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家别墅, 林凤文听到儿子念起那个遥远的名字,面色大变。
他心神不宁走进屋内:“你怎么知道这个名字?”
林沿:“今天去陵园看到了。”
原来是在陵园看见的,林凤文稍许安心:“你去那干嘛?”
“办一点事儿。”林沿却惊恐万分, “爸, 我好像……看到了那个人,今天来咱们家了。”
“谁啊。”林凤文把捡起的手机擦一擦。
“林鹤卿啊。”
拿手机的手一抖。
“真的,他就跟遗像上一模一样,穿着中山装,还……还跟爸你长得有点像。”
那手机咚一下又掉落,林凤文倏然起身。
顿了半晌,他压住狂跳的心:“胡说,你看错了吧,就算……像又怎样, 长得像的人多得是。”
林沿不太确定, 也许真的只是一个有些相似的人吧,但他就是觉得害怕:“那个人的脸很苍白,右手手指是断的。”那时候,那个人抬手拉陶荇,他看见了。
林凤文惶然惊愕,瘫坐在沙发上,双唇颤抖:“一定是有人恶作剧,你不要相信。”
“什么恶作剧?”林沿问, “相信什么?”
“没什么,什么也没有, 总之, 让我知道是谁搞这种把戏,我一定将他碎尸万段。”林凤文咬着牙, 手在沙发上乱摸,有什么硌在他身下,“没什么事儿了,赶紧上去休息,我也要回了,明天还要开会。”
摸到一个手柄,举在眼前看:“什么东西?”话毕,他忽然瞪大眼睛。
那是一个锤子。
锈迹斑斑,□□透的血侵染,铁色锤子变为深红。
“啊!”他猛地一丢,赫然起身。
丢掉的锤子抛起弧度,扬起几个纸片,林凤文看清了,那是几张一寸照片。
薄薄纸张被被血浸出不同纹理,以至于那相片上的人透出几分诡异的变形。
相片幽幽飘落,三十多年未见的眉眼,在晕染的血迹下,面目被血痕撕裂,而那微扬嘴唇,仿佛正对他笑。
林凤文猛地后退,一屁股坐在地上。
“爸,你怎么了?”
林凤文听不见旁人的话,脑中若有洪钟剧烈撞击,怎么会,怎么会出现?
相片明明跟随尸体烧了,锤子明明丢进井里,那井早都封住了。
“不对,一定有人恶作剧,一定是的。”他面无血色,一把抓住儿子,“今天有谁来过这里?”
林沿被父亲吓到:“陶……陶荇,哦,我说那个奇怪的人,就是他男友。”
“把他叫过来,快……”林凤文爬起来,“不,他知道我的一切,不要叫他来,把他电话给我,我去找他,快!”
“好,好。”林沿惊惧,忙把电话发给父亲,“到底怎么了?”
林凤文推开儿子,忙不迭开车,拨通电话:“你到底是谁,你想干什么?”
郊外道路,陶荇接起电话:“你又是谁,什么意思?”
“不要装糊涂,你在我家里放那些东西,你有什么企图?”林凤文大口喘气,“不说也没关系,凭我公司的技术,定位到你太容易了。”
“哦?”
“你给我等着,等着!”林凤文开启定位系统,眼中赤红,踩下油门。
陶荇放下电话,回头笑:“他很快就到了。”
记忆追踪技能里可以拿出实物,但无法干扰事情发展,在林家,追踪林凤文记忆时,陶荇知晓他是凶手,从那记忆里把作案凶器拿了出来。
不知道鹤林今日会出现,他原本计划,让林凤文绳之以法。
但鹤林现身,又让他觉得,有些人,不配死得太轻松。
他拉鹤林站在山路边,往下看:“如果让他摔下去,四分五裂而死,怎么样?”
鹤林:“不怎样。”
“嗯,你曾被大火所烧,那么,临死前,让他也被火烧一遍。”
鹤林闭了闭眼:“还是不怎样。”
“我知道。”陶荇勾起一根铁棍,那铁棍落进悬崖,斜斜插入岩石峭壁中,“你是头颅被刺入钉子而亡,那么,让他死前,头脑被铁棍刺穿,怎样?”
鹤林:“差不多。”
“还差一点。”陶荇又踢下去几个铁片:“你的手指曾因他而断,那么,就砍他两条胳膊。”
铁片铮铮刺入峭壁。
暗夜风声呜咽。
林凤文驱车行至山路,四野无人,他再拨通陶荇的电话:“我到了,你在哪儿。”
电话里嗤嗤拉拉,对方接了,但信号不好,听不清楚。
“不要耍花招,我定位到你就离我一百米。”林凤文打开远光灯。
灯光照在前方,突然,道路上凭空出现一个人。
林凤文猛踩刹车,刚要说你找死,而待看见那人,脸色诧然惨白。
那熟悉的身形,印象深刻的着装,过分苍白却又熟悉的眉眼。
“林……林鹤卿……”林凤文眼睛发直。
车前的人勾嘴一笑,血从嘴角眼角溢出,在苍白如纸的面上留下道道血痕,恰如那几张带血的相片。
“不,不会,你……”林凤文瑟瑟发抖,“不会,这世上没有鬼,不可能。”
风声呼啸,他揉揉眼,再抬头。
人脸仍朝他笑,那头颅也汩汩冒着血,眨眼间,将衣上的鹤纹染透,半身浸润在血色中的人,嘴角微浮,一步步向后退。
“啊……”夜中响起人的惊叫,林凤文再也控制不住,“鬼,有鬼……”
他惊慌失措,精神崩溃大乱,猛踩油门往前冲去。
后退的鬼不慌不忙,幽幽地笑,退到悬崖岩石上,缓缓往后歪去,身形消失,唯有笑声在风里浮荡。
“我撞死你,我撞死你!”林凤文已没有神智,红着眼,猛然往前一冲。
车子悬空而起,他冲到了悬崖。
“啊……”伴随激烈惨叫,他从车里掉出,身形急剧下坠。
下落的身影忽而被什么一挡, “咔嚓”一声,噬心疼痛袭来,他的两臂被悬崖边的铁片挂住。
铁片削入肌肤里,偏偏,又没有一下子削断,他双臂架在上面,因其重量,那铁片慢慢切着骨肉。
他动不了,挣扎不了,钝刀割肉的疼痛让他凄厉大叫:“救命,救命,啊……我错了,弟弟我错了,林鹤卿,我不该杀你,救我……”
铁片一点点切入手臂,他清晰地感觉到手臂与自己分离的过程。
切口越来越深,身躯开始往下慢慢坠。
又是咔嚓两声,胳膊彻底被切断,他又往下坠落,悬崖曲折,身躯撞在岩壁上再弹回。
猛然间,他的眼睛瞪成圆形。
一根如钢针般的铁杆,在弹回之际,刺入他的头颅。
从太阳穴这一边刺穿,自那一边露出,偏巧避开要害,没叫他立时殒命。
只有被刺穿脑髓的痛不欲生。
他已经失去双臂,没太多力气叫喊,声音呜咽着:“我错了,救我……”
铁杆没支撑多久,刮了几下墙壁,他又往下坠去。
不知是否落到地面,还是中间某一处,杂草松软,没摔死,却听轰隆一声,那车子不知道中间也被什么挡住了,现在才掉下来,正巧落在他身上。
车盖可能被什么掀飞了,此下倒扣过来,如一个锅盖一般将他困在其中,也不知是油露了还是怎样,车子倏然起火。
火势猛烈,压在里面的人动不了,跑不出,火苗滚过他的腿,那血肉不断发出被烧熟的刺啦声。
他睁着眼,但已经说不了话。
烧半截的车架子往旁掉落,他也才知自己没掉到底,他拼命的在滚烫的石头上翻身。
然后,翻到一侧,他又往下掉去。
风中有人轻笑,若歌谣一般,空灵悠远。
“砰!”他摔到底。
烧的血肉模糊的腿与身躯分家,断裂在不远处。
他瞪大眼,听着那诡异的笑声,经久之后,才没了气息。
悬崖之上,鹤林闭了下眼,身上血迹消失,许久后,举头看那一弯月:“我的执念了了。”
陶荇拢住他的肩,将他揽入怀中。
明月轻悬,他紧紧搂着自己的爱人。
夜色深沉,不知几许,鹤林深吸一口气,道:“我会解开其他鬼的禁咒,放他们走,这次是真的。”
说罢起身,双手握在胸前,莹白光点自手中飞出,若夜中萤火,点点浮动。
光点飘向远方,渐渐消失于视线。
鹤林说:“解开了。”又道,“他们会如最初设想的一般,在天明前,去往转生之路。”
“嗯。”陶荇点头,这些鬼们,不知自己死里逃生,此时,大抵都还沉浸在与牵挂之人相聚的喜悦之中。
鹤林见陶荇好奇,挥挥手,又几个光点浮动,一片半透明的云出现在眼前。
云中,有一些影像。
小男孩把小狗抱到姥姥面前,跟老人说:“奶奶,它不叫小黄,叫小才,您能不能以后叫它小才呀,哦,我啊,我要去远方,我不能养它了,以后还是您帮我养好吗,我相信您会把它照顾得很好。”
又见一间温馨的小屋,王姨阖上书,缓缓起身,惊异走到窗前:“你……”
窗外的年轻人清浅一笑:“你好吗?”
王姨捂住嘴,眼中一瞬间泛红。
一别墅里,老人倚靠在的门边,向那出来的几个小孩点头:“认不认识我呀?”
小孩们狐疑歪头:“你是谁啊?”
老人笑容消失。
是啊,死了这么多年,后代哪里还认得自己?
他叹口气,走出庭院,听院中有人跑出来,抱起小孩:“不要乱跑。”
小孩们说:“刚刚见一个老人,长这样。”他们做着表情,“问我们认不认识他。”
“啊?”那家长不信,笑道,“小孩子不能说谎哦。”
“我们说真的,就是看见了,你不信我一个,还不信我们几个吗?”
家长的笑意微收,追出来往四周看,什么也没看见。
小孩也出来:“他到底是谁啊?”
家长眼中有泪,俯身道:“那是你们的太爷爷。”
树后的老人欣然而笑,转身往远处去。
有人记得他,就好。
街口的咖啡店,深夜该关门了,着干练西装的徐姐阖上电脑,跟店员打声招呼,走上回家的小路。
路灯下,有一位白色碎花裙的姑娘亭亭玉立,笑向她伸手。
徐姐脚步一顿,怔怔走上去。
“真好,我的妈妈,比我年轻,真好。”她拉着姑娘的发辫,不知自己已泪流满面。
浮云流转,天将明。
相聚的人都做了一场梦,梦里见到朝思暮想的人。
而留恋他们的鬼,在幸福的笑容中,去往转生。
鹤林对身边人说:“我也该走了。”
陶荇倒是有些诧异:“你还要回去?”
鹤林看了看他,几许沉寂,摇头道:“你应该知道,禁咒,是困鬼之术。”
“是啊。”
“我也是鬼。”鹤林说,“困鬼之术解除,我……也得转生了。”
陶荇微眯眼。
只要你不想,你当然不会转生,不然,我弄那个冥婚仪式干嘛?
冥婚,活人与死人产生关联,他要鹤林用能量幻化花轿,他坐上花轿,关联就更深。
仪式已成,鹤林能够与他共享生命,他活多久,鹤林就可以生存多久,且能于人间行走,与常人无异。
他压根就不用再回陵园下。
是以,方才听说他要走,陶荇颇为诧异。
而听他说,他不是回陵园,是要去转生,就更惊讶。
他怎么看,都不是那么想转生的啊?
难道不知道自己可以不走?
也不对啊,按理说,他自己应该能感觉到变化。
是还没有察觉出来吗?
陶荇便直言道:“你不会……”
“宿主。”080忽道,“任务没有完成。”
陶荇的话语一顿。
“的确没有完成。”系统说,“他的禁咒没解,不可能转生,哦,那几个到人间的鬼,他确实是放了,是真的去转生了。”
“空间夹缝里的鬼呢?”
“也放了,但是,就是监测到,禁咒没解,纵然不再困众鬼,可禁咒不解他还是会变厉鬼,为祸人间,他自己也下场惨烈。”
陶荇抚着下巴,打量面前人。
鹤林轻抿嘴,眼中一抹哀戚:“我要与你分别了。”
陶荇叹道:“我有点不懂。”
鹤林浅笑:“聚散乃常事,谢谢你给我一场美梦,我生前没多少美好记忆,死后处心积虑,亦没什么美满可言,唯遇见你,是我生前死后之幸,只叹有缘无份,不管我身在何处,都祝福你。”
他上前轻吻陶荇的唇:“再见。”
陶荇:“……”
“我走了。”说罢,那身形飘然而去。
陶荇:“……”
你到底,在搞什么?
080:“宿主,要追上他吗?”
“他往陵园方向去了,天快亮了看不到什么,晚上我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