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面再换, 雷声轰鸣,大雨倾盆。
映入眼帘的宅子早已荒废。
“吱吱呀呀”,有人推开门, 怀抱一个布包, 蹑手蹑脚走向后院。
他抽出一把铲子,在地上挖坑,挖好后,把布包里的东西倒进去。
闪电划过,布包里的东西赫然清晰。
围观之人惊愕:“那是……骨头。”
发黑的,人类的骨头!
又一声惊雷,闪电照亮这人面容。
“老爷子!”围观众人大叫。
“没错,是老爷子。”
“老爷子在干什么,他埋的是……”
说话之人声音渐弱, 已有所猜测。
“老爷子埋的是人骨, 是咱们第四代先祖的骨,是那第一个献祭的家主。”
“那位家主曾说,要将骨长埋于此,看着后代献祭。”
“对了,前一阵子,咱们祖坟被刨,那……不是别人干的,也不是什么大雨冲开的, 是老爷子自己刨的,他把这位的尸骨挖出来, 要埋回宅子里?”
“他为什么要这样做……他, 要……”
人们摇头,不敢置信:“他要恢复献祭制度!”
人们顿然炸锅。
有人质问大长老:“是你说祖坟被雨冲开的, 明明是老爷子挖的!”
大长老面无血色:“我也不知道啊,我根本没想到,老爷子打过这样的主意。”
人们一愣,是啊,老爷子想恢复献祭制度,但他后来没这样做,而是改路子,要找牌匾了。
又发生了什么吗?
那幻象之中,老爷子战战兢兢将骨头放入土里。
轰隆一声,闪电刺啦打在院墙,他惊得一屁股坐下。
随后,他的眼陡然瞪大。
旁观的人们也瞪大了眼。
他们在幻象里看到了幻象。
那老爷子瘫坐在地,在他面前,一个血肉模糊,浑身滴落着烛油的人正慢慢走来。
是那位献祭家主从炉子爬出来的景象。
在场人已看过一遍,现在和老爷子一同又看了一遍,他们有心理准备了,而老爷子没有。
老爷子眼睛发直:“我不敢了,我不敢了。”忙不迭把骨头收起来,“我知道,您真的有灵,我……我将您请回家供奉可好,我为您解开封印,求您保佑陶氏……”
这话却让旁观者们迷惑了,老爷子在说谁,是说宅灵吗?
难道他看见宅灵现身了?
大长老也迷惘,画面里看不出什么,他不在那个处境里,也感觉不出来。
也许老爷子是感觉到了吧。
所以,是宅灵现身,以这骇人景象恐吓老爷子,阻止了他恢复献祭?
众人的心几度起伏。
老爷子抱着骨头忙乱逃跑,还是放回了祖坟那边。
画面流转,光影变幻,幻象散去,人们的眼前渐清明。
那攀爬的鬼,献祭的人,再也看不见。
后面的事情有些人清楚,有些人也还糊涂,老爷子不是说要来请牌匾回去吗,怎么他自己不来,让其他人来呢?
大长老沉默片刻,无奈一叹:“老爷病了,我……我以为老爷病了,现在看来,他也是被吓到了,后来病故,也可能……不是病故。”
说不定也是自尽的。
众人错愕,原来最早在这宅子里看到幻象的是老爷子,但他毕竟是家主,本事比陶家大多数人强,没有当场吓疯。
“他没有跟我提过献祭之事。”大长老继续说,“他只说,此宅有灵,要我想办法解除封印,好把那位请出来。”
但里面幻象骇人,要请出来,还需要点本事和胆量,于是他定下谁拿到牌匾谁当家主的规定,用以激励陶氏子孙,当然,有本事和胆量,也就够资格来当家主。
后来,牌匾请出去又回来,人们对是否有灵一事半信半疑,直至陶旺回来,宅灵现身,他们才真正相信,世上真有超自然的存在。
浮光掠影,红影闪过,那位宅灵忽然出现在三楼扶栏边,人们揉眼睛抬头看,见影影绰绰,似乎蒙上一层薄纱,看得不太清楚。
闲月不想让他们看清自己面容,轻拂衣袖,道:“让人类惊恐失常的景象,非我编造,皆是曾在此宅真实发生,我不喜欢听那些哭声,也不喜欢你们,不要再来找我。”
陶家八百年,兴衰更迭,尽收眼底。
众人哪里还敢强求,可是,陶氏真的要没了啊。
他们无望低头,看见沙发上的陶荇。
“……”
“家主,家主您还睡呢?”
这心态不是一般的好啊。
“家主您能不能说句话啊?”
陶荇平定着惊吓过度的心,看向楼上,旁人看不清的面容,他能看清。
闲月也看过来,冷嗤一声:“求谁都没用。”
仿佛被戳中心思,众人微怔:“那,家主您什么时候回家,您好歹管管陶氏啊。”
“家主,求您回家主持大局啊。”先祖凄厉之态还充盈神思,心惊胆战的,又知神灵不愿眷顾,希望落空,心里凉了大半,他们现下只将最后的希望放到陶荇身上。
他们围在沙发边又是求又是劝,把沙发晃来晃去,陶荇被摇得头晕:“那啥,我身体不好,你们知道的,不要摇我……”
众人现在乱了方阵,哪里听得进去:“家主你跟我们回去吧……”
楼上红衣人脸色阴沉,扬袖起风:“谁敢让他走?”
狂风再吹,人们凌乱四散,惊叫不停,有个在狂风里打转的人不知是胆子大还是口无遮拦,喊道:“家主你为什么一直不动,你是不是被绑架了?”
他好像一句话点醒了自己,又大声地喊:“大家快来啊,家主被绑架了。”
风声更大,屋内陈设吱呀响动,人们仓惶回头,家主真的被绑架了吗,谁绑的,宅灵绑的吗,神灵绑他谁敢救啊……
木门咣当作响,房顶也轰轰隆隆。
忽听“咔嚓”一下,陶荇抬眼,尚未反应过来,但觉胳膊一痛,转眼见手臂上被划出了一道血痕。
横梁上的木板被吹裂,有木片掉下来,不偏不斜,正好刺到了他的胳膊,他早上起来还没换衣服,穿着丝绸睡衣,那衣袖光滑,也不知是什么时候滑到臂膀,总之,他的手臂在外露着,就这么巧被刺伤了。
他倒吸一口凉气,摇摇头,手一抬坐起身,用沙发上一个毛巾把伤口暂时包扎,衣袖一落,什么也看不出。
而后,他站起来,扬手厉声道:“都停下!”
这声音不怒自威,乱跑的人们都不自觉停了,错愕看着他。
风也停了,楼上人诧异看来。
混乱场面突然安静。
080也诧异:“宿主,你没被绑住啊?”
“绑住了啊。”陶荇道,“但我能解开啊。”
开玩笑,闲月之前为抵御陶旺对屋子施展的破坏术他都能破,这点钳制之力有什么破不了的。
系统惊讶:“宿主你能解,你躺这么久?”
“又没什么事儿。”
“那现在怎么起来啦?”
“太吵了。”陶荇道。
然后,望向众人,神色一凛:“我只是躺一会儿,谁说我被绑架?”
众人颤颤看向一人,这人噗通一声跪地:“我看错了,我,我也是关心家主您啊,我没有恶意的。”他连忙又朝楼上作揖,“宅灵大人我错了,我不该质疑您,我当时太慌了。”
楼上人在那迷蒙薄雾中低眉一瞥,扬袖消散身形。
风从耳畔拂过,沙发上有陷落痕迹,陶荇无声一笑,再看众人:“我不再回陶家,也不会管理陶氏。”
“什么!”所有人震住。
陶荇:“因献祭而留存的品牌,没有延续的必要,不创新的技术,也早晚会走上消亡之路,你们宁愿寄希望于神鬼,也不去寻求改进,那就更不必延续,大长老。”
大长老上前:“家主您有什么吩咐?”
“历代家主立定规则,宣布要事,是怎样的流程?”
“家族众人一半以上在场,长老做记录,家主过目,无误按下手印,此规则生效,复印传阅给家族各人。”
这个家族守着陈规,一人为上,家主一个人就可以做决定,不需要经过大家认可。
陶荇点头:“那么今日在场,可否有一半以上之人?”
“有。”
“好,大长老,今日我有要事宣布,你且做好记录。”
“是。”大长老随身携带纸笔,连忙到桌前铺展开,回头吩咐众人,“按照辈分与年龄,都站好。”
众人满心疑惑,听命站好。
陶荇踱了两步,朗声道:“今日,我以陶氏第十一代家主之名宣布,陶氏解散。”
“什么?”众人错愕。
那边大长老一声咳:“安静!”
陶荇继续:“陶家各系各支,自行分家,现有产业按所劳分配,我自担家主以来,未曾管理过陶家诸事,自认无功,我名下财产,也会拿出来分配。”
此话让众人又是一惊。
“但我此宅为我个人购买,不做分配。”
众人连连点头。
陶荇接着说:“分配完成后,诸位各行各道,各寻发展,不必拘于此行,也不用恪守成规,尽管大展宏图,从此后,不再有陶氏家族,我这个家主之位,今日卸任。”
“家主!”众人再起喧哗,“您这话是认真的吗?”
“认真。”陶荇转头,“记录完了?”
大长老把纸拿过来:“完了。”
陶荇接过来看了一遍:“好。”说罢,手指在那印泥上一点,按在纸上。
红印按下,尘埃落定。
“回去宣发给众人。”陶荇擦拭手指, “诸位可以离开了,往后非必要,请勿擅自踏入我的私人住处。”
一众人心惊肉跳,魂不守舍,踉跄往外走。
待宅内人散尽,天边已挂上了夕阳,一缕泛红的光照进。
红色木门缓缓关上,将那抹斜阳挡在门外。
轻风拂过脸颊,红衣身影缓缓现身,若有所思打量陶荇:“你不当家主了?”
“嗯。”
“你买了这里?”
“嗯。”
“那现在,我是你的,还是,你是我的?”
“这个么……都行。”
闲月垂眸思量,忽又想起什么。
刚才看得投入,把正事忘了,他蹙眉抬眼:“你根本就没被我困住,都是装的,你又在逗我!”
“额……”陶荇无从解释,悄咪咪转身要走。
“往哪去。”闲月绕到他面前,“说清楚!”
“我……”陶荇支吾两声,转移话题,“是你阻挡了老爷子恢复献祭制度啊。”
闲月哼了一声:“我没有阻挡,只是他把我吵醒了,我吓吓他而已。”
“啊?”
“啊什么啊,我被你家祖先摘下来塞进墙里,虽然封印没封住我吧,但是你们家搬迁,宅子突然安静了,我也就睡觉去了,一睡两百多年,本来睡得正香,他抱着那个人的骨头跑进来,我被惊醒了,很生气,就用幻象吓跑他啦。”
陶荇淡笑:“哦,原来是这样。”
“这之后就没安宁日子了好么,时不时有人来。”闲月瞥他一眼,抓住他胳膊,“别扯话题,你为什么又逗我?”
这么一抓,他一怔,把那手臂拢至面前:“你受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