑伞去店里,黑色的伞挡住强烈阳光,伞下空间,影影绰绰,仿佛有人并行,偶尔伞柄没拿稳,往旁边一歪,立即被重新扶正。
进咖啡店,把伞放在最靠里的一张桌上,圆形玻璃桌,旁边是单人沙发,这是店里最幽静的地方。
他端来一杯咖啡,往桌上一放,翻下卡牌,将“已订座”三个字翻到外面。
杯中热气如烟如雾,店员看来看去,一整天也没见那个订座的人过来。
天晚回家,翌日继续撑伞去店里,虽然生活日复一日,但每天一定不是完全一样。
店里一般关门晚,陶荇有时候先回去,有时候也会呆到打烊。
转眼过了三天,这晚陶荇是等打烊后才走,回去时夜已深。
晚上不用撑伞,他拄着黑伞当拐杖,走到小院门口,脚步停下,他于门前回头,向刚走过的小路道:“我知道你在。”
寂静小路,忽然响起沙沙声,仿佛正在漂浮的人突然受惊掉到地上,继而,清风浮动,人影重新飘起,细碎的声音消失,风打转而去。
三天时间,通道要关,人影到了时候,得走了。
禁咒没解除,冥婚的效应不能生效,就如人在地下不能久呆,鬼在人间也不能久留。
陶荇伫立不动,望着远去的风,等风消失,推开院门。
下个月的通道开启,在十二号。
080不用问宿主为什么早就知晓鹤林在身边,却装作没看见,它知道,下个月,鹤林肯定还会来。
次月,十二号晚。
道路上沙沙有声,陶荇半夜睁眼,看到床头凹陷的痕迹。
依然悄无声息。
他翻个身,后脑勺枕着双手,继续睡觉。
清晨小狗朝着他的屋子叫,他摸摸狗头,撑起伞推门而出。
不撑伞不觉得,这么一打开,姥姥想起来:“你好像就才买回来时打了两天,这个把月没见了,怎么今天又打了?”
“这不是忘了么。”陶荇笑,“今天想起来了。”
“可是,夏季已经过了,都入秋了,你还要打伞啊?”
“总归有太阳。”
到咖啡店,仍把伞放到最里面的桌边,将卡牌翻好,一天悠然而过。
这晚深夜,陶荇听见沙沙响动,是来回走动的声音。
天明,他伸个懒腰起身,一睁眼,动作顿住。
床头,一个大红花轿,轿帘正对着他。
陶荇:“……”
一觉醒来床头出现个花轿,可不是多美好的事儿。
他走过去,拉一拉帘子,没有纸人和仪仗队,只是个空轿子,红色彩绸和流苏透着灰冷。
他用手机录像功能照了下,录制时能看见轿子,再重新播放就什么也看不见,嗯,这样的话,说明旁人看不见这顶轿,不用担心姥姥进来被吓到。
他若无其事放下帘子,拿伞,出门,干活。
伞边好一会儿,才有沙沙声响,那位刚才大概在发呆,一时没跟上。
轿子摆了两天,第三天夜里,床边响起一声叹息,随后,微风飘远。
时间到,他又要回了。
轿子没消失,始终在这屋里摆着,陶荇也习惯了对着个诡异的红花轿入睡。
080赞道:“宿主你现在胆子练出来了啊,可是,我有点害怕,我总觉得,那里面半夜会爬出个什么。”
“那是我坐过的,能爬出什么。”
“可是,宿主,他为什么把花轿搬来了,是不是想接你回去啊?”
“他什么也没说,我怎么知道?”
“那就让它一直放在这里吗?”
“就放着喽。”
“宿主你真不再去了啊?”
陶荇微微一笑,没说话,翻个身,安稳睡觉。
再一月。
风清云淡,明月轻悬。
陶荇撑着黑伞出门,身边又响起沙沙声,而在这响动中,还夹杂着几声叹息。
陶荇微浮嘴角,往前走去。
这一天,陶荇回家挺早,买了很多吃的,把冰箱塞满:“姥姥,我要出门一趟。”
“去几天啊?”
“最多三天。”
老人了然:“去找男朋友是吧,去吧去吧,争取带回来啊。”
陶荇悠然一笑,等老人回房,他推门,走进自己的房间。
然后,撩了一下轿帘。
轿子边沙沙之声凌乱,片刻后,那帘子被看不见的手卷起。
陶荇走进去,端坐在内。
帘子放下,耳畔风拂,眼前帘幕晃动,周围如浮光掠影,城市灯火若被空间扭曲,朦胧无序。
夜空,无人能见,一个中山装的男人单手牵着一顶红轿子,自星辰下飞过。
花轿落于陵园,无声无息,隐入地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