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叔起了吗?”
不知道过了多久,床边响起谢闻的声音。
宿安言心里一惊,猛地坐了起来,起的太快了,他感到一阵晕眩,身子将将要软倒下去,又被一只温热的手掌托住了。
他知道这是谁的手,以前都是他将谢闻托住,现在轮到谢闻来撑住他了。
等到宿安言缓过来之后,他看见的是谢闻带笑的脸,谢闻应该是下了朝直接赶过来的,身上的朝服都还没来得及换。
宿安言是看过谢闻穿朝服的样子的,但不知道今日是不是因为角度的关系,他忽然觉得小皇帝身上有先帝的影子。
先帝虽是明君,但行事雷厉风行,他在位之时,朝野上下,没有人不怕他。
宿安言不由得苦笑,谢闻是他的儿子,两个人能不像吗?
这样的念头一而再再而三地出现,只不过是在一遍一遍提醒宿安言,小皇帝已经不需要他了,他没有自己的价值了。
宿安言脸色苍白,漂亮的眼睛也像是蒙着一层阴霾。
谢闻在宿安言身前坐了下来,他问:“皇叔起的这么急做什么?”
宿安言这才从刚才的情绪抽离出来,他想要跪在床上为谢闻行礼,被谢闻拦住了,宿安言一顿,道:“陛下,这于理不合。”
“嗯,”谢闻眼睛都没眨一下,“我知道,但那有什么关系。”
“陛下……”
在宿安言的心中,礼法总是最重的,不然也不会这么多年都坚守礼法。
但对于谢闻来说,他是个现代人,能平静地接受他们在他面前跪下,就已经很好了,更何况,要想和宿安言更近一步,就需要打破礼法。
“皇叔还觉得头晕吗?”谢闻伸手,按了按宿安言的太阳穴。
宿安言摇了摇头:“不晕了。”
他对谢闻的触碰说不上习惯,但也没有之前的心惊胆战了,他们只是叔侄,谢闻这样,也是因为担心他。
这样想想,宿安言就能说服自己。
“那我去换衣服,皇叔准备梳洗,之后我们一起用早饭?”谢闻提议道。
已经许久不曾与谢闻同桌吃过饭了,宿安言道:“好。”
谢闻转身去了另外的地方,余白带着人捧着铜盆和衣服进来。
宿安言洗完脸,看向那件衣服,上面的花纹异常精美,不是他常穿的,应该是宫里新做的。
余白看出来宿安言的疑虑,道:“陛下吩咐的。”
这一句话对宿安言永远有用,只要是谢闻吩咐的,他都愿意照办。
宿安言将衣服换上,月白的衣裳,衬得他整个人长身玉立,连头顶上的玉簪,都是与这衣服登对的。
寻常人不知道他的习惯,也许这也是谢闻吩咐的。
小皇帝还将他放在心上。
……
宿安言到的时候,谢闻已经在等着他了。
仿佛知道他要干什么,谢闻先一步搭在了宿安言的手腕上,轻轻一拉,就将原本要行礼的宿安言,拉到了他的身侧坐下。
谢闻递了筷子到宿安言的手里,“皇叔请用。”
“嗯。”宿安言生涩地点了点头。
这顿饭吃的悄无声息,宿安言有心想要问一问朝堂上如今的情况,但担心谢闻生气,以为他还是想要掌权。
他的指甲陷进掌心里,宿安言强迫自己不要去过问。
但谢闻居然在席间主动提及了。
“丞相还是想要我杀了皇叔。”
谢闻有些动气,宿安言宽慰他:“丞相跟我是政敌,早在你父皇还在的时候,就看我不顺眼了,受了十年的气,他当然想要尽快处置我。”
宿安言熟知丞相的那些手段,他并不放在心上,但他的云淡风轻,往往让丞相更加变本加厉,宿安言自己都搞不清楚,丞相为什么想置他于死地。
“那兵部尚书呢?”谢闻看着宿安言,“皇叔手中没有兵权,他这样又是为了什么呢?”
宿安言被谢闻的目光烫到了一瞬,“臣不知道,陛下要想知道,臣可以去查。”
说多错多,等到宿安言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宿安言跪到地上,宛如月亮坠地,只剩下淡淡的清冷月光。
怀中都尚且不能收藏一片。
谢闻不应该生气,就像是丞相对宿安言使出的那些手段一样,这也只是他的手段。
但看见宿安言跪下,谢闻发现,他高估了自己。
一个坐着,一个跪着,谢闻居高临下,宿安言自愿俯首,君臣的界限在这一刻分外分明。
谢闻觉得前几日都白干了。
他挑眉问:“皇叔这是什么意思?”
“臣只是……”
“皇叔还是认为我会杀你,认为我从来没有相信过皇叔?”
宿安言心中突然浮现一阵隐痛,他垂首,避开谢闻的目光,“臣不敢。”
“皇叔怎么会不敢呢?”谢闻轻笑着,也单膝跪在了地上,让宿安言只能撞进他的眼中,“不管我说什么,皇叔都不会相信我。”
“陛下……”光是谢闻跪在他面前就足够耸人听闻了,宿安言拽着谢闻的手,想要将谢闻扶起来,他警惕地盯着外面,担心会有旁的人看见。
但谢闻反而扣住了他的手,让宿安言动弹不得,谢闻的手指拂过宿安言那些自己作弄出来的印子。
谢闻问:“皇叔觉得疼吗?”
“臣不疼。”
宿安言试探地想要收回手,但没什么效果,谢闻还没用力,他就已经被谢闻困住了。
他跟谢闻本应该是方才的位置,可现在变得平等,宿安言手足无措。
“可是我有些失望。”
谢闻的语气淡漠至极,却将宿安言心中的隐痛扩大了,如今变成了闷痛,疼痛越来越清晰。
宿安言张了张唇,最后道:“是臣失职。”
“我是因为皇叔才失望的,皇叔难道不应该哄哄我吗?”
宿安言身子一僵,这一次他倒是没有拒绝,没有回避,他只是目光茫然地问:“要怎么哄?”
要怎么样,小皇帝才不会生气?
“首先,”谢闻拉过宿安言的手,他道:“忘了君臣。”
“什……么?”
宿安言震惊之余,被谢闻拉着站了起来,他一个踉跄又被谢闻扶住。
“之后,忘了自称。”
“臣……”
宿安言看见谢闻变了脸色,又硬生生将想说的话咽了回去。
“最后,叫我的名字。”
宿安言没什么反应,谢闻松开他的手,“皇叔要是不想哄,就算了。”
“等、等,”宿安言伸手去拽谢闻的袖子,却拽了个空,他的心也跟着一空,是他的怀疑先得罪了谢闻,如今可以缓和两人关系的机会就落在他自己的身上,用不用,只是取决于他自己。
谢闻本来作势要走,听见宿安言那不成调的句子,又坐了回来,看着宿安言握着个空拳,掌心里空空荡荡,谢闻还将自己的衣袖主动塞了回去。
手中有了东西,宿安言的眼神慢慢聚焦,“我知道了。”
“嗯?”谢闻歪头等着宿安言叫他的名字。
宿安言细若蚊声:“阿闻。”
“嗯,皇叔。”
宿安言还是不太自在,他皱着眉说出自己的担忧:“要是被旁的人听见了,要如何?”
“长乐宫里里外外都是我的人,要是传了出去,不就是有奸细潜藏在这里?”
还能用来测奸细,宿安言不能不吃惊。
“其实兵部尚书不想我杀你,也许是以为,你的手里还有些东西。”
话题又回到了这上面,宿安言怔愣地摊开手,“臣、我的手里,没有东西。”
谢闻笑起来,毫不避讳地说:“皇叔很可爱啊。”
“可、爱?”宿安言的脑子更加迟钝,像是生锈了一眼,缓缓转动,才明白了谢闻的话,被小辈这样夸,宿安言的脸直接红了个透,“请陛下,不要再玩笑臣了。”
他一时不察,又说出这样的话,担心谢闻生气,但谢闻没计较,“我没有玩笑皇叔。”
他转而轻声道:“皇叔,其实你也只是比我年长了十岁而已。”
更何况,这多出来的十年,在宿安言的脸上看不见任何风霜的痕迹,宿安言已经三十岁了,但依旧很年轻。
谢闻试探着,想要在有意无意之间,突破这一层屏障。
“陛下,十年很长。”
并非弹指一挥,但等到了十年后,又觉得岁月如梭。
宿安言问:“陛下提起这个,是想要什么?”
谢闻凑到宿安言面前,他道:“皇叔觉得,我想要什么?”
宿安言握紧了手,一不小心又在方才弄出来的印子上,雪上加霜了,“倘若是想替臣定下婚事……”
婚事???
谢闻直接站了起来,面沉如水。
023:看见没有,这才是真正的生气。
“皇叔想与何人定下婚事?”谢闻问。
宿安言不明白谢闻为什么突然大发雷霆,比起他的婚事,显然是兵部尚书有什么企图,更为要紧。
可在谢闻这里,就像是颠倒了一般,仿佛,他比朝中的事情,要更加重要。
宿安言心口发烫,他闭了闭眼睛,“没人。”
谢闻也意识到自己的反应大了些,他神色如常地坐下来。
没人不就意味着,他也可以成为皇叔的枕边人?