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碧辉煌的宫殿上, 陶荇第十次抬起自己的手看。
细小的，白皙的手臂，这是个……孩童的手。
穿着明黄色绣龙纹的小衣服, 冠上珠帘晃动, 殿下群臣俯首，宽大的龙椅衬得他身形更小。
昨晚这个小孩练骑射摔死的，他穿了进来，还没缓过劲儿，就被一堆人伺候着更衣洗漱上朝来。
他已经在意识里暴揍080一百回：“你找出原因没有？”
080哭道：“找出了，本来应该是个末世世界的，但是程序出错，让宿主你半道儿掉下来，落到了这个古代世界里, 然后……时间线也错了, 这个原主现在还是小孩子。”
“任务对象在不在这个世界？”
系统声音小了下去：“不在。”
“那怎么办？”
“没办法了。”080胆战心惊，“能够穿进来，说明这里是符合你的快穿条件的，这个原主也是跟宿主你同名同样貌，你已经代替了原主，不能轻易离开。”
“不是可以死遁吗？”
080不敢吭声。
“说话！”
系统吓了一跳，支支吾吾道：“这个世界因为没有任务，所以……世界规则是不对外开放的, 宿主你虽然进来了，但没有权限更改人物命运。”
“这什么意思？”
“意思是……宿主你得按照原主的既定命运, 活到他死的时候, 才能离开。”
“……”
“还有……”080声音越说越小，“你也不能改变原主人设, 这个原主幼年继位，不苟言笑，狠戾果决，人生除了处理朝政没别的喜好，兢兢业业，早起晚睡，全年无休……”
它每说一句，陶荇的脸就黑了一分。
080找补：“但好歹是个皇帝么，坐拥天下，宿主你不愁没钱花。”
“呵呵。”陶荇翻白眼，“我有时间花吗？”
080往意识里躲了躲。
陶荇没好气道：“按照既定命运，这个原主什么时候死？”
080查看资料：“在二十八岁时，御驾亲征，死于沙场。”
“我现在才六岁，还要等二十多年！”陶荇咬牙。
此时，朝阳初升，巍峨大殿，群臣齐呼：“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可别万岁了，陶荇看向前方，抬手，一开口声音也稚嫩：“众爱卿平身。”
治国理政，百姓民生，天下纷争，诗书礼乐，弓箭骑射……是为一国之君的日常。
不改人设，是以杀伐果断，处事决绝，不喜与人亲近，也……从来没笑过。
陶朝在治理下强盛一时。
日升月落。
稚嫩小孩长成剑眉朗目的男人，龙袍一拂，珠帘微动，他于龙椅之前俯看群臣。
这一年，陶荇终于二十八了。
朝上议外敌来犯之事，他抬手，宽大的衣袖拂过龙椅：“朕要御驾亲征！”
沙场硝烟滚滚，箭如雨落，080说，这一战陶朝是胜利的，只是皇帝战死，将由他的侄子继位，江山更迭早已注定。
陶荇旋转剑柄，“铮”地一声挡过一箭，红色剑穗自眼前拂过，他无端怔了下。
“宿主宿主，下一箭来了，你就……”
陶荇头也没抬，一把攥住那射来的箭，随手一甩，羽箭深深刺入地上，他仍盯着剑穗看。
080懵了：“宿主，按原剧情，刚才那一箭要把你刺死的啊，你怎么接住啦？”
“哦，我忘了。”陶荇抬头，“再等一箭不也一样。”
“会是一样的吗？”080却觉得不太对，世界规则不变，人物命运不能更改，那么这个死亡契机理应也是分毫不能变的，但宿主已经躲过了，也只好再等，它好奇道，“你刚才想什么呢？”
“记得昨天我这个剑穗掉了，今天又被装好了。”
“那不很正常嘛，你是皇帝啊，有人会为你做好所有的事情。”
“这上面少了个珠子。”
“就为这个？”080叹道，“少了就少了呗，整个国库都是你的，一个珠子还稀罕上了？”
“是啊。”陶荇缓缓道，“少了就少了呗。”
可是，他刚刚看到时，心中就是莫名地颤了一下，仿佛有什么正在离他远去。
“宿主，快，箭又来了……”080急声道，“这回可千万别错过。”
陶荇上前几步，迎着箭的方向，伸开双手。
箭尖猛地刺入胸口。
对面射箭的士兵不敢相信地看着自己的手：“？？”
眼前落进黑暗中，又听得“飕飕”之声自四面八方传来，好不容易刺中了帝王，敌方自不会轻易收手，势必得叫他死透。
无数道箭落在身上，刺穿每一寸血肉，痛如山崩般袭来，耳边声音渐渐消失。
而陶荇长舒一口气：总算走了。
虚无之中，白雾缥缈。
陶荇拨开烟雾：“你说下个世界是末世是吧，开启啊，走吧，这都耽误多久了。”
080迟疑了下，轻声道：“宿主，有个事儿我不知道该不该跟你讲。”
“讲。”
系统道：“程序监测，因为你在刚才的世界里多停留了那么一下，所以那个世界规则被改变了，世界发生衍变，然后，出现了任务目标。”
“什么！”
“不过因为这本来就是程序出错造成的，局里说你不用管，不影响任务主线，直接去往下个世界就行了。”080道，“本来不用告诉你，可是……我还是想让你知道。”
陶荇面色微变，于混沌之中回头望：“他出现了，我怎么可能不管。”
“那……”
“我要回去！”
080连忙翻程序：“已经离开了，要回去只能用死遁回归术，此术需要六千万，我看看你的账户……”
话还没说完，系统莫名感到危险气息，瑟瑟抬头，看到宿主如刀子般锋利的眼神。
“你们出错了，还要我出钱？”陶荇咬牙道。
“宿主别生气别生气。”080被那气场震慑，感觉下一秒就要挨揍了，连忙打审批上去，局里回复得也快，它迅速把审批结果念出来，“死遁回归术送你了，不但送，还送两次，你在小世界里还有一次死亡机会。”
“哼。”陶荇冷哼一声，“开启回归之路。”
云雾散开，混沌消失。
陶荇揉一揉发昏的头，一睁眼，但见车水马龙，林立高楼自身侧一一而过，低眉看自己正坐在一辆豪车里，昂贵西装上，钻石袖扣一看便知价值不菲。
是个有钱人。
但不对劲啊。
“080，这是个现代世界。”他蹙眉道，“又弄错了？”
“没错的，宿主。”080道，“这是那个古代世界的衍生世界，隶属同一条时间线，此世界为那个世界的千年后，他，在这里。”
系统说完，又补充道：“局里为了弥补这次过失，将会提前公开原主与任务对象身份，这个原主是有名的商业帝国陶氏集团的继承人，在一个月前，刚继任总裁之位，其为人高冷严肃，行事雷厉风行，宿主……”
080顿了下，以商议的语气道：“虽然世界规则放开了，但是，原主天天出现在电视采访中，身边又有一大堆下属，合作客户等，你在人前怕是还得维护原主人设，不然很容易被看出来。”
“我知道了，那他呢，是什么身份？”陶荇问。
“这需要你见到他的时候，才会告知。”
“……”
陶荇又翻个白眼，目光自那川流不息的街市收回，打量着前方副驾上的人，开口喊他：“嗨。”
对方一个激灵，愕然回头：“陶……陶总？”
这是个看上去很有书卷气的青年，陶荇望望他脖子上挂的工作牌，道：“徐鸣，你做总裁特助多久了？”
徐鸣定定神道：“跟在陶董身边三年，跟您一个月。”
“时间也不短了，怎么还一惊一乍的？”
徐鸣连忙道：“对不起，陶总，我以为您还在睡着。”
“我睡了多久？”
徐鸣连忙看时间：“半个小时，剪彩仪式还早，陶总您要是累的话，要不要再睡会儿，到了我会叫您的。”
陶荇揉揉头：“今天不知怎么回事，头有点晕。”
“您昨晚应酬喝太多酒了。”徐鸣道，“您还是再休息一下吧？”
“不用了。”要套的话已差不多了，“我的身体不适，等下也许会有许多事情交给你做。”
“是。”徐鸣转过身，手忙脚乱打开电脑。
所以原主是喝多了酒死的？
陶荇叹口气，看窗边楼宇如浮光掠影，车子行驶上曲水廊桥，又见数排青砖灰瓦的屋舍。
他恍惚了一下，差点以为回到古代，片刻后回神，看清这里是仿古建筑，陶氏集团从这座江南小城创立，总部也一直在此没有搬过。
正是春末，落英缤纷，飞花满城。
车载新闻自动播报，司机和特助都没关，且还稍稍调大了声音，料想这是原主的习惯，日理万机的总裁，连听新闻都得见缝插针挤时间。
［据悉，昨日，一伙儿盗墓者于鲤城外郊无意中发现一座地下皇陵，有关部门立刻抵达现场，根据考察，此皇陵为千年前陶朝荇帝之墓，荇帝在位二十二年，治国有方，功绩显赫，是为当时深受百姓爱戴的明君，此次发现为考古界又一振奋人心的消息。］
“嗯？”陶荇抬眼，“我的陵墓啊？”
［可惜的是，陵墓经千年风雨，损毁严重，而盗墓者滥用违规设备，更是加剧损坏程度，让原本完好的墓室坍塌，荇帝棺木被砸。
我们带着对历史的敬畏，打开棺木，经过研究可以肯定，此陵为荇帝衣冠冢，棺中没有尸骨，只有冕旒与衣饰碎片。］
“咦？”陶荇微惊，“我怎么没有尸骨？”
“宿主你当时都被打成筛子了，尸体应该很难复原吧。”080道。
又听播报里继续：［墓室入口，帝王棺前，另有一陪葬棺，虽保存完好，然棺盖被启，内里为空，但现场专家检测出棺中有人类尸骨留存痕迹，初步推断，因盗墓者违规操作，此棺中尸骨或被掩入废墟中，但也不排除被人盗取之可能，工作人员正在搜寻，其身份有待确认。］
陶荇的视线落到音响上，却没有再听到下文，这条新闻已过去了。
穿过仿古街巷，又见商场林立，车子在靠近外郊一会展中心前停下，早有众人在门口等待。
陶荇下车，立即有人迎上来：“陶总您来了，今日咱们陶氏项目产业园正式开业，您亲自来参加剪彩仪式，简直让此地蓬荜生辉。”
陶荇颔首，与众人走进大厅。
这个会展中心是产业园的门面，共五层，上面商场下面展厅，装葺奢华，随处透着挥金如土的气息，展厅内外摆满了花篮，今日正式开业，人山人海，热闹非凡。
中心外墙五层高的电子屏实时播放厅内盛况，陶荇被簇拥在中间，是所有人目光汇聚的焦点。
虽然他完全没准备，但是这种活动都有礼仪和主持指引，也不会出错，在主持人说出欢迎陶总的时候，他就上台，说仪式开始的时候，他就接过递来的剪刀，剪开红绸。
随后，轮到他发言，这也不难，感谢，荣幸，大家共同努力……
只是这里信号不太好，话没说完，话筒里“嗡”一声发出刺耳声响，众人不禁捂住耳朵。
陶荇拍拍话筒。
“砰”的一声，顶楼玻璃轰然炸裂，紧接着传来数声尖叫。
玻璃渣哗啦掉落，人群中一阵慌乱，尖叫与哭喊汇成一片，又听接连“砰砰”楼上依次传来爆炸声，栏杆，吊灯，各种装葺簌簌下落。
陶荇眉目一凛，自台上一跃而下，踹开将要砸到地面的吊灯，拉住安保人员：“紧急疏散。”
厅内外不断传来警报声，人们慌乱往外涌。
大厅之外，一个奇诡的身影缓缓走近，他穿着厚重盔甲，腰挂长剑，盔甲上锈迹斑斑，盔帽将他的脸全部遮挡，唯露一双眼睛，眼珠赤红如被血染。
他抬起红眼睛，看向电子屏，喃喃道：“主人……”
又是一声巨响，整个建筑都抖了抖。
那电子屏“刺啦”一下，断电黑掉了。
这人低头，沿着屏幕，往前走去。
人们惊愕看着这身影，逃命之际无暇去细究，有好心人喊：“里面爆炸了，别进去。”
那人若没听见，径直走进大厅。
玻璃和砖瓦不断往下落，很多人大喊：“陶总快出来啊。”
陶荇挡住一个倒掉的栏杆，将下面被困之人往前一推：“快走。”
那几人仓惶跑出，刚踏出大门，“哗啦”一声，中心大厅那盏巨大的灯具掉下，挡住了出口。
内里的人与大门隔绝，尖叫与呼喊被巨大动静掩盖，陶荇抬头，看这里面应该是没人了。
只有他一人。
纷乱之中，却听有人踏着碎片走来。
陶荇甩掉手中栏杆，回头看去。
砸落的砖瓦飞溅起尘埃，如薄薄的雾气，玻璃碎片迸出霓虹的光圈，花篮被砸翻，无数花瓣飘起。
在薄雾弥漫的废墟与花瓣中，陶荇看见那双红眼睛。
喧嚣仿佛沉寂，世界忽而安静。
那人拖着厚重的残破盔甲，一步步走到他面前，俯身叩首：“主人。”
陶荇瞳孔一缩，缓伸手，指端落在那面具上。
那人没有动，不抗拒他的动作。
陶荇把面具慢慢地揭开，簌簌灰尘飘落。
一张极为清隽的脸，异常苍白，唇无血色，两个完全不似人类的尖牙，从嘴角露出。
080道：“宿主，这个世界，他是僵尸。”
门外传来鸣笛声，一声巨响，堵在门前的废墟被炸开，很快，大批搜救人员涌进：“还有人没？”
陶荇盖回面具，将这僵尸拉起至怀中，脱下外套罩在他的头上。
搜救人员正好看见他们：“陶总，快出去，这位是……总之，快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