参商走上楼, 进卫生间，将怀中人放在浴缸，打开花洒, 温热的水从那发上衣上拂过, 血色混在水中流下。

他还在低低的抽噎着，可不敢流太多泪，他的泪一流出来就变成血。

那苍白的手碰上躯体的衣服，一点点解开，脱下。

陶荇站在浴缸边，看他失神而又虔诚的帮自己清洗干净，吹干，穿好衣服，再小心翼翼放到床上。

他自己也去洗干净了, 换了衣服, 随后跪在床边，怔怔看着床上。

又一滴泪落在床上人的手背，他手忙脚乱擦干净，然后，深深垂头，骨骼咯吱作响，他不禁发出一声隐忍的痛呼，再抬头时, 异化的特征消失了。

他恢复了正常样貌，眼中又滚一行泪, 这回是清泪。

他一直在哭, 身体因为过度的悲伤而抽搐。

昏暗的房间，一声轻微的叹气, 哭泣的人没有察觉。

陶荇坐在床边，有好几次，他差点冲动去帮参商擦拭眼泪，但他不能这样做，只能轻声一叹。

我很快就醒了，别哭了，好么？

哭到后半夜，参商抬起了头，他趴在床沿，喃喃开口，说了一些话。

他的声音早已嘶哑，说每一个字都像是滚过刀片。

“属下又……没保护好主人。”他说，“属下……该死。”

哎，陶荇再叹，你保护得很好，真的。

而且，我怎么能一直仗着你保护呢？

“属下……会追随主人而去，我要再死一次，我……”

嗯？

别别别，陶荇警醒站起，千万别做傻事啊，你再等……他看看时间，再等不到两个小时，就可以了啊。

“我该怎么死？”参商抽泣着，“我要同主人一样，被万箭穿心，被剁成碎块，我应该把你受的苦尝一遍……”

啊？

千万别想不开啊。

没受苦啊，人死都死了，又感觉不到疼了，陶荇紧紧盯着他。

“那样我一定就不会再醒来了，可是……我还有没有机会与你葬在一起？”

葬不了的，别想了啊，所以千万别……

逐渐加重的哭泣打断陶荇的思绪，参商抖如筛糠：“我不是被选中的，我是自荐的，我想要做你的引葬人，我想为你挡住往生之路，我自愿替你去死……”

什么！

陶荇怔住，思绪忽而凌乱。

“我……”那影卫颤颤抬头，痴痴看着床上的脸，张了好几回嘴，才又出声，他说，“我爱你。”

陶荇：“！！”

“我爱你。”话语一经说出，就如洪流倾泻再不可收，参商呜咽着重复，“我爱你，我爱你……”

他埋下头，拉住床边人的手抵在额头：“没有人知道，我爱你。”

影卫不可于阳光下现身，生时无名，随时赴死，死去立刻有人补上，没人认得他们。

他们时刻守护在君王身边，可君王未谋其面。

近在咫尺，又遥不可及。

他却爱上了遥不可及的人。

是痴心妄想，是大逆不道，是罪不可赦。

永远都只能成为秘密。

如今，也只敢在君王的尸身面前承认，反正，再也没人知道。

他的泪沾湿那手背，恍惚回神，才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拉住了君王的手。

他连忙松开：“属下冒犯……”但话没说完，又抬起了头，踉跄起身，往前走了一步。

陶荇侧身，给他让了位置，神色还陷在震撼中，惊愕盯着他看。

你爱我？

“宿主。”080忽然接收到程序提醒，“触发关键剧情，解开任务细则，现告知任务对象成为反派原因。”它念道，“原剧情里，你没有耽搁那一刻钟，按照既定命运死去，故而没有衍生出这个世界，你也没有回归，但是……小世界仍然运行，依然会有千年时光流逝，在那个剧情里，千年后的世界里没有你。

他从陵墓中醒来，疯狂找寻你，没有找到，又于博物馆中得知引葬无效，顿时失控异化，那次异化非常严重，他疯狂咬人，毒素感染了一整座城，以至于满城皆化僵尸，有关部门无奈锁城将僵尸们全部摧毁，此世界的任务是阻止他感染全城，然后……刚接到通知，任务完成了。”

“完成了？”

“是的，参商没有发疯撕咬他人的念头，系统评判，他不会引发全城之灾。”

陶荇深深看着参商：“是的，他不会引发全城之灾，他方才已说了，他想随我而死。”

没有我的世界，你在发疯寻找？

原来，你是爱我的！

那为什么死活不肯承认呢？

那悲痛欲绝的人走到了床头，或许是刚才拉住手，壮了他的胆，也或许引起了别样思绪，他又伸手，轻轻碰了下床上人的脸。

指端碰上又收回，片刻后才敢再次碰上来，如触珍宝一般，轻柔地抚着那脸颊，随后，他抖得更厉害，但是，他也俯下了身。

双唇将要碰上，可是，又停下了。

即便在这样的情况下，他依然不敢冒犯。

他颤颤往上，一吻轻落在额头。

然后，就慌张后退，跪倒在床边：“属下该死，属下该死……”

他不停磕头，磕到后面，又想起那人已经听不见，他怔了会儿，瘫坐在地，眼睛没了神采，只愣愣看着床上人。

这样的状态持续了很久。

陶荇也坐在他身边很久。

参商在看着他的尸体，而他在看着参商。

他很想问参商记不记得，他昨天是吻过他的。

那个咒引，其实是动情之效，可是，在他仅仅是吻下去的时候，参商就已经解开了。

现在看，他应该不记得吧，不然，怎么直到此时，他还只敢吻自己的额头呢？

既然爱，为什么不敢说呢？

天快亮了。

参商的眼眸终于动了一下，不再哭了，安安静静起身，在床边站了会儿，然后转身四处看。

陶荇也起身，随他目光也四处看：找什么呢？

看他走到了衣柜前，打开，眼神扫量片刻，从一个薄毯下，将一物骤然抽出。

陶荇惶然一惊。

那是他的剑。

拿剑干嘛啊？

他绕着参商转圈，放下，快放下！

“铮”一声，剑出鞘，参商手握剑柄“唰唰”旋转几下，剑刃回转对上胸口，赤红眼眸一眯，就要刺下。

“不要哇……”陶荇大惊。

080通知时间到了：“可以回归躯体了，但是需要缓冲一下，不能这么快进入，得一点点进……”

“管不了那么多啦。”陶荇急速转身纵身一跃扑进自己的躯体里。

真身回去主世界，隐身术消失，死遁回归术生效。

他从床上“腾”地一下坐起来。

执剑人抬头，手一抖，险些把剑摔了。

幸好他还没刺下去，陶荇长舒口气，掀被子下床：参商你听我说……

他的话没说出口，人也没下去。

陶荇惊愕低头……头也没低下去，只有眼珠子能转，他垂眸，看自己的身躯还是僵硬的，脊背挺直，双腿不打弯，倒也是在下床，但肢体不协调，跟还被什么操控着一般，下得很慢。

等直愣愣地站到床边，想抬手却动不了，想往左走脚却偏偏向右，想说话却张不了嘴时，陶荇：“这就是还被操纵着！”

“怎么回事？”

080连忙检测：“傀儡操纵术还有点余力，本来没啥力量了，等着慢慢消散就是，但是宿主你刚才回归的太急了，没有缓冲，把这些余力又汇聚了，它又有了些力量，掌控了你的躯体。”

“我不急怎么办，参商快把自己捅啦，现在我完全没法按自己意思行动啊，想解都解不了？”

“是啊。”080道，“不过没事，只是点余力，一会儿就散了。”

“一会儿是多久？”

“小半天吧。”

“这小半天我不会又往王老板那边跑吧？”虽然那人是死了，但他的操纵术，就是要陶荇送上门的，这个余力的目标并不会改。

080想了想：“参商……应该不会让你去的吧，他只要挡你半天，就够了。”

“我哪知道他敢不敢挡啊，他连亲我一下都不敢。”陶荇摇头，也罢也罢，管他呢，反正姓王的死透了，他就是送上门又怎样，顶多是多走点儿路而已。

“哦，对了。”提起王老板，陶荇还有个事儿要做，“我已经活回来了，那就可以正常处理事项了。”先前是以真身在小世界，过度干预就会影响世界，现在不用担心了。

“080，你用我的手机通知管理人和秘书，报个警，把姓王的所做之事讲清楚，并把那老巢地址发过去。”那里还有不少被蛊惑的活人，估计也快醒了。

通讯设备经过授权，系统可以帮忙操作，很快发完信息，那边回复也很快，说立刻出动。

陶荇松口气，挑眉一笑……没挑起来也没笑出来，他又忘了，现在的身体是被操控状态，正在往外走呢。

好在余力不强，他的步伐很慢，这么会儿功夫，才刚走到门边。

参商在旁边跟着，也走得很慢，先是绕着他转了几圈，然后盯着他的脸看。

从刚刚醒来，参商就踉跄跑来。

那剑还是摔了，叮咚滚在地上，而他顾不得那么多，在陶荇鼻息间试探了好多次，又探过他的脉搏，叫了好几声主人。

陶荇都没理，没法理啊。

参商太激动，丝毫没留意到他的异样，只是颤颤巍巍又小心翼翼跟着他。

眼见要走出门了，参商又探探他鼻息，再次确定他是活人：“主人，您这两天是不是被那人做了什么手脚，进入假死状态了？”

到底是影卫，猜得其实差不多，只不过这手脚是陶荇自己做的 ，而且其实不能说是假死，从生命体征来说，那躯体是真死。

不过他既然这样猜了，也就不用刻意解释。

“您又好了，是吗？”参商问。

大概是真的反应过来陶荇没死，问完后，参商忽而一笑，大悲大痛都在此刻消止，轰轰烈烈的情绪平安落地，笑的人眼角又滚落泪水：“您没死，太好了，太好了……”

是啊，我没死，陶荇也笑，就是不太正常。

“我……我把您带回来了，那个人已经被我杀了。”参商道，“您……您知道吗？”他的脸微微泛红，眼神躲闪，问这话……其实，应该是想打探陶荇有没有听见他的告白。

陶荇只能转眼珠，眸光一转落在那人脸上，看他眼底闪过的惊慌，他知道，这人还是害怕被看出来。

又不敢承认了。

人活了，告白就无效了是吧？

陶荇没好气瞥他一眼，身体不受控制地又往前而去。

参商连忙跟上：“主人您要去哪里，您身体刚好啊，您吩咐，我去做。”

陶荇的脚步木讷地停了。

还会随机应变的停脚，之前怎么没发现这操控术是有点本事的。

又感觉自己的嘴张开了，有生硬的声音从嗓子里发出。

本事真不小，竟能控制说话。

他听见自己说：“找-王-老-板。”

“他已经死了。”参商道，“您找他做什么？”

陶荇听见自己又说：“随-他-摆-布。”

陶荇：“！！”

他自诩素来很有涵养，但也忍不住爆了口脏话：“我艹……”

就算本来知道姓王的把他做成傀儡是没安好心，但这话明晃晃说出来，可就太恶心了。

个腿儿的，让那姓王的死得便宜了。

他正骂骂咧咧，忽然感觉到一阵肃杀之气。

抬眼间，在参商的脸上看见了从未见过的表情。

恭敬温顺的影卫面上是绝无仅有的凛然，双手紧紧攥住，声音里带了无比的震惊与不可置信：“您……说什么？”

“找……”陶荇的嘴又张开，但后面的话，被重重的声音掩盖。

“砰！”参商骤然关上了门。

陶荇反而松口气，好，他还是敢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