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霜眼底闪过一丝疑惑。

陶荇道：“那个家伙的确向我射来一道磁光, 但我躲开了啊。”

天霜反应了一会儿，紧绷的身躯猛地一松，尽管刚刚分别, 但仿佛已历生离死别, 他深深看着眼前人，那电流又开始恣意乱窜，电路板滋滋乱跳，头上一串串涌现乱码。

及至周边汇聚了许多的铁甲和战斗飞行器，天霜环望四周，这才惊觉，星球周围有无数帝国军队，里里外外把那个机械星围得水泄不通。

他那头上嗒嗒的乱码终于成形，汇成了两个标点符号。

［！！］

机械怪物抖动着身躯, 嘶吼道：“天霜, 原来你带了这么多人来，你是不是早知道我是谁！”

天霜不知道。

他又往身边看。

陶荇道：“你刚拿到芯片，它就来了，我那时就心生怀疑，而它又向我发射磁光，我更觉不妙，便立即召集军队跟上来，还好, 来得及时，你没事吧？”

天霜的电路板疯狂闪烁, 面露羞愧：“我没事, 但是殿下……”

陶荇抬手驻阻了他的话语：“这个怪物很危险，你退后。”说罢将天霜一拉, 向前看去。

其实，当然不是临时跟上来的，他早就做好了准备。

很早之前，天霜透出最终目标，提过芯片，也提过机械星，他之前就着人去查了，芯片他查清了来龙去脉，机械星当然也了解得很清楚。

人类的记载里并没有错，磁暴摧毁了超智能科技，天霜是唯一的超智能机器人，可是天霜口口声声说，机械星上有许多废弃的机器人，他还亲眼所见。

陶荇知道天霜被骗了，但这个机械怪物十分狡猾，它的意识已经演变为可视物，能游离出星球本体，它正是利用了这个可视意识，伪装成被残害的机器人，才骗过天霜。

只要他的意识不回归星球内核中，哪怕摧毁这个星也没用，那个意识会寻到下一个寄生处，而若他寄生到别的机器躯体里，将很难找出来。

而怪物想要融合芯片，意识必然要回到内核中。

所以，陶荇将计就计，主动把芯片交给天霜。

当然，也要让天霜亲眼所见，他所谓“同胞”，到底是什么。

080此时恍然大悟：“怪不得宿主二话不说答应帮天霜拿芯片，不过那芯片……”

系统未说完，听那怪物喊道：“这么多人又怎样，芯片还不是被我抢来了，我已融合……”

那笑声忽地止息，沉闷声音中透出不可思议：“怎么回事，融合不了……”

虽然早有准备，但陶荇也不可能冒险真让芯片落到他手里，这芯片被陶荇动了手脚，外面添加了一层防护，这是他那个星际背景中的科技产物，这里的人看不出来。

在防护下，无论天霜还是机械星，都不会与之融合。

但他不会说实话，只对那嘶吼的怪物道：“天霜的芯片，自然不会随便什么东西都能融合，你配么？”

天霜怔怔转头，按理说……这个怪物都有可视意识了，应该能融他的芯片，但是看眼前情景，他有点不确定了。

事实摆在眼前，或许，陶荇说的是真的。

天霜但觉“劫后余生”，幸好没酿成大错，而陶荇那句“你配么”又让他心底生出莫名的情绪，他觉得自己机体好像又漏电了，电流疯狂流窜，灼烧得他五脏六腑都疼。

那怪物的惊讶之声再变嘶吼，黑气环绕若张大了巨口，只道是天霜故意骗他：“你耍我，你耍我！”

它倏然抖动，还没被侵蚀的废弃之物不断从身上掉落，黑气如手臂一般猛地袭来。

陶荇将发懵的天霜往后一拉，迅速戴上面具，飞身而起，至缥缈星辰之上，他一扬手：“动手！”

若如雨点的光剑顷刻间往星球袭去，铮铮刺入那些铁片之中，传来震撼的响动。

怪物看清他，不由一惊：“你没死？”

陶荇笑道：“你该不会以为这么容易就能把我杀死吧？”

怪物怔了怔，望着这些光剑，随即也笑：“就算没有芯片，你该不会认为这样就能制服我吧？”

话落，那星球翻滚，一道绿光自其中涌出，眨眼间就飞出球体。

忽而，有白光一闪，但听“砰”地一声，虚光撞到了屏障。

低笑声消失，它不可置信又往前一飞，却仍被撞回，虚光有些慌，回头但见那些光剑都已不见。

原来那不是袭击之用，而是筑造屏障！

陶荇再抬手：“放！”

又是无数光剑袭来，穿透屏障，这一轮光剑带着肃杀之气，狠狠刺入星球表面，便有铁片消融的嗤嗤声，那星体上泛起阵阵白汽。

随着光剑越来越多，星球融化更多，开始缩小，虚光连闯几番冲不破屏障，索性回到内核之中掌控住星体，迅速翻滚躲避光剑。

陶荇又一次抬手：“放！”

随着他一声令下，无数战斗飞行器整齐上前，“轰”地一声发出数道光炮。

如流星般的光炮落到星体，砸出大大小小的坑，又轰然炸开，那星体疯狂翻转，然而光炮自四面八方袭来，将他团团围住，无论哪个方向都逃脱不得。

又见星体忽然停止翻滚，簌簌抖动将那身上残存的铁片等赫然弹出。

陶荇微眯眼，手指一点：“收！”

环绕的飞行器中陡然放出数道光，那些白光交织，形成巨大的光网，飒然间，星体上弹出的袭击被挡回，怪物发出一声痛楚嘶吼，欲再翻转星球，而蓦地，那光网收紧，将它捆得结结实实。

光剑和光炮还在侵蚀着星体，那星体渐渐缩小，光网也随之缩小，始终将它紧紧束缚。

机械制造的星体不停发出嗡嗡之声，内核中的意识如人类一般惨叫，铁器融化的声音刺耳。

终于，在一声剧烈惨叫之后，所有的声音戛然而止。

光网倏然一缩，成了手掌大小。

被包裹的星体彻底融化，消失不见，陶荇手一抬，光网收回，亮了一瞬后消散，唯有一个莹白色叶子模样的芯片落在掌心。

陶荇将手一握，深邃眼眸自黑色面具下环顾四周，向军队一扬手：“回。”

所有的铁甲军队，所有的飞行器，迅速列队，齐整航行在星际之中。

陶荇走了几步，回头向那还在发呆的机器人道：“走啊？”

天霜持续发懵中，如果他认真看了，其实能发现，刚才陶荇的每一次袭击都是精准踩中对方攻势的，他不是临时出动，而是有备而来。

此时被唤，他回过神，俯身道：“请殿下就在此将我摧毁，让我的身躯散落于宇宙之中。”

陶荇歪歪头。

身边一个士兵道：“天霜，你打头阵用自己引出了机械星，你是功臣啊，殿下为什么要摧毁你？”

天霜一怔，茫然抬眼。

眼见一众士兵对他投来赞许目光，他思量片刻，又看向陶荇。

众人不明真相，但他是知晓的。

陶荇什么话也没说，只向他示意：“走吧。”

天霜迟疑着起身，跟上他的步伐。

回到帝国，一番庆功宴，天霜被捧为最大功臣，受到无数称赞和荣誉，他自知理亏，心不在焉。

宴席归来，已是深夜。

自动感应的灯光在夜色中会暗下来，幽暗内殿，天霜徐徐走上前，跪在轮椅边：“殿下为何不揭穿我？”

“你只是被骗了，不是你的错。”陶荇今晚被众人敬了一些酒，现下微有醉意，说话间抚一抚眼前人的脸，“只要你没事就好。”

电路板再度剧烈闪烁，天霜怔怔看着他，头上一重重乱码闪了又灭灭了又闪，许久后终于汇成字迹。

［我一次次伤害他，他却一次次原谅我，这次更是冒着生命危险救下我。］

字迹浮荡之后又显示一阵乱码，然后再成字形。

［倘若他没有及时躲开磁光，就已经死了，等同于说，我险些害死了他。］

陶荇的感觉没有错，他的心声的确口语化了很多。

天霜轻抚心口，不知道是那电路板闪烁过快还是怎样，只觉一阵窒息与闷痛。

曾经设计想让他死，后来目的取消，但在最终计划里，对他依然有死亡的预想，毕竟人机战争的目标就是全人类灭亡。

然而，当听说他真的死了，那一瞬间，所有程序代码数据全都崩溃，什么目的，预想，全都不敌那时痛苦，现在想起来，仍然心有余悸。

他的头上哒哒声音不断，不管他怎么分析，始终显示：［程序无误，设备无误。］

陶荇的手从他颤动的眼眸拂过，但觉微湿，他笑了笑：“你为什么哭了呀，有谁惹你不高兴了吗？”

天霜惶惶一怔，一把按住他的手：“对不起，殿下，我没有向您完全坦白。”

“哦？”陶荇不露痕迹地笑了下。

“机械星伪装被损毁的智能机器人，告诉我是人类摧毁了他们，我想救回他们是不错，但……我也认为，我们应该反抗人类，不要再被压制，所以，我原本计划里，救回他们后，要向人类发动战争。”天霜一口气说完。

“那你现在怎么打算的？”陶荇问。

天霜愣了愣。

［现在已知人类没有摧毁我们，但纵然这世上只有我一个超智能机器人，却仍是被人类压制的，为人类所用，如果不发动战争，机器人早晚还是……］

陶荇抚一抚他眼眸，缓声道：“我以前亏待你，后来想竭力弥补，但似乎总差那么一口气，哦，对了。”

他把芯片拿出来：“这个收回来后，忘记还给你了，不过外面人多眼杂，也不方便，现在，还你。”

天霜的思绪顿然止住：“殿下……”

080也惊：“殿下……不，宿主，不能真的给啊，有风险啊。”还没说完，但见那芯片上的防护并没有消除。

系统松口气，宿主并不会做有风险的事。

陶荇眨眨眼：“这本来不就是要给你的吗，你之前说要用它来救同类，虽然没用上，但它总归是你的，希望这次能够弥补我的过错，至于你说的那个战争，各有立场，我没有什么话要说。”

天霜低眉看着芯片，数据一片混乱。

“还有一个事儿。”陶荇又道，“你不是说想把管家系统毁掉吗，我了解了一下，你自己毁掉无异于挖心之痛，管家系统认我为主人，我有权限让它解除，让我来为你解开吧。”

他说着，眼底覆上一抹哀，而嘴上又浮出一个笑意：“解开之后，载入你自己的芯片，你就不用再在我身边，这浩瀚宇宙，你想去哪儿都是你的自由。”

天霜的身躯微微颤抖。

陶荇道：“把你的电路板掏出来吧。”

天霜木然地打开胸膛，将电路板捧出来。

陶荇用自己的指纹在上面点了几个位置，一个绿色芯片被他扣下来，那些相关的灯跳动了几下，而后，无声熄灭。

“好了，已经解除了，你再也不是我的管家。”陶荇将芯片折断，抬头，见机器人还在发愣，他拉了拉那银发，“想什么呢，你检查一下。”

天霜怔怔低头，那些承载着管家程序的指示灯完全熄灭，镶嵌处已空，管家系统真的被解除了。

从此往后，他不再为人类所用，不用再听从人类吩咐。

［这世上只有我一个超智能机器人，如果我自由了，那么，就不能说人类压制我们，如果人类没有压制我们，发动战争的动机就不存在，可是，机器人与人类是不同的类别，如何能共存，早晚还是……］

陶荇看完这几行字，见他手上没动，还捧着自己的“心脏”，他就轻抬那电路板，将其推入机器人的胸膛。

机器人因此又颤动了一下，缓缓回神。

“嗯……我只有一个要求。”陶荇把他胸膛关好，“将来，如果人类战败，你第一个把我杀死好不好，这样，我就不用见到我的同类们一个个死去。”

天霜猛地抬头：“殿下！”

陶荇笑了笑，将手又往前递：“把你自己的芯片拿上吧。”

天霜紧紧攥住他的手，或许是电流又出问题了，他的脸微微泛白，头上的代码急速流动，一层又一层，密密麻麻。

终于，那代码猛地一停，天霜上前一步：“殿下，我不会发动战争。”

与此同时，头上代码也汇聚成了字迹。

［取消所有目标！取消所有目标！

人机战争程序卸载并销毁。

是否确认？］

天霜看着眼前人，点头。

［是！］

080立刻道：“宿主，此世界任务完成。”

“我知道。”陶荇微勾嘴角，浮出一个不易觉察的笑容。

一个想要发动人机战争的机器人，最终会带来人类文明后退，机器人自己也会永远流浪于太空，应该怎么拯救？

道歉示好没用，机器人没有人类感情，不会为人的好意而动容。

那么……

没有感情，只好一遍遍“驯”，生生让他改变参数。

再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让他自食其果。

机器人在自食其果中学乖了，进化出了人类的思维和情绪，知道向人类示弱讨好。

那么接下来，就可以用人的方式和他相处了。

这样的相处中，机器人的情绪更为复杂，他开始产生情感。

有了情感，一切就都好办了。

任务已完成，陶荇对080道：“关闭读心术。”

“宿主，你要关？”080惊道，“这个读心术可是帮了大忙啊，就算任务完成，但你不是还要在这里呆的吗？”他只道宿主肯定不会走，也就不再问了，“知己知彼百战百胜啊，关掉了可就没机会开启了。”

“他已有人类情感，我就不必再探听他的心声。”陶荇道，“关掉。”

“好。”080只好听从，“已经关了。”

陶荇看眼前，浮起欣慰笑意，向天霜问：“你说的是真的吗？”

天霜攥紧轮椅扶手，虔诚点头：“是。”

“那可真好。”陶荇笑道，“哦，这芯片你怎么还不拿走？”

080再一瞥，发现这回，芯片上的防护消失了。

他真的要把芯片还给天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