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荇走进洞内, 捧起蛇脸：“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蛇的脸红红的，眼睛也红红的，一眨一眨。

陶荇看懂了它眼里的话语, 它在说：［还好, 你让我做什么？］

他们此时交流无碍，因为，在凌晨，陶荇亲吻蛇的时候，给它吃了一口水母菌子，当然，他自己也吃了。

这菌子虽然让人欲念丛生，但是，也能让他和蛇产生共鸣, 容易沟通, 情势紧急，他不会有太多余力去比划和猜测。

蛇也有反应，但从观察上看，它没有人的反应强烈，蛇更多的冲动是因为感应到人的欲望。

不过这回，陶荇很郑重地跟它讲话，它是在认真听的。

陶荇跟它讲，已经来了这么多人, 那么海域上的守卫势必会降低，现在, 他们要冲破阻碍跑出去。

蛇听着话, 拱了拱陶荇脖颈：［你坐我后背上，我载你。］

要经过茫茫海域, 人的游泳技能自然比不上蛇，这的确是最妥善的办法，陶荇点头：“好。”

“宿主。”080道，“你确定外面的守卫会降低么，万一还是有很多怎么办？”

陶荇淡淡一笑：“你看那些晃动的影子，歪歪扭扭，像什么？”

080回头看去，正靠近的人潮和兽潮，每个都双目无神，张着嘴，先前那些和人类无差的丰富表情早已不见。

“像行尸走肉。”系统道，也瞬间反应过来，“有人在操控他们，是谁啊？”

“白升。”

“什么！他不是死了吗？”

“现在看来，他只是假死。”

他能向高齐等人传递那么多信息，而这些人很明显是听他指令的，他是发明合成实验的人，是第一个试验成功者，想来，也是所有合成人的首领，他没那么轻易死去。

在高齐等人到达时，陶荇对他们的身份有所猜测，当时也怀疑过白升是否死了，可他也知道，这个怪物既然没死，那就不是再补上几刀就能弄死的。

白升的目标是蛇，他要蛇为他所用，需要蛇主动吞下自己的伴侣才行，他第一步，把蛇和陶荇关在一起，但计划失败，于是假死脱身，召唤人来。

这些人假装……也可能他们真是那个什么科技公司的，但不管什么身份，他们来到，先取得陶荇信任，让他放松警惕，而后，全都在释放着某种气味。

从他们到来后，岛上就充斥着一种奇怪气息，陶荇其实没感应到，但蛇感应到了，根据蛇的表述，那是一种激发动物本能的信息素，而且这些信息素经过提纯，专门针对金龙灵蟒。

白升一个人弄的声波，对蛇无效，于是他召唤这么多合成人过来，提取动物信息素。

但是，万万想不到，仍然对蛇无效，这回蛇连眼睛都没红一下，蛇已经抵抗住了本能，不会再被侵扰。

白升却想不通蛇为什么这么坚定，他只好加大剂量，召唤更多的合成人来，这一次他决定改变策略，提取出人类信息素，将人类信息素笼罩在陶荇身上，让他在蛇眼里变成一个可口的“美味。”

于是，让陶荇参与直播，又召唤来了大批合成人，这些人以粉丝为由与他接近，就是为了让他沾染更多的人类信息素。

陶荇知晓直播是为召唤信号，但他应允参与，他要把合成人引来，岛上合成人来的越多，外面守卫的就越少，而他之所以笃定外面守卫降低了，是因为，高齐嘴上说着直播爆火了，但其实，他看到那直播间的人数，只有几百而已。

信息都是屏蔽的，电话根本打不出去，直播也不会联系到外界，所有的通讯都在合成人监控范围内。

孤独的荒岛，唯一的人类。

但也正因为他们的信号与真正的人类是隔断联系的，所以那直播间即便做爆火的样子，也做不出很多人来，也可说明，合成人就这么多。

是不是全在岛上了不确定，但外面的不会太多了。

人类信息素依然对蛇没影响，无论如何，蛇都不吃伴侣，甚至连挣扎犹豫一下都不再有。

直到今晚，白升估计是放弃了，打算直接抓，他知道陶荇厉害，也不愿再有闪失，也就不遗余力的让这岛上所有怪物齐齐出动。

不知道他怎么控制了这些合成的人与兽，但他既然是首领，总归有办法。

那些失控的人影和兽影席卷而来，已靠近洞穴。

陶荇拉起蛇：“走。”

蛇竖起上半身，看看陶荇，吐信子舔去他额上一滴汗，而后，随他伏地而行。

陶荇笑了笑，是，他额上是有细汗，吃了菌子，反应是正常的。

踏出洞口，徐徐靠近在眼前的影如鬼魅，张牙舞爪，已分不出哪些是人，哪些是兽，原本属于人类的身躯上生出了各种动物器官，又不是按照该有的位置生出，他们是凌乱无序的，仿佛随便自人的躯体冒出。

在一个人类的脖颈上，有两只青蛙一般暴凸的眼睛，一个人的腹部上，长出十数条细长的猪尾巴，还有个脸上布满了蜘蛛脚，陶荇看出那是高齐。

至于那些兽，他们的身躯同样无序的生出人类器官，人眼睛长在黑熊的肚子上，豹子的眼里伸出两条胳膊，手在向前挥动……

如果这些就是实验的成功品，那他们还不如那几只半成品能看。

形色各异的怪物们都有一个目标，抓住那条蛇，当然，也要干掉蛇身边的那个人。

一只青灰的手蓦地伸过来，那已经分辨不出是从哪儿来的，陶荇摇摇头，他最怕这种面貌恐怖的东西，于是利索解决，手起刀落，斩断这只手。

而后，对身边蛇使了个眼色，蛇点点头，一人一蛇闯进怪物旋涡之中。

刀起刀落，惨叫之中无数器官簌簌往下掉，脚下一片浓稠黏腻，一层倒地一层又涌上，陶荇斩断这些头颅，杀出一条缝隙，回头对蛇道：“往海边去。”

蛇于血肉中急速穿行，尚未挪动几步，见那失去头颅的怪物晃晃悠悠又站起来，再张利爪而来，尖尖的手指一把往蛇眼眸刺去。

陶荇飞身一脚踹开，方觉这些怪物竟砍头颅而不死，不能恋战，打出一条道路后他立即拉蛇前行。

伸出的手被一爪子抓出血痕，陶荇胳膊抖了下，忽见蛇猛地昂头，张大嘴一口咬住那个爪子，连带着其后人的身躯也一并咬起，咔嚓一声咬成两截。

陶荇：“！！”

一直看蛇蛇卖萌，他都忘了，这么大只蛇，本来也是猛兽啊。

蛇咬断怪物，但没吃，味道太难闻，吃不下去，它吐了出来，看向陶荇。

陶荇给出肯定目光，蛇得到应允，迅速加入战斗中，咔咔张嘴，一口一个。

只是这些怪物即便被咬成两截依然能够站起来，但有蛇加入，打斗速度快了起来，重重涌上的怪物又被重重击退。

前方汇聚怪物更多，道路密不透风，陶荇略一思量，对蛇耳边说了句话，蛇点头表示明白，立时蛇尾一收，将陶荇卷起，急速往四周横扫，陶荇依据这个力量，刀刃转动，击退围攻者。

“快。”趁着怪物们还没站起来，他们加速前行。

“都给我追！”身后传来尖锐吼叫，在这个光景还能听到一句人话也算亲切了，陶荇回头看了眼，见白升正站在一个巨石上，身边围着重重叠叠的怪物。

他果然没死，非但没死，那砍掉的两条手臂还长出来了。

不只是手臂，他的身上密密麻麻许多的肢节也都还在，身后的尾巴拍打樵石，口中长舌卷起，而额头上，竟还有几根触角。

他身上不止融合了三个动物，事实上，他融合的动物，多到无法想象。

那触角有节奏晃动，每一动，怪物们进攻速度就加快了些。

“有他掌控，这些怪物都打不死，我们不要强行进攻，只要闯出去就好。”陶荇道，“外面海上也许还有怪物，但不会很多，届时你只管载我往前去，我来打。”

蛇也回头，对那触角看了片刻，仿佛是来自自然界的感应，头上犄角不觉颤动，它朝陶荇眨眨眼。

“你说所有的合成物都在这个岛上了，外面一个也没了？”陶荇道。

蛇点头：［是的，我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应，但不会错。］

“那正好，我们只要冲出去，就安全了……”

话说完，陶荇顿了下，摸了摸口袋里一根试剂。

这是王宇宙给他的。

王宇宙死的时候，在笼子里，以唇语跟他说话，其实，他当时说了两句。

第一句：“你跑不了了。”

第二句：“给我收尸。”

那一整天，陶荇被那些自称粉丝的合成人围得团团转，表面上，彼此融洽友好。

然而实际是，对方在给他沾染人类信息素，而他，在周旋之中接近了王宇宙的尸体，越是热闹越是没人留意到他刻意的行动，总之，他在王宇宙的那一层腐烂动物皮下，找到一管试剂。

王宇宙当初关上门弃蛇而逃，但他也指引了陶荇发现实验室，并私藏了一管药剂，不知他如何得来，他自己是实验品，想必从自身或者哪儿提取出来的。

陶荇不知道这个试剂干嘛用，但王宇宙既然要他拿着，他理应带出去，或许应该交给真正的生物研究部门。

这是他在拿到试剂时的想法。

然而就在此时，他忽然想通了什么。

王宇宙其实对他没那么信任，不然他来岛上这么久，对方早就过来沟通了，而直到最后来了这么多人，岛上只有陶荇一个是真的人类，王宇宙是别无所托，死马当活马医了，才在最后暗示陶荇拿试剂，连一句解释都来不及说。

他虽然没来找过，但陶荇曾经抓住过他，他的表面完全是怪物的模样，陶荇自是不知他其实有人的思维，可能肯定，他那时身上没有腐烂。

腐烂是在被高齐他们抓住之后才有的，高齐说是因为融合后没有护理，也许他们真是那样认为的，但陶荇知道不是。

当然如果高齐他们这样认为，这也不是被抓后由高齐等制造的，那么会不会是因为这个试剂？

这个试剂是某种会活跃的东西，由某个外界反应激发活性，对某种躯体进行了攻击，攻击力度很大，即便隔着试管也让那些位置腐烂了。

那些位置，就是融合之处。

所以，这个试剂，是可以侵蚀怪物的。

怪物们砍掉头，被咬成两半都不死，那么，如果将这试剂放出，是不是能消灭这些怪物？

这试剂不需要带出去，也不能带出去，它本身有活性和极强的攻击性，对于真正的人并非是好物，它就是用来对付怪物的。

而且，是对付这种状态下的怪物，前面已说，这个东西在某种外界条件刺激下才会活跃，王宇宙揣在身上那么久没被腐蚀，这两天就被腐蚀了，想来，是因为那些集聚的信息素。

所以说，想要杀死怪物，就要在此时，在这所有合成人汇聚到一处的时候，过了这个时间，信息素散去，试剂失活，就很难杀死了。

陶荇的手已经放到开口处。

但是，他又迟疑了一下。

这么一小点，真能杀死这么多怪物吗，这漫山遍野，密密麻麻……

怪物们其实不是真没别的办法杀死，比如说，之前被蛇吃的渣渣都不剩的实验员，就是真的死翘翘了。

虽然现在靠吃是不行的，何况蛇并不想吃，他也不愿让蛇吃，但是能证明试剂不是唯一杀死的办法，那如果它不是唯一解决办法，值得王宇宙千辛万苦小心翼翼藏匿吗？

怪物们一波一波涌上，他和蛇在一次次打斗中思量着这个问题，当这一波怪物凶猛奔来，而他看到那高处的白升晃动触角时，忽而恍然大悟。

白升失去的胳膊能长出来，肢节能长出来，可能他的躯体只要还有个细胞，就能无限复生。

真正无论怎样都杀不死的是他！

所以，这个试剂，是对付白升的。

不排除外面的科技手段可以让白升连个细胞都不剩，但那过程必然繁琐，越拖越危，眼下最直接的办法就是用试剂将他弄死。

此时，他和蛇已经又打出一条通道，临近了海岸，跃入水中就能逃脱。

可是……

等见到真正的人类，叫了人过来，这好不容易全都汇聚于一处的怪物也许已经流往外处，再去一个个找，又是一番功夫，何况他们的身份已经暴露，还都变成了这个德行，到外面去是否会对人类造成什么危害？

他们现在的样子像极了行尸走肉，万一出去乱咬人，引发不可逆转的灾难怎么办？

这一点是陶荇的揣测，但是任务里提到人类灭绝，这猜测也不是没有可能。

为了人类安全，为了最快解决危机……不管怎样分析，好像现在都是去用试剂杀死白升的最佳时机。

但这样他们就多几分危险。

万一……没杀掉，他们也没逃出去呢？

任务是救蛇，没说救人类，但是么……

海风清凉，他的眼眸闪烁了一下，笑了笑，把蛇往水里一按：“你先走，不要等我……哎，哎，你干嘛……”

陶荇都还没说完，忽觉身子被顶起，蛇以上半身拱着他迅速往回冲去，一面跑一面眨眼：［你要去杀他是吗，我跟你一起。］

“不……”

［你想得没错，现在不弄死他，就没机会了。］

“嗯，你连我想什么都猜到了？”

［所有的怪物都在岛上，正好都被他操纵着，现在只要他死了，这些怪物也都会跟着死的。］

“是吗？”那还真是个好机会，一网打尽，陶荇又笑，摸一摸蛇头，“可我……想让你先走，因为，你是我的伴侣，我不想让我的伴侣有危险。”

蛇一怔，眼中清亮，随即又往前奔去：［我们种族的天性，认定的伴侣，就要同生共死，你要是死了，我也会杀死我自己。］

“你……”

［他站那么高，我不把你顶上去，你够不着他的。］

陶荇沉寂片刻，点点头，没再多说，抬眼向前看去。

在蛇的急速前行以及他奋力厮杀下，他们冲破层层阻碍，到了白升脚下。

白升低眉，轻蔑一笑，触角剧烈晃动。

岩石周边数不清的怪物张牙舞爪嘶吼而上，其他怪物也以飞快的速度蜂拥而来。

一人一蛇瞬间被淹没在怪物浪潮之中。

海风狂涌，浪花呼啸，明月无声。

蓦然间，怪物们层层飞起，被淹没的人脚点蛇头凌空而起，“唰唰”砍断一片奇形怪状的脑袋胳膊，又见地上残肢血肉伴着砂砾尘土四起，那金黄色的蛇尾一扫，推开大片。

蛇抬眼，身躯竖起，将人送至高处。

陶荇纵身一跃，至樵石之上，眸中一凛，一把揪住白升。

掌中所捏之处却忽然收缩，白升的身躯消失，若流水滑落，落到一旁再汇聚人形，那布满皱纹，也布满着各种动物器官的面上浮出笑意：“哈哈哈，你想抓住我，不自量力！”

陶荇不多说，一刀捅至他的眼睛上，那眼睛忽然自动挪位，连带着一片脑袋凹陷，如软泥一般避开这一刀。

陶荇一蹙眉，抬脚将他踹翻再一踩压住。

脚下身躯又化流水，声音尖锐而诡异：“你刚才就知道这样子抓不住我，怎么又来一遍呢，哈哈哈，拜拜了，不陪你玩儿了。”

白色粘稠的水欲往石下流去，忽听身后滴答有声，回头见那人正将某样东西甩落下来，同为液体，那个东西瞬间与他的躯体融为一体。

“你这是在干什么？”白升笑道，“该不会以为……”他的声音忽然一卡，无端抽搐起来，那一滩水瞬间变幻无数形状，又逐渐现出血肉，苍老的身形闪现。

白升惊愕看着自己恢复原貌：“你做了什么？”

陶荇冷声一笑：“你不化成水，这试剂还没法融合得那么彻底呢。”

对方一震，低头看着自己身上的各种器官一点点脱落，那融合来的肢节，眼睛，嘴，手臂，触须……如同树干上枯老的皮，寸寸剥落。

“不，这是怎么回事！”白升不敢置信，惶恐接着那些器官，又觉手上炙热，那掉落的器官嗤嗤拉拉，全如被腐蚀一般转眼化为浓液。

浓液又急剧收缩仿佛蒸发，泛起一抹白烟，白烟一散，那些诡异的东西彻底消失不见。

他身上已经没多少东西了，被改造的眼睛鼻子都已剥落，然还有那一副像人又非人的躯体，因为药剂渗透而无比刺痒，他顾不了其他，不停地在身上挠，划出道道血痕仍不能停。

惨叫声中，那一片血肉模糊的躯体终于倒下，再听嗤嗤灼烧之声，那个躯体，或许，已不能称之为躯体，而是个肉块，同样被腐蚀殆尽，化为一阵烟。

这一次，他，真的死去了。

陶荇跳下樵石。

那有一只怪物正张嘴在蛇尾上，还没咬下去，因为他们的首领死亡，动作陡然顿住。

尽管如此，陶荇还是一脚将它踢开。

怪物飞起又坠下，仍是张大嘴的动作，捕猎的姿势也丝毫未动。

周围全都安静了下来，所有的怪物都不再动弹，仿佛时间突然静止。

陶荇抚一抚蛇的脸：“还好吗？”

蛇眨眨眼睛：［我很好，你呢？］

“我也很好，他已经杀死了。”

蛇的眼睛微眯，又是笑的表情，轻轻靠近，信子轻吐，舔着他额上汗。

陶荇也笑，贴一贴它的脸。

海上风大，卷起层层浪花，触碰樵石，忽而带来一声响动。

“咔嚓……”

那周围静止的怪物们像是忽然被抽走了提线，陆续倒下，变成了软绵绵的。

蛇说：［他们都死了。］

不会再复活。

月光幽幽照着这漫山遍野的尸体，夜色深沉，那些奇形怪状的肢体和泥泞的血肉都看不清，只有一个个漆黑的影。

又一次陷入寂静的岛屿，风动林稍，依然只有一人一蛇，彼此对望。

蛇往人的怀里拱了拱，触碰到一点坚硬，它定睛看，见自己曾送给人的那一个鳞片，在他的脖颈上挂着，草编的细绳下，鳞片于衣服之中，贴近人的心脏。

昨日他们还于毛毡下缠绵，未见这鳞片，但今日，人把它挂在了心口。

人的身上处处血迹，那也许是他自己的，也可能是怪物的，而这片柔光微闪的鳞片，干干净净。

蛇轻轻愣住，心念之中，有什么东西破土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